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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回 涂七娘削发落心庵 江英子香消赤心湾(下)

作品名称:弱水铭      作者:步俞      发布时间:2024-07-06 19:44:38      字数:10564

  却说,涂七娘遁入空门、隐入深山,不知世间之事、之时,但俗尘日子依旧,转眼又是一年端午在即。而静安虽为母亲生病烦忧,可总要同胡烨去臣远庄看望公婆,况且英子有孕在身,跟胡鑫皆不能回。
  于是就思量着,想邀涂七娘带着小胡涂同往。谁知,当头一日来到谢因书家中,被其告知事情后,又看了留下的书信,便一时惊住了,待再详细一问,更彻底乱了心神,久久无法缓过。
  倒是小胡涂,虽说想念涂七娘,却并未那般伤感,反而拉着静安宽慰道:“大嫂子没事的,我娘只是寻我爹爹去了,哪里会舍了俺不顾。相信用不了多久,定能一起回来的,你也同大伯、伯娘说上一声,让他们无须担心。”
  而看着小胡涂一副天真之相,静安心中顿如刀割。想着他这点岁数,就没了爹娘,又还被蒙在鼓里,直盼着父母能回来相聚,遂之便凤目泛红,将其紧紧搂在怀里。
  如何料到,短短数日不见,涂七娘竟寻了这条路。信中虽未明言,但从谢因书和周氏的神情来看,岂能猜不出,定是舍了俗尘而去。
  所谓的外出去找胡彦江,不过为一番诳语,哄哄孩子罢了。但凡是个成人,也断然不会相信的,人海茫茫,她一个弱女子,倒能往哪里寻人。
  又记起,涂七娘曾于迟心湾之言,说若哪日去了,让自己和英子多顾着些小胡涂,分明是早有打算。再思忖起身边所生之事,大都幻幻如梦,便更加坚信,一干孽缘宿债,皆乃前尘因果所定。
  如此,自也就不打算带小胡涂回臣远庄了,而等第二天到了公婆家中,更是同胡烨不再隐瞒,遂将事情实言相告。这般,不免便令李氏闻后,哭天抹泪的,声声可怜着涂七娘,又怪她心狠,不该舍了儿子。
  却是胡彦庭,此回冷静甚多,闷了半晌,才无奈叹道:“算了,皆随着去吧。倘若彦江非一般之人,那七娘又怎可能是等闲之辈,终是他们的宿命。”
  这时,胡烨就道:“那小胡涂怎么办,咱们胡家的骨血,岂可流落于外,不然便我们来抚养吧,也算对二叔、婶婶尽了一份心意。”
  李氏忙也说道:“对对对,咱们可不能将小胡涂交给他人,如若有个闪失,可怎对得起彦江和七娘。”
  胡彦庭不由苦笑,就道:“你以为我那兄弟,像咱们俗人么,他岂能算不出会有今日。”遂叹了口气,便将自己曾做的梦境,胡彦江又怎般交代一一道出。
  李氏惊异道:“为何从未听你说过?”
  胡彦庭摇了摇头道:“这等事情,说了你会信么?”
