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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军事历史>家族史>第二十八章 农协的“第一滴血”(二)

第二十八章 农协的“第一滴血”(二)

作品名称:家族史      作者:茂华      发布时间:2024-09-09 09:37:01      字数:14880

  架子车的轱辘转动时“咯咯”响,像唱歌,那些插秧的男女不禁抬头看,一见两个青年男子拉着满车西瓜,而此时又正好口干舌燥,顿时一双双眼里放出光芒。“咦!西瓜,好久没见卖西瓜的来了。”“这天热的,吃点西瓜有多好!”“可惜没有带银子,不知这卖瓜的肯不肯赊账?”“大把势,你去问问卖瓜人,看他们赊账不,你做主去赊几个,回头让东家给他们结账。”“好,你们手上的活别歇着,我上岸去问问。”
  于是,一个挑秧的汉子放下担子,把扁担往田里一插,朝田埂上走来。
  这汉子三十岁左右,长得很壮实,宽肩厚背,身上肌肉一块一块的,额角上被太阳晒得放着黑光。人叫“大把势”的,是在富人家里做长工的头儿,因为庄稼活做得好,使唤牲口插秧割稻薅草样样农活都在行,所以一般都很被主家看重,像买西瓜这样的小事做得了主。
  “两位卖瓜的,你们放心不放心赊账?”
  “行啊!有什么不放心的?”宝瑞道。
  “放心就先赊欠着,给我卖几个瓜,好让大伙儿吃点瓜解凉。”
  “你让他们过来吃吧!”周子谦说。
  “喂!大家快上岸来吧!”汉子朝田里喊。
  插秧的十多人“呼啦”一声,一齐丢下手里秧苗,像被人赶着的鸭子似的纷纷上了岸。
  有几个人上前挑选西瓜,抱着瓜拍打几下,成熟了的西瓜会发出“嘭嘭”响声。
  几个嫂子打量卖瓜人,见是两个穿得干干净净、一副城里打扮的小伙子,不像他们平常见到的生意人,就问:“你们年纪这么轻,怎么想到贩卖西瓜?”
  宝瑞说:“我们刚大学毕业,暑期不好在城里找事,一时新鲜想学着做点儿生意。”
  嫂子们觉着这两个小伙子可爱,就忍不住逗弄逗弄他们。
  一个说:“你们让‘黑牯牛'赊欠,知道他住在哪里吗?就不怕他赖了你们的账?”
  另一个道:“不知道他住哪也不要紧,就学那个买菜刀的,找不到人找得到田地,找这块田地讨要。”
  宝瑞和周子谦不懂这嫂子的意思,嫂子便解释:有一年,有个买菜刀的商贩在田边地头给做农活的人赊欠了货物,秋收后来收账,不知道欠账的人住哪,那商贩也有办法,就在当初交易的地方挖田埂。田地的主人听说有人挖他家田埂,赶来查看才知道是商贩讨要欠账。
  “黑牯牛”是那汉子的外号。那汉子正拿刀切着西瓜,把切好的瓜分发给这几个女人,道:“你们嚼什么舌根子呢?快吃瓜堵上你们的嘴!”
  又转向宝瑞和周子谦:“两位小兄弟请放心,我名叫麦老三,家住在村子从西头数第三家,我家有八弟兄,你只打听有八弟兄的是哪家,就会有人告诉你,保证赖不了你们的账。”
  周子谦忙道:“没事没事,就几个西瓜,就是我送你们吃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从衣袋掏出“哈德门”,给麦老三敬了一根,麦老三可能很少吸洋烟,急着过把瘾,一口接一口地猛吸,被呛得咳嗽起来。从麦老三吸烟的样子,再细看他的脸,周子谦立马想到一个人:麦子七,结合麦老三说家有八弟兄,八九不离十麦老三是麦子七的弟兄。周子谦不便多问,只在心中划了一个道道。
  “咦!小兄弟好大方,给‘黑牯牛'赊欠不说,还给他洋烟吸。这位小兄弟,你刚开始学做生意吧?”一个年轻嫂子问周子谦,又逗着她:“小兄弟你找媳妇了吗?没找我给你做媒人说上一个。”
  周子谦脸红红的:“别别别,我可不要媳妇!”
  “小兄弟你这话差了,男娃子怎能不要媳妇?你看我家姑子咋样?我姑子可是麦家堰往头里数的漂亮妹子呢!你如果相得中我给你们牵红线。”
  年轻嫂子话没落音,就有个俊俏妹子过来打了她一下:“我亲嫂哎!”
  周子谦脸越怕红了,那妹子倒是大方:“人家是读过书的文化人,怎么看得上我一土妹子?”
  “你哪点又差了?长相身材,挑花绣朵,明事明理,心灵手巧,哪一样不在麦家堰数第一,谁娶了我家姑子算谁有福气。”
  周子谦看了那妹子一眼,这妹子长得十分水灵,一副玲珑的样子,不由得有点心动,他对妹子道:“我哪里敢嫌你土气?我家也在乡下,父母兄弟也都是种田的。”
  “啊!”那嫂子忙说:“你相上我家姑子了。我家姑子叫英莲,你叫啥名字?家住哪儿?”
