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时光流逝，岁月如歌。几年后的春天，白石头已步入学校，白祥子重操就业，摆摊经营擀面皮，生意兴隆已有几个年头。付玉兰又生了一个儿子，起名张国杰。付小兰也再次怀孕在身，即将临盆。
　　（一）梦圆
　　有一天，付小兰两个女儿上学还没回来，付菊花见女婿高大强在工具房雕刻石头，一上午都没休息，便催女婿早早吃饭。
　　付菊花喊：“大强，大强！歇一歇，洗手吃饭。”
　　高大强应声：“来了！”高大强从工具房出来洗完手，来到妻子房间，见儿子高换成在炕上一个劲的向挺着大肚子的妻子背上爬，这是付小兰第四次怀孕。
　　高大强问：“儿子，是不是又想玩骑大马。”高换成见父亲进来，高兴的一咕噜从炕上跳下来，拽着父亲不松手。
　　高换成说：“爹，我要骑大马，娘不让骑。”
　　付小兰笑着说：“吆吆！咱儿子还学会告状了。”
　　高大强说：“来来，娘不让儿子骑，爹让儿子骑，咱在院子骑高大马走，咱再来个呛、呛、呛好不好？”高大强说着就驮着高换成来到院子，高换成骑在高大强的脖子上，在院子疯了又疯。
　　付菊花心疼女婿的说：“换成下来，让你爹歇歇吃饭。”
　　高大强说：“娘，咱等两个女子放学回来一块吃饭。”付菊花应了一声，拽着高换成去门外了。高大强再次又回到妻子房子闲聊：“老婆，自从添了换成，日子过得太快了，蹭蹭换成都七岁了。”
　　付小兰深有体会的说：“是呀！你说咱姐的命咋那好，这回又生了个牛牛娃，而且生娃就像鸡下蛋一样轻松。”
　　高大强安慰妻子说：“别羡慕姐了，咱现在也有儿子吗，不慌、不慌。听娘说，你就生这两天的，你看我都没敢出远门，这回，不管你生个男娃还是女娃我都高兴。”
　　付小兰奇怪的问：“为啥？这回你咋这么大度？”
　　高大强认命的说：“我算想明白了，世上的事情，是你的它一定会来，不是你的再强求也要不来，这是我俩的命。”
　　付小兰笑了说：“吆！你终于从葱地走出来了。”夫妻两说着说着高换成回房来了，付小兰看着儿子虎头虎脑，玩的衣服散开，头上出汗，急得下炕要为娃整理擦汗，没想到这炕下得不易，付小兰动了胎气，顿时疼痛难忍，呻吟阵阵，吓得高换成抱住高大强的腿，大声哭叫起来。
　　高换成叫道：“爹、爹，娘怎么了？”。
　　高大强知道媳妇要生了忙喊：“娘，娘！小兰要生了，我请接生婆去。换成，走！你乖乖的在院子等着，你娘要给你生弟弟了。”
　　付菊花应声“来了来了。”付菊花来到跟前说：“小兰忍着点我去烧水。”高大强请接生婆走了，付菊花在厨房烧好水，正在她柜子里拿抱单，忽然房里传来女儿生娃用气的大动静，随之传来婴儿哇、哇、哇的哭泣声。
　　高换成听见高兴的喊：“婆、婆（奶奶）娘把弟弟生出来了？”
　　付菊花说：“啊！你娘咋这么快就生了，你在院子等着，婆看看去。”付菊花才赶到房门口，付小兰又喊上了。
　　付小兰说：“娘、娘，快来看看，是个牛娃！”这时，高大强着急的也回来了。
　　高大强喊：“娘、娘，接生的我姨来了，小兰咋样？”
　　付菊花说：“大强，小兰生了，生了，牛牛娃！”大强听了激动的不得了，按照陕西西府女人生娃的风俗，男人是不能进女人生娃房间的，但高大强不顾接生婆劝阻，非要看个究竟。高大强来到房间，顾不上看妻子一眼，目光直盯婴儿下身。
　　高大强放心的说：“没错没错！”高大强就被接生婆赶了出来。付菊花从厨房端来了热水，熟练的接生婆处理着后面的事情，高大强满心欢喜的来到院子，先是情绪高涨的跪拜了天地，把谢谢苍天，谢谢大地，一连说了好几遍，然后又将高换成抱起上下颠覆的说：“我换成有弟弟了，换成有弟弟了，我家又添顶门杠子了……。”
　　（二）疼女
