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双管齐下

　　大哥经过认真的准备，在周一午休后召开了全校学生大会。
　　山镇高级中学没有大型会议室和餐厅，可供在寒冷的冬天召开学生大会；让学生坐在教室里，在班主任的监视下听领导在广播里讲话，又没有了面对面的那种亲近感，横竖是隔了一层厚厚的皮。所以，山镇高级中学冬季很少召开学生大会。
　　这次学生大会的召开，有两个根本的原因：一个是在当前素质教育大潮中，学生的认识出现了偏差，认为素质教育了，就是自由自在地学习，自由自在地睡觉，学习松松垮垮，行为自由散漫；第二个原因是，大哥在违规办学督查中责成班主任教给学生说谎，并且要在下一步组织、训练学生填答违背事实的素质教育调查问卷，大哥觉得应该向学生讲明道理和苦衷。
　　考虑到冬日天寒，大哥改变了其他季节在课外活动时间召开学生大会的惯例，把这次开会的时间安排在午休之后，又提前下发通知，让学生多穿衣服，这样，既可以保证会议的效果，又可以避免学生感冒。
　　大哥开门见山，首先简要总结了当前素质教育大背景下学生面上表现出来的错误认识和自由松散、不求上进的种种表现，然后，直奔会议的主题。围绕着会议的两个主题，整个校园回荡着大哥激越昂扬的脱稿讲话——
　　“我今天讲的第一个问题是，正确认识素质教育内涵：第一点，素质教育不是不要纪律，不要团队精神，不要卫生，不要学习，不要积极进取精神，不要公德；而是要全面强化这些东西，真正培养德才兼备、具有职业理想和人生规划能力等，能适应社会的各种基本素质的人才。那些有智商没有智慧、有知识没有文化、有文化没有教养、有目标没有信仰、有欲望没有理想、有青春没有热血的人，一定不是素质教育的目标和产物。
　　“第二点，素质教育应该是让每一位受教育者都得到健康快乐的成长。健康，包括四个基本含义：躯体健康、心理健康、道德健康和行为健康。躯体健康的含义，不言自明；心理健康、道德健康和行为健康，作为高中学生，也应该有正确的认识和理解。作为一个社会人，道德和行为的底线是不妨碍他人，不影响公共秩序，积极进取，遵守规则，在这个大前提下，发展自己的个性爱好。
　　“讲的第二个问题是，正确认识当前高中素质教育面临的形势：首先，素质教育实施了，但职业形势，或者说就业形势和就业模式没有变。一个人接受教育的层次，决定了这个人的素质，直至将来在社会舞台上的位置。中国外国都是这样。这是永远都不会变的（特例除外）。努力学习，考上理想的大学，去接受更高更好的教育，应该是高中学生健康快乐成长的终极的、根本的目标。
　　“其次，当前的高中素质教育，目的是减轻学生的课业负担，保证身心健康。按照我们许多同学的理解，就是不用那么拼死拼活地学习了，身体健康就有保证了。但是，怎么理解‘心的健康’呢？我想，我们缺少的不是苦和累，而是精神和认识上的升华；认识调整过来了，学习和生活上再苦再累，也是快乐的。
　　“第三，当前乃至今后的学习，绝对不是运动员赛跑，发令枪一响，都开始一起竞争，因为谁也没办法控制每个个体学生学习时间和精力的投入。所以，就升学而言，应该是重新洗牌——仅就高校录取线为一界定的标准，原来高强度、高统一步调教育模式下形成的序列基本稳定，上下有波动，但是不大；而现在，教师讲授时间大大减少，学生空闲时间和自主支配时间大大增多，许多时间不同步，这就势必产生极大的变化——自控能力强、肯吃苦、勤付出的一大批线下生，成绩上去了，考上了大学；而自控能力差、对自己大放松的线上生，成绩下去了，考不上大学。这就是‘重新洗牌’。