  李氏遂沉默不言,倒是胡烨,却不以为然道:“那也不能单凭一个梦境,就草草决定了小胡涂的命运。如此虚幻之事,若是当真岂不可笑。”
  反而静安,自经历过一番幻境,再闻得此事,并未感到惊奇,且又已将诸事想的明白,于是便道:“我倒认为,依着胡先生那等人物,这般托梦是可信的。”
  遂而就将自己所看到的,涂七娘留下的书信及收养文书,细细告知。又把谢因书、周氏的人品,及小胡涂对夫妇俩是怎般的依恋,娓娓道了一遍。
  如此,胡烨便不再言语,虽仍感不舒服,但也明白,大概自家爹爹已是同意了。却是李氏,又心酸地抹起了泪,可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怎么办好。
  而胡彦庭就安慰道:“彦江早年便租赁那里,对于他们一家,咱不是已晓得了么。皆为善良之人,不然岂会相处恁久,你无须担忧。
  再说,那两口子也没孩子,或许,这就是早已要下的缘分吧,彦江和七娘,能将小胡涂留给他们,当是明智之举才对。何况,牟乳城也非山高水远,得空前去看看便是了,更别提还有胡烨、胡鑫几个顾着呢。”
  这般一说,李氏母子俩总算是没了异议。而再待胡彦庭,问过了林氏的病情,得知仍未痊愈,只得宽慰起静安,后又嘱咐着胡烨,定要好生孝敬,切莫因此心烦。
  如此,又怎能不提及英子,当听过身子还可,遂也就宽了怀。并算着日子,不久便要临产,而胡家即将添新丁,故皆心情好转,这般方扫之前的不快,一个端午节才稍显热闹。恕不再表。
  且说,英子生产在即,自也乐坏了江远和迟兰丫。江虎子旧岁才给添了个孙子,接着女儿又要诞喜,作为父母,还有比这更有成就感的么。
  于是,便书信给儿子、儿媳,让夫妇俩定要赶回来。另盘算着,那时孙子也快过生辰了,如此两桩喜事凑于一处,该是多般热闹,定要大摆宴席,好好庆贺一番。
  这般,再等入了七月,正逢乞巧节的头日,英子就突感不甚舒服,而迟兰丫遂以为是要生了,便忙让已然回家的江虎子,同胡鑫去接产婆,自己则和俞清嫣陪伴一旁,来缓解情绪。至于江远,只能于外边以备琐事之需。
  谁想,当一通忙活下来,英子直感腹痛,并羊水已破,还伴有少量血水,偏只不见动静。如此,迟兰丫和俞清嫣,就皆是有些着慌,但接生婆却认为,孕妇产前一两日,这等情况正常,让无须担心。
  而也为了安全起见,胡鑫便同岳父、岳母商量后,硬是将其留在家中,以防英子不知何时能生。且还派了酒楼的伙计赶着马车,前往臣远庄去接自己的爹娘。
  这般,是夜因有胡彦庭、李氏的到来,江远和迟兰丫自是要招待一回,并让江虎子去喊得迟忠作陪。终是逢着喜事在即,且有产婆于家,也未觉得有何担忧,就吃喝在所难免。
  只有俞清嫣未凑热闹,将孩子哄睡后,便在屋里陪着英子。如此,姑嫂俩就少不得叙着旧情,说起离别两载以来,各自身边所生之事。
  因英子以为,步正升、俞可庆等人回到蓿威州后,定不会提及自谦已经离世。毕竟恁等悲痛,倒何苦让江虎子和俞清嫣早些承受。
  故只言语一些,有关孤僧瞎、胡彦江的奇闻怪谈,及涂七娘不知往哪里寻得去处了,并过年间,诸多儿时玩伴,巧逢鹰嘴崖之事。
  而俞清嫣,虽然像早已知道一般,却也未去道破,只是随着感慨一番。当然,更为胡彦江和涂七娘的境遇,是好一回叹息,且身为母亲,再想着留下小胡涂一个,便忍不住的秀目泛红。
  并也同英子说起,旧岁时,先是步正升喜得千金,随后自己生子,直至今年春季,俞鸿菲又诞下女儿,而连番的热闹,令诸人频频相聚。
  只不过,虽也似不愿提及自谦,但这般说着,终是忍不住潸然泪下。而英子见后,心中也就猜到了几分,遂叹道:“你可是知道甚么了吧?”
