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迎检

　　课外活动快结束的时候，大哥接到了山海县教育局普教科李立科长的电话。
　　李立科长告诉大哥，滨海市教育局违规办学督导组明天到山海县检查素质教育实施情况，指名要到山镇高级中学督查，要大哥务必做好迎检工作，千万不能出现问题。
　　大哥的心一下子蹦到嗓子眼儿：指名督查，显然是针对山镇高级中学违规办学行为在网上炒得沸沸扬扬而来，但大哥还是心怀侥幸，试探地问：“全县八所高中都查，还是只到我们学校查？”
　　李立科长说：“人家指名必到你们学校，而且是第一家，另外，再随机抽取两所学校。”
　　大哥心里“咯噔”一下，瞬间就明白了一切：规模不大、地处偏僻的山镇高级中学，首当其冲，被列为必查单位，而且是第一家，一定是郝副厅长博客上甚嚣尘上的举报帖子和呼应帖子，引起了滨海市教育局、甚至是滨海市分管教育的副市长的高度关注和重视；明天下来督查，不仅是对山镇高级中学敲打敲打，别无所顾忌地违规办学，激起老师的强烈不满，更是给山海县教育局提个醒：别再放任学校违规办学，给滨海市的高中教育抹黑！
　　大哥运足力气，对着手机听筒说：“知道了，李科长。我们一定尽最大努力，做好迎检工作。不过，我想咨询一下李科长，您知道督查的主要内容和方式吗？我的意思是，时间这么短，我们准备起来也好更有针对性。”
　　李立科长说：“督查的具体内容和方式，局里也不清楚，应该涉及课程设置、课程开设、作息时间、早晚值班、双休日安排等等吧，检查的方式应该不仅仅是看材料、听汇报、现场查看，极有可能进行师生座谈和问卷调查。”
　　大哥放下手机，来不及长叹一声，就差教导干事到我正讲课的班级把我叫到他办公室。
　　我推开大哥办公室的门，大哥已经焦头烂额，六神无主了。
　　听了大哥如临大敌又一筹莫展的情况说明，我不由得哑然失笑，说：“这么大的事，比天都大呢，老大。你得赶快向校长汇报请示，让他定调儿。”
　　大哥面露难色，说：“校长要是在家，我早过去汇报了，可他到烟台了，又是去看病，还不知道是什么病，我怎么好意思在这个节骨眼上打扰他啊？”
　　我说：“你真是急得蠢笨如猪了，大哥！不，比最笨的猪还笨！你不分什么事啊？小事不用汇报请示，这比天都大的事，也不汇报请示啊？别说校长是去看病，就是躺在重症监护室，只要他喘气，并且有意识，你也得汇报请示啊，难不成你能够自作主张，自己在家按把着弄啊？”
　　校长在出租车上接到了大哥的电话。
　　
　　校长如获至宝，灵感顿生，嘟噜了句：“教务主任的电话，该不是又去检查的了吧？”
　　校长连忙喊司机停车。
　　校长故意打开扩音键，听着大哥的情况汇报，沉默片刻，说：“等我先给王局长打个电话，探探口风。”
　　校长下车，故意敞着车门，拨通了徐小姐的电话。
　　校长抢在徐小姐开口前说：“王局长您好！我是王思畅，您现在方便吗？我想咨询个事儿……”
　　校长边说着，边放低声音，走向远处，在估计单素雅听不见的地方站住了，进一步压低声音，说：“我说话不方便，以后再跟你详细解释，你现在在哪？”
　　徐小姐说：“正犯愁呢！看来，我只能自己开车回山海县城了，可我实在发愁，市里这么多的车，我不知道能不能把车开出去……”
　　校长忙说：“还好，幸亏你没动，我还以为你已经在路上胆战心惊、左右摇晃呢。你把车就搁在那里吧，就近找个好点的宾馆住下，要是我今晚能抽出身来，我今晚就赶过去陪你，然后，明天清早，咱一块儿回来；要是我今晚抽不出身来，我就明天凌晨一定找个时间过去把你接回来。”
　　徐小姐柔情的声音里充满了感动，说：“好，我等你。”
　　校长没敢拨打王局长的电话，迟疑片刻，拨通了李立科长的电话，得到的是和大哥得到的一样的答复。
　　校长把电话打到大哥手机上，说：“尽最大努力准备吧，我今天赶不回去了。你把可能存在的问题都梳理仔细了，材料少的，补齐；违规的东西，收拾起来；问卷和座谈的事，该开个教研组长班主任会你就开吧，布置下去，尽量减少问题的出现。”
