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心灵挣扎与意外事故

　　校长向大哥交代完工作，跳上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熟练地启动了马达，直奔山海县城。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
　　雪花零零星星，无声地扑打在前风挡上，不肯融化，没用多长时间，就在上面结成厚薄不一的冰凌花，迫使校长频繁地开关着车上的快速除霜装置。
　　雪花时大时小、时密时稀，扑打着风挡玻璃，一波波，一层层，前仆后继，执拗如校长纷繁芜杂、挥之不去的烦乱心绪……
　　自从和徐小姐烟台之行之后，无论有事无事，繁忙悠闲，快乐烦闷，校长心的舞台上时常闪现着妻子单素雅和徐小姐烟台毓璜顶医院门诊大楼的不同举止。校长情感的双脚在这两个女人之间来来回回地游走，常常令校长心绪难静，苦不堪言，不知停留何处。有好几次，校长分明觉得，在众多的来来往往的女孩子当中，徐小姐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准确地说，她只是校长人生路上偶然遇到的一道美丽的、时常碰见的、转瞬即逝的风景，仅此而已。情人只能是情人，经受不住医院里的污浊，永远也不能像妻子单素雅那样爱自己的丈夫，爱得如此博大，爱得如此无私，爱得如此铭心刻骨……而徐小姐，除了带给校长一种漂亮的享受和新奇的刺激，剩下的，就只有虚幻和漂浮了。这些念头，连同妻子单素雅的容颜，每次在校长心灵与情感的宫殿里闪现的时候，或快或慢地就被徐小姐漂亮可人的容貌和善解人意的作为取而代之，又渐渐幻化成游丝，渐去渐远……
　　今天，校长重温了这种情感的纠缠和心灵的洗礼，与往日不同的是，一个强烈的声音忽然在校长心里响起：素雅才是我不该背叛的终身依托啊……
　　可是，校长跟大哥交代完工作，没过多久，莫名的冲动复涌上心头，让校长难以自持，驾上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直奔山海县城。
　　
　　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承载着校长饱满的希冀与难言的失落，下意识地停在“卓尔书屋”门口。
　　零零星星的雪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早已把地面盖住，却还在饶有兴趣、争先恐后地往上面挤压。
　　校长一个愣怔，回过神来，要走，却又执拗地呆在车上，不肯启动引擎。
　　好长时间没有和徐小姐见面了。校长的思维仿佛被一块硕大的磁石牢牢地吸在那里。直到这时，校长才心无杂念地意识到，自己此行的唯一目的，就是和徐小姐独处一室，重温昨天的那些温馨浪漫美好的故事……
　　可是，令校长没有想到的是，透过车玻璃和铺天盖地的大雪，校长清楚地看到，“卓尔书屋”里面，除了一个高挑的男子背对着门口，也就是背对着校长，在和徐小姐“无声”地交谈外，再没有其他的顾客。
　　校长从那男子的背影上推测，那男子一定非常的英俊。
　　果然，没容校长的想象力继续发挥，那个男子突然转过身来，把一张英俊的脸呈现在校长面前。
　　校长青春荡漾、激动难抑的心陡然紧缩，如同一张随波逐流、舒展飘荡的鱼网，被撒网人猛然收紧，拉上岸边。
　　直觉告诉校长，这个英俊的男人，并不是普通的买书人，而是可能跟徐小姐陪伴终生的人！
　　徐小姐随那英俊男子的目光投向门外，发现了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
　　这时，校长已战战巍巍地启动了引擎。
　　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平生第一次陷落在徐小姐惊异、紧张、不安的目光里，一如一位迟暮老人，踉踉跄跄地消失在漫天飘舞的雪花之中……
　　
　　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悄无声息地离开“卓尔书屋”的视线之后，顶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在山海县城和山镇之间来来往往、步履蹒跚地走了两个来回，有好几次差点儿侧滑到路边沟里。每当这时，校长心里都在想：要是真滑到沟里倒好了，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医院里，再也不用回到山镇高级中学，去面对那些随时可能出现的违规办学行为被举报、甚至被查除的局面，也不用去面对其他与违规办学有关无关的烦心事、揪心事了。