  “我叫周子谦,家住在小周村。”
  “看来你们二人有缘,我做嫂子的这媒人做定了。那这样,子谦兄弟,哪天你来我家做客,我把你们的事跟爹妈说了。”
  周子谦和妹子都低着头,红着脸。
  大伙儿吃过了西瓜,人也歇过来气,麦老三便吆喝着去做活。
  晚上回到“喜利来”,辛梅听了两人的详细汇报,倒是对周子谦与英莲的事颇上心。
  “依我看,这是桩好事,子谦可以借助走岳父母家,名正言顺地进出麦家堰,对麦家堰的情况进行全面了解。”
  宝瑞说:“我同意子谦以这种方式打入麦家堰,但是我觉得子谦和英莲做夫妻不合适,革命是革命,爱情是爱情,不必为了革命去牺牲自己的爱情。”
  辛梅反驳他:“子谦与英莲做夫妻怎么不合适?没文化的女子就不嫁人了?有钱人家的公子娶穷苦百姓家的女子多的是,他们不一样夫妻和谐吗?再说,子谦也可以教英莲识字,一天天地改变英莲的。”
  宝瑞才不吱声了。
  等一季功夫忙完,庄稼人得以歇口气时,周子谦提着辛梅给他准备的几盒高级点心,又买了两瓶酒,到麦家堰英莲家里来。
  英莲的父母对周子谦非常热情,父亲笑得合不拢嘴巴,接过周子谦手里的礼物,母亲上下打量着周子谦,越打量越欢喜。原来嫂子见两人看对了眼,心里有了七八分数,就早早地把这事跟公公婆婆说了。听说这小伙子是喝过墨水的,二老心里一边是高兴,一边又揣着几分担心,担心没什么文化的女儿配不上人家。
  周子谦呢?他是真的看上了英莲,相信了世界上有一见钟情,也相信了缘分的存在,不然何以看了英莲一眼就心动呢?不错,英莲是真的长得好看,可是他以前也见过漂亮妹子,怎么就没有这种感觉呢?那天他去英莲家后,隔了两天又去了一趟,以后每隔三至五天就去一趟,而且中间这几天觉得难熬。这就是爱情改变人吧?把个本来文静内向的周子谦变成了闷骚小伙子,他一天见不到英莲心里就痒痒的。英莲也觉得自己很奇怪,她上过半年私塾,不知怎么的先生教她认识字,她就是记不住,好不容易记住的几个字,从私塾出来后就还给先生了。而现在呢?她简直成了一个识字的天才,笔画再多再复杂的字,周子谦教她读几遍她就记牢了,并且能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写出来。周子谦给她布置作业,让她有步骤地由简入深,教她学习语法,到教她怎样作文。说起来有点罗曼蒂克,英莲第一次独立作文是给周子谦写信。一次,英莲把一双千层底鞋子给周子谦,这不是她给周子谦做的第一双鞋,所以,周子谦就大意了点,把这双鞋随手就送给了宝瑞。辛梅想研究这双千层底儿的制作方法,于是拿在手里仔细翻看,看到鞋里有一封折叠成纸鸢的信,忙把周子谦叫来,把鞋和信一并还给他:
  “这鞋是女娃给你的定情物,不能送给我家宝瑞。”
  辛梅的素质就高在这里,虽然她很好奇那封信的内容,好奇识不了几个字的英莲会写什么,但是她不会拆开别人的私信。
  周子谦忙拿着鞋和信走开,他拆开“纸鸢”,只见上面写着——
  子谦:
  昨天你教我咋样写信,我一夜没睡着,就给你写这封信。
  子谦,我俩好像是前世有缘今生来续,你前天捉住我的手,我心慌了好半天,就像一个和我老熟的人,要牵着我让我跟他走。
  爹妈叫我问你,嫂子也叫我问你,你啥时娶我,我好想给你生大白胖娃子,生多少娃子都行。
  想你的英莲
  周子谦顿时脸红到了脖子根,幸好他没有把这封信当着辛梅拆开,不然他该又现出怎样的窘态。显然,英莲的父母哥嫂对周子谦很满意,也把他和英莲的如胶似漆看在眼里,因而怕夜长梦多,想早点把英莲嫁出去了却一桩心愿。可是周子谦呢?虽然爱英莲,但心里却没有立马成家的打算,甚至都没有产生过这种想法,更重要的是革命才刚刚开始,他不想过早地成家,让老婆孩子热炕头左右了他的革命思想,摧垮了他的革命意志。在革命事业和个人情感相对立时,前者无可替代地占首要地位。周子谦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就拿起笔来给她回了这样一封信。
  英莲:
  我才从学校毕业不久,没有任何生存能力,你等我一至两年,待我稍微成熟一点,能担得起家庭责任后再与你完婚。
  周子谦
  那天,英莲对着周子谦写给她的信,愣神了半晌,她宁愿自己是个大字不识,不认识这信上的字。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改变周子谦,于是伤心黯然哭了一场。晚上掌上灯后,周子谦在外面敲门,这是他来教她文化的时候。她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不想让周子谦看见她流过泪,“噗!”地吹熄了油灯,再拔下门栓给周子谦开门。身子单薄的周子谦跌跌撞撞进屋,撞倒在坐在床沿的英莲怀里。英莲此时心里一热,完全顾不得女儿家的羞涩,抱着周子谦和他亲吻起来。周子谦闻到英莲口中的甜馨,浑身一阵燥热,伸出舌头在英莲口中搅动。这一刻那么慢长,英莲用牙齿咬着周子谦的舌头,内心波澜起伏,她想咬得周子谦重一点,最好是让他记住疼,但是绵柔终归占了上风,她只轻轻地咬了一下就放过了他,继而自己的舌头与他的舌头搅在一起。
  接下来,英莲没有拦阻周子谦的手,让他摸了她丰腴的胸乳。周子谦已完全昏聩,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当他的手解开她的裤带,就要摸到她的下体时,她用双手逮住他,把他的手使劲地拽了出来:“你答应立马娶我,我现在就给你!”
