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 感往昔林氏陷悲痛 叹今事七娘落心病

　　话说，因段英杰情待佳人无果，致使身陷其中无法自拔，自谦便应迟水豪所托，以助这对痴男怨女一回。经一番诚挚相谈，终令宋姬解开，与侯三郎所生的心结，从而方次日来到赤心会，将喜讯告知。
　　如此，至于段英杰进城后，又同宋姬怎般相谈，容不再表，但有情人眷属终成，定然是脱不了的，否则一番长篇大论，倒图的甚么呢。
　　而等他一离开，就见迟水蛟一巴掌拍在自谦的肩膀，乐道：“好兄弟，既然事情已了，那哥哥也该兑现昨日之言，走，咱们吃酒去。”
　　自谦笑道：“水蛟哥，不过一句戏言，又何必当真。况且，我这成日的不拉活，只知同你们寻乐，再此下去，拿甚么给仇大少交租金。”
　　迟水蛟却眼珠子一瞪，嚷道：“谁与你开玩笑了，答应吃酒便去吃酒，倒矫情的哪门子劲。且那几个租金有何大不了的，俺替你交上好了。”
　　却是迟水豪听过自谦之言，想着他每日起早贪黑、风吹日晒，一个月到头，也不过赚了口吃的，就不禁为之心酸。虽不忍其这般下去，但初识那会儿已是劝过，又何必再去多提。
　　于是遂笑道：“你拉车也不在这一日半晌的，当要顾着自己的身子才是。何况，莫以为是你水蛟哥诚心相请，他不过酒瘾犯了而已，你只当做一回好人，成全了吧。”
　　倒这一说，迟水蛟虽是粗人，却也明白迟水豪此言，并非在打趣自己，而是为了劝说自谦，便笑道：“就是，你只当可怜可怜咱，难得今日水豪哥由着俺吃酒。
　　再者说了，我俩都是孤家寡人，挣恁多钱有个鸟用，又带不进棺材，难不成还打算像他们一般，娶个小娇妻过活么，那也忒的无趣，倒不如你我一处，逍遥一辈子得了。”
　　迟水豪瞪了他一眼，是一阵无奈。倒是自谦闻后顿然好笑，又见二人如此热心，哪里不知是怕自己太过辛苦，若再推辞，便显得不近人情了，遂调侃过几句，就留了下来。
　　这般，三人也懒得外出，只喊下面兄弟往酒楼定来饭菜，便在赤心会是一通吃喝。而那番热闹自不必说，直至个把时辰后，皆是有了七八分醉意，方才作罢。
　　却说，日子一晃已入十月，自谦虽说过活依旧，但能令宋姬解开心结，同段英杰成就一桩良缘，倒也欣慰不已，每每想起，都甚为欢悦。想来应是，自己意愿不得，反而更盼天下有情人，皆成了眷属吧。
　　可是这等事情，断不会瞒着侯三郎的，故就寻了个时机，将来龙去脉详细道过。但面对有缘无分，他除了一声叹息，又能怎样，自此，也方将宋姬彻底放下。
　　而俞可有，打从上回知晓自谦所忧，急于得知林氏和静安的近况，又如何能不上心。故这日头午，便趁医馆无事，遂同步艳霓带着小清流，买了诸多礼品，按住址寻了过去。
　　如此，林氏见后岂能不喜出望外，当初离开村子时，两人还未成婚，而今孩子都已这般大了，免不得感慨连连。遂再想起鹰嘴崖来，自就红了眼圈。
　　也当看得她，虽说精神尚可，但却苍苍白发、纹嵌容颜，已然老了甚多，哪里还有早年的风韵之姿，俞可有和步艳霓皆一阵心酸，便赶忙领着儿子，磕头施礼问安。
　　再待一番相叙后，林氏遂让静安拿过几枚银钱，不顾夫妇俩的推辞，当做见面礼送给了小清流。又喊来玲儿端上果品、糕点招待着，让其好生照看。
　　之后，便见静安和步艳霓，皆是笑中带泪，那手儿拉在一处，就如何也不恳松开了。打小的姐妹情深，相别数载方得再逢，又怎能不亲可万分，是道不完的知心话儿。
　　而看着静安高高隆起的小腹，步艳霓更是喋喋不休的问着，甚么几个月了、用饭如何，是否有不适反应等等事情，且连带自己的经验，也一并说与她听。这般，反倒令其当着俞可有的面，有些羞臊起来。
