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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月明珠泪

作品名称:如玦月      作者:步俞      发布时间:2024-06-28 12:04:33      字数:18806

  命运呀,该怎样说你,如果是生来注定,那何必给人太多希望,到头只不过大梦一场、几度秋凉;可若是因缘生法、皆由己造,却又为什么善恶无报、乾坤藏私。
  而这会儿的崔悦颖,更是哭的撕心裂肺,同时又恨自己,不该劝岳阕明出民工,哪怕留在家里苦闷难免,但总比丢了命要好,细说起来,岂不是自己害了他。
  再等想起,直至岳阕明出民工前,仍是跟他分屋睡的,就更悔恨的要命。且也怨自己命苦,为什么两次嫁人,都最终成为了寡妇,难道天生克夫吗。
  这一想,悲伤、痛恨、委屈,也随着化为一声声呼喊,哀泣在空荡的秋夜,“岳阕明,你起来看看俺呀,我是悦颖,你快起来呀。”
  “月颖,别这样,你还有身孕呢,让岳阕明安心走吧。”梁燕泪眼模糊的劝着。
  “岳阕明,你为啥要这样狠心,就算你不喜欢俺,难道连你的孩子也不管了吗,”但崔悦颖哭的哪里能听进去,“我求你,起来跟俺回家吧。
  你不是说,要陪着我安心过日子吗,好,俺答应你,以后再也不提以前了,可你得先回家呀,岳阕明,你起来吧,你快起来呀。”
  当看到崔悦颖大哭着,突然情绪失控地要拉起岳阕明,梁燕和孙孟生就不顾她嘶声的喊叫着,急忙给搀扶出草棚外。而面对夫妻生离死别,哪怕开解不了,仍得耐心宽怀。
  也在这时,陈继昌才走到岳阕明的遗体前,缓缓坐了下来,而后又掏出烟袋默默地抽着。不过被风霜摧残的脸上,却早已是老泪纵横。
  即便经历过家人的一个个离世,但那都是硬撑着罢了,始终血肉之躯,又非冷血无情,却有谁知道,这个外表看似坚强的老人,内心也是多么的悲凉与无助。
  而沉默一会儿,陈继昌就叹了口气说:“小岳呀,白发人送黑发人,在咱家,你是俺送走的第六个了,怎的,还嫌你爷不够伤心吗。
  咱不说好了,是您给我养老送终吗,咋还不讲信用呢,就算你念着你梅真妈,也不该把俺舍了吧,爷这把老骨头,哪里经得起再折腾。
  谁想临了,送走了你梅真妈,又要送你,真当俺是铁打的不成,爷就是个普通的庄稼汉,没那么坚强,偏却一把岁数了该死不死,哪怕咱们换过来也行呀,倒何苦孤零零的活着受罪。”
  “四伯,您这是说的啥话,您还有我们和月芽呢,”一旁的陈开顺,难受的听不下去了,“咱谁都不希望小岳出事,可已经发生了能咋办,尽量往宽了想吧。”
  “是呀四伯,小岳本就放不下您,您要再这样,他能走的安生吗,”陈开运又心里不是滋味的劝着,“您老也多想想月芽,就您一个亲人了,怎么都得好好的不是。”
  “月芽?”陈继昌苦笑一声,“就是多想了,才让她离开的陈家庵,要是留下和小岳在一起,或许,连梅真也不会走了吧。”
  陈开顺同陈开运互看了一眼,自是听出了点端倪,不过也没多寻思。而见陈继昌情绪稍缓,就忙搀起他去了一旁,让陈开兴和老陈头安慰着些。
  之后,两人才又来到岳阕明的遗体前,陈开顺含着泪就说:“小岳,当初是我到公社接的你去陈家庵,谁知现在又要来送你最后一程,咱哥俩这缘分也真没谁了。
  咋地,是不是觉得你开顺哥好说话,倒一点不客气,也不问问哥舍不舍得你,却连个招都不打,说走就走,来前是咋嘱咐你的,为啥不听呢。”
  他这一哭,陈开运的眼泪也止不住的流,“小岳呀小岳,你就不知道念着咱那点情分,等你的孩子下生,请俺们多喝几杯酒吗,眼瞅着都快过年了,你倒闹得哪出。
  本来我和你嫂子还商量着,等你的孩子出生,俺俩认个干亲,以后谁他妈的敢拿着成分说事,看老子不收拾他,可你却好,撒手就走了,倒告诉哥同不同意呀。”
  而两人这一来一去的哭诉着,也让一旁的陈开祥更是忍不住了,再想起岳阕明出民工前,他说的那句生离死别,竟一语成真,就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随后又拿出一瓶白酒打开,蹲在岳阕明的遗体前倒了些,哭着说:“小岳,你就算不舍得请客,也不至于这样呀,但俺不在乎,哥请得起,你要能回来,哪怕天天的都行。来,多喝点暖暖身子,路上冷,别冻着。”
  却当再看了看,仍守在岳阕明遗体旁,黯然垂泪的陈世林,又气的说:“亏得小岳拿你当兄弟,咋就不知拦着他些,那不是在玩命吗?”