  周子谦才清醒地意识到了刚才的野蛮,心里唾骂着自己:“你混账!”浑身的骚热退了下来。
  “子谦,你现在不要我也不娶我,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这是周子谦日后回想得最多的一句话,当时英莲是对着他耳根轻声说出的,那声音里面有一个少女的矜持,也有成熟女人的决绝,更有一种只叹命薄的无奈。
  几十年后,从省革委会副主任职位退休的周子谦,终于有时间写回忆录时,把英莲的死解读为南安县土地革命中流的“第一滴血”,并且他将麦英莲认作自己的第一任妻子。
  
  他们与麦子七约的地点是树林子,树林子离麦家堰村子有一里左右,他们卖西瓜在林子边歇息过。若是把时间往前推,当年宝印要带易莲私奔,冷饿交加等着易莲的地方,也就是这个树林子。
  天黑后,两人来到林子外边,周子谦学了一声鹧鸪叫,林子里面也立刻回了一声。
  从树顶漏下来星星点点稀薄的月光,两人就着这若有若无的光亮摸进林子,麦子七等人在林子中等着他们。和麦子七会面后,周子谦握着他的手:“辛苦你了,你带来了多少人?”“七个。”麦子七说:“有三个是我的亲哥亲弟,其他四个外姓人都是和我们一样的穷苦弟兄。”周子谦小声问:“都可靠吧?”麦子七点点头:“可靠。”
  这块林中隙地,白天是水牛歇凉的地方。每到夏天,养牲口的人将牛牵进林子,把牛鼻绳系在树上,丢下两捆草料和一桶水,这些牲口就可以一天不用管了。因为被牲口反复踩踏,地上寸草不生,光滑平整得像乡户人家的晒场。只是蚊子飞虫较多,麦子七将几捆干艾草点燃,蚊子飞虫被熏跑了。选了这样一个地方开会,算得上是一种创意,这地儿白天属于牲口,夜晚属于穷苦大众,不能说没有某种嘲讽意味。
  麦子七介绍宝瑞和周子谦:这两位是共产党的支部委员,聂政和周子谦同志,负责麦家堰的农民运动。
  这七个人都见过宝瑞和周子谦,不就是卖西瓜的两个小伙子吗?原来他们天天来麦家堰卖西瓜,是为共产党做地下活动啊?麦子七又把七个人一一向宝瑞和周子谦介绍,其中一个宝瑞和周子谦熟悉,就是赊欠他们西瓜钱的麦老三。还有两个也是麦子七的弟兄,麦老五和麦老六,其余四个是外姓人,都在麦家堰给地主家做长工。
  “几位兄弟大家好,我叫聂政,和我一起来的同志叫周子谦,刚才麦子七兄弟已经介绍了。”宝瑞道:“现在农民运动在南安县风起云涌,已经成立了上千个农民协会,会员有十万人以上。我和周子谦同志来麦家堰就是组织农民协会的,什么叫农民协会?农民协会是农民自己的组织,替农民兄弟当家做主的。”
  麦子七接着宝瑞的话:“大家都在麦家堰给地主卖命,都积攒着一肚子苦,今日尽管向两位同志诉苦。咹!大家一个一个说吧,说出自己是怎样被地主欺压的,让两位同志知道咱麦家堰的黑暗,”
  麦子七说完后,没有人吭声,空气沉闷着,有两个吸旱烟的,摸着黑将烟叶子卷好塞进烟锅,把烟杆伸向艾草暗红的火苗,连着“吧嗒”几口才能将旱烟点着。
  处于长期封闭状态的麦家堰,族权被体现得淋漓尽致,严厉的族规压得族人不敢随便发声。这七个人被麦子七鼓弄到这里来,心里本来就忐忑着,生怕东家知道他们要造反,首先就遭辞退砸了饭碗,到时候婆娘娃子靠什么养活?看着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心想你们有何本事把麦家堰的天翻过来,与麦姓的势力争斗,可不是耍嘴皮子就做得了的事。
  “没……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回去睡……睡了,明早我还……还要给东家犁……犁地呢?”一个吸旱烟的人吸完一锅烟,将烟锅子在树上敲敲,准备抬脚走人。
  “慢着!”麦子七忙拦住他:“程结巴,今日不要你控诉你的东家,你只听着别人怎么说就行了。”
  “可……可你们谁……谁也没说……说话呀!”
  “你程结巴不想说,我先说,就是掉脑袋我也得说,你们怕死我不怕死,反正我活着也生不如死了。”
  忽然,有个人冲到宝瑞面前,一把拉着宝瑞的手:“聂同志,你们的党还差不差人?我要参加你们的党。”
  宝瑞扶住他:“你慢慢说,谁叫你生不如死了?”
  “狗日的地主麦洪,他霸占我新婚妻子邓九儿,呜呜!”那人伤心大哭起来。
  周子谦劝道:“兄弟,你好好说话,不要哭,男子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谁要欺负咱们,咱们就起来和他斗争。”
  那人好不容易才止住哭:“我叫毕仁青,今年二十三岁,在地主麦洪家做长工七年了。十八岁那年,我表妹邓九儿与我结发为夫妻,我给麦洪家做庄稼把式,我妻邓九儿给他家做用人。狗日的麦洪六十出头了,他见我妻年轻美貌,三番五次调戏我妻,一次,唤我妻到他房里收拾衣服,等我妻抱着衣服要出门时,他从后面一把抱住我妻子,当场就把我妻子霸占了。我妻邓九儿受不了侮辱,寻短见跳进荷花池,幸好被另一个长工看见,才救得我妻邓九儿一条命。我拿着柴刀要找麦洪算账,麦洪不仅矢口不承认,还说我夫妻俩讹诈他,反倒赖下了我半年的长工工钱……”
  想不到毕仁青的诉苦被程结巴打断:“我……我说毕仁青,你……你这事儿也……也拿出来说,不……不羞杀自己?你……你有骨气就……就不给麦洪做……做……”
  毕仁青火冒三丈:“程结巴你妈屄有骨气?为了三亩八分岩渣地把你妹子嫁给麦洪当小妾,你还有脸说我?”