　　自打把高盼弟改名张换换以来，因为孩子毕竟很小，在她心里，张承让和付玉兰就是她的亲爹亲娘，所以，她生活在无拘无束的家庭中。有一天，张国杰病了，咳嗽的特别严重，闹得付玉兰连饭都做不成。眼看饭时将到，付玉兰抱着儿子说：“国杰乖，让姐姐抱，你爹快回来了，娘要赶紧做饭去。”付玉兰把儿子给张换换抱，张国杰不让反而大哭，还咳的不歇火。
　　张换换说：“娘，弟弟不要我，我去做饭，别让弟弟再咳嗽了。”
　　付玉兰说：“换儿，真是没法子了，娘教你烧玉米粥，上午对付一顿算了。”付玉兰抱娃来到厨房，给锅里添水，张换换点火烧锅，张国杰咳的更厉害了。
　　张换换见状说：“娘，你抱娃快出去，烟把娃呛上了，我会做饭。”
　　付玉兰说;“那行，你小心点，别烫着了。”付玉兰半信半疑的说完抱娃出了厨房，张换换带上围裙，站在板凳上，模仿大人样子，按照自己心里的计划就做饭了。
　　张换换边做边自语道：“先烧水，灌暖壶，添水熬粥，边熬边搅，蒸馍放在后锅笼里蒸热，再切腌菜分两份，一份给爷爷，一份大家吃，最后再炒俩个鸡蛋给爷爷和弟弟吃。”听听张换换的自语，谁也没想到她学做饭还考虑的很全面。不大一会后，付玉兰来厨房了。
　　付玉兰说：“换儿，你弟睡了，娘来做饭。”当付玉兰看到炒好的鸡蛋、不稠不稀的熬粥，后锅上热腾腾的馍，味道调得适中的酸菜，顿时让付玉兰感慨万分。她很赞的问大女儿：“换儿，娘没见你学么？你做饭比娘还做得好？”没等张换换回答娘，张国良和张国文放学回来，张承让也下工回来了。
　　张承让问：“他娘，国杰咳嗽轻了没有，不行话，下午让医生再看看去？”付玉兰从厨房出来，一脸无奈的说了娃的情况。
　　付玉兰说：“国杰一上午把我能整死，哭的连饭都做不成，我那阵子给娃把药喂了，这会才把娃哄瞌睡，等娃醒来再说。国文叫你爷出来吃饭（全家人围院桌吃饭）。换儿今给咱做饭了，没想到换儿被我做饭还做的好，张承让看了看饭，也觉得很好。
　　张承让说：“这饭换儿做的，不错不错，换儿长本事了。这做饭跟学习和种地一样一样，平时只要多学，多看，多少都会点。比方说，几个人同时都在看匠人做水桶，会看的看门道，意思是说有心眼的人看匠人做水桶，就记住了水桶原来是这样做成的。不会看的看热闹，意思是看了等于没看，啥也没记住。换儿就是会看、爱学的人，把饭才和大人做的一样好。张换换听父亲夸她，更是自信满满。
　　张换换说：“爹，你一下说对了，你记得不，我娘生国杰坐月子时，你和我姑还有我妗子都来帮忙做饭，我就站在旁边学着呢，你说我姑家那么远，跑来跑去多累人，那时我就心想，我一定得把做饭学会，免得娘以后有事不在，还操心我们饭吃。”付玉兰听了张换换学做饭的原由，更加赞美女子了。
　　付玉兰说：“换儿太有心了，国文、国良都学着点。”大家吃完了饭，付玉兰怕生病的儿子醒来闹人，督促说道：都吃饱了吧，扶你爷回房歇着，我去洗锅刷碗。”大家都纷纷离开饭桌。
　　张承让心疼女子说：“换儿，你歇着去，顺便照看你弟弟，爹帮你娘收拾。”张换换听话的去看弟弟了，张承让端着碗来到厨房，想起见高大强的事来：“哎！玉兰，忘了给你说了，我刚在路上碰见大强了，他买了好多东西，说小兰昨天生个儿子，没等我问几句话，人就没影了。”
　　付玉兰激动的说：“好啊、好啊！这下打心里来了。看你们男人这德行，上次生咱换儿，一听是女子，连看都不看扭头就走，还把自己灌醉了。”张承让听了妻子埋怨他们男人的话，嫌烦的劝妻子。
　　张承让说：“哎哎！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小心让换儿听见了问你？”。
　　付玉兰说：“以我看，女娃比男娃好，这次我生国杰坐月子，多亏有个换儿，家里的小活全凭她做。”
　　张承让认可的说：“是呀！换儿不仅勤快，而且聪明好学，咱要好好待娃。”
　　付玉兰说：“你把心放到肚子里，换儿是我亲妹子的女子，就看你了，你有空了和爹坐坐，换儿又不知道啥，别再给换儿找茬了……。”