  这一说,陈世林再想起岳阕明第二次下水前,因怕有危险,不让自己跟着,就心痛的“呜呜”哭了起来。也令陈开顺瞪了陈开祥一眼,忙宽解着,“世林,甭跟他一般见识,小岳的事只是个意外,别多想。”
  也同时在另一边,当陈开兴同陈继昌,及劝过崔悦颖的孙孟生,被老陈头告诉了事情发生的前后,得知岳阕明是因为家庭成分,才勇于表现,冒险下水捞的雷管,就一声叹息,心里矛盾的不知说什么好。
  的确,岳阕明的父亲作为国民党曾经的军官,在这个大背景下,划为反革命也说得过去,但他又有什么错,当时才出生几个月,凭啥要背负那段沉重。
  “四叔,小岳要送去火化吗,还是咱们就这样带回去。”直至沉默一会儿,老陈头开口问陈继昌。
  因从去年开始,牟县已有了火葬场,虽还没实行强制,仍有那样埋了的,不过岳阕明发生意外,几名公社干部就在眼前,总不能不管不顾吧。
  “不能带走,”陈继昌果断的说,“先前我也有这个打算,让小岳回村入土为安,可你一提到他是因为成分的事才冒险下水,我就改变了想法。
  确实,家庭出身一直是小岳的心病,但这么多年,来治理忘我河发生意外的民工,县里不大都定性为因公殉职,埋在旁边的断蜻岭,以作纪念吗,那他当然也可以。
  总不能说小岳成分不好,就没那个资格吧,要是咱们能借着机会,帮他把头上的帽子摘掉,也算是替着了了一块心愿,不然走的太不值了。”
  “四叔说得对,”孙孟生点头赞成,“怎么说小岳都是因公去的,公社不能就这样算了。”
  “行,明天我来跟公社交涉,要是不给个说法,那就去县里。”陈开兴也同意。
  “不过,这事还得先跟月颖说一声,别让她多寻思了。”陈继昌又嘱咐着孙孟生。
  “我知道四叔。”孙孟生答应着。
  就这样,等几人凑合着对付了一宿,当第二天上午,兼着革委主任的公社毕书记,在王副书记及一众干部的陪同下,来到了工地,处理岳阕明的事后,作为陈家庵支书和大队长的陈开兴、陈开顺两人,自也被叫了过去。
  “开兴同志,开顺同志,发生这种意外,县里和公社都很重视,但再怎么样,咱都只能去面对。要多安慰一下死者家属,千万别闹情绪,放心,我们也会拿出最诚意的赔偿。”毕书记先安抚起来。
  “这事我也要做检讨,因为我工作上的失职,才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局面,我请求组织处分。”王副书记又惭愧的说。
  “那岳知青这次算因公殉职吗?”陈开兴问。
  “应该算。”毕书记稍是一顿说
  “啥叫应该算?”陈开兴眉头一皱的又问。
  “你也知道那位岳知青的家庭出身,要是大张旗鼓的给他颁发这种荣誉,对外实在没法交代,总要为大局考虑吧。”毕书记摆出一副高姿态。
  “那不正好吗,一个黑五类子女,来咱们这里接受再教育,才有了今天的无私奉献,不是现成的宣传教材,来颂扬公社领导的功绩吗。”陈开兴话中带刺的说。
  “但整个工地,咱们上千阶级同志,出现困难时,偏是一个反革命的儿子站了出来,这真的很讽刺呀。”毕书记一脸惋惜。
  “那公社的意思是,只给个空头支票就完了,对吧?”陈开兴心里隐隐窜起一团火。
  “什么叫空头支票,开兴同志,注意你的言辞。”毕书记不乐意听了。
  “那咋不大大方方的呢,有啥好藏着、掖着的,只因为岳知青是黑五类子女,难道该有的荣誉就能全部被抹掉吗?”陈开兴压不住火了。
  “开兴同志,咱们不是不承认那位岳知青的荣誉,该有的赔偿,也都会按照因公殉职的标准,只是对外,就别大力宣传了,你看行吗?”见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王副书记忙打起圆场。
  “大力宣传,才能更好的让其他黑五类子女接受改造,多好的机会,为哈要放过?”陈开兴仍不理解。
  “行啦,眼前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还是先送去火化,处理后事吧,费用由公社出。”毕书记没了好气。
  “那我们把岳知青葬在哪里?”见陈开兴又要争论,陈开顺忙扯了他一下,就问。
  “当然是陈家庵,也或是送回原籍,这还要问吗?”毕书记有些疑惑。
  “为啥不能葬在断蜻岭?”陈开顺又问。
  “要是埋在这里,跟对外宣传有什么两样,这不是咱打自己的脸吗?”毕书记作出为难的样子。
  “出了岳知青的事,我想县里不会不知道吧,这是他们的意思,还是公社的意思?”陈开顺仍质问着。
  “你管那么多干嘛,这是你该问的吗。”毕书记不耐烦了。
  “我看你们就是想捂盖子,人是俺们大队的,凭啥不能问。”陈开兴又嘲讽的说。
  “陈开兴同志,注意你的阶级立场,”毕书记火了,不由得抬高了嗓门,“你这个大队支书还能不能干,不能干就立马辞职。”
  “你还真说对了,我他妈的就是拼着不干,也得把岳知青的事弄个明白。”陈开兴豁出去了。
  “毕书记,开兴同志,咱们都冷静一下,说到底还是我的失职,有啥责任我来承担,”王副书记忙劝着,“不过现在死者为大,应该尽快火化才是。”
  而另一处,当陈继昌同孙孟生几个听见争吵声,也忙走了过来。却当听陈开兴和陈开顺说了怎么回事后,自都不干了,又纷纷的为岳阕明鸣起不平。
  “两位领导,小岳是为啥没的,你们心里应该清楚吧?”这时,陈继昌就走到毕书记和王副书记问。
  “陈大叔,您咋来啦?”在古寨公社多年,毕书记自是知道陈继昌的大名,就忙笑着打招呼。
  “小岳是我干孙子,我当然要来。”陈继昌淡淡的说。
  “哦。”毕书记愣过后,干笑两声。
  同时也心头一紧,知道事情不容易善了了,哪里想到其中还有这层关系。难怪陈开兴和陈开顺会为一个远道而来的知青,有那么大的反应。
  “陈大叔,这事都怪我,是我昨天对现场情况判断不够,才发生的惨剧,但该担的责任,我绝不推卸,请您原谅。”倒是王副书记忙弯腰致歉。
  “谁的责任,不是我一个乡下老汉能追究的,相信组织会有判定,”陈继昌摆了摆手,“我就想问,小岳是不是出民工没的?”
  “是。”王副书记点点头。
  “是不是他自己造成的事故?”陈继昌接着问。
  “不是,”王副书记摇摇头,“相反,还令人钦佩”。
  “这么说,算是因公没的,对吧?”陈继昌又问。
  “是。”王副书记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为啥不能葬在断蜻岭?”陈继昌脸色一沉。
  “陈大叔,实在是岳知青的家庭出身摆在那里,我们也不好办。”王副书记无奈的说。
  “小岳还是我孙子呢,这又怎么算?”陈继昌眉头一皱。
  “可,可也不是亲生的呀。”王副书记只得陪着笑脸。
  “那他爹还早死了呢,人死债消,不知道呀。”陈继昌两眼一瞪。
  “这,这也不是我们说了能算的。”王副书记哭笑不得。
  “这事县里知道吗?”陈继昌没再去争论,而是又问。
  “还没来得及汇报。”王副书记只得告诉。
  “所以就打算赔点钱,让带回村去,当做啥事也没发生,对吧?”陈继昌冷笑一声,“行,既然都说了不算,那我只能去县里找,总得有个说理的地方吧,别忘了,终究是你们工作失误造成的,追查起来,这个责任可大啦。”
  “陈大叔,您老肯定不是因为葬在哪里那样简单吧,要是有别的想法,就实话实说,咱们一起看看,能不能设法解决。”这时毕书记也猜出来了,陈继昌可能动了其他心思,只得硬着头皮问。
  “我能有啥想法,不过为孙子要个说道。”陈继昌故作不明白。
  “陈大叔,您是长辈,又是老革命,不值得在俺们晚辈面前这样,有话还是直说吧。”毕书记恳求着。
  “既然领导能直来直去,那俺也不藏着掖着,”陈继昌点点头,而后又叹了声,“小岳那孩子命苦呀,因为他父亲的事,不仅母亲没了,自己的腿也被打残。
  这好不容易插队到陈家庵成了家,谁知年纪轻轻又走了,留下媳妇不说,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当然,以后孤儿寡母的日子,不用你们操心,俺陈家庵人绝不会不管的。
  我的意思是,小岳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洗刷掉身上的污点,如果公社能把他当做典型向县里汇报,不是说要功啊、名呀啥的,只是看能不能把反革命的帽子摘掉,两位领导,怎么样?”