  程结巴没说完的话被呛了回去,这是他的短处,做了半辈子长工,程结巴做梦都想有自己的一块田地,哪怕是一块瘦地也行,好歹在自己名下有点产业。但是,一个给人做长工的人,是不容易攒足钱去置买田地的,刚好麦洪看中他妹子,想娶他妹子做小妾,程结巴就提出要三亩八分地做聘礼。本来,程结巴不想让自己妹子给人家做妾,也是想拿捏麦洪一把,因为提出用田地做聘礼算是故意刁难了。没想到视田地如命的麦洪这次倒是大方了,二话没说就答应了程结巴。程结巴按照地契去领地时,才知道麦洪给他的是一块岩渣地。何叫岩渣地?就是靠山边的田地,发山洪的时候,山上的石块被冲了下来,这些田地里满是岩渣。这种岩渣田,种起来比其他正常田地更费劲,也更容易损坏犁头。但凡少点水少点肥,那都是大幅度减产,即便是满水满肥的丰收,产量也是低过其他正常田地的。程结巴有苦说不出,但也没有悔婚的理由了,只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吞。
  “你们两人就别相互咬了,都是苦大仇深。”麦子七道。
  周子谦说:“你们两人一个被霸占妻子,一个被霸占妹子,都是被麦洪害的,麦洪是恶霸,你们要团结起来,一条心和麦洪作斗争。”
  “我……我也恨……恨麦洪,可我……我不敢和他作……作对。”程结巴说。
  “对呀!”宝瑞忙道:“你一个人力量有限,不敢和麦洪斗,麦洪有家丁护院,有狗腿子替他做事,你斗不过他们,所以就要参加农民协会,农民协会有成百上千人,就不怕他麦洪了,就敢和任何欺负穷人的地主恶霸斗了,这道理你懂了吧?”
  “懂……懂……懂了。”程结巴说。
  “我也懂了。”毕仁青道。
  麦老三说:“我们都懂了。参加农民协会,算我一个。”
  “也算我一个。”麦老五道。
  “我也参加农民协会。”说话的是麦老四。
  “算我一个。”
  “算我一个。”
  ……
  “好!好!”宝瑞拍着手说:“欢迎你们参加农民协会,我宣布,麦家堰农民协会今天正式成立,今后你们就是一家人了。”
  “好啊!一家人,好!”麦子七也拍着手。
  宝瑞给每个人发了一张《农民协会会员证》,暂时任命麦子七为麦家堰农民协会组长。
  下一次,麦子七带进林子来的是十二人。
  再下一次是十八个人。
  虽然每次都只增加几人,但是影响在不断扩大,宝瑞和周子谦与麦子七商量,以后不能在林子里开会了,他们得转移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麦子七说:“村子后面有一座破庙,几年都没有人进去烧香,已经荒废得不成样子了,但是大殿还能遮风挡雨,不如我们以后去那里开会。”宝瑞道:“好!我们就暂借破庙开会,等参加农民协会的人数更多一些,我们再从地下转到地上,从秘密转向公开。”
  宝瑞、周子谦和麦家四兄弟、毕仁青等几个农协代表在破庙开会,研究麦家堰的阶级成分,确定农协要区别对待的几类地主。按照拥有土地的多少可分为大、中、小三类地主,这三类地主都有各自的代表。大地主的代表是麦洪,有土地六百亩,常年雇佣长工七、八人。本人不参加劳动,家中子女五,六个,只留下一个儿子带着长工种地,其余子女都在私塾和城里上学。留在家中的这个儿子也不下地,只是给长工指派好活计,就上赌场去赌钱了。关键是麦洪对待长工不好,霸占长工毕仁青的妻子,骗娶长工程结巴的妹子为妾,长工们摄于其淫威,敢怒不敢言。不用说,这种恶霸是农协长期揪斗的对象。不仅要揪斗,还要瓜分他们的田地,没收他们的财产。
  中地主的代表叫麦新治,有土地三百亩,长工三、四人,本人平时不参加劳动,主要是走村上店,串个朋友。人们经常见他骑着一头小毛驴赶集,从集上买回鸡鱼肉菜。但他的子女在忙时要参加劳动,一般是儿子带长工干活,婆娘和儿媳在家里烧水、做饭。麦新治待长工还说得过去,农忙时节有白面吃,有时还有肉和鸡蛋。但给他家种庄稼的大把式麦老三说,麦新治并不是心好,只是不傻,他知道只有让长工吃饱了,才能多干活。农事一忙完,长工仍以吃杂粮面为主。对这类地主揪斗一两次就行了,杀杀威,让他们给长、短工把工钱涨三至五成。
  小地主的成分更复杂,有好的也有差的。差的代表叫麦学敏,是恶霸麦洪的亲叔叔,占有土地不到一百亩,自己和家人也参加劳动,但口碑甚差,人太坏,恶行太多,人人厌恶,欺男霸女,巧取豪夺,其在当本房房长期间,霸占佃户妻子后又卖掉,得款用来购置土地。最令人不齿的是,麦学敏的亲外甥给其当长工,他不善待外甥,天冷了,外甥无棉衣。他不闻不问,并要外甥值更守夜防匪,给牲口喂夜草。年终结算时,说好的四百斤小麦,变成了四百斤小秫秫(高粱),像这类人应当按恶霸对待。
  小地主中好的代表很多,这些人只有几十亩地,是通过上代人节衣缩食攒钱买得的,这类人有节俭的家风,很少请长工,平时都是自家人干活,忙时才请人做短工,待人也不算太差,基本上没有民愤,这类小地主暂时不列为斗争对象。
  这次农协代表会议是周子谦主持,会开到最后,他才想起有一个疏漏,就是麦姓族长麦生银,要说在麦家堰他可是最大的地主,自家的土地和他掌管的麦姓族产,加起来有好几千亩。周子谦提起麦生银麦老爷,与会的人都成了哑巴不吱声了。周子谦不知道,这是族权在人们心中有根深蒂固的地位。族权几乎和神权一样,不怒自威,甚至设置了某些禁忌,让人们忌讳谈论。
  “你们说,族长麦生银要不要揪斗?”