  俞清嫣含悲点头,呜咽道:“鸿菲女儿过满月时,宴请众人,正升借酒浇愁,喝多了无意中说出,俺们这才得知。”
  英子为之苦笑,就道:“本还想瞒着的,原来你们竟已知晓了。”
  遂又寻思着道:“那为何哥哥回来,不见半点异常,若按他的性子,定会仔细问我的。”
  俞清嫣稍是缓过,便道:“不过是闷在心里罢了,若不因你生产在即,早就拉着我往鹰嘴崖去了,他是不想扰了自家妹妹的情绪才是。”
  英子欣慰道:“哥哥遇见你,实是他的福气,成了家后,心思比以前缜密多了。”
  俞清嫣含笑道:“能嫁给虎哥,当是我的福气才对,不然哪有俺的今日。”
  待默然稍许,又不由苦涩道:“我俩能走到一处,皆蒙自谦哥的情意,可谁知,他竟那般命薄。只要想到这些,我便对静安姐有说不出的滋味,故一直不愿相见。”
  英子忙劝道:“你别这般想,以前我也怨过她,不该舍了那段情分。但后来经历恁多事,就看的明白了,其实静安姐心里,又如何不苦。
  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便是同自谦哥哥相守数月,也不知晓他的身份,就别提,还能有机会说上几句肺腑之言了。而更可悲的,却是最后一面,竟为阴阳相隔。”
  说着叹了口气,又道:“你再想,静安姐这辈子过的何尝舒心,早年步伯伯离世,而后同自谦哥哥一别茫茫,以致无奈嫁与他人,偏还情意偷藏、人陷过往。如今不仅痛失挚爱,便连林伯娘也久病难愈,不知境况怎般。”
  俞清嫣点点头道:“咱们打小一处,且姐妹情深,我岂能不懂,又怎会不念着她。”
  遂深深一叹,又道:“但自谦哥的一生实在太苦了,短短二十几年,想必只为静安姐来的吧。偏是闹得家破人亡不说,也落得个凄凉而终的下场,实在太可怜了。”
  英子苦涩道:“或许这就是他们的命吧,注定今世苦而不得,便只能另待他生了。”
  但再想着自己,不也是情深若许,偏缘悭分薄么。若自谦同静安,还有来生可言,那她的宿命,又该往何处了结,就不禁秀目泛泪。
  看此,俞清嫣遂自责道:“瞧我,实不该引你说起这些,女人待产时,最忌坏了心情的。”
  于是便拉着她,又笑道:“等你生孩子时,相信静安姐和艳霓也会过来的,到时咱们姐妹几个,定好生聚上一聚,为你庆贺一番。”
  英子点头一笑,就道:“你还不知呢,过年时在鹰嘴崖,因只少了你,妱蕊还好一通埋怨呢。为此直将我数落,说人家是狸猫换太子,我可倒好,竟将姐妹换成了嫂子。”
  如此,也令俞清嫣好笑不已。而再等聊过步正东和俞妱蕊的境况,又提到了俞鸿菲,告知时常问起英子,可惜一面之缘后,竟再无机会相见,实在有些遗憾。
  而虽已听步婉霞说过,但英子难免还是一阵感怀,便忙让俞清嫣回到蓿威州,定要代自己问候俞鸿菲。随后又稍是沉默,就问道:“对了,你们平时相聚,不知凤儿姐姐可好?”
  俞清嫣一愣,遂而诧异道:“你怎会认识凤儿姐?”
  这般,英子也再不隐瞒,便将丛凤儿远赴鹰嘴崖,陪伴自谦最后几日,并同自己和静安如何相处,及她待俞四的情意等事,细细道过一遍。
  俞清嫣闻过,顿时心疼道:“我说呢,打从去年过了中秋,凤儿姐就一直郁郁寡欢,哪怕她的兄嫂春节回家,也不如往年那般欢喜。而后来,正升无意透露出自谦哥之事,更未见怎般悲痛。
  且一直素衣素裤的,平时只一副妇人打扮,敢情是自为孝妇呢。却心里装着那等痛苦,竟还一声不吭地闷着,也真是苦了她。
  另凤儿姐的兄嫂,乃自谦哥的至交,能于他们面前瞒着,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当是如何承受的,也真够痴情。偏是咱那傻哥哥无福消受,不然实是一桩良缘。”
  也两人如此感慨相聊着,不觉外边已散了宴席。再当迟兰丫陪同产婆进来看过英子,认为是夜应当无事,而后又叮嘱胡鑫,千万睡觉警惕着些,遂就各自休息去了。
  却说,英子歇下不久,蒙眬中竟来至一山,上书有“太华”二字。但见,奇险无比、峻秀冠绝,五峰嵌空、云雾缥缈,削成而四方,广有十里、鸟兽难居。
  这般,便顿感疑惑,怎就来了此地,待四下寻过,又无登山之径,惟看一处,设有钩梯,遂犹豫着攀登而上。也不知多久,方来至一峰,其形如莲花,并甚是熟悉。
  又拾阶梯前行,豁然一座神殿宏伟于眼前,倒似哪里见过一般。再等定睛打量,不正是迟心湾的圣母殿么,除了气势更为壮观,便连山门外的楹联、摆设,也几乎不差。
  英子遂感讶异,难道世间的圣母殿,都这等相似么。但有幸来此,实应进去拜上一拜,且身为迟心湾人,从来与圣母娘娘,有着不解之缘。
  谁知刚进得大殿,就看一身着凤冠霞帔,丰腴端丽的女子,飘然身前,与她含笑而视,遂登时一慌,便要为自己冒然闯入,以来致歉。
  却再瞥眼瞧见大殿上方,那端然而坐的圣母金身,竟同眼前之人如此相像,岂能不明生了何事,定乃娘娘显灵,遂忙跪拜于地。
  就听得圣母娘娘笑道:“真是被俗世久蒙心智,平时于那海湾整天个守着,今日又引你来此,前尘种种,仍还记不得半分,便这般难以醒悟么?”