　　张承让安慰的说：“这还用你教，说实话，我爱换儿比爱咱儿子多，爹都看出来了，还故意和我作对。上次爹买了好多小吃，当着换儿的面，只给那三个吃，惹得换儿掉下了眼泪，我为哄乖换儿，偷偷带她上街，美美的还犒劳了换儿一顿。”
　　付玉兰理解的说：“爹老了，也糊涂了，啥事还是避着好。哎！你说大强有了亲儿子，他会不会不爱咱国义了？
　　张承让思考了一下说：“论大强人品，应该不会吧…….。”
　　（三）安抚
　　转眼间，付小兰新出生的儿子已八个月了，他们给起名叫高来生。有一天中午，付小兰抱娃在村巷转悠，看见村大娘在忙活。付小兰随口就问：“大娘，晒衣服呢？”
　　村大娘说：“哦！你哄娃呢，来来，让我看看你家牛牛娃。”村大娘晒完了衣服，聚到付小兰跟前看娃，很是夸赞：“真是有苗不愁长啊！娃越长越像大强了，看这胖嘟嘟的脸蛋太可爱了。小兰，娃这个头真是不小，有一岁了吧？”
　　付小兰小有成就感的说：“没，刚八个月。”
　　村大娘感到十分惊讶的说：“啊！才八个月。听你娘说，你奶不够吃，给娃搭配羊奶吃，这羊吃百叶草，奶就是好，把娃养这么好。”村大娘和付小兰聊的正开心，付菊花做好饭了，出来喊女儿。
　　付菊花喊：“小兰，叫换成把羊牵回来吃饭！”晒衣服的大娘回家了，付小兰抱着娃向换成放羊的地方走去，不远处就看见了高换成和几个孩子牵着羊正往回走。
　　付小兰喊：“换成，换成，快点，回来吃饭。”
　　高换成应声：“听见了！”付小兰喊应了换成，转身就回了家。高换成满腹心事地和几个孩子牵着羊一块回来各进各家。高换成回到家里拴好羊，闷闷不乐的坐在院子台阶上发呆。
　　付小兰问：“换成，谁欺负你了？让你爹找他算账去。”
　　高换成说：“没人欺负我，我头疼，想睡觉。”高大强听见，从工具房出来，摸了摸换成的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头，感觉不像生病的样子，他猜想可能是娃放羊跑累了。
　　高大强安慰说：“换成，你头不烧，肯定是放羊跑乏了，吃完饭睡一觉就好了，下午爹去放羊。”高换成答应了父亲，进厨房端碗饭来到院子吃饭，平时他会和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而今天他一个人把饭端到院子的墙角去吃，被上厕所回来的付小兰发现。
　　付小兰问：“换成，今天怎么了？一个人咋坐这吃饭？”
　　高换成抬头问：“娘，我从哪里来？”高换成这一问，吓了付小兰一大跳，她敏感的知道，肯定有人告诉了换成的身世。
　　付小兰追问：“谁、谁告诉你的？”
　　高换成说：“别管谁，他也是听大人说的，我是从街市抱回来的，对不对？”付小兰明白，反正是纸里包不住火了，迟早娃都会知道，为断了娃的念想，所以，就直言攻心的给高换成说了实话。
　　付小兰说：“是、是、是有这么个事，是你娘不要你了，我就把你抱回来了。”高换成听了付小兰说，是他娘不要他了的话，伤心的大哭起来。付菊花以为是女儿惹了孙子，从厨房跑出来指责女儿。
　　付菊花说：“娃放了一大晌羊，跑乏了，惹娃弄啥？”
　　付小兰说：“谁惹他来，不知谁嘴长的给换成说他是从街市抱回来的，我想让娃断了念想，就说是他娘不要他了，他就哭了。”付小兰又说了一边，换成哭的更厉害了。
　　付菊花生气的说：“你呀你，说你比你姐灵，其实你跟猪没啥两样，给娃说话能不能长点心眼。”这时，付迎弟和付来弟放学回来了，也围了上来你一句劝、她一言的劝拽高换成起来回房，高换成不但没起，哭的更是伤心了。高大强在房里吃饭听见吵闹声来到了院子。