  “你们说呀,能不能揪斗麦生银?”
  “不用怕,一切权利归农协,你们说斗谁就斗谁,没有人敢阻拦你们。”
  在周子谦连续几遍发问后,麦子七才说:“不能斗!”
  周子谦情绪有点激动;“怎么不能斗?是不是看他是麦姓族长就不敢斗?难道麦家堰和梁山泊一样只反贪官不反皇帝?”
  “周同志,你听我说说理由。”麦子七道。
  “好,你说。”
  “我说下面三点理由。”麦子七说:“第一,族长掌管的都是家族财产,土地也有很多是族产,属于麦姓家族共同所有,族产供全族人祭祖和其他所用,不是私产,不能没收和瓜分。第二,族长把自家田地和族中公产田地都租给了佃户,家里没有长工,没有剥削和欺压长工。第三,族长对佃户都很宽容,年成好只收七分地租,年成坏全部减免一分不收,也不存在减租减息的问题。像这样的族长,你怎么好让农民协会去斗他?”
  “老七说得对,族长不能斗。”麦老三道。
  “不能斗族长。”老五老六异口同声说。
  毕仁青道:“我一个外姓人,也觉得不能斗麦姓族长麦老爷,他真的对人很宽厚的。”
  周子谦才松了口:“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就暂时不要揪斗麦生银,假如他胆敢反对农民协会,随时都可以把他抓起来斗的。”
  就在这次会开后没几天,恶霸麦洪策划了一场行动,向尚在地下状态没有公开活动的农协下了手。
  麦洪得知麦子七联络本族和外姓长工参加农民协会,并且自家的长工毕仁青和自己舅子程结巴也成为骨干后,气不打一处来,他早就听闻南安各地农协风起云涌,许多像他一样平日作恶的大地主被泥腿杆子抓起来游街,财产被没收土地被瓜分,他既处于惶惶不安之中又不甘心让泥腿杆子翻天,笼络了自己家的一个叫何柴明的年轻长工,承许他娶一房媳妇的所有开销,何柴明假意热心参加农协,和毕仁青、程结巴一起开了几次会,把农协的进展汇报给麦洪。得知麦家堰的农协尚没有完全成气候,麦洪就想先下手为强,把麦家堰的农协扼杀在摇篮中。
  麦洪与另外两个大地主联手,把三家的家丁狗腿子集中在一起,共有五十多人十几条枪,趁宝瑞和周子谦来麦家堰活动,先将二人扣押交给族长麦生银,然后把到树林子和破庙开过会的泥腿杆子一一抓了起来。他最痛恨的当然是麦子七,不仅抓了麦子七和麦老三、麦老四、麦老五、麦老六五个弟兄,还把麦子七的妹妹抓起来,和周子谦的未婚妻子英莲关在一起,准备把她俩卖到省城一家窑子。
  这就是几十年后,周子谦在回忆录里称之为南安县农民运动“第一滴血”的事件。
  麦洪对宝瑞和周子谦恨之入骨,这二人来麦家堰秘密活动,想没收他的家产瓜分他的田地,还要把他抓起来戴高帽子游街,这股恶气他是无论如何都要出的。他之所以把这二人交给族长处理,是因为他调查到了二人的真实身份,周子谦是蔡姓族长蔡定襄的内侄,化名“聂政”的是米姓族长的儿子,涉及到大家族之间的纠葛他麦洪做不了主。但是对其他人他就毫不留情了,得知周子谦在麦家堰的落脚处是英莲家,英莲还是周子谦的未婚妻子,他恨英莲一家恨得咬牙切齿。麦洪经常去省城逛窑子,知道像英莲这样的标致女子能卖一个好价钱,于是就动起了这个龌龊心事。
  
  麦洪个头矮小,鼠须,三角眼,额角凸出,眉毛有一寸多长,相貌猥琐到了极致,不像别的有钱人一样富态,是最没有财主样子的财主。麦洪身量不大,却一肚子坏水,掠色贪财是他的两大喜好,狠毒奸诈无人能敌。现在,他带着两名长得五大三粗的家丁顺着又窄又陡的楼梯爬上阁楼,八妹和英莲就被关在阁楼上。这阁楼在三层主体建筑上头,离地有近四丈高,面积不大,只放一张床和一张八仙桌。要问这间阁楼为什么这样摆设?那些知道内情的人羞于描述。麦洪是顶尖的好色之徒,但凡有他中意的女子就要家丁抓来关在阁楼上。曾有烈性女从阁楼跃身跳下,麦洪吩咐人将所有窗户钉死,因而阁楼里光线灰暗。
  按说,八妹和英莲与麦洪是本族人,有句俗话“乱亲不乱族”,麦洪再好色也不至于向八妹和英莲伸手,这样想可就大错特错了。麦洪秉持的是除了生我者和我生者,其余与他有亲缘关系的女子都只是普通女人,他就曾奸污过自己的儿媳和侄女。八妹和英莲两人双手都被反绑着,口里塞了布条,她们被麦洪抓来后,知道凶多吉少,吓得躲在墙角身子缩成一团。两个家丁手里拿着绳子和头套,他们知道该怎么做,先于麦洪进屋,像抓小鸡似的将八妹和英莲从墙角揪出,用黑布头套罩住她们脑袋。然后将英莲抬上八仙桌,用绳子把她的双手双脚绑在桌子的四条腿上。再将八妹绑在床上,双手双脚也是用绳子固定住。做完这些后,两个家丁退出屋子,示意东家已把两个女子绑定。