  英子忙磕首道:“俗女愚昧,求娘娘明示。”
  圣母娘娘笑道:“九世历劫,应罪将满,归来之日,彻悟之时。求人不如求己,你若心陷梦中,有谁叫的醒来。”
  说着,又叹道:“不想当初带你往赤源岛走了一遭,反而落下如此孽缘,人家好歹还有一世夫妻可做,但你这丫头,偏枉然修积个竹马青梅之情,空自悲痛了一回。不过,换得个打小相守一处,倒也算是了结了一段因果。”
  英子顿然一怔,似悟到甚么一般,以致泪如雨下,竟脱口而出道:“婢女朝霞见过娘娘。”却待礼毕,又一时愣于那里,不明自己何以这般,遂惶惶不安。
  而待将她喊起,再看那似悟非悟的模样,圣母娘娘遂感慨道:“咱们主婢二人,一个曾留下分身于那海湾,一个又将诞下血脉以来延续,说你是英子,倒不如说是影子,却凑了这等子热闹。”
  英子闻后仍是不解,但也知道,定不会无端到此,待片刻沉默,就斗胆问道:“娘娘,可是婢女命中劫数已至,才会来的这里?”
  圣母娘娘点首道:“引你前来,一是怕你怀有执念,盼那虚妄之情,以期他生再续前缘,二为遗留女婴,不得安心,倘因此慧性有失,岂不枉费了九世应罪之苦。
  须知道,那尘来尘往、缘尽缘去,皆不过是水月镜花,空自一场幻梦罢了,最后终不过,你是你、我是我,彼此又有何关系。切记,世间乃偶然之地,绝非永恒之处。”
  英子听过,不由得记起自谦离世之事。想着与他的情分,竟是止步此生,任来世如何,皆再无半点因果牵扯,便心中悲痛难忍,但又不敢表露半分,只黯然不语。
  再当寻思起,原来自己还诞产在即,倘果真母女无缘,该是怎般遗恨。遂也伸手摸向小腹,却是平坦坦的,哪里为有孕的迹象,就登时惊慌不已,眼泪瞬而决堤。
  见她这般,那仅有的一点彻悟之相,也遂之荡然无存,圣母娘娘无奈道:“你若仍执迷其中,有意蒙住自己的道心,便是此刻受得点化,也终难以回归正位。”
  而后思量一番,又道:“罢了,不日大道得求,还是他生枉然应劫一尘,待十世天地因果相结,那时再另觅归处,皆随你去吧。”言毕,红袖轻扬,将其送入虚空。
  如此,也等英子醒过神后,吓得一声惊叫,待睁眼再瞧,四周漆黑一片,不禁一阵恍惚。遂而忙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仍是高高隆起,方知乃是一梦,这才劫后重生般,长长呼了口气,安下心来。
  不想,正当细细琢磨着梦中的幻境,竟突然肚子害起了疼痛,就忍不住地直哼哼着。而胡鑫倒是警惕,立时醒了过来,等问明情况,赶忙掌了灯,也顾不得穿衣,遂慌张出屋,去喊迟兰丫和产婆。
  也经这般一闹腾,江远、胡彦庭、李氏、江虎子、俞清嫣,便皆被惊醒,哪里还有一点睡意,就匆匆穿衣出来,以待英子生产。
  如此,李氏、俞清嫣自也进屋帮忙去了。而这会儿,刚至寅时,偏任由江远、胡彦庭几个,于院落心急的转悠不停,却直至天已蒙蒙发亮,仍不见半点动静。
  再闻着英子撕心裂肺的疼喊声,又不时看到俞清嫣,匆忙的端着一盆盆血水出来倒掉,江远等人便吓坏了。而胡鑫就忙拦住她问道:“嫂子,英子怎样了,为何这久还没生下?”