  “陈大叔,我理解您的心情,可这不是为难我们吗,”毕书记眉头一皱,“平反是需要通过省里,哪是咱地方能说了算的。”
  “是的陈大叔,”王副书记又点了点头,“不说岳知青那种家庭出身,县里会不会把他定性为因公殉职,就算行的话,也不代表会平反的。”
  “我也明白,”陈继昌叹了口气,“但凡事总要试试对吧,不然小岳走的太不安心了。”
  却正当三人都沉默下来,怎知一旁的洪春文,见两位书记头疼的样子,随着就想,这会儿不替着分担一下,以在领导面前留个好印象,又更待何时。
  于是就对陈继昌说:“老同志,二十多年来,葬在断蜻岭的,都是治理忘我河时,咱遇难的贫下中农阶级兄弟,要是让一个反革命的儿子也埋进去,这不是给他们的荣誉抹黑吗,你应该体谅领导,而不是提过分的要求。”
  陈继昌哼了一声,“哦?难道小岳不是治理忘我河遇难的,他就没有荣誉吗?”
  “领导不是说了吗,会按照因公殉职的标准赔偿,这已经很好了,其他的还是算了吧。”洪春文笑了笑。
  “那荣誉呢?”陈继昌盯着他问。
  “一个黑五类子女,他本就是来接受改造的,所做一切都是应当的,谈不上什么荣誉。”洪春文整理着衣领说。
  “上次你去陈家庵,我记得你好像是知青办主任吧?”陈继昌又问。
  “是的。”洪春文嘴角微扬。
  “难怪张弛小子说你吃人饭不干人事,一点没错。”陈继昌冷笑着。
  “哎,你怎么骂人呢。”洪春文双手掐腰。
  “不是吗?”陈继昌眼神一冷,“作为知青办主任,不替着遇难的知青说句话,倒舔着脸在这称都是应当做的,就算是应当做,难道也应当死吗。
  那么多人民的干部,为了新社会付出生命,要像你说的,你还活着干嘛,不过我看你这样的,就算死了也是白死,省得辱没了他们的荣誉。”
  “你,你简直是胡搅蛮缠,”洪春文一张胖脸涨的通红,“不要仗着自己是烈属,就可以胡说八道,别忘了,那是烈士的荣誉,不是你的。”
  “住嘴,这里有你什么事。”毕书记忙呵斥着。
  “洪主任,快给陈大叔道歉,你这都说了些啥。”王副书记也训斥着。
  而在场的陈开兴等人,听了洪春文这话,也个个气的不行,哪能容忍陈继昌被羞辱。要不是孙孟生拦着,都恨不得上前狠揍他一顿。
  却再看陈继昌,默然片刻,就瞥了洪春文一眼,冷笑着,“我还从来没仗着烈属的身份做什么,既然你说到这个份上,今天要是不干点啥,是不是太对不起你了。”
  之后,就捞起身边一张铁锨,朝着洪春文就拍了过去,也吓得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而陈继昌刚想再来一下,却被毕书记和王副书记上前给劝住啦。
  但一看陈继昌动手了,本就忍不住的陈开运和陈开祥两个,随后就朝着在工地干活的陈家庵社员大喊,“都快来,有人欺侮咱继昌四伯。”
  也这一召唤,陈家庵的民工们,就纷纷拿着铁锨、镐头、扁担什么的,打四下跑了过来。而趁着现场一乱,洪春文就倒了霉,是被打的是嚎叫不止。
  “陈大叔,快让他们停手吧,可别闹出人命。”王副书记见控制不住了,就忙对陈继昌说。
  “陈大叔,我替洪主任向您道歉,您别跟他一般见识,快制止一下吧。”毕书记也恳求着。
  而见陈继昌不吭声,就急的又说:“陈大叔,这样吧,今天我做主了,岳知青就在断蜻岭下葬,发生的事故,以及您提的要求,也会如实向县里汇报,但最后的结果,真不是我们能保证的,您看行吗?”
  毕书记心里是一阵无奈,哪里想到,陈家庵人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也就顾不得什么了,可别再闹出乱子才好。特别又死了一名知青,还不知要被怎样处分呢。
  就这样,陈继昌目的达到,当驱散了陈家庵的民工,洪春文也满脸是血的,才狼狈爬了起来,向自己的领导哭诉着要严惩凶手,但法不责众,又能去找谁呢。
  也在接下来,等毕书记和王副书记到县里汇报去了,就在公社其他领导的授意下,将已被崔悦颖和梁燕、老陈头、陈世林擦洗过身子,并换好新衣服的岳阕明,送往了火葬场,直至下午才又把骨灰带回工地。
  这一来,事先被告知过的崔悦颖,当然也只能同意将岳阕明埋在断蜻岭。更何况,即使自己以后死了,按照“再婚夫妇不同葬,结发夫妻死同穴”的说法,两人始终无法埋在一起,那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听悲风、翻萧瑟,草木摇落、满山枯黄。而随着断蜻岭传来阵阵哭声,也彻底埋葬了岳阕明的一生,连同他的故事,一起掩入黄土,叶无根归、难回故里。
  同时,也令崔悦颖一下子陷入了绝境,更有满村说她不祥、克夫等流言蜚语,几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哪里还能继续到供销社上工,只一天天闷在家里,以泪洗面。
  要不是有孙玉秀回来陪在身边,及张凤兰等人不时上门劝着,又看在同孙国俊的孩子未成年,及肚子里还怀着岳阕明的骨肉,只怕早是想不开了。也幸好,虽身子不适,而没有早产,以致这样慢慢硬撑着,转眼就来到了年底。
  而韩月芽,正是这个时候回到的陈家庵,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岳阕明的结婚,想故意做给他看,自己也可以完全不在乎,竟又把方鲁生带在身边。
  可以想象,当踏进家门那一刻,她就注定要陷入痛苦,而相比上次回来所遭受的打击,这次又何止百倍、千倍,不但同岳阕明此生再也无法重逢,更永远失去了心爱的母亲。
  “事情就是这样子,没告诉你,是怕耽误你的工作,终究是部队上的人,不比寻常百姓。”告诉了肖梅真和岳阕明先后离世的消息,见韩月芽愣在那里久久无法回神,陈继昌又解释着。
  “陈爷爷,怎会这么突然?”方鲁生简直不敢相信,上次陪着韩月芽回来,肖梅真不是好好的吗,甚至同岳阕明喝酒还针对过他,谁想一年多不见,两人竟都没了。
  “人不就这样吗,生老病死,谁知道哪天会来。”陈继昌无奈一叹。
  而沉默一会儿,又宽慰着韩月芽说:“你也用不着难过,人都会去的,包括爷,早晚有那一天,以后的路还是要靠你自己走,没啥大不了的。
  小岳离开的突然,也没留下啥话,但你妈让我告诉你,她舍不得你,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别让她活着苦了一辈子,死了在那边还不安心。”
  再看韩月芽仍眼神直勾勾的,像是魔怔了一样,就又心疼的说:“月芽呀,爷老了,经不住事啦,你要再有个好歹,可让我咋办,难道要守着咱这个家,活活憋屈死吗?
