第三十九章 对越自卫反击战前前后后

　　“王老师回来了呀，你真是好运气哦，出去一年就生了个好崽回来了。”我带着一双儿女刚跨进单位住宅小区的大门，一些同事及学生家长就热情地招呼起来，“耶，老大也这么大了哦。”
　　借调到初中部任教一年后，我们四个老师又回到了单位子弟学校，我从娘家又搬到了单位原来的住宅。刚打开房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仍然是矮衣柜上放着的那对栩栩如生的布娃娃，以及衣柜靠墙上的那幅大红色剪纸画。那都是我用心自画自剪自制作，象征着我美好心愿的独特创作。它们宛如一幅美丽的风景，曾吸引过不少客人的眼球，也得到过不少赞赏。他们赞赏的不是画面的制作美，而是画里寓意深远的创作美。
　　那个矮衣柜是我和丈夫结婚后，公公请人帮忙打造并亲自带人送来的。除此，还有一对做工精致的挑箱，挑箱里面放的是崭新的棉花被。从乡下到小火车站要经过狭窄的石板路，穿过高低不平的茶树林步行十来公里，再通过矿区的小火车运送到我单位。“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敬朴实乡下人，想想那是多么不容易！
　　矮衣柜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只听公公说是一种很贵重很耐磨的木材。柜子的几个面都是整块实木，不知那需要多大的树木才能锯出那么大的板面。柜面上的是枣红色油漆，看起来就像镜面一样亮，摸起来就像玻璃一样滑。矮衣柜的下面有两个长抽屉，我把它用来给我的儿女小时候放玩具。矮衣柜，曾为我们日常生活带来了诸多的便利，也给我留下了永久的回忆。
　　添人进口了，家庭用具又需添置，老二的摇篮是必不可少，老大的儿童三轮自行车更需要购买。房子虽显拥挤，却非常温馨。丈夫虽没在身边，一双乖巧听话，健康快乐成长的宝贝儿女给了我无尽的欢喜，满满的开心。这使我无论身处任何困境，遇到任何难处，都会以一种轻松愉悦的心态去对待，寻一种轻而易举的方法去解决。
　　“王老师，你这对崽女真的好听话，不知道的人哪个相信你带了两个嫩毛毛在身边，我住在隔壁晚上都从没听到毛毛哭过，果两个崽哪有这么乖咯！”隔壁刘科长夫人不止一次地夸赞。
　　每当听到这些夸赞，有时尽管身觉疲惫，心却倍感甜蜜。我不止一次地在内心深处感悟，这都是托上天的恩赐，祖先的保佑。又有人对我说“小孩子好带是大人八字命好”，不管是八字命好还是福分好，我常在心里默默叮嘱自己，一定要知足感恩，一定要好好珍惜。为了给儿女们创造优越舒适的生活条件，我有能力的事一定要做好，没能力的事创造能力也要做好。我想，哪怕我在家里再苦再累，比起远在他乡服役的丈夫不知要好到哪里去了。我虽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时常在心里暗暗督促自己，带好我的两个宝贝儿女，管理好我们的这个家，就能让丈夫安心为部队服役。
　　在那些艰难年代，生活不仅清苦，工作更是繁忙，我除了带好一双幼小的儿女，还有一大堆教学任务需要完成。备课上课批改作业那是每天必不可少的份内事，除此，还要抽空看书学习拓宽自己的知识面。我五妹跟着帮我带孩子整天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在那些日子里，我每天早上基本没认真吃过一个早餐，都是掐着快到点了，匆忙拿起一个馒头边走边啃，两脚像踩风火轮一样赶到学校。每天虽忙碌但却很开心，苦点累点截然不觉得。可人毕竟不是铁打的，一天，我上完厕所刚想出来，顿觉天旋地转。我赶快靠墙站着，又觉双腿发软浑身无力，瞬间一屁股靠墙坐在地上。