  俞清嫣便宽慰道:“你们先别急,产婆说婴儿胎位不正,恐怕需些时候。”
  胡鑫仍担心道:“可怎会流了恁多的血?”
  俞清嫣不禁眼圈一红,叹道:“孩子久生不下,如何能不出血。”
  胡鑫稍是愣过,就拉着她急声道:“嫂子,你一定要跟产婆说,若遇不测,我只要英子,千万别顾孩子。”
  俞清嫣点头道:“娘在里面呢,且放心好了。”说完,又去端来热水匆匆进了屋子。
  这般,当听得胡鑫此言,不但江远父子对其刮目相看,便是胡彦庭,也为儿子如此识体,感到欣慰。只见江虎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英子会没事的,你别太担心。”
  如此,再等日上三竿,终于一声嘹亮的啼哭,打屋里传来,江远、胡彦庭方才相视一笑,却皆是眼中含泪。而江虎子和胡鑫,也为之欢喜,暗自松了口气。
  这般,只待片刻工夫,就看俞清嫣笑呵呵出来相告,英子诞下个女儿。偏谁知,还未将喜悦分享几分,遂又闻得,屋里迟兰丫哭喊道:“英子,你可别吓娘……”
  也不等胡彦庭几个回过神来,便见李氏慌张跑出,泣声道:“英子流血不止,产婆没有办法,让咱们赶紧寻郎中去。”
  而胡鑫一听,立时就往外奔,反倒被江虎子一把拉住道:“你留下守着英子,让我去吧。”
  如此,胡鑫也不推辞,遂匆忙冲进屋内。而这时,还是江远稍缓心神,便叮嘱着江虎子道:“我先将咱村的郎中请来出诊,你切记往城内渡世医馆寻人去。”
  见其不明,又忙道:“就是你可有兄弟所在的那家,有位肖老郎中医术甚为高超,这等事情马虎不得。”
  这般,当江虎子郑重答应着,出得家后,却寻思着,若雇车进城,难免耽误工夫,倒不如骑马来的快,遂就奔赤心会而去。也恰好迟水豪、迟水蛟皆在,三人自已见过面了,只以为他又寻上门吃酒呢,忙欢喜相迎。
  但江虎子岂恳啰嗦半句,略将英子之事告知,便牵出马匹翻身而上,只听几声鞭响,就直往牟乳城去了。如此,却是快到南大门时,那当值的兵卒,远远望着一人一骑飞驰疾奔,忙横枪相拦。
  可江虎子岂肯理会,遂勒缰打鞭,竟直冲过来。而几个当值的兵卒慌忙躲避,只觉得眼前影子一闪,再看那马匹便绝尘已去,惟悻悻骂着,但也无可奈何。
  这般,待江虎子来至渡世医馆,找到俞可有将事情道出后,又如何不令其惊慌,就忙去与肖业老郎中讲明情况。而人命关天,倒二话不说,遂暂放手头病患,答应出诊。
  如此,却当知道要骑马去时,肖业郎中便不由犯了难,又见江虎子气度不凡,自也不好得罪,惟苦笑道:“这位壮士,老朽一把年纪,哪里经得起折腾,咱们还是雇车吧。”
  江虎子遂喝道:“恁多废话,有我在断然摔不着你。”说着,拉起他就往外走。
  倒是俞可有,看肖业郎中一副为难之相,忙劝道:“虎哥,还是雇马车吧,若路上有个好歹,便得不偿失了。且有你于前面开道,相信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而江虎子略一思量,也是这个理儿,就只得答应,这般,等俞可有雇来马车,遂打过招呼,便同肖老郎中匆匆而去。但再待到了南城门,被那当值的兵卒见着,又岂能不打麻烦,皆就凶神恶煞的,上前将其拦住。
  因有马车在后,江虎子也无办法,不过仍不着慌,只看,竟是打怀中掏出一张银票,于手中晃了晃。果然,那几个当值的兵卒一瞧,遂眉开眼笑,便一把抢过,将他方行而去。暂且不表。