  麦洪猥亵和奸淫本族女子时,都会把她们头脸罩住,这倒不是顾及她们的脸面,是为了去除自己的心理阴影,至于羞耻之心,与这条色狼已完全绝缘了。在上阁楼之前,他喝了两大碗补肾壮阳的“养生汤”,这“养生汤”是双桥镇大同心药房专门为他熬制的,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这“养生汤”不是“补”而是“掏”,把他本来就体量不大的身子给掏空了。因此,为保证有持续的药效,开方子的郎中加大了剂量。
  “嘿嘿!”麦洪淫笑着走进阁楼,将门从里面栓上。八妹和英莲他平日就注意过,两人都长得不错,只是八妹稍微有点胖,皮肤黑了一些,而英莲是麦家堰的一枝花,出落得跟仙女似的,脸上有红有白,要鼻子有鼻子要眼睛有眼睛,该丰满的地方丰满该苗条的地方苗条,他早就对英莲动了色心,没想到这次机会来了。你英莲什么男人找不到,偏偏找了个共产党,妄想在麦家堰挑动泥腿杆子造反,哼!我让你男人反没有造成,先搭上你的身子,让我把玩两天后再卖到省城窑子,我麦洪玩也玩了还能发一笔财。
  一双无肉的手伸向英莲的身体,先是在她的胸部揉捏,后又顺着腹部朝下身而去,探向一个女子身体最隐秘的部位。英莲双眼泪水直流,头脸被黑布罩着什么也看不见,但她知道这双无肉的手是麦洪的。她后悔没有在这之前就想办法自尽,虽然她和八妹双手被反绑着,但是一定能相互把绳子解开的,现在她是想死也死不成了。她在心里念着一个男人:周子谦,不知道子谦现在怎样了,说不定早就被麦洪害了。当她下身感到一阵疼痛,明白自己最宝贵的贞洁已被麦洪这条老狗夺走,羞愤像大水冲毁堤坝,把她的魂魄和肉体一齐淹没了。她昏厥过去,直到麦洪在她身上得到满足,离开她转向被绑在床上的八妹,她才慢慢苏醒过来。
  “子谦,我们这辈子做不成夫妻了!”
  “子谦,我恨你!要你娶我你不娶,我们只有来世做夫妻了!”
  “子谦,不知你还在不在人世,要是你还在人世,一定要杀了麦洪这条老狗,替我英莲报仇!”
  “子谦,你不会有事的,因为你还要替我报仇,你不会死!”
  “子谦,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
  ……
  此时,周子谦被关在麦家祠堂后面一间小屋子里。
  麦洪本想杀了宝瑞和周子谦,但是查清楚这二人的家世后,他把处理权交给了族长麦生银,一来是他不想惹太大的麻烦,二来还有几分讨好族长的意思。周子谦呢?更多的是为麦子七几弟兄和毕仁青、程结巴等人担心。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衣袋,里面的十多块银元和一盒“哈德门”还在。他急着要了解外面的情况,于是掏出烟给看守他的人递上一根,又划燃火柴隔着栅栏点上。“兄弟,麦洪把麦子七他们怎样了?”那看守也是名穷人,吸了一口洋烟,脸上露出一副享受的表情:“被关在麦洪家的地牢里,暂时还没什么事。麦洪抓了两个本族女子,一个是麦子七的妹妹,一个是英莲,眼下他要先解决这两个女子。”周子谦惊道:“啊!麦洪抓了英莲?他凭什么要抓英莲?”见周子谦失态,看守说:“英莲找了一个共产党男人。咦!你不会是英莲的那对象吧?”周子谦问:“麦洪会把英莲咋样?”看守道:“咋样?先奸后卖到省城窑子,英莲和八妹都长得不错,能卖到一笔好价钱。”周子谦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奸?你是说麦洪要强奸英莲?英莲和他可是同一个家族人。”看守说:“他不会管这些,同族女人被他奸污的有不少,他连自己的亲侄女都不放过。”“畜牲!”周子谦骂道。
  他仿佛看到了英莲被麦洪糟蹋的一幕,听到了英莲的呼喊:“子谦,你快来救我!”他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心如火焚,可自己也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怎么好去救英莲?
  “兄弟,你能放我出去吗?这些全给你!”
  看守见周子谦手里攥着大洋,足有十来块,眼睛一亮,他累死累活干一年也攒不上这多钱,他不能不动心:“现在不行,大白天我就是放了你,你也走不脱!夜里吧!夜里我帮你把这栅栏门拆开,我就说我睡死了,你砸开栅栏门逃走的。”
  好不容易等到半夜,周子谦在看守的帮助下逃了出来。
  他先敲开英莲家的门,证实一下英莲是否真的被麦洪抓走。英莲母亲见了他,老泪纵横道:“娃子,你害了我的闺女,要你把我闺女娶回去你不娶,这回倒好……”英莲父亲倒担心周子谦:“娃子,村口日夜有人把守,你怎么逃得出去?你可要小心啊!要是再被麦洪逮住,你可就没有命了。别再耽搁了,趁现在他们的人打个盹,你找机会逃出去吧!”