　　高大强说：“你都惹娃弄啥？去去去，都吃饭吃饭去，没看见娃今乏了吗？”刚刚挨了母亲骂的付小兰见丈夫埋怨她们，再也不敢高声说作，只好贴耳给丈夫说了高换成哭的前因后果。高大强听明白了意思，心里似乎也乱了方寸，但瞬间又淡定了下来，他蹲在换成跟前，用手给娃擦泪说：“我娃不哭，爹抱抱，迎弟、来弟，把你弟饭端回去，吃完赶紧上学走。”付迎弟和付来弟跟着母亲吃饭去了，高大强把儿子抱进了工具房，给高换成用毛巾擦了手脸后对娃说：“你娘不会说话，就像头猪，惹我娃了。咱父子两先把饭吃完，爹一会给你讲个故事，你就知道你从哪里来了？你来要干啥？”高大强说完，去厨房端来了他和儿子的饭开吃，高换成很快的吃完了。
　　高换成问：“爹，我吃完了，你给我讲吗，我是从哪里来的？”高换成催父亲讲故事，这让高大强措手不及，他纯粹是为了哄娃不哭而为。高大强面对一双期待的眼神，他知道讲也得讲，不讲也得讲，只好东张西望，装出一副正在思考的样子为自己遮掩。忽然，高大强看见他窗户中央两格子里各贴着一对红葫芦窗花，芯子是用两块废弃的玻璃片补上去,顿时，让高大强有了说服儿子的灵感。
　　提起高大强窗户上那两块别致的窗花，在陕西西府当时，是最最常见的一种窗花，而且形式多种多样，有苹果、桃子、石榴、向日葵等图案。窗户中央格子有贴一个的，有贴一对的，还有贴一对两个图案不一样的，无论选用什么形状的图案，做这种窗花全看玻璃碎片大小而定，其主要目的就是起了人坐在房里，方便观察院子动向的作用。高大强看到窗花，到底有了什么灵感，其实他想起了“七个葫芦娃”的故事，他打算篡改内容，说服这个换来的儿子。
　　高大强是这样讲的：“从前有个老爷爷，开了几大片荒地，收获了好多粮食存着。有年天旱遭粮荒，老爷爷就把存粮用来救济灾民，救活了许多灾民，没想到老爷爷救人的事情，被强盗知道了，有一天，强盗用绳绑住了老爷爷，把粮食全部偷走后才放了老爷爷，害得老爷爷过年都没粮食吃，于是，老爷爷下决心为保护好粮食，先后抱来了七个葫芦娃。”
　　高换成问：“爹，葫芦娃从哪里抱来？他爹娘也不要他们了吗？”
　　高大强说：“不是，他们的爹娘也爱自己的孩子，就是孩子太多，粮食少，吃不饱，爹娘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被饿死，就送给了老爷爷。”
　　高换成又问：“后来呢？”
　　高大强又说：“后来，这七个葫芦娃不仅跟爷爷一起生活，而且爷爷还教他们学知识，学武功，学种地，慢慢长大的他们在爷爷的教育下都成了英雄，为爷爷守护家园，粮食再也没被强盗偷过。强盗经过多次和葫芦娃对战都败下阵来，到最后也变成了好人。”高换成听完故事，高兴不已，还为故事中的葫芦娃竖起来大拇指。
　　高换成被故事震撼道：“哇！葫芦娃好厉害呀！我也要当葫芦娃。”高大强见高换成这么开心，编造的故事也生根落了地。
　　高大强见缝插针的说：“换成儿，你就是爹抱回来的葫芦娃，长大也就当英雄了，你是保护咱家的大葫芦娃，你弟弟是保护咱家的小葫芦娃。”高大强说到这，只见高换成跳下炕，拿起一根木棍出了工具房，在院子挥舞着，自语着。
　　高换成大声喊道：“我是葫芦娃，我要当英雄，我要保护咱家。”高大强笑呵呵的跟着高换成出了门。听到高换成喊声的家人也都来到了院子，高大强见此灵机一动，模仿起强盗的样子来，准备和高换成打斗较量，扮演强盗的高大强当下就叫起阵来。
　　高大强喊：“葫芦娃，我是强盗，看招！”高换成也很聪明，马上就进入角色，摆好了战斗的架势，两人转圈周旋，神采飞扬。
　　高换成喝道：“大强盗，吃我一棍。”高换成挥舞着棍子，扑向装扮的强盗，高大强故意摔倒，装着败下阵来，举手投降。
　　高大强求饶说：“哎呀、哎呀！葫芦娃，棍下饶命，棍下饶命。”取胜的高换成收起了棍子，扶起了父亲。高换成和高大强在院子嬉闹，出乎大家的意料，观阵的全家人都向高大强投去了赞美的目光。
　　付小兰赞扬的说：“哎呀！他爹，真是算你能，我还正熬煎往后咋办呢？让你三打五初二就摆平了。”
　　高大强说：“不是我能，是我换成长大了要当葫芦娃，还要当英雄了。”付小兰听罢，知道丈夫要上山采石几日，也借此发挥。