  却说,江虎子离开医馆后,俞可有得知英子出事,哪里还待的下去,就忙赶回家中告诉步艳霓,而其闻得这等消息,又如何坐得住,遂将小清流送往邻居家中,夫妇俩便欲往迟心湾。
  但等来至大街,俞可有又思忖着,静安也定然不知,事关英子安危,怎能不告知一声,于是就雇得人力车,先往青衿街寥端巷去了。
  如此,静安本来还于家中算着日子,英子也该诞产了,正欲午后前去探望一回,不想,倒先被俞可有、步艳霓相告出了这事,便慌的得忙交代玲儿,照看好母亲和女儿,就随着匆匆出了门。
  只是三人离开时,皆未听得,默自坐在院内的林氏,口中喃道:“我送你的清心链,再无清心之时,如今彻底没了,自也该随着去了。”说完,落下一行清泪。
  这般,又待静安往布艺行,寻得胡烨后,略是道过事由,几人遂雇来马车,便一路急行,直奔迟心湾。如此,也不过半个时辰,就赶到了英子家中。
  当进得院落,便见,不但江远、胡彦庭、江虎子、胡鑫,在焦急地等待着诊治结果,就连迟忠老爷子,及迟水豪、柳桃、迟水蛟、刘金源、柳叶,也皆是在场。
  而等静安几个打过招呼,正欲询问情况,便看俞清嫣双眼红肿的,陪着肖业郎中走出屋子。这般,诸人也忙围上前去,谁知,却见其摇了摇头,叹息道:“恕老朽无能为力,都进去作个别吧。”
  也此言一出,顿令江远一下子瘫倒在地,又见胡鑫,疯了一般冲进屋去。却是江虎子回了神,猛地一把揪过肖业郎中,怒道:“老东西,休得胡言,今日若不把我妹妹治好,甭想离开迟心湾。”
  如此,俞清嫣哭着就气道:“都甚么时候了,你还顾着撒野,倒是快进去看看英子。”
  却这一呵斥,就见江虎子神情一缓,恁般一条汉子,竟一时无措的蹲于那里,“呜呜”哭了起来。而待众人皆一脸悲戚的进了屋子,迟水豪、迟水蛟便也劝慰着他,又让俞可有,将肖业郎中送上候在门外的马车,好生打发去了。
  这般,再当几人一并来到屋内,只看英子俏脸煞白,双眼紧闭的躺于炕上,周围被染成赤红一片。而江远、迟兰丫,悲痛欲绝的守在身边,胡鑫则趴在那里泣不成声。
  如此,江虎子遂就上前一声声喊着,直许久,方见英子慢慢睁开眼来,而缓了缓神,又冲其轻轻扬了扬嘴角。这般,便听迟兰丫哭道:“英子,你也是当娘的人了,即使不顾我和你爹,好歹看着孩子,切莫舍了去好么?”
  就见英子,顿然面生凄楚、目透愧疚,遂之,又看向一旁的婆婆。而李氏如何不明,忙将怀里的孩子抱于她跟前,含泪道:“是个女儿,好着呢,你可千万别忍心走了。”
  但英子也不撘言,只怔怔凝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默自落泪。而如此一会儿,才对胡鑫说道:“好生待着她,你若嫌累赘,便交给我兄嫂吧。”
  胡鑫哭道:“你这是何话,咱们的女儿,我怎会嫌累赘,定会将她养大成人的。”
  英子微微一笑道:“给取个名字吧。”
  而胡鑫思量着,孩子为早晨出生,寓意蓬勃,故就说道:“便叫朝霞吧。”
  倒令英子一怔,就登时想起于梦境中,自己不也自称过朝霞么,或许这便是因果轮回吧。遂而含笑点首,满意的口中喃道:“朝霞,朝霞。”
  再待喘息几声,又对江远、迟兰丫道:“爹,娘,英子不孝,无法奉养了,但有一事相求。”
  这般,虽迟兰丫凝噎难言,还好江远强忍悲痛,就道:“孩子,你还有何事,尽管说给爹听。”
  英子瞬而一滴清泪滑过,便道:“女儿死后,将我和我的那只玉笛,一同葬于赤心湾吧。”
