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谎言解围

　　和大哥同时在遭受着时间煎熬的，还有校长。
　　良宵一刻值千金。可是，任凭校长和徐小姐百般努力，校长却始终没能找到那种曾经熟悉的、兴奋的舞台感觉。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校长在毫无作为的努力下坐起来，说了声“对不起啊……”然后，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羞愧，内疚，自责，沮丧，还有幽怨，可谓五味杂陈。倒是徐小姐拿过一条柔软的白底蓝花毛巾，轻轻擦拭着校长脸上、身上的汗水，轻柔的声音如同棉团落地，说：“没什么……你别在意啊，思畅。你这些日子压力太大了，过几天就会好的……”
　　校长无比感激。说：“谢谢你啊，慧丽，这么懂我……可你越这样，我越觉得对不起你的善解人意。要是换了单素雅，一定会数落我一番，不把我推到地上，就是烧高香了。”
　　徐小姐眨一下美丽的眼睛，脸腮若深秋熟透了的石榴，柔情似小桥底下温润的流水，轻声说：“你一定要对嫂子好啊，她也挺不容易的……你不是待在乡下，就是过来陪我，常常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怪冷清的。”
　　校长这才想起，傍晚她接了妻子单素雅的电话，答应晚上回家送换洗衣服的。
　　“是该回家了。”
　　校长心里空空的，站起来，穿好衣服，走到门边，抓过外套。这时，校长才听见衣兜里设在震动上的手机发出“呜呜”的声音。
　　校长连忙掏出手机。手机震动已经停止。
　　校长慌忙翻看着手机，有五个未接来电：三个是大哥的，两个是妻子单素雅的。校长顾不得打给单素雅，先回拨了大哥的电话。
　　大哥迟疑半天，说：“不太好的消息啊，校长。一个小时前，姜胜天副局长和李立科长带人来督查了。他们没进校长室，也没通知教务处，履行了大门口的全部手续后，一组人直接拱到教室里，查了个遍，另一组人直接到各办公室查了个遍……”
　　校长的心一下子沉到冰冷的湖底，忙问：“问题严重？”
　　大哥迟疑一下，说：“问题……不少。教室里有统一讲课的，几个教室的墙上还有违规的课程表被拍了照，有几张被撕下来带走了。虽然各级部开过会，布置撕掉，但有几个班级没有撕掉。有几个学生把真课程表贴在桌面上，还有的贴在课桌洞显眼的位置，也被拍了照，撕走了；办公室里，几个教师桌上有学生成绩排名表、分析表和违规课程表，也被拍了照，带走了……”
　　校长没好气地说：“行了我知道了！怎么搞的嘛，刘铁？这么多的问题，幸亏不是省督查组下来督查，否则，我们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不等着接受处罚才怪呢！”
　　大哥的声音飘飘的，如断了线的风筝，失去了定力和方向，说：“对不起啊，校长……都是我工作做得不细，麻痹了……”
　　校长沉默好久，终于放缓了口气，说：“行了，后悔也没有用了。这大半个学期以来，你也受了不少挤兑，付出了不少心思，还是想想明天怎么和局里解释吧。如果我估计得不错的话，明天咱俩都得被请进教育局，到王局长那里去挨训。弄不好，教育局要召开全县高中校长教务主任会，在会上对咱俩责难，但愿今晚暗访出问题的，还有其他的学校。”
　　校长挂了电话，大哥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可怜巴巴地望着我，说：“老三啊，怎么办哪？”
　　我说：“什么怎么办哪？不是已经办好了吗？你没听出来，校长大人最后的语气已经挺好的了？”
　　“是挺好的了。”
　　“那你还自寻烦恼、作茧自缚、自己吓唬自己个球啊？”
　　“要是我估计不错的话，校长已经在来学校的路上了，而且，车开得飞快呢。”
　　“回来了又怎么样呢？”
　　大哥声音发颤：“你傻啊，老三？还是故意逗我哪？校长不在学校，我却脱岗喝酒……”
　　大哥的担忧不无道理，按照我对校长的了解，校长必定已经在飞来学校的路上了，可我还是安慰道：“未必吧？”见大哥直摇头，便加了句，“即便他回来了，你这样老鼠怕猫的也没有用吧？”
　　“所以，才问你怎么办哪嘛！”
　　
　　果然，校长结束了跟大哥的通话以后，没敢在县城逗留，匆匆回家，把换洗的衣服丢给妻子单素雅，然后，带上单素雅给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方方正正的衣服，赶回了山镇高级中学。
　　可怜的大哥无论如何也消不去身上的酒味儿，自然不敢去面见校长。
　　我说：“你不是不想当这个流泪的小官儿的嘛！忘了亲自去校长家里‘拐小篓儿’那档子事了？”
　　大哥有些愠怒：“说点儿有用的行吗？”