　　白雪的反光推迟了夜幕的降临。
　　路上，大大小小的汽车早已陆陆续续地打开了车灯，行进的步伐，也随着夜色的渐起而变得焦灼和急不可耐；唯独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一如既往地在渐拉渐紧的夜幕下无精打采地往前晃荡。
　　校长的思绪越过面包车前风挡，穿透渐拉渐紧的夜幕，定格在医院特护病房里。
　　徐小姐陪伴在他的身边，长夜难眠，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直到他睁开茫然的眼睛。徐小姐惊喜：“你醒啦！思畅！你终于醒啦！”然后紧紧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生怕再失去他的样子，泪盈眼眶，雾锁双眸……
　　校长的眼前，就在这一瞬间凝聚起了一团浓烈的雾。
　　校长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嘭！”的一声巨大的声响，伴随着面包车剧烈的摇晃。
　　校长一个激灵，急踩刹车的同时，急打方向，又是一阵剧烈的汽车刮擦声过后，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终于七歪八扭地停在红绿灯关照下的一个十字路口的人行横道上。
　　校长没有把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开进路边的沟里，自然没有了医院特护病房里徐小姐一刻不离的陪护左右、直到他醒来的情景。
　　校长竟然在十字路口把车开向了对行车道，与迎面驶来的一辆别克轿车相撞后，又与右转过来正常行驶的一辆比亚迪轿车发生了剧烈的刮擦。
　　警察调取了监控录像，现场认定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负全责。
　　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伤痕累累，被拖进了山海县交警队大院。校长被告知第二天到交警队事故科接受处理。
　　
　　热气腾腾、鲜香扑鼻的老板鱼炖豆腐摆在校长面前，却勾不起校长一星半点儿的食欲。雪夜包裹下的晚饭变成了校长满腹的郁闷和懊恼，令校长把自己撕成八瓣的心都有，自然，也让单素雅呆坐在校长对面，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仿佛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正在这时，校长的手机响了。
　　校长望着大哥的来电，心情无异于雪上加霜，或者说，那颗原本被凉水浸透了的心，一下子跌进了冰冷刺骨的水底。
　　校长双眼茫然地望着手机屏幕，直到响铃快尽，才按了接听键。
　　大哥果然带给了校长不好的消息。
　　大哥在电话上焦虑不安，惊魂未定，说：“你在哪儿啊，校长？回来吧，学校出了点儿状况，险些酿成重大事故……”
　　校长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问：“怎么回事啊？”
　　大哥说：“就在刚才，三个级部的月考进行了不到半个小时，各教室连通传达室的秘密播音系统里传来两声清晰的咳嗽声。第一排教室里，正在答卷的高一学生，在监考老师的组织下蜂拥而出，在教室门口发生了拥挤，其中一个教室门口发生了踩踏，幸亏正在团委值班的毕建峰书记听到咳嗽信号后迅速跑过去，通知监考教师撤离时，遇见正在发生踩踏，他处置得当，才没有酿成重大事故，可是，五名受伤的学生仍然被送往山镇医院。后面几个教室的监考老师听得清清楚楚，是两声咳嗽，在犹豫着，学生在教室里没动，只是老师探出头来张望、疑惑：约定的是三声咳嗽，可是只有两声。有老师询问，学生也证实只有两声，次数明显不对。正在监考的田野一个激灵，喊道：‘可能是门卫被控制了，只能发出两声干咳！’随即一声令下：‘省厅来了，快拿出不同学科的书本、作业，自主学习！’说完拔腿就往外窜。这时，前面已经发生了踩踏，整个校园乱糟糟的。田野窜得太急，快冲到第一排教室的时候，竟然一头栽倒在高一三班教室门前的水泥甬路上，他的右臂疼痛难忍，不能动弹，刚送去了山镇医院，估计是严重骨折了……”
　　校长没容大哥汇报完，挂了电话，恶狠狠的一句“娘希匹！”之后，丢下愣怔失落中的妻子单素雅，叫了辆出租车，直奔山镇高级中学而来。