　　付小兰说：“换成葫芦娃，你爹过两天要去趟山里，找能雕刻的石头，你弟弟还小，咱家就全凭你保护了。”
　　高换成答道：“娘！没问题。爹！你放心的去，我会当个最最勇敢的葫芦娃。”一家人都笑了。
　　（四）放羊
　　高大强上山采石有些日子了，高换成一日既往的坚持每天放羊两次。这天早饭后，高换成牵着羊准备去放，没出院子就连续打了几个喷嚏，付菊花上前摸了摸娃的头有点烧，喊来女儿，让找些感冒的药给娃吃上，付小兰给换成吃了药，付菊花还是不放心的说：“换成，婆陪你一快放羊去。”
　　高换成说：“婆，你不用陪我，昨下午我和几个伙伴都说好了，今天要去一个草多的新地方，让羊吃饱饱的、我们都就早早回来了，婆你放心，我爹说我是咱家的葫芦娃，我就要当个最勇敢的葫芦娃。”高换成说着，又比划起来，将手里的鞭子挥舞了一圈。
　　付菊花赞道：“我娃真是长大了，那你小心点，早早回来。”付菊花边说边跟在后边，帮娃把羊赶出了院门。
　　付小兰在家喊：“娘，快回来看娃！”付菊花回家从女儿怀里接过幼儿高来生，付小兰又说：“娘，换成有点烧，出去跟羊跑跑，肯定就没事了，你用不着担心，我想把换成那件新衣服赶紧缝完，咱就撂过手了。”母女两来到屋里，一个抱娃，一个做针线，付菊花抱娃闲坐，屈指算日，有些担心的问起女儿。
　　付菊花问：“小兰，大强这回进山，咋去这长时间，娘不知怎么了，心里乱糟糟，总纠心的不成。”
　　付小兰说：“算起来大强就是走了半月了，娘，你不是不知道，大强选料挑剔的很，何况他这回是给山上水泥厂刻一对大石狮，是一对呀？多难找呀？大强即就是找不下一模一样的石头，但起码大小呀、颜色呀，质量呀也要差不多，这就比往常耽搁的时间多了。”
　　付菊花理解的说：“哦！还要找一对？怪不得走了这么长时间，娘知道大强办事认真，粗中有细，你看前几天换成闹腾，他一时三刻就把换成哄乖了，有能耐，了不起！”
　　高大强正巧回来进家门搭话：“娘，说谁了不起呢？”
　　付菊花笑了说：“真是陕西地方邪，说谁谁就来。”
　　付小兰说：“哎呀！说曹操，曹操就到，娘正夸你。”高大强背包上挂了个草葫芦，风尘仆仆的进了家，不知疲劳的先接过母亲怀里的幼儿亲了亲，又问三个孩子去向。
　　高大强问：“迎弟、来弟、换成呢？都乖着没？”
　　付小兰回答道：“两女子不上学还能去哪？换成放羊去了，这是你给换成摘的草葫芦？”高大强点了点头，付小兰又接着说：“今早上娃放羊走时，还念叨他是咱家的葫芦娃呢。”
　　付菊花说：“大强，想吃啥？娘给你做去。”
　　高大强说：“娘，歇着，我吃过了。这回进山寻石头，可难昌咋了？真是翻山越岭，没少折腾。”
　　付小兰问：“那寻下没有？”
　　高大强说：“我走这些天了，再寻不下还得了，你们说怪不怪，一个石头在四方山的左沟里，一个石头在四方山的右沟里，两个石头形状、质量，啥啥都很想，就像上天赐给我的，太满意了。”高大强抱着娃边说边哄娃，付菊花给女婿端来了茶水，付小兰给高换成缝新衣服，听着听着把手扎烂了，疼得‘嘘嘘’的吹手。这时，跟着高换成天天割草的隔壁老农民的小孙女惊慌的跑家里来了。
　　小孙女喊：“大强叔，大强叔，快快！换成让羊拉井里了。”
　　高大强惊呼：“啊！那、那、那，咋回事，在在在那个地方？”
　　小孙女又说：“我爹和大人都去捞了，我爹让你们赶紧去。”
　　高大强回神说：“走走，救娃要紧，绳、绳、绳！”高大强哆嗦着要绳，把娃给了妻子。付菊花小跑在家里拿了绳直向门外跑，惊慌中的付小兰叫住了母亲。
　　付小兰说：“娘，你看娃，快回来，我们去。”付小兰把娃给了母亲，带着绳抽泣着和丈夫一路小跑，直奔出事的草地。
　　（五）子亡