　　“我们这场素质教育新政的力主者和强力推行者——省教育厅副厅长，在阐述推行素质教育、坚决取缔加班加点的道理时，颇具智慧地说了这样一段话：在相当长的一段历史时期，在愈演愈烈的应试教育下，我们的孩子苦得没道理；我们的高中生更是苦得没有价值！所以，这轮全省素质教育运动必须一刀切，全省齐步走！其实，每年全省高考招生数是一定的，也基本保持稳定，如果全省都彻底实行素质教育了，试题难度也就降下来了，即便试题的难度不降，考生成绩都低，录取分数线自然就降下来了，还是录取了计划中的那些人。这就好比体育馆里看球赛，如果大家都坐着观看，都能舒舒服服地看到精彩的比赛；可是，有人却偏偏不坐着看比赛，而是站起来观看，导致他们后面坐着的观众，都必须站起来，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才能观看到比赛，结果，大家都累得腰酸背痛，脖子抽筋，这就是应试教育。我们就是要通过强推素质教育新政、严肃查处违规办学行为，来制止‘站起来观看球赛的观众’，营造‘大家都能坐着舒舒服服地看比赛’的素质教育新天地。
　　“我想请同学们认真想一想：厅长的这段精辟论述，也就是把素质教育和应试教育分别类比为体育馆里‘坐着看比赛’和‘站起来看比赛’，贴切不贴切呢？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呢！可是，我们如果仔细深入地想一想，却很不是那么一回事啊！理由呢？很简单：看台再怎么大，是一览无余的，观众再怎么多，是可控的，组织者或者执法者可以采取强有力的措施，让每一个观众都不敢、都不能站起来看比赛；而高中的违规办学行为呢？如果都能严格落实省规要求，全面推行素质教育，自然皆大欢喜；但是，这可能吗？全省高中那么多，分布地域那么广，省教育厅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会孙悟空的‘七十二变’，甚至有如来佛的手掌，也控制不过来！摆在我们眼前的活生生的事实是，你有你的明察暗访之道，我有我的应对变通之策。既然省教育厅无法把全省的高中放在一个一览无余、可控制的体育馆里，那么，肯定有大量的学校，要不择手段地‘站起来看比赛’，在这种情况下，谁不站起来看比赛，谁就吃亏，谁就倒霉。也就是说，谁不违规，谁就吃亏！
　　“通过以上的论述，我想得出的两个结论是——第一，顺应当前素质教育形势，融入其中，但绝不迷失自我。
　　“第二，竞争永远存在，我们既然回避不了，就应该投身其中，既要有青春，更要有热血！
　　“同时，我还希望同学们能切实理解学校不得不让同学们违背事实地填写今后各级检查组要求同学们填写的调查问卷，不得不让同学们违背事实地回答他们提出的各种问题。我想诚恳地跟同学们说的是，这里面包含了太多的善意和无奈，与师长一再秉承的诚信教育是两回事。守信是立身之根，诚实是做人之本。我希望，同学们不要把二者混为一谈。美丽的谎言在于说者心地的善良、动机的高尚和出发点的无私坦荡；美丽的谎言，不是恶意自私的欺骗，更不是卑劣可恶的尔虞我诈！生活中，虽然所有的谎言都和诚信的话语相背离，但是，有很多谎言，却因为蕴含着说者的善良而变得高尚且美丽，也因为它有时包容着说者的无奈而变得可以理解……”
　　大哥的讲话披情入理，声情并茂而又激越昂扬，澄清了学生们的模糊认识，激发了学生们积极上进的动力，同时，也让学生们深深理解了，学校让学生说谎，欺骗各级教育督导组、明察暗访组的良苦用心、良好动机和万般无奈。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游玩散漫的学生不多了，早晨在宿舍睡觉的学困生基本上绝迹了，双休日申请回家的也大大减少了。
　　