　　另林氏，见二女如此，也甚感心安，虽说多年过去，但终究情分未散。却遂之又看她，眉目间似有些许挣扎，再等犹豫一回，方笑道：“你们姐儿俩，恁长年月未遇着了，还不知有多少悄悄话要说呢，快去别的屋子耍乐吧。”
　　遂又拉过俞可有的手，疼爱道：“便让老婆子和俺可有，好生聊上会儿，省得打扰了咱们。”
　　静安就打趣道：“娘，您只疼可有，便不疼艳霓么，难不成有何事情须背着咱们。”
　　林氏眼神故作一嗔，笑道：“你们这拨孩子，打小哪一个我不可劲疼着。那时留于你爹的糕点，时常就不见了，真当我不知是你合着艳霓、婉霞、妱蕊、清嫣几个丫头，给偷吃了么。”
　　静安香舌一吐，便笑道：“原来娘您早已知道了，我还以为俺们几个做的天衣无缝呢。”
　　当闻得提起儿时，步艳霓登时也来了兴趣，就笑道：“婶子，你是不知呢，那会儿，静安姐带着俺们几个偷吃糕点时，都怕的要死，惟恐上了私塾后，再挨步叔叔的板子。
　　为此，妱蕊更是吓得又吃又流泪，偏是那般，也没见她嘴里少嚼上半口。”一番话，说的静安和俞可有，皆好笑了起来，如同又回到了当年。
　　也惹得林氏感怀道：“那个年月虽说不易，但却活的自在，咱们步、俞两姓之间，处的跟一家似的，实是令人难忘。”
　　说着叹了口气，又道：“不想一晃便恁久过去了，如今就连你们几个，都已各自成了家，皆说韶光易逝，转眼物是人非，果真不假，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而静安听过，虽也心有所伤，但见母亲面带忧郁，又哪敢露出分毫，惟怕她再想起离世的爹爹，于是便打趣道：“好啦，您老人家这般感怀，难不成还要吟诗作对一回么，只是俺们没那等酸腐，就让可有陪着您忆苦思甜吧。”
　　说着便拉过步艳霓，又笑道：“走，到我那屋子说话去，别碍着人家娘俩的眼了。”
　　林氏摇头笑道：“你这孩子，眼瞅着都快当娘的人了，还如此没个正行，倒几时能长大。”
　　步艳霓遂调侃道：“婶子，静安姐是童心未眠呢，到时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块儿做着伴长大。”
　　静安闻后，就拉扯着她不依，这般，姐妹俩便笑闹一处的去了。连带玲儿和小清流，也一并跟出了屋子，只留下林氏同俞可有，单独相聊起来。
　　等问过了俞然、步晨等人的近况，又得知了步南竟已离世，而步元也突染大病后，林氏如何能不一通伤感。之后沉默了许久，都不曾开言。
　　直至听完，俞可有相告步欣、步古两家子，皆曾回过鹰嘴崖，但却被人夜烧房屋，又被逼离开了，这才大骂朱氏、苟氏妯娌俩，是罪有应得。
　　而如此聊过一时，便见林氏，突然神情有些复杂，再待几回张嘴欲言后，才终是忍不住的问道：“自，自谦那孩子怎样了，可知他现于何处么？”
　　俞可有暗叹了口气，终究还是问起来了，于是忙调整好情绪，笑道：“自从他将大户叔和婶子，接去皎青州后，就再未回过鹰嘴崖。俺们也是几个年头不曾得见，便是书信都断了，大概早已成家了吧。”
　　林氏闻过一怔，遂之心口又是一疼，也顿然明白了几分。这番言语，只怕是自谦早就交代过的吧，其中何意显而易见，定是担忧静安的性子，唯恐害了她的一生。
　　这般一想，更心生悲痛，为自己奶大的孩子，有恁番仁义，感到愧疚不已，也足见他对静安是何等的情深。偏如此一对璧人，硬被瞒天过海给活活拆散，天涯海角、两不相逢。
　　遂一时思绪如麻、揪心难忍，不知自己所做，到底是对是错。如果当初能坚持留在鹰嘴崖，会不会又是另外一种结局，也许俞大户和郝氏，今时仍能好生生的活着吧。
