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新招数儿

　　大哥执意要面见校长，承认错误，表达悔意，说今晚要是不了却这件事，一宿都没法入睡。
　　我恶狠狠地说：“你有病啊！”
　　这时，最后一个晚自习的铃声响了。
　　大哥拽住我，说：“你好人做到底，帮忙帮到家，干脆就不要回宿舍了，咱俩好好聊聊。”
　　我说：“摊上你这么个贪图小便宜的主儿，我还能怎么样啊？”
　　大哥说：“你帮我理一理吧，白天整整一个下午，我也没理出个头绪和思路来，越想越乱，整个脑袋就是一盆浆糊糊。”
　　我说：“理什么，你总得给个方向吧？”
　　大哥已洗好了茶，递过来一杯。说：“假如用不了多久，省教育厅或者滨海市教育局来突击检查规范办学情况，我们眼下最需要做的工作有哪些？怎么个做法比较稳妥啊？”
　　我说：“我就说说门卫吧，这是防止督导组进来抓个现行的最重要的关口。门卫的安保措施严密了，即便有教师违规讲课，统一辅导，也能给师生留出调整的时间，让督导组的人逮不到证据。这一点儿，谁都认识到了，可是究竟怎样做到防守严密呢？大家都缺少深入的思考和研究。”
　　我望着大哥，继续说：“反正长夜难熬，话少了，结束早了，你也不让我回去睡觉，咱就索性娓娓道来，你可别嫌烦哈。”
　　大哥点点头，端起给我的茶杯，说：“你说，我听着哪。今夜有的是茶喝，饿了，我还亲自下去整点儿烧烤回来，打打牙祭呢，放心吧。”
　　我说：“那我就开始啰嗦了哈！咱不妨先回顾一下各学校，包括我们学校抓门卫、应对省教育厅督导组的大致过程。刚开始，学校让门卫二十四小时坚守岗位，大小门上锁，对来人验明正身，随来随开门放行；对可疑人员，尤其开着外地牌照汽车的来人，拒绝他们入内。一人拖延时间，一人赶紧通报校长室、教务处、级部主任室、干事值班室等等。有没有效果呢？确实有效果。可是，问题来了：门卫的负担太重，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何况是人；更关键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门卫势必会滋生侥幸心理，放松警惕，渐渐流于松懈，这就留下了很大的漏洞。这还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是，督导组遇到了门卫拒不让进的情况，已经以文件的形式在全省发出了通报——今后，任何学校，不得以任何理由拒不让进。学校便想出了对策：故意慢腾腾地询问，明明钥匙放在身上，却慢腾腾地回屋拿钥匙，再慢腾腾地出来开门，然后，慢腾腾地拿出登记本，最后，慢腾腾地详细登记来人信息，期间让出充分的时间给另一门卫到里面通风报信，里面再做出应对。于是，省教育厅又发布了对应的通告——督导组成员，每到一所学校，必亮出工作证，门卫见工作证后，必须马上开门放行；对不放行或者拖延时间的，督导组成员可以直接闯入；而且网上也披露，这会儿督查组至少四个人，进门后，两人直接控制住门卫，不准门卫打电话，不准门卫离开传达室，另外的人迅疾闯入教学区或者办公室拍照，录像，搜取证据。这下，省教育厅乐了，以为‘道高一尺’了，那么，下面学校又是怎么达到‘魔高一丈’的呢？胆子大的，以‘加强校园安保工作，保障师生的生命安全’的名义，争取当地政府的支持，联系派出所，给每个保安配备上警棍、警叉，同时告诉门卫，来人亮出工作证也坚决挡在门口，就说：‘我们没有接到上面的放行通知，你亮出工作证，谁知道是真是假，我还以为是歹徒持假证到校园滋事、危及师生人身安全呢！’声势闹得越大越好，里面自然听见动静，无需门卫禀报，也能做出应急处置反应；胆子小的呢，比如，像我们学校，则给各行政班教室安装上了警报灯，按钮设在传达室不显眼的位置，如果对方亮出了工作证，在被控制住之前，或者在被控制住期间，不经意地触碰按钮，警报已经发出来了。”
　　大哥点点头，说：“你该不会接着说安警报灯漏洞太多吧？其实，我们也知道有问题，可也只能这样了。”
　　我说：“所以，我说大家还是缺少深入的思考和独到的研究。”
　　大哥说：“那你就说说你深入思考和独到研究的成果吧。”