  “陈爷爷,您也要想开些,咱身子要紧。”见陈继昌明显比上次苍老了许多,方鲁生的鼻子不由得发酸。
  “想不想得开又能咋样,反正没多少日子活着了,也无所谓。你还是劝劝月芽吧,几十年呀,我送了这个送那个,实在扛不动了,容俺歇歇吧。”陈继昌心酸的说着,而后就起身往自己的屋子去了。
  “月芽,我知道,子欲养而亲不待,世间没什么比这种事更伤心了,但人死不能复生,要是婶子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她心里也会难受的。
  何况还有陈爷爷在呢,也多想想他老人家,痛苦不比你少,你还有责任,是为你自己,更是替婶子尽孝,想哭就哭吧,别憋在心里。”
  可韩月芽仍像没听见一样,只怔怔的出神,好是一会儿竟起身就往外跑。这样,方鲁生自是赶忙追了上去,谁想却一直跟着她来到村外。
  “你闹够了没有,到底想干什么,还嫌陈爷爷不够伤心吗?”一路,任方鲁生怎样劝着,但韩月芽只是不理,就气的一把拉住她吼了起来。
  “上次回来,岳阕明不要我了,这次我妈又不要我了,你说我想干什么?”韩月芽两眼猩红的瞪着他,委屈的大喊。
  方鲁生一顿,就柔声的说:“你还有我,我要你。”
  “可我只要他们。”韩月芽满眼的凄楚,转身又走。
  “你要去哪里?”方鲁生心里一酸,忙问。
  “我去找我妈,问问她,俺到底做错什么啦,凭啥不要俺了。”韩月芽哭着说。
  方鲁生无奈摇了摇头,而为怕她出意外,也只得跟上。这样等来到陈家庵村的墓地,因韩月芽知道自己奶奶埋在哪里,不用想母亲肯定葬在旁边,果然很快就找到了。
  当踉跄着走到那座黄土堆起的新坟前,她就再也控制不住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随后是悲恸不止。而在满山荒芜的衬托下,另合着呼啸的北风,更令整个坟场凄凉无比。
  就连方鲁生这个戎装多年的军人,都一时被韩月芽哭的酸楚不已,不过也并没多劝,能发泄出来,总比闷在心里要好,伤而不哀才是最可怕的。
  “妈,月芽回来晚了,愧对您的养育之恩,女儿不孝呀,”韩月芽哭喊着,“可您为啥不告诉俺,是不是不想要我啦,妈,俺哪里做得不对,改了还不行吗,您别扔下我。
  妈,月芽知道从来到这个家里,先是小哥哥走了,后来奶奶又离开了,您一定怨俺是吧,可我也恨自己呀,您干嘛要收养俺,我就是个灾星。”
  “月芽,说什么呢,你这样多寒了婶子的心,对得起她的养育之情吗?”方鲁生忍不住责怪着。
  “难道不是吗,要不是因为我,这个家怎么会成了现在的样子,都是俺害的。”韩月芽愧疚难忍。
  “婶子拿你当亲生女儿,你也把婶子当成亲生母亲,你们是一家人,分得清彼此吗,什么害不害的。这话要是被陈爷爷听到,他老人家心里该有多难受”方鲁生只能开解着。
  “但这辈子注定是我欠了这个家的,今后更无法弥补。”韩月芽惨然一笑。
  “不,虽然婶子不在了,可是陈爷爷还等着你尽孝呢,老人家苦了一辈子,无论怎样你都要坚强,给他一个幸福、安定的晚年,这才是你对婶子最大的告慰。”方鲁生说的语重心长。
  也这一劝,让韩月芽稍是冷静下来。是呀,现在只有爷爷一个亲人了,就算自己再怎么痛苦,都得倾尽所有去顾着,那不仅是一份责任,更是对母亲及满门忠烈的交代。
  当这样又待过一会儿,哪怕再不舍,也得告别母亲的亡灵,同方鲁生回家去了。且想开不少,晚上还特意给陈继昌做了几个菜,让他喝上几杯。
  而见孙女缓了许多,陈继昌当然很高兴,这一段时间的压抑,也终于得以释放,以致就喝的有些停不下。更拉着方鲁生,将满腹的苦闷,一股脑的全都道了出来。
  倒是韩月芽,自己去了西屋,当对着母亲的遗物,难免又一时伤感,于是趁着陈继昌和方鲁生喝的尽兴,就出了门,想找梁燕排解心事。
  却等看到知青点大门紧锁,这才想起是年底返城探亲的时候,而又不愿回去,就独自在大街溜达着。或许是因为还没来得及为岳阕明伤心吧,才冥冥中被牵引,竟不觉走到了崔悦颖家外。
  当犹豫着敲开了门,崔悦颖出来一看是她,惊喜的同时也不禁有些心虚,毕竟岳阕明是和自己结婚后才发生的意外,就一时不知怎样面对。
  这样,等进屋坐了下来,韩月芽见她消瘦、憔悴的,哪里还像个孕妇,心中也一阵可怜,以致满腔的怨气随之荡然无存,于是就说:“快生了吧,该注意身子,看你瘦的。”
  “嗯,应该在年后吧,”崔悦颖摸了摸肚子微微一笑,苦涩中带有幸福,“不过身子没啥,不碍事的。”
  “怎么不找人做个伴?家里就你自己,一旦要生了,连去喊产婆的都没有。”韩月芽又关心的问。
  “凤兰婶她们,每天都过来给俺做饭,帮忙带孩子的,就是怕不知啥时候要生,身边连个人也没有,你不用担心。”崔悦颖满眼的感激。
  “那晚上呢,怎么也得留个人陪着呀,可别大意了。”韩月芽又嘱咐着。
  “俺知道,等忙完了年,凤兰婶晚上会过来,这两天应该没啥事,”崔悦颖笑了笑,而后又问,“那你呢,啥时候回部队去?”