　　高换成出事的地方离村子真还有一段路程，那里杂草丛生，砖瓦石头密布，最要命的就是这里还有一口废弃的水井，虽然井里无水不深，当年掉进去的杂物和大石头仍然还在里面。高换成和孩子们放羊来到这里不久，不知哪来的飞石，偏偏就撞击了羊身，高换成是为追羊而误入井中的。当时掉下去，高换成因头部受了重伤，血流不止，命就没了。几个小伙伴也因无法搭救，才派跟着高换成来割草的小女子前去叫人，让高换成的家人这才知道了消息。
　　高大强和付小兰迈着发软的腿，跟着小女孩一路小跑来到儿子出事的地方时，高换成已定被乡亲们打捞了上来，高大强和妻子趴在儿子跟前，一声接一声的哭唤：“换成、换成，爹娘都来了，你睁开眼看看爹，看看娘呀？”
　　付小兰更是哭的撕心裂肺：“换成，我的儿呀，你快醒醒快醒醒呀，你睁开眼给爹娘说句话呀，啊！快给爹娘说句话呀、快给爹娘说句话呀，我可怜的儿呀！”高大强看着娃沾满鲜血的脸，又摸了摸娃的肉体还热乎着，立刻求助。
　　高大强着急的说：“叔，叔，我娃还有气，身子还热着，赶紧上医院救娃么？”高大强抱着娃要去医院，被老农民拽住。
　　老农民说：“能救娃，还用等你两口来。听孩子们说，不知哪来的石头，偏偏就打在羊身上，羊受了惊吓才招来这祸。换成刚掉下去，我正好和几个乡亲在附近地里干活，听到孩子们呼救换成，觉得声音不对劲就赶过来了，这才一边捞娃，一边叫我孙女叫你。把娃救上来时，娃的呼吸、脉搏、心跳啥啥都没了，咱当父母的谁能见死不救，咱娃是真的没法救了。”高大强听了这些，顿时抱着娃又瘫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哭着哭着，一只手从身上卸下草葫芦。
　　高大强说：“儿呀，爹上山寻石头，给你还折了个草葫芦，你睁开眼看看呀，啊！”
　　付小兰也摇晃着高换成的身体在说：“儿呀，你爹让你看你爱的草葫芦，我娃睁开眼看看、看看呀，我可怜的儿呀！”乡亲们听着高大强夫妇的哭声，个个都泪流满面，悲痛万分。
　　老农民说：“大强、小兰，你俩都别哭了，娃已经这样了，咱抱娃赶紧回，大家都帮帮忙。”乡亲们搀扶高大强和付小兰抱着高换成走在回家的路上，老农民问高大强：“大强，你看这事，是不是得先给你姐和你姐夫说说？”
　　高大强说：“说、说、赶紧给说。”
　　老农民又问：“我现在就叫人去给你姐家通知去，让通知人去了千万别说实话，等你姐夫和你姐来了咱再说。另外，要不要顺便给娃在集市买一张草席，安埋娃？”
　　高大强坚决拒绝的说：“不，不，用我娘的寿材，我要让我儿很有体面的去见阎王爷，把他在家里没享上的福，就让他在那边都享上……。”高大强抱娃回家，一路上两口子把“我的儿呀，你跟爹娘回家吧！”这句话说了一遍又一遍，真是一路悲伤，泪水洒了一路。
　　（六）奔丧
　　高大强抱着儿子的遗体回到家里，软瘫在院子的台阶上。付菊花看到孙子死了，老泪纵横的呼喊着差点上不来气，被乡亲们搀扶到房子。付小兰除了哭泣还是哭泣，老农民按照高大强的意思，领着相亲搬运寿材，搭建灵堂。付玉兰收到速来娘家的消息，叫上丈夫已赶在了回娘家的路上。
　　张承让一路小跑追问妻子：“谁稍来话，不说明白，把人能急死。”
　　付玉兰说：“我问了多遍，捎话的乡党就是不说。”
　　张承让猜测说：“能有啥事？莫非是他外婆不行了？”
　　付玉兰责怪：“呸呸呸，乌鸦嘴，马上就到了，去了不就知道了吗？”不大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村巷，从巷里望去，远远就看见付菊花住着拐杖站在门口抹泪，付玉兰紧张及了。
　　张承让说：“玉兰，你看门口站的不就是他外婆吗？”
　　付玉兰更惊慌说：“就是，就是，那能有啥事？”付玉兰不敢再往下猜了，只是夫妻对望了一下，加紧了步伐。正在高大强家帮忙的乡亲在门外拿东西，看见张承让夫妇来了，就给家里报了个信，高大强听见纯粹就当没听见，而付小兰闻信后，悲痛的越哭越声大了。张承让和付玉兰快走近家门口了，隐隐约约就听见家里传出了哭声。
