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枯树待东风鳏鱼渴凤 病木碍华林寒蝉僵鸟

　　满天霞回到家中，院子里狗叫，此时业已晚上七点。家里只有其父满子梁和三姑奶奶吃饭聊天看电视。天霞回来后，满子梁“哎呀”一声，从炕上跳下来搂抱。三姑奶奶腿不方便，只坐在炕上笑道：“这就是你那宝贝闺女吧，长得可俊了，比秀萍家的女子还好看。”他两个说了半天，满子梁见女儿气色不对，不禁问道：“你不是去北京找你哥去了，找着没有？出什么事了吗？”天霞因有外人在此，不肯说。满子梁无奈地瞟了一眼三姑奶奶，三姑奶奶也知趣，找个事由一瘸一拐地走了。满子梁又问起那事，天霞只好把去车站遇小偷偷钱，身无分文投湖被兴民所救，然后又随兴民打工去昆明接他爸，完了在胖二婶家的宴席上遭受兴民冷落等等事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满子梁听了女儿的叙述，长舒一口气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哎！他冷落你辜负你，你爹我本想找他拼命，可人家毕竟救过你一命。再者说了，男女谈对象，谈的成就好，谈不成就散。没什么谁对谁错，闺女，他就过去了，不提他了。可你失手把人同学眼睛给砸了，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万一要是瞎了，可是耽误人家一辈子。明天早上吃了饭，你带点东西去镇医院看望一下，跟人家道个歉，赔个礼。”天霞本有此心，不过是要进家门一次才安心。
　　
　　把心里疙瘩解开了，天霞来了胃口，又把残羹剩菜吃了些。满子梁下地给炉子加炭，又把夜壶拿回来，把门插上。把大衣脱了放在沙发上，脱得剩下秋衣秋裤就往炕上爬。见她还吃，便笑道：“你这吃了席回来的，还饿呀？”天霞举着筷子，吧唧嘴道：“光喝酒了……”后面还有话没说呢，她爸就从被窝桶里取出一条围巾来摸索着戴。
　　天霞猫过去，一把夺去，笑道：“这是谁送的？”满子梁害羞地挠头抓耳，天霞道：“不会是刚刚走了的三姑奶奶吧？”见他眉里眼里都是笑，天霞道：“这饭也是她做的吧？”一问一个不吭声，只是傻乐。天霞表示不同意，问她为什么？她心有想法，只是不能说出口，只说不合适。原因也简单，在她心里无人能代替母亲的位置，虽然母亲故去，但留下了许多美好回忆。外人一来，美好破碎。再者三姑奶奶年纪与父相同，都是高龄者，指不定谁照顾谁，她若有病，反成了累赘。还有就是此人太过嚼舌头，生是非，腿还残疾，搞不好要得罪人，时间久了，连个亲戚朋友都没了。
　　哎！父亲真是饥不择食，岁数到了越觉孤单，是个人都能看得上。也怪儿女不尽心陪护，只知在外瞎跑。满子梁听到女儿拒绝的话，也表示唯死而已，天霞无可奈何，打算去北京找哥哥商量。一夜无话，各自安寝。
　　
　　周一开学，橘姐，梅林、高婷三人为常子川告假，称他不小心受伤，在医院治疗等语。老师注意到高婷心神不定，问她关于常子川之事，她吞吐不言，老师怀疑其有辍学之志，托病不来，便也听之任之。事后，橘姐质问高婷，高婷发怒，大骂于斯，二人关系决裂，不复往来。第二天，学校从此没有了高婷的身影。橘姐内心明白，肯定是因为他父亲逼她嫁人的缘故，还有那人老心不纯的三姑奶奶，要不是她多嘴，爱给年轻人做媒，何来此事？不出所料，那朱三娃子又来当跟屁虫献殷勤，虽说只有两天不见，但如隔千年，他甚至向老师提议，周六周日不放假才好，如此便可天天看到橘姐了。
　　
　　学校食堂里，橘姐向他打听问候卫英情况，他只说玩的好开心。橘姐问道：“你不是送英子姐回家去了吗？”其实那天出了院，卫英是想回家去的。都怪朱三娃子用错了心思，他以为橘姐和她是一个村的，又借钱为她看病，又英子姐姐的叫不停。猜想关系密切，想到昔日军师之计，便又起了拉拢腐蚀之心。强行带她去城里繁华地带赶集，买东西。她一个山区女子，竭尽全力只也得个温饱，哪还有余力涉足外头的世界。眼前的高楼使人目眩，街边的商货使人心动，来来往往疾驰的车流使人魂碎。跟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骑自行车，单手骑，脱把骑。在大街小巷自由穿梭，而她连自行车都买不起。