  韩月芽摇头一笑,满是苦涩,就说:“我只有爷爷一个亲人了,总不能放下不管,真不知该怎么办。”
  “可不可以把继昌爷带出去,换个环境对他也好,免得留在家里睹物思人。”崔悦颖想了想后说。
  “谁知道呢,”韩月芽无奈叹了口气,“就俺爷那脾气,哪里肯离开陈家庵,实在不行,我只能退伍回来了。”
  “对不起,是俺们没照顾好梅真婶。”崔悦颖又歉意的说。
  “都是我的错才对,如果一直留在陈家庵,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此时的韩月芽真的十分后悔,当初不该寻亲,更不应跟着方平走。
  也令崔悦颖听后,不禁在想,要是韩月芽没有离开,能同岳阕明走到一起的话,会不会就是另外一种命运。起码自己仍一个人带着孩子,闷头熬日子好了。
  倒不是后悔再次成了家,反而十分感激,这辈子能真心爱了一次,即便结局未料。只是,假如那样,岳阕明说不定就会安然活着,一个好人,实不该早早去了。
  再想起村里的风言风语,也许真的是天生克夫吧,不然怎会两次结婚,都逃不出成为寡妇的命运。因此,就又有种是自己害了岳阕明的感觉。
  “对不起,我应该早些把岳阕明还给你,那样就不会拖累他了,”崔悦颖幽幽的说,“明知配不上,干嘛硬要自作多情,到头来害人害己。”
  而见韩月芽脸带疑问,就又苦笑着解释:“你俩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也能猜出来,岳阕明是为了你的前途着想,才不得已跟俺在一起的,他从没喜欢过我。”
  也这一说,如果上次回来,陈继昌和肖梅真讲过同样的话,韩月芽并没听进心里,但此时再经崔悦颖提起,就一种痛彻心扉的滋味,随之遍布全身,以致强忍着泪水,是不住地颤抖。
  “原本,我曾想同岳阕明分开的,只有你才能让他幸福,可那时俺已怀了孕,他怎么会肯呢,后来就躲清净的去出民工,才致使发生意外,一切都是我害的。”崔悦颖又自责着。
  “你也别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阙明哥命苦,人生最后一段时间,有你给了一个家,想必一定是幸福的,”韩月芽缓了口气开解着,“月颖,你知道吗,其实我真的好羡慕你,能怀着他的骨肉,这一点,是我一辈子都比不上的。”
  “是呀,俺真的知足了,”崔悦颖摸着肚子一笑,“要不生下来,咱们认个干亲好啦,有你这样的兵妈妈,他得是多大的福气。”
  “好啊,我当然没问题了。”韩月芽也难得有了笑面。
  随后,两人也暂将悲伤抛却,不觉话就多了起来。且心扉打开,又装着同一个人,更显得亲近不少,直聊了很久,韩月芽怕影响崔悦颖休息,这才回家去了。
  而两天后的新年,崔悦颖和孩子也是被韩月芽叫去家中的,反正都有亲人离世,并不需要忌讳什么。即使难免怀念肖梅真和岳阕明,但七四年的春节,终究安然度过了。
  且韩月芽有孝在身,不方便出门问好,也省事不少。却是在陈开兴同陈继远和孙孟生来给陈继昌拜年时,见他情绪不怎么高涨,等问过后,倒让几人凑了一回热闹。
  原来,陈开兴的小儿子陈长兵,今年春节也从部队回来探亲了。因同驴的二闺女陈美芳两年不见,自是每天腻味在一起,以致实在忍不住后,就向家里人把事情挑明了。
  可以想象,依着驴那样的家庭,陈开兴、赵素兰两口子又怎会答应,虽然对陈美芳并不反感,但还是觉得别扭。而陈长兵也豁出去了,称要是不同意,他就退伍回来,闹得年都没过好。
  “长兵那小子出息了,来看我时,瞅着的确像个有担当的小伙子啦,”陈继昌笑呵呵着,“他既然自己有主意,你就别管太多了,再说美芳那丫头也不错,跟她爹、她姐不一样。”
  “美芳那孩子确实还行,不过驴那种德行,要跟他成了亲家,还不得闹腾死。”陈开兴一副害愁的样子。
  “长龙这两年不是老实了许多吗,挺知道下力的,你也别用老眼光看人。”陈继远又劝着。
  “还别说,要是没那点鬼心思,那家伙的确是个好庄稼把式。”孙孟生也点了点头。
  “所以,只要两个孩子好,你也别太操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都是在路上走着呢,该来的总会来。”陈继昌又说。
  “可问题是这之间还差着辈分呢,”陈开兴仍显得苦恼,“你们说要是真成了,老丈人叫陈长龙,女婿叫陈长兵,不分明是兄弟俩吗,都叫啥事。”
  “哈哈哈”,而引得一阵大笑后,陈继昌就说:“以前咱陈家庵也有这种情况,卖个辈份没啥大不了的。”
  “那驴不就跟着沾光了吗,凭空长了一辈。”孙孟生有些好笑。
  “各论各的,也没那么讲究,”陈继远一笑,“难道驴以前喊你叔,要跟开兴成了亲家,他还敢叫你哥咋的。”
  “他敢,老子不打断他的腿。”孙孟生乐了起来。
  “唉,反正就是心里不痛快。”陈开兴又叹了声说。
  “开兴叔,您也不用不痛快,长兵才多大呀,等再当几年兵还不知啥情况呢,不用想多啦。”韩月芽也宽怀起他。
  “这倒是,毕竟所处的环境不同,能不能走到一起还真不一定,只要先别急着订婚就行。”方鲁生又插了句话。
  “对,再等巧云回来让她劝劝,那小子从小听他姐的。”陈开兴点点头。
  “开兴叔,巧云啥时候回来?”韩月芽忙问。
  “应该是初三四,”说起闺女,陈开兴有了笑面,“那丫头可比她弟懂事多了,打小就没让我操心过。”
  “还没见过她的孩子呢,回来您别忘了让她来找俺。”韩月芽嘱咐着。
  “这还用我说,”陈开兴笑嘿嘿着,“她早想你想的不行,小年回来送东西时,就一个劲的打听呢。”
  而说着话,不多时陈开顺、陈开运、陈开祥,之后又是老陈头和陈世林都结着伴来拜年,这一热闹也快到晌午了,陈继昌和韩月芽自是不能让众人离去,少不得就聚了一回。
  再等到大年初四,孙玉秀由崔凤文陪着也来走亲戚了,因崔悦颖生产在即,又有孝在身不方便回娘家,所以两口子就打算多留几日,这样,倒让韩月芽少了心事。
  却也在和陈巧云相聚的同时,转过天下午,还迎来了久别的朋友,不但梁燕因为她爸妈摘掉了帽子,工作得到落实,提前回陈家庵办理返城的手续,更有张弛和李思前,随着一起重踏故地。
  当然,除了想念陈家庵的乡亲,最大的原因,还是肖梅真和岳阕明的离世,又怎能不回来看看。特别是李思前,当从梁燕口中听到噩耗,几乎崩溃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岳阕明在舍弃韩月芽后,竟又转头娶了崔悦颖,要知道是这种情况,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早早返城的,哪怕多留下一年就好。
  起码,在岳阕明动了成家的念头时,自己还在身边,即使仅有一丝希望,能和他走到一起,也绝不会轻易放弃,说不定就会是另一种结局了。