　　付玉兰远远就喊：“娘，家里出啥事了？”此时的付菊花已老泪纵横说不出话来。付玉兰和丈夫跑到母亲面前，付小兰的哭词一声比一声更清晰了。
　　付小兰哭：“换成呀换成，都怪娘不该把你当大人使唤，叫你一个人去放羊，娘好悔呀！我可怜的儿呀，你叫娘咋给你亲爹亲娘交代呀？啊！我可怜的儿呀……”听到付小兰的哭喊，张承让和妻子都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他俩顿时愣在了当地，付玉兰傻傻的看了看门口柱着拐杖、眼泪汪汪不说话的娘，突然眼前一黑就晕倒了过去，幸好被身边的丈夫扶住。
　　张承让抱住妻子急呼：“玉兰、玉兰、玉兰！”过了一会付玉兰才慢慢地缓过神来，她扶着丈夫站起来迈着不听使唤的腿，跌跌撞撞拨开院子的人群，看到地上坐着妹夫抱着高换成哭成了泪人，妹子正被乡亲拽起，她一下子就扑了过去，她用颤抖的双手摇晃着儿子。
　　付玉兰哭：“儿呀、儿呀！娘看你来了，快给娘说话呀！快给娘说话呀！娘错了，娘不该狠心把你换了，给别人当儿子，儿呀、儿呀，我可怜的儿呀！……”。付玉兰怎可能叫醒断了气的儿子呢？于是，她愤怒的目光死死的盯着高大强，发疯般的狠狠地抽了高大强几个耳光，然后抓住高大强的领口，破开嗓子的喝问道：“高大强，你为啥把我儿做贱了，为啥？你到底为啥？”高大强摇摇头，低头不语。付玉兰更是悲痛万分的喊道：“高大强，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让整个院子的空气都凝固了。付玉兰被乡亲们拽拉着、搀扶到了母亲付菊花的房间。
　　张承让叫醒了妻子，本随着妻子去看断气的儿子，刚迈腿没走两步就被老农民和乡亲们拦在了头门道里。楼道里的乡亲们你一言，他一语给张承让说高换成出事的来龙去脉，但张承让一心只想看到儿子，哪有心去听大家的诉说，张承让哆哆嗦嗦的推开劝他的乡亲，直冲到高大强的的跟前，他弯下了腰，颤抖着紧握的双拳才缓缓展开，他从头到脚摸了摸孩子的全身，泪眼朦胧的叮着儿子喃喃的说：“儿呀！我娃可怜，是爹对不起我娃，是爹亏着我娃了。”
　　老农民说：“他伯，这真是个意外，谁也没想到。咱当紧的是把娃的后事按动好，你看乡当把门板、寿财都抬放好了……。”这时，一位村大娘来到跟前要给高换成洗身，高大强就是不给，老农民又说：“大强，热水烧好了，让给娃洗洗。”但高大强还是呆呆的坐在地上，紧紧的抱着高换成不肯给。
　　张承让悲痛的说：“大强，把娃给他大娘，让安顿后事，娃来世上是讨债来了，让她大娘给娃收拾收拾，让娃干干净净的走。”高大强闻言，看了看姐夫，慢慢地松开了手。村大娘抱过娃去清洗后，又去房里拿新衣服，付小兰正给高换成那件刚缝好的新衣服钉扣子，把手扎烂了好几处，正在擦血，村大娘看见很是难过。
　　村大娘说：“小兰，你心不静，手都扎烂流血了，我来钉扣子吧。”
　　付小兰说：“不不，大娘，等一会，让我给换成再钉回扣子吧！”付小兰钉完了扣子，拿上娃的新衣服和早备好的新书包，还有那棵草葫芦来到院子给高换成穿上戴上，难难过过的对儿子说：“换成，娘对不起你！今娘给你把新衣穿上，新书包带上，让你爹这葫芦保佑我娃去那边了，好好享福，再也不要放羊了。”付小兰给儿子收拾完刚离开，付来弟和付迎弟放学回来了。
　　付迎弟说：“来弟，你看咱家咋这多人？”姐妹两再向里走，看见奶奶的寿材放在院子，以为奶奶去世，顿时扑向寿材大哭。
　　付迎弟哭说：“婆、婆，我们上学走时，你都好好的。”
　　付来弟哭说：“婆，你不要我们了吗？娘，我婆是咋了？”付菊花听到孙子在外面哭她，出房门含泪的说：“孙女，婆在这，你弟弟放羊掉到村北干井里了。”姐妹两听了奶奶的讲述，揭开了盖在高换成身上的被子，异口同声的在哭：“弟弟，你咋不小心呢？”姐妹两抚摸着弟弟的脸和手，哭得稀里哗啦，让人听了更是悲痛。