　　但世间哪里有甚么如果，任是怎般遗憾终生，也只得尝尽苦涩、含恨咽下。既是回不去了，便只好违心的，将一切归究于命运，老天硬要这般，那普通凡人又能奈他何。
　　而如此胡思瞎想的纠结往事，更令其作茧自缚般的，难以挣脱开来，任由泪水流个不停。但俞可有，只当是思念故人所致，早将自谦相告之言，她或许早已知晓一切，给忘于脑后了，再面对着对这般场景，也不由一阵酸苦。
　　想着林氏，明明同故交，早就阴阳两断、一别成诀，而自谦又苟且过活、飘零在外，偏至今仍被蒙在鼓里、只当安好，又怎能不令人叹息。
　　随后，便强颜一笑，忙开解道：“婶子，您也莫要思念太紧，若是哪日自谦回鹰嘴崖，我定告知他来看望您的。”
　　说着，又装作可惜道：“就是不知他于皎青州的住址，不然让静安带您走上一趟，也未尝不可。”
　　林氏擦了擦眼泪，苦笑道：“好孩子，不用骗婶子了，你大户叔家中的事情，我在烟祁城时便知晓了，但却是瞒住了静安，你也清楚她打小甚么心性。
　　要是知道了自谦的遭遇，定会不管不顾，倘再做出甚么傻事那可怎好，不然我又岂能来到牟乳城，仍忍着不回村里看看，无非是怕这孩子接受不了。”
　　俞可有听后稍是一愣，遂而醒悟过来，就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婶子，我也不是故意要瞒的，只是，只是——”
　　林氏苦涩道：“是自谦让瞒着的，对吧？”
　　见其点了点头，便叹了口气，又流着泪道：“那傻小子，实是难为他了，能如此为静安着想，但谁又知道，这般做到底是对是错呢，可恨连我，都成了最终的帮手。
　　以致生生毁了两个孩子的情分，实不敢想象，如若日后被静安知晓，那时又该怎般面对，想来即便口中不言，只怕心里也会埋怨我一辈子吧。”
　　俞可有忙宽慰道：“婶子，您无须太过担忧，就算静安哪日得知真相，当也能明白您的苦心。况且，自谦甚么性子，她又不是不知，落得那副境地，怎可能再去累及无辜呢。”
　　林氏叹声道：“但愿吧。”
　　再等黯然不语片刻，因只从胡烨口中大体知晓了一些，俞大户家中的遭遇，而静安成婚后，虽也同胡彦江和涂七娘有了往来，却谁都不愿去多提，故到底为甚么情况，并不十分清楚，于是便让俞可有，详细说与她听。
　　如此，俞可有遂将自谦于皎青州入狱，导致俞大户变卖田地，倾家荡产相救，又身染重病撒手西归，不久郝氏也悲痛成疾、含恨离世。
　　及自谦守孝鹰嘴崖时，遭村人百般厌弃、唾骂，这才被迫远走烟祁城等事，前后细细道了一遍。但为怕再引来林氏更多的伤心，只得隐去了其今时的那副残相。
　　林氏闻过，顿如失了魂魄一般，久久凝噎无语。好是一会儿方才缓了过来，便疑问道：“你说自谦去了烟祁城，那他为何不曾找过我们？”
　　俞可有苦笑道：“婶子，自谦不过就是想偷偷守着您和静安，遭逢了恁大变故，岂恳再去面对你们。”
　　林氏胸口一堵，又急声问道：“那后来呢？”
　　俞可有答道：“听正升他们回来说，是在蓿威州。”
　　林氏不解道：“怎又去了蓿威州？”
　　俞可有便道：“好像是自谦听静安的舅舅说，您们在蓿威州，这才寻了过去。”
　　林氏稍许思量，遂猜测出为何种情况，就心中又是一苦，忙问道：“那他以何为生？”
　　俞可有顿过稍许，才道：“在码头当长工过活。”
　　林氏一听，更是愧疚难忍，如何能想到，打小被诸人恁般呵护的孩子，而今却沦落到出苦力的境地。倘若郝氏泉下有灵，又该是怎般心疼，只怕也会怨恨自己吧。
　　这般想过，遂就乱了心神，口中喃道：“都是我的错，当初实不该轻易离开鹰嘴崖。更不应后来瞒着静安真相，撮合了她和胡烨的婚事，如此弃自谦不顾。”