　　我指指快空了的茶杯，等大哥满心满意地给斟上后，说：“警报灯，仅限于领导听见。声音弄大了，让老师们听见了，传出去，太滑稽，太伤大雅；声音小了，听不见的概率太大；只闪烁不发声音，看不见的概率也不小；如果人不在办公室，根本发现不了。假如领导们在办公室听见了，发现了，可是，跑出来挨个教室通知违规的师生，也来不及啊；即便来得及，也通知到了，可是，我们的第一排教室距离大门口不足五十米，教师撤离、学生伪装的场面，恐怕早被冲过来的督查组人员照了相，录了像啦！”
　　大哥恍然，心有余悸地说：“你说的还真是这么回事！你等等啊，我一会儿就回来！”
　　大哥丢下我，用最快的速度，整了一大包香气四溢的烧烤回来。
　　我咂巴着嘴，垂涎三尺，说：“嘿嘿！大哥，无论从学校领导的角度，还是从兄弟情分的角度，你这动作，都有失身份啊，大哥！”
　　大哥厚着脸皮，说：“少放屁拉臊的，今儿夜，我就豁出这张老脸啦！”说着就扳过晚自习期间我刚打开还没来得及喝的第二瓶酒，倒了满满的两杯，然后，说了句“我先喝为敬哈”，没容我说什么，就一口气先吃下去半杯。
　　领导带了头，群众自然有劲头。我嘴里香喷喷的烤花肉还没等咽下去，就一口把满满的一杯酒喝下去一大半。说起话来，自然就越来越顺畅，越来越无所顾忌了。
　　大哥说：“你接着说，说到‘我们的第一排教室距离大门口不足五十米，教师撤离、学生伪装的场面，恐怕早被冲过来的督查组人员照了相，录了像’。”
　　我说：“怎么改进呢？这就需要深入思考和研究了。我跟你说啊，大哥，第一，咱不能拿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作风，让门卫在大门口动用警棍警叉挡着，死活不让人家进来，甚至用大吵大闹的方式给里面通风报信，第二，咱不能大兴土木工程，把校园大门口到第一排教室的距离拓展到一百米甚至二三百米开外。那么，最有效的办法有两个：第一，搬教室。”
　　大哥瞪大眼睛：“搬教室？”
　　我点点头：“把第一排教室变成功能室，把四周的功能室变成教室。不过，这样，教室分散，老师上课不方便，还需要连接播放英语听力的专用线。最好是把校园西北角废弃的印刷厂厂房改造成教室，也花不了多少钱，然后，把高三的学生搬进去，也为假期违规给高三学生补课提供了得天独厚的隐蔽条件——督导组的人进来，如果没有人引导，很难发现；再把高一高二教室安排在第二排和第三排。这样，即便督查组的人冲进来，第一排功能室遮挡了他们的视线，等他们冲过第一排功能室，看到第二排教室的时候，一切违规的现象都停止了，甚至可以处理得了无痕迹……”
　　大哥一拳擂在我后背上，同时喊了声：“好！真没看出来，老三，你成诸葛孔明啦！”
　　我趴在茶几上，好久没缓过气来，说：“你差点儿擂死我啦，老大……从……今往后……你别再喊我‘老三’……你……应该叫我‘赛诸葛’行不？诸葛亮遇到的情况，可是比这简单得多哩……”
　　大哥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说：“好好好，赛诸葛……”边俯过身来，轻捶着我的后背，以帮我尽快缓过气来，边催我说：“第二点呢？”
　　我说：“第二点嘛，就是撤掉警报灯系统，换上小型播音系统……就是把小型喇叭安装在每个教室播放英语听力的大喇叭木匣子顶端，为的是，外来人员无论站在教室哪个位置都发现不了，小喇叭和传达室隐藏的小型功放设备连接，话筒放在既方便门卫对准发声、又不易被外人发现的位置，比如办公桌靠墙的位置，外面再用东西遮挡起来。没有特殊情况的时候，话筒处于关闭状态；一旦有紧急特殊情况，无法脱身进来报警，或者打电话报警的时候，只要打开设备，发出约定的信号，比如有节奏地干咳五声，各教室里的违规行为就来得及处理得干干净净，不留下任何把柄……也避免了领导接到报警信号却来不及出来通知各教室的弊端。”
　　大哥听得兴致正浓，而我却没了兴致。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烟末，说：“今夜的课，就上到这儿啦，瞌睡虫来了，抵挡不了啦。”
　　大哥难以割舍的样子，洋溢着十里长亭离别的味道儿，说：“再上节？小半节也行。”
　　我说：“明早有‘早一’呢。现在回去睡都不保证四点能听见闹钟，起来晚了，你负责啊？再说了，好饭不能一口气吃完，得慢慢地、分多次品尝，不是？还有，我估计，这会儿，你该能酣然入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