　　老农民劝道：“迎弟、来弟，我娃不哭了，你弟走了，哭也哭不回来了。你俩把放下书包，给你弟守灵，大人有事情要商量。”老农民来到付菊花房子，付玉兰还在哭，张承让在房间见老农民进房来，他很理智的劝了劝妻子。
　　张承让说：“他娘，别哭了，这是个意外，都不是故意想害娃，你再哭闹下去，能起到啥作用？”张承让的话音刚落，高大强夫妇跨进门就跪倒在了张承让和付玉兰的面前。
　　高大强说：“姐夫，我不是人，我对不住你们，没有照顾好换成。”高大强一边检讨，一边抽自己的耳光。
　　付小兰又接着说：“姐，是我大意了，害了换成，你打我吧！”。张承让看到他们双双下跪，仿佛像在演戏，生气的说：“起来，起来，都不起来是吗？怪他不长眼，管你们啥事？又不是你们把他推到井里去的。”付小兰觉得姐夫还在气头上，想看姐姐怎样说？而付玉兰虽然不哭了，但她低头无语，一言不发。付小兰性子急，顺手在地上捡来扫把举在头顶说：“姐，给你扫把，你就用扫把打我，让你替换成出出气，我愿意挨这个打。”
　　付玉兰搭话说：“行了，你们就别作践自己了，没娃了，你们再跪，我再打你们、娃回不来了，怪你们有啥用呀，啊!”付玉兰因为悲伤，不再多说，而他们依然跪着、跪着，彼此都有些僵持。
　　老农民说：“你姐和你姐夫叫你俩起来，你们就快起来咱说事。”高大强夫妇听了老农民的话，依旧还是跪着、跪着。
　　张承让站起说：“玉兰下炕，咱们回，他们爱跪到啥时到啥时去。”坐在房里从事发到现在都没敢说句话的母亲开了言。
　　付菊花说：“大强、小兰，起来吧，别再惹你姐和你姐夫生气了。承让，你坐下，娘亏着你们了，当初换娃首先是娘出的主意，娘若知道有今天，打死娘也不会叫你们换娃了。”付菊花的几句话瞬间缓和了气氛，张承让坐下了，高大强夫妇也起身坐在了一旁。
　　老农民接着说：“说实话，咱娃出这事，谁看到谁都会心疼。大强两口子该给你们下跪。话又说回来，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再后悔也没办法了，咱当紧的要把娃的后事安顿好，让娃来世早早投胎做人。大强给换成用了他婆的寿材，那咱就按老规矩办，挖墓子的人马上就让去，我派人刚去问了阴阳先生，下葬选在大大后天，挖墓子得抓紧，看你们两家有没有意见？”
　　张承让说：“叔，那狗东西是跑世上讨债来了，你们看着安顿，我和玉兰就回去了。”张承让说完起身要走，这时，村里的乡亲端来了饭菜，大家都劝他们吃点再走，张承让哪有心思吃饭，无论大家怎么劝说，他依然决然的拽着妻子离开了付菊花的房间。张承让夫妇要回家了，肯定要给死去的儿子告个别，他们来到高换成的遗体旁，张承让含着热泪先是从头到脚给儿子整理了下衣冠，然后双手捧住儿子的脸说：“儿呀，爹要回去了，这辈子爹没当好，亏着你了，下辈子咱父子俩不见不散，再也不分离了，让爹把这辈子欠你的都给你还上，你就放心的走吧，爹会想你的，你永远都活在爹的心里。”付玉兰听着丈夫给儿子诉说，她拽着儿子的手早已泣不成声。
　　付玉兰哭泣着说：“儿呀，我娃乖，让娘再抱抱你，亲亲你，下辈子娘一定好好的照顾你，我可怜的儿呀。”付玉兰哭说着，扶板抱住儿子的遗体，又是亲又是贴脸爱，让送行的人无不动哭……。
　　老农民含泪劝道：“玉兰，别哭了，天也不早了。承让，你们快回吧……。”张承让和付玉兰走在回家的路上，已是晚上时分，天黑风紧，谁也不想说话，一路除了叹息就是沉默。快走到家门口了，张承让突然停下了脚步。
　　张承让说：“回家别作声，不要让孩子和爹知道，小心惹事。”
　　付玉兰说：“知道了，那娃下葬时，我一个人去再送送娃？”
　　张承让劝说：“你别去，我怕你去了，哭的再有个三长两短咋办？让国文悄悄的去送送换成，也好让国文长长记性。”张承让夫妇商量好了事情，才进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