　　我耸耸肩，说：“我正在说有用的嘛！我的意思是，既然你连被罢了官儿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别说你很清醒，即便你喝得东倒西歪的，你也只管下去面见校长就是了。”
　　“可我不想因为我脱岗喝酒这件事再给校长添堵了。你是知道的，老三，在其位是要谋其政的。怕不怕被罢了官儿，跟我脱岗喝酒给校长添堵，是两码事。”
　　我再次耸耸肩，无声笑笑。
　　大哥可怜兮兮地望着我，说：“老三，你得帮我。”
　　我说：“我帮不了你。”
　　大哥说：“你真的得帮我！”
　　我说：“我真的帮不了你！”
　　大哥说：“你必须得帮我！！”
　　我说：“可我实在帮不了你，我又不会易容术……”
　　大哥已经热泪盈眶，差一点儿就泪流满面了。
　　我忙不迭地说：“我帮你！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尽最大努力地帮你，帮你也是帮我自己……”
　　异常严峻棘手的形势摆在大哥面前。大哥和校长不在学校，教育局又下来暗访，更关键的是，山镇高级中学出了天大的漏子的节骨眼上脱岗，而且暗访出来的问题一大推，明摆着是授给了山海县教育局以责难的口柄。好在事前大哥按照我的提议，让高三级部主任在姜胜天副局长和李立科长跟前，谎称自己咽炎犯了，很严重，在山镇医院打点滴，因而没有在教育局突击督查组那儿留下“校长不在家，教务主任脱岗去喝酒”的罪名。
　　我和大哥都能猜透，大哥要是这个时候去面见校长，按照校长的秉性，校长一定会指着大哥的眼骨子，破口大骂：“好你个刘铁啊！你八辈子没捞着点儿猫尿喝啊！竟然在我不在学校、学校又出了这么大乱子的时候出去喝酒！你要出去喝酒，也不要紧，你倒是提前跟我说一声，我替你在学校坐班，我就不到县城去进一步核实举报人的线索，寻求解决的办法啦！”
　　假如我向校长做一番声情并茂、合情如理的诚恳解释呢？或许真的能救大哥。
　　我自告奋勇，带着一身酒气，先下来拜见校长，目的是尽最大努力，先平息一下校长知道大哥脱岗去喝酒而引发的冲天怒火，为大哥一身酒味儿地下来面见校长铺点儿小路。
　　虽然校长没有理由对我横加指责，大发其火，因为今天晚上我没有辅导课，不用坐班，但我在推开校长“官房”的一霎那，还是情不自禁、身不由己地弯腰曲背，心虚气短，路上勾画的草稿，竟然瞬间变得模糊而杂乱，原本酝酿得并茂起来的声与情，一古脑儿地变得干涩而遥远，任凭我怎么努力地酝酿润色，都难以再“茂”起来。我的解释便变得瘦弱不堪，而且杂乱无章。
　　我向校长解释大哥今晚缺岗，和我在一起吃酒的缘由，把大哥邀请的我，变成了我邀请的大哥，把吃酒地点搬到了我的单职工宿舍。我极力渲染大哥这些日子来的压力、苦恼让我实在于心不忍，便邀请大哥喝点儿小酒，借酒麻醉一下，好好睡一觉，但是大哥说，你不在学校，他不能离岗，然后我承诺，只到食堂打两个菜，就吃一顿便饭，不耽误大哥晚上看班，大哥才到了我的宿舍。开始，大哥也的确没喝酒，只是谈到工作的时候，才在我的一再要求下，没把持住，喝了不到半斤酒……大哥的酒量你是知道的，校长，一斤二两高度白酒都不耽误工作，可今晚不足半斤就已经醉得站立不稳了，他要下来亲自跟您解释，我怕让师生看见了，影响不好，就好说歹劝把他摁到床上，他立马就睡着了……想想也是，还不是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压力太大太大，早已超出了人所能承受的生理极限了……
　　我路上的构思是：临近放学，我到大哥的办公室请假，碰上大哥在冥思苦想如何应对省厅的明察暗访，大哥要我谈谈意见，因为时间太短，许多事情短时间内谈不出个头绪，需要晚上继续探讨，考虑到晚上在大哥的办公室长时间谈论，会引起老师的猜疑，我提出，晚上在我宿舍吃个便饭，谈论起来也方便，所以，大哥才答应下来。都是为了工作，要不是为了工作，要是纯为了喝酒，我们起码会到镇上的饭店或者烧烤屋，也不会在宿舍里就着食堂的两份粗劣的菜就算请大哥吃了顿饭，两份菜是炸鸡腿和猪血炒萝卜丝，还是大哥到食堂买的。校长您要是不信，可以明早到食堂查证……
　　真是关键时刻显不出英雄本色，天知道，从不怯场怯官的我，竟然干瘪空洞、杂乱无章地漏掉了这一关键的核心细节，只能硬生生地站在那里，等待着校长的质疑，寻思着如何创设语境，把漏掉的这一关键细节，再水到渠成地补充上去。
　　值得庆幸的是，我临场胡乱发挥、随口编造的大哥被我“摁到床上”“立马就睡着了”，特别我随之而来的那句评论，不仅省却了大哥下来面见校长，而且彻底浇灭了校长心头的怒火。
　　“校长，要不，我回去叫刘主任下来……”
　　校长长叹一声，摆摆手，说：“算了，让他好好睡一觉吧。明天早晨，你通知他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