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就医风波

　　为了及早赶到烟台，第二天天没亮，校长就开着徐小姐的轿车，拉上徐小姐上路了。
　　外面黑咕隆咚的，校长关闭了车厢内的灯光。
　　轿车开得沉稳而从容，即便在路况很好的路段，也没有超过60码车速。
　　两人本能地都向中间倾斜，靠得那么近，能真切地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能透视到彼此的内心世界。每每到了没有弯道、视野开阔的路段，校长都用左手熟练地操控着方向盘。这时，徐小姐就会轻轻地把娇嫩的左手伸过来，让校长腾出来的右手拥握着，深情的眸子激起校长那种长盛不衰的冲动……要不是在运行的车上，校长真的要把徐小姐搂过来，抱在怀里。
　　
　　两人八点多钟才到达烟台毓璜顶医院。在一楼挂了专家号，然后爬上三楼候诊。
　　四十多个候诊座位坐满了病号和随同家属。两人一直站了快半个小时才仅倒出一个座位。校长让徐小姐坐，徐小姐莞尔一笑，说：“这怎么可能？你是病号。”
　　徐小姐始终陪伴在校长身边。
　　校长知道徐小姐是个很爱洁净的女孩，但为了校长，她还是忍受了医院里这种在她看来很是污浊的空气。
　　这时，有一圈人推着一个浑身青紫、面无血色、口眼歪斜、面目可憎、嘴角还挂着鼻涕的老太太，匆匆赶过来，差点儿把徐小姐撞倒。
　　徐小姐一阵抑制不住地恶心，终于“哇哇”地吐起来。这令校长很揪心，很感动，很心痛，很于心不忍。
　　校长站起来，让徐小姐坐会儿。
　　徐小姐笑笑，调皮地说：“我不累，今天应该我照顾你才对呀！”
　　这时，校长突然意识到，徐小姐除了对医院里这股特殊的气味难以适从外，对医院各种设施上的卫生也很敏感。也真的太难为她了。这一刻，校长甚至心里隐隐地觉得，不该为了两人单独出来散心而让徐小姐来这种地方……
　　专家初诊结束，接下来到二楼交款，作CT检查。
　　又是一段难熬的等待。
　　校长望着徐小姐难受的样子，让她到外面等着。
　　徐小姐坚持了一会儿，终于冲校长笑笑，说：“我出去方便一下，你可不许发急。”然后就缓缓地飘去。
　　徐小姐美丽的背影和“嗒嗒”地敲击地板的脚步声渐去渐远，校长的心也随之渐去渐远，直到徐小姐又款款走来，他的心才恢复如初。
　　由于做CT等的时间太长，片子和报告单只能等到下午三点以后才能出来，这给了校长和徐小姐宝贵的时间，漫步在毓璜顶公园的林荫小路上和亭榭楼阁之间，然后，坐在别有一番情调的小面馆里，品着富有地方特色的烟台风味小吃。徐小姐的热情，娇柔，漂亮，迷人，赶跑了校长在医院里的焦虑和对CT扫描结果茫然无知的猜测所引起的忐忑。
　　
　　愉快的时光很快就在校长和徐小姐的漫步和吃饭中跑过去了。快下午三点了，校长和徐小姐回到毓璜顶医院。
　　站在毓璜顶医院门诊大楼前面广场的喷泉旁边，校长怜香惜玉般体贴地对徐小姐说：“你就别上去了，怪累的，上面又很不干净，我上去看看就行了。你放心，我有种直觉，不会有事的。”
　　徐小姐轻轻点点头，恋恋不舍地说：“早点下来啊！”
　　校长随着人流爬到二楼，快步跑到堆放CT片子和报告单的窗台前面，意想不到的一幕令校长心口紧缩，心跳加速：一个和他妻子单素雅极为相似的中年妇女，正背对着他，站在窗台前，看看手里握的一张黑乎乎的片子，又看看另一只手里的鉴定报告单，兴奋地说着：“没事！没事！真的没事呀！”
　　校长使劲揉揉眼睛，没错！是她！单素雅！
　　校长目瞪口呆，心脏下沉，两腿绵软，整个身子仿佛悬在空中。
　　这时，单素雅转过头，发现了校长。
　　单素雅一时慌乱，仿佛偷了人家的东西被主人看到，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但这种慌乱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她发自内心的激动和幸福。
　　校长颇为语无伦次，说：“怎么……你……来了……也？”
　　单素雅顾不得众多陌生的人在场，把CT片子和报告单装进医院配送的大塑料袋里，一边拉着校长往三楼的专家门诊室跑，一边说：“终于没事啦！”