  英莲的哥嫂从里屋出来,嫂子道:“怪我嘴贱,当初不该给你和我姑子牵线,害死了我姑子!”英莲的哥呵斥她:“你说这些有什么用?眼下紧要的是让妹夫逃出去,带着他的人来救妹妹。”
  “我白天查看了一下,进出村子的各个路口都有人轮班把守,想要出村子只有一条路:上山!”英莲的哥说:“妹夫,走!我带你上山。”
  周子谦跟着舅子从屋后小路爬上独龙山,到山顶,倒是有一层淡淡的月光撒在地上,他们看见了那条作为米、麦两姓分界的石带。舅子说:“那边就是米姓地盘了,我们麦姓与米姓有世仇,米姓人不到我们这边来,我们麦姓人也不到那边去,我对那边也不熟悉,不好给你带路,就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几十年后,周子谦在回忆录里写道:“这是我此生走过的最艰难的一条路,上山时还可以,有人带着,可下山的时候,我一个人摸着黑从石头堆里爬过,石头上长满青苔,我有几次滑倒,栽下丈把远的山崖……后来想,这也和中国革命一样,跌爬滚打,从无路处找路。”
  周子谦浑身是伤地摸下山,他觉得饿极了,要是再不吃点东西就走不动路了,山脚下有一个土地庙,幸运的是他找到了几只供果,吃完供果后才恢复了些力气。到了双桥镇,他先到“喜利来”找辛梅,辛梅听说宝瑞被抓,自是心急火燎,两人到白果镇找陈兴,要陈兴想办法去麦家堰救人。
  陈兴为难道:“南安县虽说成立了县农协,但目前是一盘散沙,两百多个乡农协各自为政,农民自卫队还在筹建中,一时间难以调集,再说,就是调集到一部分农协会员,他们也是手无寸铁赤手空拳……”
  周子谦听得不耐烦了,大声打断他:“按你所说,被恶霸麦洪抓去的人我们就不管了?他们可是农民协会的骨干啊!我们连聂政同志也不救了吗?还有,我的爱人英莲现在正被恶霸欺辱,她是因为我才遭此难的,好,你没有办法救她,我马上返回麦家堰和麦洪老狗拼命!”
  说完,周子谦起身打算摔门而出,被辛梅一把扯住了。
  “你一个人拼命有什么用?不是活活地去送死吗?”辛梅说:“我考虑了个办法,你们看行不行?子谦去一趟越州,把这一情况汇报给越州总支,请求柳文彬派工人纠察队支援,同时,陈兴和其他同志赶紧联络各个乡农协,尽可能多调集一些农协会员,和工人纠察队一起组成一支工农武装,就从麦家堰开刀与地主恶霸进行流血斗争。”
  “好!我看行。”陈兴立即同意。
  “我看也行。”周子谦道:“就怕柳文彬不愿借工人纠察队给我们。”
  “不会的。”陈兴说:“我这就给柳文彬同志写一封信。”
  周子谦拿着陈兴的信赶到越州,越州总支书记柳文彬看了陈兴的信,又听了周子谦的详细汇报,立即调拨三百名工人纠察队员赶赴双桥镇,支援南安县农协的革命斗争。胡良绪听说“岁寒三友”的宝瑞被抓,提出由他任这支纠察队武装的总指挥,柳文彬当然同意。天黑以前,三百名精悍的纠察队员在“晓园”集合,开了一个简短的誓师大会,柳文彬训话,任命特支副书记胡良绪为总指挥,周子谦任副总指挥,把两把“德国造”分别交给胡良绪和周子谦:
  “胡良绪、周子谦两位同志,我在越州等着你们胜利的消息。”
  胡良绪、周子谦带着三百名纠察队员连夜赶到双桥镇,陈兴也调集到七百名农协会员,成立了一支上千人的工农武装,仍由胡良绪为总指挥,周子谦任副总指挥。这支队伍立即开往麦家堰,由熟悉地形的周子谦带路,悄悄地完成了对麦家堰的包围。
  胡良绪和周子谦做了分工,胡良绪率领一百多名有枪的纠察队员主攻,任务是消灭麦洪的护院队;周子谦带着其他纠察队员和拿着梭镖、马刀等原始武器的农协会员守住各个路口,以防麦洪等麦家堰的大地主出逃。
  “砰!”
  胡良绪朝天开了一枪,这一声枪响打破拂晓前的死寂,也代表着南安县工农武装斗争的正式开始。
  麦洪虽然在短短几天内将他的护院队扩充到了一百多人三十多条枪,但是根本就挡不住胡良绪指挥的纠察队猛烈攻打,不一会就被打得丢盔卸甲、四散而逃。麦洪亲自督战也压不住阵脚,那些怕死的护院队员根本就不听他的,只顾自己紧快逃命。麦洪跳着脚骂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没想到你们如此贪生怕死,老子平日是白养你们了!”见大势已去,他叫家人收拾好金银细软,跟着他往通向村外的一条便道逃亡,被周子谦带着几十人堵了个正着。
  “同志,向你借条路行吗?你……你开个价。”麦洪极力镇定自己。
  麦洪没有认出来周子谦,他没有想到被他抓的共产党,居然从这里冒了出来。麦姓族长麦生银也极其憎恶麦洪,没有把周子谦逃走的事告诉他。
  “你打算丢多少买路钱?”
  麦洪从他大老婆手里取来一包现洋,递给周子谦:“你只要放我一马,这三百大洋都归你。”
  “哼!麦洪,你真的认不出来我了?”周子谦冷冷地说。
  麦洪一惊,才睁大一双三角眼打量周子谦,当他认出来周子谦后,双腿发软站立不住了。
  “我说麦洪,你这么快就落到我手里,不,是落到了你平日欺压的穷苦大众手里,你不会甘心吧?”
  麦洪连忙拱手作揖:“还望周同志饶我一条狗命。”
  “被你抓的那些人呢?被你关在哪里?赶紧把他们放出来!”