　　“姐姐，你怎么了？”不知过了多久，与我同在一个单位工作同住一排房子的二弟媳赶到了厕所。
　　“我见姐姐上厕所这么久还没回来就到厕所来看看。”我弟媳一边说，一边扶着我爬坡回到了家里，因为那个公共厕所是在山坡下。
　　父母亲知道后操心不完，很少出过远门又从没到过我单位的母亲拿着一蔸好大的紫苏杆，包了一包黄豆独自步行四五十分钟赶到了单位来看我，后来又独自步行回去。周末我回娘家后，父亲告诉我说母亲那次在回来的路上被单车撞到了左手臂。我撩起起母亲的衣袖一看，见整个大手臂基本全是淤青，我泪水在眼里打转，伤心得不知说什么好。
　　那时候的肉是有钱买不到，家里没杀猪就没有肉吃。母亲说我在奶孩子期间没吃点油水不仅大人身体扛不住，就是奶水也没有营养。自我那次晕过后，母亲总认为我是没吃什么油水，便要我四妹每天清晨到街上去排队为我买肉。
　　“每次虽只准买半斤，能买点回来给你姐姐打汤发奶也不会头晕，常说奶水就是娘身上的血。”母亲叮嘱四妹。
　　我四妹听从母亲的吩咐，凌晨三点多就赶到街上去排队。队伍中虽没见几个人，但那些篮子撮箕板凳就像一条龙似的占满了优势。四妹只有无奈地站在那条无形的队伍后面耐心地等着，等到天明食品站开卖。一个清晨，四妹步行了几十分钟，提了半斤肉来到了我单位。
　　“姐姐，前几个早上的队都白排了，等排到我面前肉就卖完了，排了三个早上才买到这点肉。”四妹把手里半斤肉递给我。
　　“四妹，不要再去买了，有这么多每餐打点汤喝就够了。”看着四妹那睡眠严重不足的熊猫眼，我心痛无比。
　　“王老师，你老公准备回来吗？”一个同是军嫂的单位同事偶然遇到我问。
　　“听说他目前工作挺忙，请不到探亲假。”我顺口答道。
　　“我是说转业回来。”
　　“转业回来？我没听他说过。”
　　“你要他打报告嘛，可以要求转业的……”随之，她又附在我耳边小声说，“你还不知道吧，听说要和越南打仗了。”
　　“啊？”我猛的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老公早就打了报告，还有龙某某也打了报告。”龙某某是单位另一同事的丈夫，听说他们都是在同一部队服役。
　　“你老公准备转业到哪单位？”我顺便问。
　　“当然是到我们单位噻，两口子在一个单位极好咯，何况这个单位效益又好，如果派去打仗那不难耽心呀！”那同事心直口快说了一大摞子。
　　不久后，那两个现役军人转业到了我们单位。见别人夫妻成双成对在一起，我虽非常羡慕，但定下心来仔细想想，仿佛觉得还没到非喊老公回来不可的地步。我想男人有男人的事业，万一我催他转业回来，以后如若混得不如意，不仅对家庭不利，对他本人更是一个打击。我虽不怕他今后会对我怎么怨恨，但我却不愿他一辈子不开心。所以，自听到那个同事的话之后，我既没问丈夫，更没要求他打报告转业，我只是去信委婉叮嘱他“既要干好工作，更要保重好身体，不为别的，只为我们的一双儿女，为我们的这个家”。这，并不是说我不爱他，而是给他自己的一个选择。
　　想到丈夫曾说过：“舍不得父母，吃不到饱饭，舍不得妻子，为不了好汉。”正是在这个理念的支持下，才使得他曾瞒着父母两次报名参军，跨进了革命队伍，融入了军人行列，实现了他的人生理想。想到这些，我更不能用我的所想来干涉他的所愿。再说，我工作在父母身边，父母亲为我尽心尽意，姊妹们为我无怨无悔，我要比单位那些同龄人幸福多了。
　　忘不了那年我生日，因大的姊妹有事临时外出，母亲蒸了一只整鸡，等到天黑了都要当时还只有十五岁的小六弟送到我单位来。我的小六弟把蒸锅放到我桌子上连水都没喝一口，又赶快独自走回家。不是母亲蒸的这只鸡提醒，我连自己都忘记了那天是我的生日。
　　记得有年寒冬的一个周末傍晚，我像往常一样正准备骑单车带着儿女和五妹一起返回单位，天空突然飘起了纷纷鹅毛雪。
