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涛声依旧

　　记不清从哪一年开始，在素质教育新政实施之前，山海县高三师生春节前的补课，都延续着一个雷打不动的铁律：腊月三十日除夕，就补课到腊月二十八日上午；腊月二十九日除夕，就补课到腊月二十七日上午。
　　今年，距离放寒假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省教育厅就下发了红头文件，对全省普通高中寒假时间做了明确规定，严令各高中学校不得以任何理由、任何方式组织高三学生假期补课。
　　校长在师生的期盼、观望中保持着清醒的头脑，说：“这么大的事，教育局不能无动于衷。我们先做着高三补课的准备工作，我估计，教育局不可能让我们在家里完完整整地过寒假。”
　　果然，山海县教育局在第二天就召开了山海县高级中学教学工作调度会议。
　　王局长撇开主抓业务的姜胜天副局长，亲自主持召开了这个调度会议。
　　王局长没给各位校长、教务主任讨论的时间，直截了当地做了两点部署：“第一，关于期末统考的问题。大家都清楚，省厅只允许高一第二学期升级时组织一次统考，高二只允许第二学期那次学业水平考试当做教学质量统一监测，高三呢，只允许组织一次一轮复习综合质量统一诊断监测。也就是说，这学期，三个级部均不能统一组织期末考试。可是，局里早就布置下去了，本学期的期末必须组织统考，否则，我们无法准确定位，这一学期各校在素质教育新政下师生的思想教育工作水平、师生管理水准和随之而来的教育教学质量。我们这样做，不为别的，就为了保证全县的高中教育教学质量，在多年来的高位发展中不滑坡，就为了对得起山海县五十三万乡亲父老。至于如何统考，不用大家费心。省教育厅的文件只是说，不准县域和地市统一时间，统一命题，统一阅卷，但是，并没有说不准进行阶段教学质量检测，更没有说校际间不能组织联考；相反，省教育厅的文件上有这样一句明确的表述：‘为了整合和平衡教育资源，提倡学校之间加强交流与合作，实现优质高中优势教育资源向落后学校辐射与渗透。’我们本学期乃至今后的期中、期末统考，都将以部分学校联考的形式进行。至于具体的操作，也无需各位校长和主任费心费脑，你们只需打消以往的不统考的侥幸心理，回去科学调度、周密安排好期末综合复习就可以了。
　　“第二，关于寒假补课的问题。省教育厅最近下发的寒假通知规定得很明确，并严令各地、各学校，不得以任何理由、任何方式在寒假期间组织师生补课，否则，一经查实，将严格按照有关规定，严肃查处，追究校长的责任，是省级规范化学校的，摘掉其省规范化学校牌子，是市规范化学校的，责成所在地市教育行政部门，摘除其市级规范化学校的牌子，并且五年内不得再申报、创建相应级别的规范化学校。我想强调的是，各地究竟如何对待省厅的这份红头文件，会采取怎样的变通措施，打擦边球，目前的形势还不明朗，我们还需要观察，了解，随时掌控各地动态。不过，根据素质教育半年来各地违规办学情况分析，今年的寒假，各地组织高三学生补课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今天这个调度会的第二个主题就是，提醒各位校长、主任，不要坐等观望，心怀侥幸，而要未雨绸藐（局长总是把最后的那个“缪”字读着“藐”音）。局里的要求是，各校要坚持两条腿走路：一是密切关注省教育厅寒假违规补课专项督导动向，二是通过对高三师生扎实有效的思想工作，确保寒假期间春节前和春节后两段时间的补课安排到位。”
　　调度会结束后，心里空落落的校长第一时间返回了山镇高级中学。
　　校长对大哥说：“怎么样，我没估计错吧?涛声依旧哪！王局长就是王局长，思路清，方向明，不糊涂。嘿嘿！第一项工作，我们不怕，因为我们一直没有放松教学管理工作，至于第二项工作嘛，你抓紧时间运作，但是，先要保密，千万不能让我们家的师生第一个捅到网上。”
　　
　　大哥提着两瓶“天之蓝”到我家探望我的时候，我正在电脑前面，用左手艰难地写一篇关于中学生心理健康教育的论文。
　　我说：“熬不住了吧，老大？”
　　大哥问：“怎么说？”
　　我说：“要不然，你怎么会在日理万机的情势下，抽出贵体，亲自光临寒舍，探望我这个早已被山镇高级中学领导层遗忘了的破教师呢？”
　　大哥说：“什么熬不住了？我只是顺道过来看看，你又不是摔断了腿，扭伤了脚，走起路来不方便，在家没待够啊？”