　　俞可有闻后方才恍然，本以为林氏仅是隐瞒了静安，谁想竟还有这等事情。正寻思着呢，却见其又猛地盯住自己气道：“你们几个打小一处，难道便不知帮他一把么？”
　　俞可有无奈道：“婶子，不是俺们不帮，是自谦心感罪孽深重，似在故意作践自己一般，只不听劝。”
　　林氏听过酸楚不止，遂而泣声道：“这傻孩子何苦呢，世事命定，岂是人力所为。”
　　遂又急声问道：“那自谦现在哪里，可还在蓿威州么？”
　　俞可有稍许愣过，一时竟不知答不上来。而见他神情犹豫，林氏就脸色一沉，喝道：“可有，你实话实说，休要瞒着婶子。”
　　俞可有挣扎一回，又想起自谦默守静安之言，索性心中一横，便道：“婶子，这我实在不知，应该还在蓿威州吧。”
　　林氏怀疑道：“你没骗我吧，难道他就再未回过鹰嘴崖？”
　　俞可有叹道：“村里人都那般对他，倒回去作甚。”
　　遂之忙又解释道：“婶子，我也确实好久不曾见过自谦了，所知之事，还是正升、可庆他们，年前回来时说的，余下便一概不清楚了。”
　　林氏叹了口气，低头陷入思量。也看其不语，俞可有自不会再说甚么，免得言语多了惹她生疑。而就当两人各怀心事的沉默着，却闻院落有女人笑道：“亲家母，贵客上门了，怎不知出来迎接一下，忒的怠慢俺了吧。”
　　话音乍落，便见涂七娘提着一干物品，乐呵呵的走了进来。这般，林氏忙稳住心神，故作好笑道：“都一把年纪了，还没个正行，不叫姐姐倒喊的哪门子亲家母。”
　　涂七娘放下手中物品，遂戏谑道：“我可是静安的婶婆婆，怎的不能称亲家母了，当还是喊你步奶奶那会儿啊。如今俺登门就是贵客，休想再怠慢了。”
　　林氏掩嘴笑道：“好，亲家母，您老快请坐。”
　　涂七娘便佯作满意的点了点头，并端着身架坐下，而后竟一本正经的道：“这还差不多，眼瞅着也快到晌午了，那就摆上个七荤八素，简单凑合一下吧。”
　　林氏捶了她一拳，便笑道：“说你胖倒还喘上了，当着晚辈的面，成甚么样子。”
　　而一旁的俞可有，也被涂七娘逗得忍俊不住。又看其容颜虽说变化不大，但发间却穿插银丝，细纹点缀眼角，再想着她当年的模样，遂心生感慨，另又几载未见，自是情绪难掩。
　　于是，就忙上前施礼道：“见过七姑姑。”
　　涂七娘一怔，竟是没反应过来，原本只当邻舍登门，且依着她大咧的性子，故也未加理会，又哪里瞧得出是谁。而当听得喊自己“七姑姑”时，如此称呼，除了自谦、静安，便只有鹰嘴崖那几个，同两人打小一处的孩子了。
　　可想而知，待认出是俞可有后，那心情是怎般激动，遂起身欢喜的拉着他，就不住地问长问短。免不得也埋怨其身在牟乳城，竟不知往家中坐坐。
　　直说的俞可有一阵惭愧，即使不提打小便同涂七娘熟识，就是胡彦江，再怎么也是他和步艳霓的授业恩师，却偏是两人进城过活后，竟未半点想着前去探望一回，又不是不知住址，无论以甚么借口，都着实不该。
　　而此时，于另一屋子的静安，当闻过步艳霓说起俞清嫣的遭遇，岂能不伤感的一通落泪，哪里会想到，曾秀丽十足的女儿家，竟遭受了命运恁般摧残。这般一来，又怎不挂念，其她打小一处的姐妹。
　　在知晓了步婉霞不错的境况后，正欲再问是否有英子的音讯时，便听得涂七娘说话的声音，二人就急忙走了出来，自又是一番热情相叙。
　　特别是步艳霓，同涂七娘久未相见，更是格外亲可，一声声“七姑姑”的喊个不停，并问着胡彦江的安好。少不得也致歉一回，自己和俞可有不曾登门探望。
　　也当看着两的孩子都已这般大了，涂七娘遂抱在怀里，是疼爱不已。之后又拉过步艳霓，将她同俞可有的往事近况，啰嗦着问个不停，忙的是不亦乐乎。
　　直等絮叨一时后，再瞧着他们一家三口，是如此美满，便不禁想起了自谦，而今无家可归，不知流落何处，就忍不住心酸起来。即使急于询问，但碍着林氏和静安在跟前，又不知该怎般言语，故只得暂且忍住，容过会儿另行打听。