  麦洪不敢不从,他有着强烈的求生欲,心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放了这些泥腿杆子,只要他不死以后还有机会翻盘。他带着周子谦来到他府宅后院,地牢的进出口在一座假山的山洞里。周子谦倒吸口凉气,若不是让麦洪带路,他一时间很难找到这儿。他命令几个农协会员砸开铁门,将麦子七五兄弟和毕仁青、程结巴等人放了出来。
  “周同志,你们的人我已经放了,你看……是不是也放了我?”麦洪又给周子谦作揖。
  “英莲呢?你把她关在哪里?”
  周子谦最心急的是救出英莲。一听到“英莲”的名字,麦洪又开始两腿发软,他跪在地上,给周子谦连连拱手作揖:
  “周同志饶命!周同志饶命!”
  周子谦顿时意识到了什么,一阵锥心之痛袭击着他,他一把将麦洪抓起:“你这老狗,把英莲怎么了?”
  “英莲……死了!”
  “啊!”周子谦嚎喊一声,掏出“德国造”要当场毙了麦洪,这时胡良绪正好赶到,拦阻周子谦:“子谦同志,你别急躁,杀人偿命,恶霸麦洪要游街批斗后,当着穷苦农民的面处决,你现在就枪毙他,岂不是让他捡了个便宜?”
  “英莲是怎么死的?你快说!”
  麦洪浑身筛糠似的发抖:“她……她……自尽了。”
  “老狗你听着,英莲死,你必死,血债血偿,谁也饶不了你的狗命!”
  麦洪开始后悔了,如果英莲不死,也许他还有保命机会。他一生好色,糟蹋了上百名女子,没想到自己将断命在一个“色”字上。
  “我知道麦洪关英莲的地方,我妹子也关在那儿。”麦子七说。
  他带着周子谦爬上麦府的阁楼,但阁楼上空着,麦洪的一个家丁告诉他们,英莲是真的死了,八妹被卖到了省城窑子。
  “怎么死的?”周子谦问。
  “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英莲死了,东家叫我们把她的尸体埋在了后山。”
  周子谦审问麦洪,麦洪承认英莲是他害的,但打死也不说英莲死的细节。
  对英莲之死,暗暗传着两种说法,一是英莲咬舌自杀,二是英莲纵身从四丈高的阁楼跳下,这两种说法都有可疑之处,英莲口中是塞进破布的,想把破布吐出来咬断自己舌根似乎不太可能;阁楼被木板钉得死死的,英莲手脚被绑住,也不可能弄开木板从阁楼跳下,但不管英莲是怎么死的,这笔账要算在麦洪头上。
  陈兴、胡良绪和周子谦三人开会,决定只处死麦洪一人,其他大地主只被没收土地、财产充公。八妹被麦洪猥亵后卖到了省城窑子,麦子七恨麦洪恨得咬牙切齿,他叫毕仁青把一把马刀磨得雪亮,在开过几千人的斗争大会,押着麦洪等人戴高帽子游乡,宣布判处大恶霸麦洪的死刑后,毕仁青手起刀落,麦洪的人头像西瓜一样滴溜溜地滚落在地。
  麦洪实在是积恶太多民愤太大,连本族人都无一人喜欢他,他被身首异处后,没有人愿意给他收尸,尸体被两三群几百条饿极了的野狗争来抢去撕扯成了碎片。灰白头发、三角眼、留着鼠须的脑袋被人当作皮球踢来踢去,不一会就面目模糊,成了一个肉球儿,还是他用三亩八分岩渣地换来的小妾程三妹央求她哥程结巴找个地方挖坑埋了起来,原由是怕村子里人见了做噩梦。
  处决了恶霸麦洪,总算告慰英莲的在天之灵。周子谦征得柳文彬、陈兴同意,从没收的大地主财产中拨出一笔现洋慰问英莲家属,又派人到省城窑子把八妹赎了回来。英莲之死让周子谦痛心不已,一连几天他都要去英莲坟前,默默地陪伴隔着一层黄土的英莲。他给英莲立了一块石碑,上面镌刻着“爱妻麦英莲之墓,周子谦立”。英莲的父母和哥嫂先是怨周子谦,认为是他害了英莲,后来见周子谦所作所为,知道他对英莲也是一颗真心,只怪麦洪老狗是个畜牲,好在周子谦这么快就替英莲报了仇。他们原谅了周子谦,反过来劝周子谦节哀,人死不能复生,是英莲自己命薄,没有和周子谦做成夫妻。周子谦表示以后要赡养刘英莲父母,替英莲尽孝,把英莲的亲人当成自己亲人,说得英莲的父母和哥嫂好生感动。南安县农民运动流的“第一滴血”让恶霸用血偿还了,穷苦农民亲眼目睹了麦洪人头落地,极大地鼓舞了他们的斗争热情。麦家堰农协趁势从地下转到地上,公开接受农民入会。在周子谦的建议下,麦子七带着农协骨干拆除了麦洪老宅的主体,只留后院几间偏房给麦洪的家人居住,用拆下来的木料和砖瓦维修村后的破庙,“麦家堰农民协会”的牌子就挂在整修一新的庙门上,从此以后这里不再是一座庙,而是麦家堰穷苦农民的“家”。
  在麦家堰挂的这块红色招牌,作为南安县农民革命的“龙头”一直举到全国胜利以后。周子谦表现出了非凡的革命彻底性,他扶持麦子七等穷苦农民登上麦家堰的历史舞台,削弱麦姓族长麦生银的权利,反对封建迷信,解放妇女,在以后的各个革命时期,麦家堰都是“先进村”“模范村”,为南安县树立了一块样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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