　　我说：“待是早就待够了，可吊着个胳膊，整天在校园里晃荡，总不是那么回事吧？况且，我这是自作自受，出的什么馊主意啊？到头来，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你站在我的角度，能走在校园里坦然自如、跟个没事人一样？”
　　大哥就笑，完了，颇恬不知耻地说：“你这点儿伤虽然不轻，但是不妨碍上班。回去吧，两个班级的课，班主任，两根顶梁柱子哪！这学期仍然要全县统考，山镇高级中学教学和班级管理这两根顶梁柱子折了，你让我这个做大哥的情何以堪啊！”
　　我说：“屁！要不是为了你们所谓的政绩，我至于跑得那么急，摔得那么惨，落下这天大的笑话吗？你还有脸要我回去！你看你，成天就知道一门心思地想着怎么违规，怎么对付素质教育，你关心过你这个可怜可笑的兄弟了吗？实话告诉你，医生早就说，摔得这么惨，伤筋动骨，一百零五，不能抽烟，不能喝酒，最基本的生活常识，是个人都懂。你再看看你，竟然还带了‘天之蓝’，成心就没想让我早点儿好，更没打算让我早点儿回去上班啊！”
　　大哥窘态毕露，赶紧说：“你别自作多情啊，老三，这两瓶酒，压根儿就不是给你的；我是准备带回家给老爹喝的，老头儿快过八十大寿了呢！”
　　我就得意地笑，然后得便宜卖乖地说：“我就说嘛，我还没结婚，距离八十大寿，还差老远呢！”
　　大哥意识到自己吃了哑巴亏，上来就要敲打我的脑壳，无意中发现了我电脑屏幕上那篇论文的署名是林娜，不由得怔住了。不过，这会儿，他没有再嬉闹下去，而是换了一脸严肃的表情，一本正经地说：“都给对方写论文了，进展还顺利吧？”
　　我说：“也算吧。哎——别提了。骨折的第二天，她打电话问我，能不能帮她写篇论文，评职称用的，我想了半天，竟然说了句傻子都说不出来的屁话：‘我是教语文的，写不出物理方面的论文。’她听了，哧哧直笑。我猜一定是笑弯了腰。然后，她说：‘班主任工作方面的，或者学生心理健康教育方面的，教语文的，应该能写出来吧？’你看我这屁话说的！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人家又加了句：‘材料我都有，都是自个的真实案例，草稿也拉出来了，只是想让你给加工润色一下，你就别再谦虚推辞了好不好？’完了，就在那头儿轻声地笑。你看我这出整的！人家不是误认为我架子大，难求，就是觉得我傻乎乎的，上不得台面。所以，她即便之前好不容易对我产生了那么一点儿好感，恐怕早就雾消云散、灰飞烟灭了。”
　　大哥说：“我看未必吧？情人眼里出西施，说不上，对方认为你傻得可爱呢？”
　　我不以为然，说：“去去去！少哄我开心，你以为我是小孩子啊？”
　　大哥说：“可要是她误以为你说的那通屁话是故意幽她一默、逗她开心呢？”
　　大哥这最后一句话，石破天惊，拨云见日，把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困扰着我的苦恼，蒸发得无影无踪。
　　我认真地端详着大哥，发自肺腑地说：“行啊，大哥，不愧是情场老运动员，我明天就回学校。”
　　
　　山海县教育局责成山海县教学研究中心统一组织的期末统考如期举行。
　　所有科目的试题均隐去了以往“山海县XX学年度第X学期期末考试”字样，只保留了“XX科试题”字样；并且以学校联考的名义组织：乡下六所普通学校轮换监考，县城两所重点学校对调监考；各校提前安装调试了试卷扫描和网上阅卷系统，进行了网上统一阅卷。为防止成绩外传，成绩数据库只发到教务主任私人邮箱。
　　山镇高级中学三个级部依然全线飘红，遥遥领先。高一高二级部的数学、物理、英语学科和高三级部的数学学科，单优率、双优率和平均分均超过了县城两所重点校的重点生。三个级部共二十七个文化课学科，有二十二个学科夺得了全县第一。顺便说明一下，乡下六所普通高中的学生和县城两所重点高中的普通生，均抽取学生数的前百分之四十计算成绩；县城两所重点高中的重点生，抽取重点生数的前百分之九十计算成绩。
　　校长青春洋溢的脸上写满了笑意，没等大哥走出“官房”，就抓起手机，打给了徐小姐，只是振铃没响第三声，校长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校长无奈地笑笑，按了挂断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