　　“妹子，这都下雪了，你带着外孙崽女骑车不放心，今天就不要回单位了。”看着外面飘飘洒洒的雪花，父母亲措手无策。
　　“没关系，今天不回单位，明天就上不了课，平时骑惯了，爸妈不要操心。”以往周末都是我骑自行车，让女儿坐在车前面的小座椅上，五妹抱着我儿子坐车后座上往返娘家。
　　“姐，下雪了不要骑车，我送你们到厂里去。”那天，下放农村的三弟正好回来在家。
　　三弟说着就脱下身上的军大衣，把我儿子抱在怀里，母亲又用一根背带系住，说：“这样走路就不吃力。”三弟再把军大衣穿在外面，笑嘻嘻地说：“这下我小外甥崽崽就好暖和了。”
　　五妹扶着我女儿坐在单车后座上，我抓着车龙头在前面“掌舵”，我们一行五人冒着风雪向单位健步出发。到单位时，路灯早已亮了，三弟又急着往回赶。
　　几个月后，对越自卫反击战开始了，那时，我女儿刚两岁半，儿子还没满周岁。接到丈夫即将奔赴前线的消息后，我彻夜难眠。别的我都不曾去考虑，成天只是一心一意地在心里祈求上天赐予我们好运，祈祷菩萨给予我们保佑，保佑丈夫能从战场上平安归来，保佑我们一家人能幸福团圆。
　　丈夫怕我耽心，在上级还没正式下达作战命令前，他从不和我提起即将与越南开战之事。正式接到了命令后他才告诉我，并叮嘱我放心，好好带好两个孩子。在对越自卫反击战那一个月里，不仅是我关心前线战事，就连身边的几个老师也都时刻在收听广播，谈论前线传来的各方面消息，那一场战斗牵动着亿万中国人民的心。
　　在作战中，丈夫虽隔三差五能给我寄回只字片言报个平安，我收到信的那一刻是开心的，但战斗没结束，怎能真正开心呢！就这样，我日煎夜熬，终于熬到战事结束，丈夫随部队凯旋而归，我那颗操碎的心才真正平复下来。在那次对越自卫反击战中，丈夫虽荣立了一个二等功和一个三等功，并出席了五十五军功臣代表大会。但他的这些荣誉我并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庆幸他能保住性命从前线平安归来。
　　事后聊天时，丈夫仿佛有点遗憾地告诉我说：“当宣布战斗结束时，我手枪里的子弹仍然是满满的，没找到放一枪的机会。”
　　“那你这些功是怎么得来的呀？”我捂住嘴巴笑嘻嘻地说。
　　这时，他把战斗中遇到的一些险情简单地说给我听。打仗时，丈夫是炮团后勤处油料运输股的助理员，他们的主要任务是给前线运送弹药和给养。由于股长年事已高，丈夫既要代替指挥，又要亲自带队运输。在那一个月里，他带领车队多次化险为夷，躲过敌人的重重炮弹袭击，及时保证了前线的弹药和给养所需。
　　“一次，我带领装满弹药的车队极速前进，正当我拿起对讲机指挥各车辆安全行驶路线时，突然一发炮弹落在我的车前方，司机猛地一脚油门迅速把车开了过去没过一秒钟，又听车后一声巨响，就这样，我们靠沉着稳重钻了一个空隙躲过了那一劫，保住了性命。”丈夫庆幸地回忆着。
　　“哦哟，你们的运气真好，你当时吓懵了吧！”我惊恐地问。
　　“在那种情况下哪还知道什么吓不吓的，一心想到的就是怎样按照上级指示，指挥好车队把弹药和给养迅速及时送到前方，保证前方指战员们的安全，减少损失。”丈夫激动地说着，我紧张地听着。
　　“我们呆在一个山洞里每天漱口洗脸一杯水，一个月后个个都成了黑包公，人人都成了胡子兵，哈哈……”丈夫避重就轻转换了话题。
　　“好艰苦呀！”丈夫的幽默让我既好笑又惊叹。
　　“我们后勤在完成补给任务中所遇到的困难和阻击算不了什么，真正艰苦的是前线那些步兵部队，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真正的有功之臣。”说到这里，丈夫沉默了，我也不再多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