　　校长用力挣脱妻子，说：“怎么搞得嘛！你怎么来了？”
　　单素雅这时才恢复了常态，傻愣愣地站在那里，欲语凝噎。
　　校长发现，她疲倦憔悴的双眼里闪着泪花！
　　单素雅说：“我不放心……就坐客车来了。本来是想找个专家问一下你这种病，也为以后咱俩来看病做个准备……又想，要是你这次有空来看病，我就一定能碰上你。”
　　校长的心里“咯噔”一下，最最担心的事情恐怕败露了，但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说：“你……都……看到了……”
　　校长这模棱两可的话，有两种解释：一是看到了他和徐小姐在一起，二是看到了CT片子和报告单。冥冥中，校长为自己危急时刻大脑里面能蹦出这一绝妙的询问感到十二分的满意，同时，希望妻子回答的是后一种。
　　单素雅哭了，把脸转向一边，好久，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除了你俩出去散步，你和她……一直都没脱离我的视线……可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要我有机会，我就争取先看报告单，如果不是那种病，我就偷偷放回去……如果是那种病，我就藏起来，要求医生再给出个假报告单放在那里……”单素雅说着，终于没能忍住，俯在校长肩上抽噎起来。
　　刹那，感动塞满了校长整个心胸。
　　校长使劲抱住了单素雅，似乎想给对方一丝安慰，但却又分明意识到，这一举动苍白如纸。一向滔滔不绝、善于随机应变、撒谎都不用打草稿的校长，竟然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张口结舌。不知如何表达！
　　一切都明白了。
　　时刻把他的病痛和生命牵挂在心上的妻子，竟如此用心良苦地独自一人跑到一百多公里外的烟台。可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丈夫竟然欺骗了她，而和一个女孩子在品尝着婚外情的浪漫和甜蜜！校长无法想象，晕车厉害、很少出过远门、又从没来过烟台的妻子，当她对自己的丈夫满心忐忑和牵挂地跑到这里，看到的，却是丈夫和一个姑娘在一起的时候，是如何忍受着被欺骗、被愚弄的愤怒和屈辱，一直在为丈夫的病情焦虑，一直在躲避着丈夫和徐小姐跑上跑下……难怪她对门诊室的方位这么熟悉！校长同样想象不出，眼前的单素雅，跟四年前那个霞光漫天的清晨里，大闹山镇高级中学，准确地说，是在山镇高级中学师生一无所知的前提下，大闹他王思畅的单素雅，竟然能是同一个人！那次，单素雅怀疑自己背叛了自己，坐上出租车，跑到山镇高级中学大门口，跳上山镇高级中学面包车，在大门口到他“官房”的路上，直至在他的‘官房’里，挥洒着满腔怒火，对他铺天盖地地撕掐扭打……
　　一个个病人和陪同亲属从他们身边经过，或习以为常，神情木然，或惊讶新奇，走出很远，还忍不住好奇地回身张望。
　　这无声的氛围终于让校长恢复了常态，他原来发自肺腑涌上心头的话是“对不起啊素雅，我……我不该这样……不求你的谅解，只求你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可是，这句话涌出喉咙的时候，却变成了这样一句：“你别误会啊素雅，都怪我事前没跟你说清楚，那个姑娘是我大学同学的一个表妹，她就是烟台市里人，在这医院儿科当护士长，找她领着看病，方便快捷。人家今天休班，这不处于礼节嘛，中午我请她吃了顿饭，可最终还是人家结的账。”
　　单素雅平静地说：“咱……回家吧……”
　　校长点点头，说：“好。”
　　
　　校长后面跟着单素雅。两人出了门诊大楼，径直向徐小姐待的喷泉走过来。
　　校长老远就大大方方地向徐小姐打招呼，说：“谢谢你啊，张护士长！陪伴我快一天了，真是不好意思……”接着，没容徐小姐反应和搭话，便转过身，拉过单素雅，说：“这是我老婆，因为有事，刚赶过来。”又指着徐小姐说：“这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我同学的表妹，张护士长。”