  江远一愣,遂哭道:“这是为何,爹岂能忍心不让你入土为安。”
  英子喘息着道:“爹别问,只管答应就是,否则女儿死不瞑目。”
  而江远一时犹豫不决,当被一旁的迟忠,拍了拍肩膀,冲其点首示意,方才明白过来。对一个将死之人,怎可违了她最后的心愿,便惟有含悲应允。
  却是胡彦庭,当闻得如此荒唐之言,心中顿生百般滋味。自己的儿媳,理应埋于他们胡家的墓地才是,还从未听过甚么水葬。
  但再一寻思,莫非英子像孤僧瞎、胡彦江、涂七娘一样,有些来历不成,不然怎会有这般怪异的交代。遂就不禁看了静安一眼,倘果真如此,只怕她也非寻常之女,不知又会有何等因果宿命,已被注定。
  也这般想着,心中便一阵苦涩。本以为蒙祖宗阴德,寻来两个绝色的儿媳,岂知,不过是造化弄人,偏自己家中无福消受。
  如此,英子见爹爹答应,这才眉头一展,之后,又对江虎子和俞清嫣歉意道:“哥哥,嫂子,爹娘就交给你们了,此番情意,容来世报答。”
  而江虎子遂泪流不止,倒是俞清嫣攥着她的手,泣声道:“能听你喊一声嫂子,我不知有多欢喜呢。且放心便是,就是没有这层关系,身为打小的姐妹,也定会善待二老的。”
  英子凝着其稍许,又看向俞可有和步艳霓,问道:“此生步、俞之情,也算了我一个么?”
  这般,俞可有眼圈泛泪,惟郑重点了下头,而步艳霓忙上前拉着她,呜咽道:“你打小于鹰嘴崖长大,早已是咱步、俞双姓村的人了,又怎能没有不渝之情。”
  英子嘴角微扬,而后再看着,早已哭成泪人的柳桃、柳叶,及虎目泛红的迟水豪和迟水蛟,还有闷头伤感的刘金源,却是张了张嘴,已是言语不出。
  如此,直等缓了一会儿,又怔怔瞅着静安,良久方道:“实是羡慕你,他生良缘缔结,终不枉九世苦缠。”
  倒一听这话,静安登时心头一惊,这般虚幻之事,她如何知道的,难道也身陷前尘宿缘。再想起丛凤儿,二人皆对自谦痴心绝对,偏因自己眷侣难成,便为之悲痛。
  随后,竟是脱口而出道:“若来世果真有缘再聚,定许你们几分情意。”
  谁知英子闻后,待片刻愣过,却失声而笑,遂喘息急促、难以入气,如此,目光就已散了。再等闭眼许久不语,竟又忽地睁开了。
  且喊道:“自谦哥哥接我来了,自谦哥哥。”说完秀目一翻,便不再作声。再看,娇躯直挺、手脚展开,已是俏脸含笑而去。正是:
  枉待女郎花月时,
  徒自江畔逐清影。
  这般,也正当屋内一片悲痛,诸人遂之哭成一团,怎知,胡鑫竟起身怨恨道:“皆是自谦自谦的,为何一个早已死去之人,偏要恁的阴魂不散,俺们到底欠了你甚么?”
  而他人虽被此举吓了一跳,但已知自谦之事,又听了英子临终之言,故只当其心怀不甘、愤懑撒气。可迟水豪、柳桃、迟水蛟、刘金源、柳叶几个闻过,皆是被惊住,以致都有些忘了,眼前英子的离世。
  如此,待缓过神来,遂见迟水蛟上前揪住胡鑫喝道:“念在英子妹刚去了,你这般咒我自谦兄弟,俺不与你计较。若再敢胡言,休怪咱不讲情分。”
  但胡鑫,也不顾身边的胡烨劝阻,仍叫嚷道:“如此护着一个死去之人,三当家的可真是好笑。我胡鑫就是言语了,你又能怎样?”
  这般,迟水蛟刚欲举拳动手,便看江虎子过来将其拉住,劝道:“英子刚走,你别再胡闹,自谦确实因病早去了。”
  迟水蛟仍不信道:“虎哥,莫不是英子妹一去,你伤心糊涂了?咱自谦兄弟好好的在鹰嘴崖呢,怎能如此说他。”
  倒是迟水豪,心中一疼后,哪里不知江虎子同自谦的情分,岂能拿此瞎说,于是便问道:“虎哥,甚么时候的事?”