  这样,当陈继昌由方鲁生陪着,出门溜达去了,特意把时间留给他们,而几人聚在一块,缅怀起过往,少不得也令韩月芽,对于是岳阕明和梁燕作为儿女,送了自己母亲最后一程,感激在怀,又生百般滋味。
  之后,还说起了现在的境况,如李思前快要结婚了,对象是她父亲战友的儿子,同样是名军人。且两家交情不浅,打小又认识,应算门当户对了。
  并张弛转过年也要去军校进修,这次陪梁燕办完返城的手续后,两人会先在莱县订亲,再等合适的时候,向部队打结婚申请就行了。
  却是替着高兴之余,韩月芽遗憾的是,没能听到尹秀茹的消息。据李思前和梁燕所说,好像一直故意躲着她俩,而家里人又绝口不提,就始终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倒是孙仁被李思前提了几句,说是他去年回莱县,还特意带着对象拜访过母校,但却非李兰,像是从大城市来的,而等大学毕业后,也会到那边工作。
  无尽的回忆、感慨,又让韩月芽对梁燕说:“你有那么好的文笔,不如把发生在陈家庵的事写成书吧,就算是些平平淡淡的日子,但终究见证了一段岁月,有缺憾,也有幸福。”
  “我看行,”张弛点点头,“等咱们老了,当从文字里回忆起来,那时流下的不止泪水,还有我们铭心的过往。”
  “好,我尽力。”梁燕出奇的没有半点犹豫,就答应了。
  “还有一点,也应该写进去。”李思前又说,眼中透着深深的追忆。
  “什么事?”梁燕问。
  李思前微微苦笑,没有回答,而是又看着韩月芽说:“早知道你和岳阕明没有结果,我一定不会放弃他的。”
  韩月芽一愣,方才知道,李思前竟也一直爱着岳阕明,就心痛的一句“对不起”,泣声而出。
  “有什么对不起的,”李思前拉着她的手说,“是岳阕明的爱太沉重了,沉重的你我都负担不起,但愿在另一个世界,他能放下包袱,去真真正正洒脱一回。”
  而张弛,此时才了解了,原来三人之间,竟有这样一段故事。虽也曾猜测过,岳阙明和韩月芽有点什么,可哪里想到还关系着李思前。
  且梁燕虽已知道了李思前对岳阙明的感情,不过同样也没料到,故事的起因竟然是韩月芽。原来有些看似不经意的表象里,却隐藏着最深的胶着。
  “还有,岳阕明为了给梅真婶子治病,把在莱县的房子卖给了我的朋友,我也是回来后才听说的。”张弛又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了她们。
  “我说岳阕明那次回莱县,怎么都不告诉因为什么,敢情是卖房子去了。”梁燕恍然。
  “这就是他,任再怎么有情有意,却从来只埋在心里,不给别人留下半点负担。”李思前也感叹着。
  更令这会儿的韩月芽,是心痛难忍。岳阕明为了她付出那么多,甚至失去生命,可到头来,自己不仅没能回报分毫,且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但还能怎么办,或许从岳阕明来到这个家中,又被父辈所牵扯,就注定了结局吧。往后余生,也只有把他呵护心底,用所有的泪水,去祭奠那一段不是故事的故事。
  这样,等到晚上几人一起包了饺子,好好陪着陈继昌吃了顿饭后,第二天张弛又同梁燕、李思前,去看望了陈继远、陈继忠、陈开兴、孙孟生等人,并中午也在七队饲养院,宴请着陈开顺、陈开运、陈开祥、老陈头和陈世林。
  而没有陈继远、陈开兴等岁数大的跟着凑热闹,几人倒也痛快。可当酒到深处,却唯独少了岳阕明,就难免一时伤感的,又都没了多少兴头。
  “你们说小岳到底是个啥命,不但爹妈没了,这好不容易结了婚,又早早去了,都是咋地啦?”陈开运满眼的惋惜。
  “幸好还留了个后,不然可真绝户了,”老陈头抽着烟袋一声叹息,“也苦了月颖,以后带着俩孩子倒咋活。”
  “要知道这样的话,那时就不该拿他和崔悦颖说事,不去成家,也许现在还好好的。”陈开祥又叹了口气。
  “你可别听村里那些长舌妇乱说,小岳的死只是意外,关人家崔月颖啥事。”陈开顺眉头一皱。
  “我也就是心里难受,他妈的,连着两次对小岳说些没头脑的话,谁想到都成真了。”陈开祥显得十分懊恼。
  “所以往后嘴上把点门,别啥玩笑都开,小心祸从口出。”陈开运就告诫着他。
  “不过你们还别不信,当初我就不赞成小岳和月颖在一起,倒不是那孩子不好,只是寡妇招灾,都是老人留下的话,看,果然出事了吧。”这时,老陈头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
  “崔悦颖也够苦的了,嫁过来国俊兄弟俩没了,这接着小岳又走啦,哪个女人能受得了,咱们还是别再背后议论她了。”陈开顺忙嘱咐着。
  “依我看,岳阕明就是被家庭成分压垮的,偏他性子拗,怎么都不肯划清界限,哪怕假装一下,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沉默许久的张弛又接过了话。
  “从受他爸牵连,被人打残了腿,再到他母亲的离世,又所有的亲戚都断绝了关系,一个人无依无靠的这些年,能撑过来已经不容易了。
  倒幸亏插队在陈家庵,乡亲们善良,都没下眼看他,否则也有得受了,更有继昌大爷和梅真婶子,拿着当成亲人,这才又有了个家的安稳几年。
  你们想,除了岳阙明的心病,特别再是崔悦颖怀了孕,他能眼睁睁看着孩子一出生,就像自己一样被划为黑五类吗,所以,当遇到一个有可能改变的机会,即便明知危险,也会试试的。”
  “小岳摘帽子的事,公社还没信吗?”说起岳阕明的成分,陈开祥就问陈开顺。
  “没有,公社只说县里会向上级反映,具体的就不清楚了。”陈开顺摇了摇头。
  “这事可能咱们都想简单了,要是小岳摘了帽子,那他爸又怎么算,始终牵扯在一起的。”陈开运也无奈的说。
  “唉,这都叫啥事呀,”老陈头叹了声,而后就叮嘱着闷声不响的陈世林说,“小子,小岳的事你是亲身经历过的,往后可得看开点,只要咱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千万别想太多了。”
  “我知道开骆爷,”陈世林点头答应,“况且俺也早习惯了,从懂事起就扣着顶小地主的帽子,好像生来应该的一样,倒没觉得有啥。”
  “世林,你应该成个家的,不然这点岁数,还真想孤零零的熬到老,最后连个送你的人都没有吗。”张弛又劝着他。
  “嗯,我会考虑的。”陈世林不自然的一笑。
  其实当看到岳阕明的结局,他更没了半点成家的想法。更何况,心里实在放不下孙玉叶,只要能替着给孙孟生、张凤兰老两口尽完孝,剩余的,不过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而看出陈世林不过是在敷衍,张弛暗叹了口气,就没再多说。另老陈头几个,虽然也希望他能成个家,但同样了解一直以来的心思,连孙孟生都劝不动,那又何必多言。
  再说,如果他命里有,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出现转机了,反过来,真要是注定孤寡,想再多也没用,还不如顺其自然,只看陈世林自己吧。