　　徐小姐轻轻甩了一下瀑布般的秀发，伸出右手，满面春风地说：“你好，嫂子！”
　　单素雅腮挂泪痕，有些拘谨，但还是伸出了一只手，说：“谢谢你，为我家思畅忙活了一整天，中午还是你请思畅吃的饭……”
　　徐小姐忙说：“没什么，嫂子。王校长跟我表姐是同学，我跑这点儿腿，应该的嘛。”
　　
　　
　　离开徐小姐，校长拦了辆出租车。
　　单素雅依然很平静的样子，说：“学校的面包车呢？”
　　校长叹口气，说：“甭提了，今天早晨，被教育局临时调去，参加一个什么初级中学教育信息化建设现场会。我来的时候就是打的出租。”
　　单素雅不动声色，却意味深长地说：“不出公差了？还是出完公差啦？”
　　校长说：“出什么公差啊？根本就没有公差。我之所以骗你出公差，还不是不想让你担心，不想让你一路颠簸，不想让你辛苦遭罪？你又晕车，我自己一个人过来查查就行了。我就知道你在怀疑我有什么事情，我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能有什么事情啊？”
　　出租车上，两人静静地，都没了言语。一路走来，除了单素雅几次要求司机停车，下去呕吐，校长忙跟下去轻拍单素雅脊背，又递湿巾，极尽殷勤之外，两人都很疲累，都不愿再说话的样子。有好几次，校长偷偷地瞟单素雅一眼，试图看透对方的内心世界，但每次都无果而返。校长一时捉摸不透，一向敏感多疑的单素雅，为什么却对自己刚才医院里编的并不严丝合缝、无懈可击的故事，反应如此平淡，到现在，竟然除了疲惫，你无论如何都看不出她内心的波澜，仿佛波涛汹涌过后风平浪静的海面，幽静坦然，深不可测……难道她真的没有看出来？可她在医院明明说，‘除了你俩出去散步，你和她……一直都没脱离我的视线……’如果她这话是真的，那么，我跟慧丽之间的亲密举动，还有那眼神，根本不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眼神和举动啊！‘可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又是什么意思？明明是她看出端倪来了嘛……可如果她看出了端倪，怎么可能这么冷静？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校长偷偷瞥眼单素雅，希望能从对方哪怕没有掩藏住的一丝情绪上找到那个他不愿得到的答案，可是，校长失败了——校长捕捉到的，还是那风平浪静的海面，幽静坦然，深不可测……
　　也许真的是我多虑了呢。她那么记挂着我的病情，又生怕被我发现她跟到了医院，躲避我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注意到我跟慧丽之间的亲密举动和眼神呢？
　　校长如释重负，长吁一口气，沉静下来的那颗心飞过这一海面，落在毓璜顶医院门诊大楼前院西侧的喷泉前，定格在孤立无助的徐小姐身上。
　　他和单素雅走向喷泉的时候的一幕和后来的一幕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徐小姐正站在喷泉旁边，一身洁净地梳理着一头瀑布般的秀发；发现他和妻子单素雅走过来，笑容僵在她很青春、很俏丽的脸上……
　　校长清楚，徐小姐驾龄不足一年，驾驶技术一般，又没驾车出过远门。她需要一个人驾车返回山海县城，是多么的孤立无助！但是，他却无能为力，打电话不行，发短信也不行。校长懊悔没有在搭乘出租车之前，找个理由，摆脱单素雅，躲到某个地方，偷偷给徐小姐打个电话，说明情况，叮嘱一下，让她慢慢开，或者让她在烟台随便找个宾馆住下，等他送回单素雅之后，再返回烟台，亲自开车，把她接回卓尔书屋……
　　校长为自己一时只图尽快摆脱那个是非之地而做出的疏漏之举懊恨万分，一下子把自己的脑袋锤扁了的心都有。他无能为力，无法作为，只能任由那颗渐渐揪紧的心跌进无边的懊悔与牵挂的泥淖中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