　　
　　校长让出租车直接开进了山镇医院。
　　大哥和几个监考老师正在病房里进进出出，看到风尘仆仆、大汗淋漓的校长，都无声地退到一边，静等着校长发落。
　　校长简单地询问了一下情况。谢天谢地！受伤的学生两男三女，都是皮肉挤压伤，经过老师和医生的心理安慰和疏导，情绪都已经稳定下来。
　　校长长吁一口气，召集现场的教师开了个小会。
　　校长首先对大哥和毕建峰书记，还有老师们在事故发生后的临阵不乱、应急处置得当，给予了高度评价和充分肯定，然后，心怀感激又严肃认真地要求老师们，站在学校稳定的大局立场，对这次事故的背景、原因给予保密；否则，一旦传出去，引起家长的不满，追究起来，不仅分管领导，今晚所有相关的监考教师都要承担监护不力、指挥疏散不当的责任。换句话说，谁都逃脱不了干系。
　　校长的要求和分析，得到了现场所有人的认可。校长又责成大哥和明天课程少的教师留下来值班，看护学生，主要是做好学生的思想激励工作，而让明天课程多的教师回去休息。
　　校长又单独交代大哥说：“想方设法打消这五个学生通知家长的念头，等家长以后知道了，已经时过境迁，加上孩子没有落下毛病，这事也就过去了；其他家长们，即便以后知道了，因为没涉及自己的孩子，也就无所谓了。”
　　大哥沉思半天，说：“放心吧，校长，这五个学生，品质都还不错，平日和我都很熟，我没少跟他们谈话，交流思想。我就对他们说，这么点儿小事，没有什么大碍，就不要打电话惊扰家长了，家长忙碌劳累了一年，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短暂的冬闲，就让他们好好悠闲一番。我估计，这五个学生，我都谈得来，没有问题。”
　　校长点点头，这才想起了右臂严重骨折的我，便在大哥的陪同下，来到我的病床前。
　　望着满身疲惫的校长，天知道因公致伤的我，竟然没等接受校长的慰问，就挣扎着欠起身来，十二分歉意地说：“对不起啊，校长，我跑得太急，摔成了这个样子。这下，好几天都不能上课，不能看管班级了。”
　　校长的话里就充满了感动，说：“我和你大哥都得好好地谢谢你哪，田野！你要是和前排高一监考老师那样没有冷静地思考，没有自己的判断，就一股脑儿地让学生往外跑，后排教室里其他的监考教师就会紧步你后尘，喊着学生往外跑，那就不知道今晚还有多少学生被踩踏而送进医院；换个角度说，前排教室里的教师，要是都能像你今晚这样，冷静地组织学生，换上不同学科的学习资料，假装自由学习，就连这五个学生都不会被送到这里，也就没有了很大的、也可能很棘手的后患……还有，虽然你关于‘省厅来了’的判断不正确，但这跟你在应急状态下保持着一颗清醒敏锐的头脑，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校长的善解人意和宽宏大量，一时让我心生受宠若惊之感，继而感动有加，热泪盈眶，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抑制住浑身的感动，真心实意地说：“可我毕竟摔成了这个样子，更关键的是，改装播音设备的主意是我出的，这下可倒好，差一点儿酿成大祸……”
　　校长笑着，摇摇头，话里洋溢着我以前从没有体会到的大度，说：“设备是好设备，方法是好方法，这是经过好几次实践验证了的事实。我们不能因为偶尔的一次操作环节出现了问题，就全盘否定设备与方法吧？”
　　校长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对大哥说：“你明天用最短的时间给我查清楚，没有省市县各级明察暗访组到来，那两声咳嗽是怎么回事？问题出在哪里？”
　　第二天，大哥查证的结果是，年龄偏大的陈姓门卫感冒多日，干咳得厉害，昨晚过去取放在功放机上的感冒药时，无意、不小心中推上了开关。本来，门卫发出的报警信号，要传到教室，取决于两个条件：一是功放机上的开关要打开，二是话筒开关要打开。昨晚，陈姓门卫只是无意中把功放机上的开关推开了，这是无法完成信号的传递的，但是，几天前，山海县教育局暗访组到来时，李姓门卫发送完报警信号后，忘记了关闭话筒上的开关，这样就导致整套播音设备处于开启状态，陈姓门卫偏偏在这一节骨眼上嗓子干痒，忍不住，干咳了两声。他马上发现功放机开启着，在干咳了两声之后，本能地赶紧关闭了开关，可是已经晚了，第一排绝大部分教室里的学生已经蜂拥而出……
　　事故处置的结果是，按照山镇高级中学的要求，陈姓门卫和李姓门卫因为不熟悉业务，被保安公司召回，改派了另两人接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