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故人

　　三年来风雨无阻，天天更新，终于完稿了。初稿近150万字，无论怎样打磨，实体书也应当在120万字，保底稿费30万。走一趟无论如何都划算。以什么理由出差？立君不想任何人知道，包括伍妹儿。毕竟这是副业，正事没做好，再把副业作为成绩炫耀，真不知天高地厚！立君把想法告诉东西叶子，希望能给个很好的理由。不到一周，就寄来了第五届羊城书展邀请函，落款是广州市出版印刷业协会，2003年11月1日开幕，为期10天。
　　立君分别到局里和国资委请了假，提前一天到广州。接机的姑娘姓张，才大学毕业刚进公司，四川老乡。一口一句梁老师，说不尽的崇拜，让人很受用。小张告诉立君，同事们都很喜欢这部书，请出版社编辑老师看了，评价很好，相信会有市场。公司成立了专班，时刻关注网上反应，东西叶子的评论实际是专班在发言，目标就是保证互动不断，长期置顶。出版社已预留了书号，只要老师同意，签约后就可以立即出书。现在是年底，如果顺利，开年就可上市，赶得上全国各地上半年的书市和各种展览。
　　“梁老师，明上午我们头儿杨部长同你谈细节，晚上给你举行欢迎宴，专班的同志都参加，老板可能会出席。”
　　“不用这样隆重吧，也就一本书，不是好大的事。”立君知道，谈得好就是欢迎宴，谈得不好就是告别宴。
　　“必须的，公司很重视，专班是老板亲自定的。”
　　“搞复杂了，这样兴师动众。”
　　“这事肯定能成。老板可厉害了，文化公司只是她的一项业务，还有几家公司，生意都做得很好。”
　　“你们只做出版，成立多久了？”
　　“六七年了。文化方面的都做，演艺展览各种活动策划，也包括影视广告，我们部门主要负责出版，出过几本书不是太好。这次肯定能打翻身仗。”
　　“这样有信心？”
　　“当然啦！你写得太好了，大家都争着读。”
　　“人们喜欢古装剧，喜欢宫廷故事。好多是乱编的，常识都不对。我学历史的，想写点儿真实的历史，至少不能错得太离谱，胡编乱造祸患无穷。”
　　“你是有情怀的人。这是老板的评价，也是老乡，你来了还要我们通知她，要见见家乡才子。”
　　“哦，是老乡，我们四川人厉害，在哪里都能干成事。”立君打着哈哈应付过去。从当年的神童到现在，多少年过去了，不再习惯别人称赞。但这番话，却从心底激起了年轻时的豪气和某种渴望，感觉精气神遍布全身。温暖的南国，一树树怒放的三角梅，带走了绵州寒湿的天气和忧郁。如果不为生计劳累，真想冬天生活在南方，夏天生活在高原，享受大自然无私的馈赠。
　　第二天早上七点不到，立君就穿戴整齐，在宾馆里散步。小张陪着去吃早茶，与部门负责人小杨见面。杨部长戴着黑框眼镜，身高约一米八，棱角分明，飘逸的长发随风起伏，文化衫异常绚丽，踩着白色耐克鞋，整个人都在跃动。小张的总结很到位：三人坐一起，如果问谁是作家，肯定是杨部长，梁老师是出版商。
　　“习惯了。政府开会常常有着装要求。这样出门，就不用担心今天是不是开会，需不需要正装，以不变应万变。”立君穿着白色短袖，深色下装，黑色皮鞋，典型商务打扮。
　　“体制内规矩多，我们不同，很宽松，只要能搞钱，穿啥不重要，自在最好。”杨部长回答。
　　“端人碗服人管。行政上规矩多，从上到下一个模子，整齐规范。”立君笑着回答。
　　“统一标准统一行动，一切行动听指挥。”小张问，“这样才有战斗力，领导是不是这样想的？”
　　“有规矩才成方圆，但还是要主张个性。有个性才能创造，不然死水一潭。”杨部长说。
　　“创不创新，因人而异。我们公司就专看结果，产值多少利润多少，政府考核也只看交了多少税。”立君说。
　　三人就这样慢慢聊着，不到十二点，全部达成了一致意见。实际条款，跟网上沟通的差不多。立君只管收钱，其他的都由公司负责。稿费按千字三百元计算，版税按图书的实际售价（不是标价）百分之十。第一版印30000册，一套书五本，标价150卖七八十。如果销售状况好，加印部分再重新协商版税。合同签字后，稿费30万立即兑现，版税先支10万，后面按销售回款情况分月支付。立君就把影视改编等其他衍生权一并授予公司，具体协议另行签订。