　　这般，几人看她神情添了些许落寞，只当是久别相见，才伤怀难免，故也未曾多想。不过皆是感叹着，称日子实不经混，一晃便恁多年了。
　　这时，静安就问道：“七姑姑，怎的不把小胡涂带来？”
　　涂七娘无奈笑道：“那小子如今跟着房东妇人，竟比跟我亲可，吃住皆不着家。生了个孩子，倒像是给别人养的。”
　　林氏便调侃道：“只要仍喊你娘就成了，不然的话，再和彦江生养一个吧。”
　　见静安和步艳霓，皆是一副好笑的样子，涂七娘却佯装叹道：“我倒是想着了，可惜若是生下来，那以后静安的孩子，该怎般称呼呢。你说要叫叔叔、姑姑吧，年龄确实相仿，但再喊弟弟、妹妹的，偏又乱了辈分，实是让人为难。”
　　一番话，逗得步艳霓又是笑个不停，就连俞可有也忍不住了，低头憋的是面红耳赤。便看林氏，遂将怀里的抱枕丢向涂七娘，嗔骂道：“你个蹄子，这般不知害臊，亏还自称婶婆婆，哪里有如此打趣自家侄媳妇的。”
　　再瞧静安，更是羞的不依起来，直至其满口讨饶，方才算完。而待笑闹一会儿后，涂七娘就忙又问过她的身子如何，得知皆是无恙，便也安下了心。
　　遂就解释道：“你公公、婆婆，终究身处乡下，不能常进城探望，你也别往心里去。这不前几日，托人捎了口信，说胡烨不在家，让我时来顾着你些。”
　　静安不由难为情道：“七姑姑，怎么会呢，俺又不是那般计较之人。”
　　林氏也笑道：“你那兄嫂实是言重了，这一家人的，又何必见外呢。”
　　涂七娘摇头道：“终不比往常的，如今静安的身子，可比甚么时候都要金贵。”
　　遂又埋怨道：“都怪胡烨那小子，非要在这个节骨眼出门，不知回来日期定了么？”
　　静安脸色顿然一黯，便道：“前几日有过书信，说那边出了一点状况，可能要年前方能归来。”
　　涂七娘登时气道：“我看他就是钻进钱眼子里了，难道不知你怀有身孕么，凡事也要分清轻重才是。这般时候，家中没有男人怎成，单靠你们几个女流，若有体力营生，倒寻谁去。”
　　静安忙安抚道：“七姑姑放心，俺们没事，能顾着自己的。”
　　涂七娘点了其额头一下，宠溺道：“你啊，便护着吧，等胡烨回来，瞧我怎般收拾他。”
　　林氏也无奈道：“谁知这孩子一去要恁久，临走前我就嘱咐，眼下日子好过了，且静安身子不便，让雇个拉包月的车夫，不管外出，还是家中有何营生，都会省心不少，偏他以为在外待不了多久，要等回来再说。”
　　却一听此言，俞可有同步艳霓，不禁相视了一眼，似同时想到了甚么一般。而涂七娘也寻思着点了点头，就道：“姐姐这话倒是在理儿，不然我让彦江替着张罗一下吧。”
　　林氏便谢道：“还是不劳烦胡先生了，反正也不差这一时，就等胡烨回来再看吧。”
　　遂又玩笑道：“况且，我这个当岳母的，有些事情还是少掺和为好，省得落下口舌，说甚么丈母娘当家出骚主意。”
　　涂七娘好笑道：“姐姐也忒的面薄，胡烨还不是沾了你们的福气，这家理当你做主才对。”
　　而后又思量着道：“不过那会儿，静安怕是将近临产，若不方便外出了，雇不雇车的也不打紧。只是家中倘有个体力活的，就有些犯难了。”
　　如此，俞可有便对林氏道：“婶子，据我所知，仇记车行的名声不错，倘要包月雇车也是个选择，若以后您们有这想法，我或许能帮上忙的。”
　　林氏笑道：“好，婶子记下了就是。”
　　倒是步艳霓闻后，暗自一阵嘀咕。虽然她刚才也曾动过这种心思，但若果真被俞可有提出来，又显得很是不安，倘日后事情得成，不知道是对是错。
　　不想，静安稍是寻思，便问道：“可有，那日我往你们医馆拿药，坐的就是‘仇记’的人力车吧？”