　　再说穿着打扮，别人就比不着了，跟自己差不多的女孩都穿戴的那样大胆时髦，看看自己，比比她们，简直是要饭的进城了。大城市有的是年轻人聚会的地方，朱三娃子又带她去了歌厅酒吧电影院。一天下来，痴呆聋哑的如同瘟鸡一般。她的内心经不起这震撼的场面呀！我想那歌厅酒吧之地，必然是男女狂欢之所。她大概是看见男男女女毫不避讳的接触，导致神经脆弱。还是那种怪异的灯光，极端的音乐，妖艳的舞姿呢？这一天又过去了，她也来不及想回家的事了。朱三娃子给她开了旅馆，洗漱都没有，晕晕乎乎地和衣粘床就睡，一直到次日七点才醒来收拾洗漱。第二天及待想起回家之事，又被朱三娃子带去游玩，见什么好吃吃什么，什么好玩玩什么，甚至少数民族摆的首饰挂件地摊，也少不得看一看。朱三娃子倒是愿意买，只是卫英死活不让。那是她最后的尊严阵地，不能给人家攻破。
　　到了下午，两人在太原路一家火锅店吃了饭。吃饭时，卫英时不时地就偷瞄他一眼，她被他的财大气粗，热情活泼所征服。以前跟陈继才在一起，他总是嘴上功夫，说得多，做得少。让他花一分钱，他能算计一天。看个电影还得收个电影票，为了一分利益就能遗忘身边人。而眼前的这位同学，虽然身上有些小混混的味道，可却不是斤斤计较的人，而是十分慷慨豪爽之人。这一点，十个陈继才也比不了。她有些心动了，可是又存在阶层观念。人家是什么门第，自己是什么根底，想想这些，不免有些齐大非偶的惆怅。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橘姐，他之所以对自己慷慨解囊，完全是为了让自己在橘姐面前替他美言说合。她羡慕橘姐，嫉妒橘姐，自己的男人扔下自己跑了，而别人的男人正想尽一切办法靠近。纵我不往，子宁不来？你大胆一点向我冲过来，我虽然会反抗，也只是暂时的。你只要有足够强大的臂膀就能紧紧的抱住我，使我就范。过来啊，快过来啊你。
　　“你怎么了？英子姐，是不是吃不惯辣的？”朱三娃子吃了最后一口钢管鸡，擦嘴喝水，脖子上仰时。撞见卫英在料碟子里拄着筷子，一动不动，正冲着自己呆呆地注视着。她这才猛然惊醒，喝了杯水，发出柔情之语道：“我只是想回家，我已经出来三天了，我妈……。”话到嘴边，又哽咽住了。朱三娃子看她那样急切，不好再拉着她到处跑，只好打车送她回去。车上，朱三娃子又不住的向卫英告求，千万要橘姐亲近自己，多多美言等语。
　　
　　晚上下课，女生们都簇拥着橘姐走进食堂，都建议让她跟朱少当晚会的主持人。橘姐很是不解，怎么她们都为朱三娃子说好话？沉吟一会，也就明白了。敌人的糖衣炮弹来的太凶猛，已把周围人腐蚀掉了。平时朱少肯定是回家的，但今天因为要布置教室庆祝元旦，班主任让他负责此事，学校还专门为他腾了一间宿舍。
　　食堂共有九张大圆桌子，一排三张，共三排。每张桌子能坐七八个人，今天她们来得晚，前两排已被其他班级的人坐满了。只有最后一排空着一张桌子，不完全空着，有一个人在那边吃饭边看书。美中不足的是最后一排只亮着一管灯，光线较暗不说，离餐具回收处又远。眼下也顾不得了，就奔最后一排边上那桌去了。桌上左一下吃饭，右一下看书的怪侠不是别人，正是同学口中的书呆子钱福亮。
　　众人见了他都如见了蛆，都面露鄙夷之色道：“真晦气，没座位了。”钱福亮早也见到她们朝这边走来了，心里怦通怦通的发慌。赶紧低着头假装认真看书的模样，不一会，鼻涕就流出来了。橘姐就坐下，看了眼钱福亮，然后对众人道：“这么大的地方呢，坐下吧。”众人只好挨着紧紧地坐下，留了三个人的位置出来和钱福亮划清界限。她们聊她们的，可是钱福亮不敢吧嗒嘴吃饭，不敢吸溜鼻涕，也不敢翻书。只把书挡在头前，以手揩鼻涕，抹到桌底下。
　　谈话间，朱三娃子进了食堂。扫描了一眼，就直奔这边来。三娃子走到钱福亮跟前，不知怎么了，他就很识趣地拿着餐具离开了。大概是三娃子气场太强，贵气逼人，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三娃子坐下，别的女生很配合的去了。三娃子看她吃的不过是土豆白菜馒头而已，却吃得津津有味。便夺了她的筷子，橘姐努眼皱眉，小嘴叭叭的臭骂。三娃子道：“我尝尝你的伙食。”不由分说就去夹土豆吃，吃在嘴里黏黏糊糊，咽下去嗓子眼还有点粘。味道么，好比泔水加了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