　　午餐时点了红酒，以示祝贺。晚餐人会更多，也就打打埋伏，浅尝辄止。立君谢绝了小张陪同，一人打车去小街小巷体验南国风情。南国的秋天清明通透，干净温暖。不像绵州肃杀冷清，凉意丝丝入骨。从一家家店面缓缓经过，看路人匆匆奔忙，萌生起解脱般的快意。工作十年来，奔波忙碌，没有成绩可以炫耀，最多的是焦虑。十年来居然从来没这样放松过，也从来没这样平静闲适地在人群中穿行。心中无事，腹中无食，可以这样轻松。真不容易。
　　立君比预定时间提前十分钟到酒店。包间一分为二，一道镂空屏风将餐区和茶区分开。杨部长、小张还有另外两位小伙子站起来迎接。立君朝大家拱拱手，转过屏风，在茶桌上首坐下。小张将一盏茶放在面前，立君扣着食指致谢。
　　“梁老师，稍坐下，老板在附近说生意。刚联系了，马上就到。”杨部长说。
　　“不急不急，以领导时间为准。”立君谦让道。
　　“对不起对不起，来晚了，失礼失礼。”立君话音刚落，门一开，一串声音飘进来。
　　“是你！”立君站起转身，刚要迈步，透过屏风，却一眼看到小野子，张大了嘴说不出话。
　　“我，是我啊。”小野子伸出手，“梁老师，幸会幸会！”
　　“是你啊，不晓得，早知道就同你联系。”立君胀红了脸，但很快恢复了平静。旁边几人站着，看着两人笑。小张伸出手，体贴地接过小野子的包，挂在架子上。
　　“你若知道，会不会合作？”不等立君回答，小野子就告诉下属，“梁老师那时就是才子，文化系统一支笔，时常发文章。我是记者，经常请他帮忙，后来到了南方没再联系。梁老师还是大老板，那时就管着上千万的企业。现在如何？”
　　“老样子，发不了财也饿不死，当着维持会长。”
　　“哦啊，好厉害！都不晓得，还是上千万的大老板！”
　　“当年就上千万，不得了哦。”
　　“现在差不多过亿吧？”
　　“肖总应该过亿了，我力争不破产，保证大家有饭吃。”立君仔细看看小野子。轮廓没变，形象气质迥然不同。风霜染了容颜，干练精明中藏着世故。时光荏苒，恍然若梦。没有妥帖字句可以形容，只有丽人两字可以意会。
　　“方案报上来，一看是你，我就觉得肯定成功。”小野子感觉立君在观察她，脸上有了颜色，理理短发说，“对你有信心。文笔没问题，学历史的人不会犯错误，只关心有没有读者。连载两年热度不减，追更的越来越多，肯定有市场，如果去年出，钱早就赚到手了。”
　　“现在也不晚。梁老师，不过得把更新压压，留下几十万字，还是要吊吊胃口。”杨部长建议。
　　“实体书应该与网上不同，增删细节，要有差异，便于全方位推书。”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讨论工作。
　　立君与小野子相视而笑。几个年青人一晚上都在桌上讨论，只有立君小野子相对超脱，议论着别后的种种情况。当年辞职后，小野子开始帮父亲管项目。作为外行，不但管不好还影响工作，每天没日没夜很辛苦。没多久就决定回归老本行，到文化新闻媒体打工。不到一年，就自己创业开公司。肖叔对小野子有求必应，任由女儿折腾。几年下来，不但有了文化公司，还开了门面，卖音像制品、时尚服装和美容护肤品。小野子总结，跟着潮流走，只要能赚钱啥都干，彻底成了世俗庸人。
　　“厉害厉害，佩服佩服。”立君想着公司经营的种种细节，由衷赞叹，“辛苦啊！我都做得要吐了，要不是养家糊口，早就想换过活法。”
　　“没那么夸张吧。”小野子回答，“感觉还好。前些年累，人生地不熟，没人帮忙。现在好多了，做上了路。爸在中山，虽说离得不远，却顾不上我，他手上事情多。妈妈跟我在一起，帮不上多少忙，好歹有人关心，管吃管喝。”
　　“没成家？”
　　“还早嘛，不急。”
　　“是是是，不急不急。”
　　晚饭结束，漫步街头，回忆着过去。不知不觉，小野子就挎上了立君的胳膊，一会儿头也靠了过来。立君四处望望，也就心安理得体味着这份温情。大城市真好，谁也不认识谁，不用担心碰见熟人，可以随着性情来。这就是大隐隐于市。
　　酒意慢慢上来，小野子提议休息，立君建议先送小野子，自己再慢慢回去。小野子却坚持送立君，说自己在这儿生活了六七年，理应尽地主之谊，哪能让客人送主人？立君回头瞅瞅，小野子双颊泛红，双眼迷离，仿佛正沉浸在什么思绪中。就如当年一样，知道这女子的狠劲上来了，不知在谋划什么，顺从地一起回宾馆。立君打开门，小野子率先走进去，门砰地一声关上。立君插卡取电，刚出过道，就被一把拉过去，扑到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