　　俞可有点点头，不自然的笑道：“瞧他打扮，确实是‘仇记’的车夫。”
　　静安遂而赞道：“这样说来，倒是有点名声的。那人待客体贴周到，很少能看见有车夫恁般的。”
　　林氏就道：“若是那般的话，便等胡烨回来，让他走上一趟，咱们只雇‘仇记’的车夫。”
　　这般，待几人又聊过了一会儿，转眼已近晌午，而俞可有同步艳霓，本欲带着孩子离去的，但林氏和静安哪里恳答应，另有涂七娘劝说着，就只得留了下来。再等玲儿将一顿丰盛的饭菜端上桌子，那番热闹，何须细表。
　　且说，待饭毕，又饮过几杯茶后，俞可有便以医馆事忙为由，同步艳霓带着小清流辞行去了。却是刚走出寥端巷，便看涂七娘急匆匆的追了过来，将夫妇俩喊住。
　　俞可有忙问道：“七姑姑，您还有事么？”
　　涂七娘就道：“之前当着你步婶子和静安的面，我不便多问，可有，自谦如今在哪里？”
　　而这一问，俞可有竟有些反应不过来。替自谦隐瞒林氏和静安，他倒觉着没甚么，但面对涂七娘，就不知是否该将实情相告，遂一时愣于那里，言语不出。
　　却是步艳霓责怪道：“你对七姑姑还有何隐瞒的，照实话说了便是。”
　　俞可有这才嘿嘿笑道：“七姑姑，自谦就在咱牟乳城。”
　　涂七娘一听，顿时气道：“臭小子，回来也不知看望我，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姑姑。”
　　遂之又问道：“那你步婶子和静安知晓么？”
　　俞可有摇头道：“自谦让瞒着她们的。”
　　见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叹道：“其实，静安早已遇到过自谦，只是认不出来了而已。她刚才所言，曾乘坐的人力车，那车夫正是自谦，不然又怎会恁般贴心。”随后，便将两人重逢之事说了一遍。
　　涂七娘听后，不由得一声叹息，明明打小形同一体的一双儿女，怎就到了对面不相认的地步。到底是何等因果孽缘，方会招来如此大的讽刺。
　　这般想过，却又猛然醒过神来，遂惊声道：“你是说自谦在拉人力车？”
　　俞可有苦笑着点头道：“是的，便在仇记车行。”
　　涂七娘顿然心疼难忍，那眼泪就扑簌簌的流个不停，一直以来对自谦的宠爱，她相信，哪怕是俞老太和郝氏都比不过的。从投奔鹰嘴崖，入住俞大户家中，可说是将其一手带大，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绝非一般感情所能比的。
　　此时闻得，他竟沦落到靠拉人力车度日，岂会无动于衷，酸楚之余，竟又蹲于那里啜泣不止。也好是一会儿，才被俞可有和步艳霓劝住。
　　而待稳住情绪，就忙问道：“可有，刚才同你步婶子说，撺掇她去雇‘仇记’的车夫，是不是想把自谦给引来？”
　　看他犹豫着承认，遂无奈摇了摇头，又责备道：“你怎会有如此想法，可知道这有多荒唐么？倘若日后露出马脚，便不说你步婶子，就是静安和她男人，当怎般看待？”
　　俞可有叹了声道：“七姑姑，我又何尝不知这事荒唐，但自谦对静安的心思，你该更是清楚。若不是为她，只怕活不活的下去，都要两说呢。”
　　遂又将自谦如何去了烟祁城，而后辗转蓿威州，再回到牟乳城，直至无意间相伴静安出嫁，一路相寻下来，无非只为默守一旁，求得些许安慰，了度残生罢了，一一道出。
　　也一番话，直听的涂七娘是胸闷气短，久久难以缓过。而见她沉默不语，俞可有又开解道：“七姑姑，当初自谦之所以拉车牟乳城，正是为了方便寻找静安的下落。
　　当终得音讯后，就一直转悠在这青衿街，二人方才得以重逢，既是已经认不出来了，而且自谦也早让俺们瞒住真相，又何妨随了他的心愿呢，不然这辈子当是多大的遗憾。”