  可谁曾想,几人一下午把酒畅谈的,以致最后都醉的不轻,等到晚上,张弛连饭都没吃,正在知青点南房熟睡着,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喊叫声给惊醒了。
  起来一问才知,竟是崔悦颖刚刚生了个儿子,偏又引起产后大出血,接生婆无法处理,因听说梁燕回陈家庵了,就打发孙玉秀过来找去帮忙。
  倒这一闹动静,隔壁的韩月芽、方鲁生也被惊动了,于是宽慰了担心的陈继昌几句,就忙同梁燕、李思前、张弛,随着孙玉秀急匆匆来到了崔悦颖家中。
  只见,孙孟生及年后仍在娘家住着的大闺女孙玉枝都在,正和带着自己外甥的崔凤文,于院子里不知所措的转悠着,而屋里不时传来崔悦颖的疼痛声。
  “梁知青,你可算来了,我妈在里面帮忙呢,快进去看看吧,月颖怕是不好。”孙玉枝拉着梁燕都快哭了。
  “啊啊啊。”崔凤文也急的不断比划着。
  “先别急,我看看再说。”梁燕忙安抚着。
  也等她和韩月芽、李思前随着孙玉秀进了屋子,当方鲁生听着崔悦颖的哭喊声,终究是大城市来的,知道这种事大意不得,因此就对孙孟生说:“孙大叔,还是做两手准备吧,先去找马车,实在不行赶快送医院。”
  “好,俺这就安排去。”孙孟生赶忙答应。
  “孙会计,还是我去吧,让开骆伯赶着马车过来。”张弛拦住要离开的孙孟生,就匆忙出了院门。
  这样,等到了七队饲养院把事情一说,老陈头哪里敢耽搁,嘱咐过陈世林看门,就忙套上马车跟着张弛去了。而回到崔悦颖家中,情况仍是不好,只得又找来了陈继忠,想法开药止血。
  并经这一折腾,不但田云英随着来了,而不一会儿,当被陈开祥告诉后,陈开顺、董爱琴夫妇俩,及陈开运、于君英两口子也都赶到了,岳阕明不在啦,他们不能不上心。
  不过,再多的关心,还是没能令已陷入昏迷的崔悦颖脱离危险。当听梁燕说过情况,又始终止不住血后,陈继忠、陈开顺等人就忙让包裹好,并连同刚出生不久的虚弱产儿,一起送往公社卫生院。
  且因天黑路冻的,此时就把任务交给了张弛、方鲁生、韩月芽和李思前,由几人陪着专业的梁燕赶往公社,毕竟都是年轻人,处理突发事情,相比陈开顺他们要好的多。
  不过孙玉秀终究不放心,无论如何都要陪在小姑子身边,就不顾同样硬要跟着的崔凤文,交代着照顾好崔悦颖的大儿子后,也随着一起去了。
  但因一辆马车坐不下这么多人,于是陈开顺忙回家把自行车骑来了,再加上陈巧云也在娘家住着,还有一辆,就由张弛带着李思前,方鲁生载着韩月芽,而梁燕和孙玉秀,则在车上照顾崔悦颖和孩子。
  却这一来,不仅陈开兴、赵素兰夫妇俩知道了,就连陈继远、陈大娘老两口,和在焦急等信的陈继昌,都先后赶到了崔悦颖家中,一时再同陈开顺几人说起岳阕明,难免唏嘘连连,也令刚过完的新年,笼罩着一片阴影。
  而去往公社的路上,幸亏走前老陈头带了盏马灯,另借着朦胧的月色,倒也比较方便。但当约莫走出一半后,就听梁燕喊了一声:“陈大伯,快停下,月颖不行啦。”
  “吁,”老陈头猛地刹住马车,忙回头又问,“咋的啦?”
  这时,张弛和方鲁生也停下自行车,同韩月芽和李思前纷纷围了上去。而此刻的崔悦颖已苏醒了过来,只是难以呼吸,脸上没一点血色,更无法说话,惟茫然的看着几人,不知怎么回事。
  “月颖,你再坚持下,咱们马上就到卫生所了。”孙玉秀心疼的不行。
  也这一说,崔悦颖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而直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嫂子,俺怕是挺不过去了——”
  “胡说啥呢,你不会有事的。”孙玉秀打断她安慰着。
  “嫂子,你听俺说,”知道自己不行了,崔悦颖怎能不交代后事,“我和国俊的孩子,是你们孙家的,俺走后就交给你了。”
  “好,俺一定拿着当成亲生的养大。”见她都已这样了,孙玉秀强忍悲伤,只得答应。
  “告诉咱爹、咱妈,是我对不起他们,别怨俺不孝。”崔悦颖愧疚的说。
  “你放心,有我和你哥在,咱爹妈没事。”孙玉秀忍不住哭了起来。
  崔悦颖点了下头,之后又对着韩月芽说:“我和岳阕明的孩子,希望你看在和他的情分上,带走吧,给个出路就行。”
  “孩子已经没了爸爸,不能再没有妈妈,月颖,你千万不要狠心丢下他。”韩月芽含泪宽慰着。
  “是俺没照顾好岳阕明,不能再对不起他的孩子了,求你答应。”崔悦颖吃力地说着。
  “我答应,我答应。”韩月芽哽咽着,连连点头。
  “谢谢你,”崔悦颖嘴角微扬,而后又恳求着,“不要告诉他的身世,免得打小就有背负,只当是你生的,行吗?”
  “好。”韩月芽掩嘴而泣。
  “孩子呢?”崔悦颖艰难地问。
  “在这里。”梁燕急忙抱给她。
  “快给取个名字吧,月颖。”李思前也忙提醒。
  “岳阕明说,俺要生个儿子就叫平安,不图有啥出息,只希望能平平安安一辈子。”崔悦颖的眼睛突然一亮,似在追忆什么,不过还是被孩子“哇哇”的哭声,给拉了回来。
  “可怜的孩子,爸妈对不住你,”崔悦颖心如刀绞,却已无法去好好的抱一抱了,而缓了缓才又说,“让俺喂口奶吧,总算母子一场,给他当了回妈。”
  也一听这话,不但韩月芽几个悲痛难忍,忙用棉被遮挡着,帮崔悦颖解开衣服,将孩子抱入她的怀中,就连早已受不住了的老陈头和张弛、方鲁生,都去过一旁,默自垂泪。
  却也不多大工夫,就听孙玉秀一声“月颖”的凄厉喊叫,打破了周遭的寂静,伴着呼啸的北风,结束了崔悦颖悲苦的命运。而此时,孩子仍在她怀中吸吮着乳汁,又怎会知道,母亲已永远的离开自己了。
  就这样,一宿另加上第二天的忙碌,当安葬了崔悦颖后,韩月芽又陪着李思前几个去母亲坟前看望过,也彻底在陈家庵待不下去了。仍像上次回家那时,因为岳阕明的结婚,只想尽快离开,好容自己缓一缓,
  她哪里能想到,一次回乡探亲,不仅要面对母亲和岳阕明的离世,还又经历了一场死亡。而因放不下陈继昌,于是晚上,等在董爱琴几人的帮助下,将崔悦颖的孩子喂饱、哄睡后,就同方鲁生劝了起来
  “爷,您如果不跟我走,那俺就退伍回来照顾你,反正说啥都不会把你留在陈家庵。”韩月芽态度坚决。
  “不行,你要是回来,不止是逃兵,又怎么对得起你妈和小岳的苦心。”陈继昌眼睛一瞪。
  “那你就跟俺走,没有其他的商量。”韩月芽执拗的说。
  “这孩子,你又没成家的,我去了算咋回事,总不能跟着你住部队吧。”陈继昌一阵无奈。
  “陈爷爷,有我爸在,您老就放心好啦,一定会妥善安顿您的,”方鲁生也劝着,“再说,月芽现在又收养了岳阕明的儿子,都得设法解决,要是您能去的话,再帮着照看孩子,还会省了不少事呢。”
  “好啦爷,您就当是帮我阙明哥行吗,他的孩子不也是您的重孙子,您不心疼呀。”韩月芽挽着陈继昌的胳臂,撒起了娇。