　　周末，大哥趁热打铁，又召开了全校学生家长会议，系统地讲解了目前全省素质教育的时代背景、形势和这种时代背景形势下对学生考大学的冲击，目前人才市场的运作模式和学生就业形势，需要家长配合做好哪些工作等等。字字句句说到家长的心坎上。其中对家长普遍担忧的大学生就业难的问题分析中肯，极大地激发了广大家长协助学校督促孩子“考好大学、学好专业”“大学里不放松学业和素质历练”的认同和信心；对学困生的家长，大哥说了这样一段儿深入对方心里的话：“当然，我们也不回避这样一个事实；有部分孩子，由于基础和脑力等等无法超越的原因，孩子再怎么努力，也考不上好大学，学到好专业，但是，这也需要我们抱着足够的耐心和信心，督促孩子努力学习，将来接受高等教育，哪怕他读的是下三流的大学，学的最不好的专业，但是，他和其他的同龄人一样有着这段人生经历。我们就这么一个孩子，这对我们做家长的，既是一种责任，也是一种宽慰，更重要的是，即便我们的孩子读完了大学，找不到工作，最终自己创业，自己干，他也在大学里接受了天南海北不同的思想，锻炼了思维，开阔了视野，结交了广泛的人脉，不是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吗？而这是没有读过大学的孩子永远无法弥补的一段人生经历……
　　“另外，吃苦是一种成长和成熟，吃苦耐劳能锻炼孩子顽强的意志力，提高孩子抗挫折的能力；快节奏的生活和学习，能提高孩子办事的效率意识；融入集体，能培养孩子的团队协作能力和与人沟通的能力。一句话，历练了良好的素质，而这些良好的素质直接决定了孩子将来在社会舞台上的生存能力和竞争能力。如果我们的孩子在这场素质教育的大潮中放任自流，我行我素，松散懈怠，脱离集体，不仅荒废了学业，也让我们的孩子失去了上面这些非常宝贵、非常重要的历练，而这种‘失去’是永久性的，不可弥补的！”
　　大哥的讲话鞭辟入里，抓住要害，诚恳实在，更关键的，是说到了家长的心坎上，自然产生了非常好的社会效益。哪怕是孩子学习最差的那位家长，也投给大哥以钦敬和赞许的目光。有个家长干脆站起来，直截了当地说：“请学校领导放心，我们家长会完全理解和配合学校，做好孩子的工作！我们可不管什么素质教育不素质教育的，我们只知道，孩子不用功学习，就考不上好大学，就学不到好专业，将来就找不到好工作；只要孩子好好出息，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学到好专业，找到好工作，就是硬道理，吃多大的苦，受多大的罪，只要能承受得了，都是应该的！”
　　大哥在家长们一片“就是嘛！”和“对对对……”的窃窃私语中结束了家长会。
　　大哥夹在家长们中间朝办公室走去，眉宇间写满了多日来看不到的轻松和笑意，如阴雨连绵、雾气弥漫的天空终于挂上了一轮光芒四射的太阳，暖洋洋的，明晃晃的。
　　我跟进大哥办公室，在别人听了颇有拍马溜须意味地说：“行啊大哥，演说水平和语言煽动能力，赶上校长了！”
　　大哥微微摇摇头，无声地笑笑，说：“什么啊，老三，职责所在。再说，这只是艰难工作的第一步，更棘手的，还在后头呢！”
　　我撇撇嘴，颇不以为然，说：“世上本来没有那么多事，可你偏偏庸人自扰之啊，老大。教师的思想工作暂且不论，能不能应对过去省教育厅随时可能派来的明察暗访组，也不必老挂在心上，一个特成功的学生大会，一个特圆满的家长大会，最起码你这两个大会，是双管齐下，结果是，最大程度、最大范围地打消了学生和家长的抵触情绪，为下一步组织问卷调查演练打下了坚实的群众基础，不是？”
　　大哥拍拍脑袋，说：“也是。你这一点拨，倒让我心里清凉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