　　校长长叹一声，接着说：“好在局里已经知道我们的情况了，这次也不是省里下来督查，滨海市的检查不过是一次督导，防止以后省里下来督查出了问题，他们也不好交代。”
　　上了车，校长催促司机，以最快的速度把单素雅送到新世纪花园小区27号楼下，说：“素雅，我没有时间上去了，我得赶回学校，滨海市教育局明天指名到山镇高级中学检查违规办学情况。”
　　校长快步走出小区，拦下一辆出租车，往烟台飞奔而去，丢下单素雅，空落落地站在27号楼下发愣。
　　淡黄里透着灿白的落日余辉，拥抱着冬日迷人的晚霞，斜照过来，把斜对面那座楼的墙壁映照得光怪陆离，一如单素雅此时此刻寂聊无助的心情……
　　
　　大哥紧锣密鼓地做着明天迎检的准备，终于赶在放晚学之前的一节课，召开了教研组长和班主任紧急会议。
　　大哥嘴唇苍白，嗓音干哑。首先对侵占了饭前无课教师回家做饭的时间表示了诚恳的歉意，然后，通报了明天滨海市教育局来例行检查的情况，要求大家回教研组和班级严密自查，坚决杜绝一切违规的漏洞。
　　大哥有意隐去了“指名”，并把“督查”说成“例行检查”，目的是淡化目前山镇高级中学在素质教育大潮中的艰难处境，避免这件极其敏感的事给个别好事者敏感的神经再注入新的兴奋剂，或者产生新的刺激。
　　望着大家木然的神情，大哥认真地清清嗓子，异常艰难地布置了明天的迎检工作极有可能出现的问卷、座谈这一环节的应对之策。
　　违心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谎，而且还要求对方回去对其他老师和学生说谎，大哥感到前有未有的压力和艰难。所以，大哥的清嗓子行为耗尽了足有一分钟的时间。在这一分钟里，大哥的意识一度出现了空白，好在大哥开会之前把谈话的角度和内容反复斟酌，烂熟一心，所以，在陷入空白之后，没费多大力气终于回归原点。
　　大哥目光胆怯地扫了大家一眼，温和地说：“最后一个问题：明天的例行检查，可能要组织师生问卷或者座谈。时间长了，涉及的问题，老师们和学生可能都忘得差不多了，下面我把几个主要的问题嘟囔嘟囔，大家记一记，回去跟老师们说说，班主任也务必到班级，以‘提醒’的名义和角度，给学生嘟囔嘟囔。
　　“我们每天，不含晚自习，共安排了7节课；住宿生早晨起床时间是6:30以后；走读生早上到校时间是7:00；学生每天的学习时间不超过8小时；学校在起床到第一节课之间，没有安排早自习；每天的晚自习是3节，开始时间是6:20，结束时间是21:10；晚自习没有分到具体学科，没有教师辅导；小学科每周的课时是，体育2节，音乐美术各0.5节，即间周1节，研究性学习活动2节；信息技术1节，通用技术1节、校本课程1节；没安排统一的英语听力播放时间；每天集体体育锻炼时间超过1小时，体育课以室外课为主；平日考试是，每个模块结束，教师自行组织一次检测；考试不公布成绩，不排名次；双休日各科不布置作业，学生自由学习或者自由活动；学校的图书室等公共资源对学生开放；学生每学年参加1个周的社会实践；学校的社会实践基地是山镇敬老院、山镇玩具厂；各科每个模块结束都组织学分认定；目前上的校本课程有《广告语的欣赏与创作》，语文老师上的，《生活中的化学》，化学老师上的，《生活中的技术》，信息通用老师上的，《中学生心理健康教育讲座》，体育老师上的，《生活中的趣味哲学》，政治老教师上的，《可爱的家乡》，地理老师上的。特别注意，每个学生只能任意答一门，千万不能答多了……”
　　教研组长和班主任紧急会议开了不到30分钟，就匆匆结束了。
　　望着教研组长和班主任们面无表情地走出会议室，大哥心里灰灰的，仿佛胸腔里塞满了草木灰。
　　大哥能真切地感受到，草木灰在贪婪地吸食着他体内的水分，体积在渐渐缩小，分量却在急剧膨大，瞬间坠胀得他有点儿喘不过气来。这坠胀憋闷的感觉夹杂着无法排解的孤独，化合成一股无名火，奔涌而来，让大哥把会议室的门一脚踹个稀巴烂的心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