  江虎子叹道:“去年中秋之后,眼下先顾着英子吧,等打发她走了,我再与你们详说。”
  而再看迟水蛟,遂也不顾甚么,竟呜咽的像个孩子,反正哭谁不是哭。但迟水豪、柳桃、刘金源、柳叶几个,哪怕怎般悲痛,却仍知道,还是顾着英子为先。
  也这般以来,对于女儿的离世,江远一家皆乱了心绪,一时就不知如何应对。而到底是迟忠年长沉着,忙安排着,自己带迟水豪、迟水蛟、胡烨、俞可有、刘金源几人,去设灵堂、寻僧侣,并报丧等事。
  另胡彦庭、李氏两口子,及还要照看儿子的俞清嫣,只陪着伤心过度的江远和迟兰丫,至于江虎子、胡鑫,则须应付着一干丧事所需。又交代静安、步艳霓、柳桃、柳叶,赶快为英子擦身、绾发、换衣。
  且因段英杰在赤心会时,便同英子极熟,并还身为江远两口子的义女婿,少不得也被迟水豪派人告知,同已经产子的宋姬赶来吊唁。
  只是当得知自谦竟然病逝,夫妇俩难免更是添了悲痛。二人能走至一处,多亏有他相助,听得如此噩耗,那心情就可想而知了。
  便这般,待诸事有条不紊地进行下来,又将英子停灵三日,将丧事风光办毕,就由迟水豪、段英杰、俞可有、刘金源等已婚男人,抬着她的棺椁,在众人的哭送声中,于迟心湾附近海边登船而去。
  如此,再待来至赤心湾,母乳山外一风平浪静之处,再用绳索,将其下放到一艘小舟上。便见江虎子点燃火把,豹目含泪,凝着英子的棺椁良久,这才忍痛掷于上面。
  而不时,竟突然狂风骤起,原本还风平浪静的海面,霎时就惊涛骇浪,那小舟便立时陷入火海,随着潮起潮落、飘飘荡荡。再等渐是烧尽,也被迟心湾水,将之滚滚淹没。
  这般,逝者已逝,惟有亲朋仍心陷悲痛,以待时日缓过。而对俗尘世间,不过人来人去,似沧海一粟,又能显眼多少,即使曾惊起些浪花,瞬而又恢复平静。
  其间,江虎子少不得还要陪同俞清嫣,回鹰嘴崖的娘家,且以便喊上了,迟水豪、段英杰、迟水蛟、刘金源,并也告知了仇大少,一起前往祭奠自谦。
  如此,往日匆匆一别,岂料竟成永诀,那番悲痛,何须还去多言。无非再添了些许伤感,又赚了几把眼泪而已,可死了的,终是走了,但活着的,任怎般难舍,也仍得继续。
  这般,又待英子过了“七七”,江虎子本想让父母和胡鑫,把酒楼、客栈交给刘金源、柳叶夫妇打理,再带着小朝霞,随自己回蓿威州去。
  可江远、迟兰丫两口子,又哪里忍心,将自己刚刚过世的女儿,孤零零的留在赤心湾中。故而,也如何相劝,说甚么都不肯离开。
  如此,就闹得江虎子心有挂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而无奈之下,胡鑫只得说,等新年时,定将岳父岳母和小朝霞,送往蓿威州住上一段时日,自己则顺便故地重游一下。
  而江虎子无法,惟有同意,且又反复交代一番,方才同俞清嫣带着孩子去了。于是各有归处,迟心湾又如往常般安静下来。
  这般,胡鑫就继续打理着他的酒楼、客栈,而江远、迟兰丫两口子的整个心思,又皆在小朝霞身上,也当日子如此一过,即便走出不悲痛,也硬要渐是放下。
  只是不多久,那赤心湾码头,林立的商铺中,竟再也不见了“待归人”的牌匾,乃取而代之的是,“待归影”三个血红色大字。正是:
  忽骤峰上本瞎扯,
  迟心湾畔源赤心。
  欲知后事端详,且见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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