  “行吧,就当是为了小岳。”这一提岳阕明和孩子,陈继昌只得同意。
  “爷,您放心,我每年至少带您回来一次,不但看望我奶和我妈,还有那几位牺牲的叔伯跟俺阕明哥。”韩月芽又说。
  “好,你爷没几年活头了,临了是该去看一看俺那几个崽子啦。”陈继昌的眼中饱含着落寞。
  “说啥呢爷,您呀,一定会长命百岁的,起码也得看着您重孙子成家吧。”韩月芽心里一酸,明知人早晚都会有走的一天,却只能宽怀着。
  “还有你呢,都多大岁数了,一点都不着急,这次去,一定让你方平伯帮忙解决了。”陈继昌假装责怪着。
  “陈爷爷,您放心吧,这事交给我好啦。”不等韩月芽说话,方鲁生却一拍胸脯的保证着。
  “关你啥事。”韩月芽脸上一红的白了他一眼,而同时心里也不禁酸涩,没了岳阕明,自己还有嫁人的一天吗。
  倒是陈继昌,却有些心喜,知道方鲁生对自家孙女的感情,这会儿又见韩月芽害羞的样子,只以为两人有戏呢,当然就多了几分期待,以致也不再那么纠结离开陈家庵了。
  而同时,张弛和李思前因梁燕已办好了返城的手续,另加上这次回来本就心情沉重,又亲眼目睹了崔悦颖的离世,自也不想再多待了。
  况且,另几名小知青下午都回来了,梁燕也不用遗憾没能打招呼而离去,于是当晚向陈继远、陈开兴等人告过别,决定第二天一早就走,更趁着在公社驻地坐车,去断蜻岭看一看岳阕明。
  也因此,当第二早向陈继昌道别时,被韩月芽知道后,忙将崔悦颖的儿子送去了陈开顺家中,让董爱琴帮忙照看一下,就随同由老陈头赶着马车相送的张弛、梁燕、李思前,一起往断蜻岭去了。
  并令方鲁生,即便同岳阙明不熟,但毕竟曾有一面之缘,虽也想跟去,不过再一寻思韩月芽,到时肯定会有一番伤感,那自己又何必掺和其中,为此就打消了念头。
  这样,等在老陈头和梁燕的带着下,来到岳阙明的坟前,当面对着那一堆黄土,韩月芽和李思前、张弛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从未想过同他再见竟会是阴阳相隔,只怔怔的看着,渐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倒是老陈头,同梁燕去找了几根树枝,扫了扫岳阙明坟头的积雪,又拿出带着的白酒洒过,且自己也灌了几口后,就叹了声说:“小岳,陈家庵离得远,俺们不能常到这里看你,别见怪,来,咱爷俩喝点。”
  之后,梁燕又说:“岳阙明,月芽和思前、张弛都来看你啦,这长时间不见,你肯定也想她们吧。还有,月颖给你生了个儿子,可惜••••••”
  “天冷,你们有啥话也跟小岳念叨念叨,别待太久了,我先去山下等着。”见梁燕哽咽难语,老陈头摇了摇头,嘱咐过韩月芽几个,就低落的去了。
  这时,张弛才蹲在岳阙明的坟前,拿出三支烟点着,并排插在了雪地上。却只一句“兄弟,抽根吧”,就再也说不下去了,唯低头垂着泪。
  再看李思前,也是泪如雨下。此生对岳阙明不但爱而不得,最后竟连重逢的机会都被剥夺了,只能心怀遗憾,在他的人生里,自己走错了出场顺序。
  好是一会儿,才强颜一笑的说:“岳阙明,我也快结婚啦,你可要记得恭喜呀,那样的话,我一定能很幸福,因为这辈子,你是第一个走进我心里的男人。岳阙明,我会永远记着你的。”
  而此时,却是韩月芽仍死死盯着眼前的那抔黄土,一动不动、默然不语。对她来说,这里不仅埋着一个有缘无分的恋人,更将一段纯真而炙热的感情,连同自己那颗渐是冷却的心,一起殉葬了。
  也是见韩月芽这幅样子,还算冷静的梁燕暗叹了口气,就示意李思前和张弛去过一旁,好让她和岳阙明单独待会儿,诉说两人一别成决的心里话。
  果然,又沉默了不多时,韩月芽就缓缓开了口,但却不再那么悲伤,只是同一个故人,娓娓说着他们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而此刻,也更将遗憾都尽数融入到了,所留恋的诸多回忆之中。
  最后,又告知岳阙明说:“月颖把孩子交给我啦,也依着你的意思,取名叫平安,很可爱的,你放心好了,俺一定拿着当亲生的养大成人,至于身世,就视情况而定吧。
  往后每年,我也都会来看你的,但如果有一天不再出现啦,那一定是俺走不动了,你可不要牵挂,应该不久我就会去找你的,到时休想再丢下俺。
  阙明哥,你好好睡吧,以前背负太多,这会儿也该安心休息了,不用怕,等明年俺来把你叫醒,再陪着你说说话,聊一聊咱爷和小平安,还有陈家庵的事情。”
  却也在这时,天上洋洋洒洒飘下了雪花,倒像是岳阙明灵魂的感知。而相聚之后总是别离,不过,哪怕再见的日子太远,但思念却会深深的填满心扉。
  也等几人来到山下,当经过忘我河那条因为岳阙明才筑成的木桥时,还特意上去走了走,就像他从没有离开过,常常在陈家庵放了工后,一起散步、聊天。
  并让韩月芽想起了上高中那会儿,每当看着滚滚苍凉的忘我河水,就有种错觉,好像和自己有莫大的关系,今天终于知道为什么了。这里曾令孙玉叶失去生命,更葬送了她的阙明哥,也许,冥冥中早已注定了吧。
  这样,再等跟张弛、梁燕、李思前在古寨公社驻地,又一番不舍的相别后,在韩月芽和老陈头回到陈家庵的第二天,陈继昌也将家中的一切,交给了陈继远、陈开兴照看,另同村里的几个老伙计聚过,就要随着孙女及方鲁生去大城市生活了。
  而大虎,因一段时间不见岳阙明,不知怎的,再也没了精神。只一天天,不是去崔悦颖家门外转悠,就是往果业队看看,连陈继昌都不大理会,直至被拴在院子里,等到韩月芽回来,才稍好了些。
  这一来,当走前从自家爷爷那里得知,岳阕明曾想让它到果业队看园子,因此韩月芽就给送了过去,交给陈世林照顾。即便再怎么难舍,可也没办法,总不能一起带走。
  却是当看着被陈世林紧紧拉着的大虎,一窜一窜的叫着,拼命要扑向自己,好像知道要丢下它一样,韩月芽更是难受起来,就狠下心的喊着:“你走啊,你那个主人不要你,我也不要啦,你没家了,快走呀。”
  但大虎仍“汪汪”的直叫个不停,陈世林几乎都拉不住了,也令韩月芽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不仅母亲和岳阙明走了,现在又要丢下陪伴多年的爱犬,今后究竟还有多少分别在等着自己,就不敢再多看一眼的,忙一路跑着去了。
  也在离开陈家庵的当天晚上,于群山起伏的簇拥下,夜空一弯寒月高挂,像极了韩月芽的名字。只不知道的是,以后会不会如她亲生母亲所盼望的那样,由缺至圆、美满幸福呢。
  本以为,打小在陈家庵父老乡亲的呵护下,更有幸被陈继昌和肖梅真当成命一般的抚养长大,当是月至一半。再到岳阙明的出现,且身世已知,若能同他共度余生,那才叫圆满,可眼前,终究缺月如玦。
  (全本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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