　　但涂七娘闻后，虽说仍觉着不妥，偏一时又未有反驳之言。也正当这般纠结着，便听步艳霓笑道：“七姑姑，当中情况咱们实在说不清楚，不过当事人来了，你还是好生问他吧。”
　　如此，涂七娘和俞可有一愣，而待回头望去，果然是自谦拉着人力车，且一副笑呵呵的模样，正朝这边跑来，显然已是看到了他们。
　　谁知，却还未等其近得前来，就见涂七娘已是匆匆迎了上去，竟抬手便是一记耳光，斥声道：“你还知道回来。”遂而又一把将他紧紧搂在怀里，嘤嘤地哭个不停。
　　倒令自谦顿感心暖，也禁不住鼻子酸了起来。多载之后，这般依偎在涂七娘怀中，便似儿时一样，每每犯了错被爹爹惩罚，都是被她如此抱着呵护的，就像船儿避于港湾，有种说不出的安稳、踏实。
　　却待相拥一会儿，自谦便打趣道：“七姑姑，您也太不讲究，咱们好久未见，不疼着俺倒也罢了，哪有上来就赏了一记耳光的，有您这般当姑姑的么。”
　　涂七娘破泣为笑，便轻捶了他一拳，嗔道：“你这臭小子，回来也不知去看望七姑姑，有你如此做人家侄子的么。”遂又抚摸着其又黑又瘦的脸颊，心疼的再度泪落。
　　而自谦虽也伤感，却仍故作不在意的笑道：“七姑姑，这可不像您的性子，早年都能令瞎伯伯怕着的人，并还将俺们胡先生收拾的服帖，如今倒怎的多愁善感起来了。况且咱不活的挺好么，有何可担心的。”
　　涂七娘“噗嗤”一笑，嗔骂道：“臭小子，再敢这般调侃七姑姑，瞧我如何收拾你。别以为长大了，就动不得了。”说着握起拳头便作势要打。
　　自谦忙讨饶笑道：“我就算是七老八十了，在七姑姑眼里也是孩子，当任由您打骂才是。”
　　涂七娘笑道：“那会儿，七姑姑早已坟头杂草丛生了，难不成还要钻出来教训你么。”
　　自谦不禁一阵难受，便拉着她的手说道：“怎么会呢，七姑姑定能长命百岁的。”
　　如此，涂七娘虽知不过吉祥话儿而已，但却心中暖意盎然。而这时，俞可有和步艳霓领着孩子，也走了过来，打过招呼后，自谦已然猜出，二人定是来探望林氏和静安的，只是当着涂七娘的面，还想瞒着几分，故也未敢多问。
　　倒是俞可有明白，此时也没甚么避讳的，遂将事情大体道过。而听得林氏和静安无恙，自谦就放下心来，却是神情略显尴尬的，看了涂七娘一眼。
　　只见其好笑道：“臭小子，可有都已跟我说过了，没甚么好隐瞒的。”
　　而再看自谦难为情的一笑，遂又叹了声怜惜道：“真是个傻小子，可你的一片苦心，到底值不值得呢？这人总要先为自己着想一下，之后才是其它。
　　且这世上，父母子女都能反目，一奶同胞也会生仇，更何况那没有血缘关系之人，没有谁是生来就要为谁活着的，又何必去妄自搭上一辈子呢？”
　　自谦听后不由怔住，还从来没人对他这般说道，而自己更未曾仔细思量过，到底值与不值。但有些事情，便好像是打娘胎里带来的，总觉得理应如此，哪里能轻易衡量，不然，也不会到了今时的境地。
　　见其默然不语，俞可有同步艳霓相视着，皆是一脸无奈。也知道姑侄俩久别不见，定还有很多话要说，于是就让涂七娘代问胡彦江安好，遂带着小清流雇车去了。
　　这般，涂七娘便也拉着自谦，于街角寻了一安静之处，坐着相聊起来。而当听着他笑谈别后往事，再看其浑不在意的样子，那心中岂会好受得了。
　　又如何不明白，自谦异乡飘零，怎可能那般容易，只怕这淡然的背后，还不知饱含着多少心酸呢。但却也不去道破，就像母亲盼回了久别的儿子，惟静静聆听在外的一切。
　　而自谦也打涂七娘口中得知，她早前于家中无事，曾往“盈翠苑”茶楼，帮工过一段时日。因胡彦江常去接送，这才同俞可恺成了莫逆之交。
　　故不时与之凑在一处，煮茶论道，以致性子更是清心寡欲起来，不将那功名利禄放在眼中。便也索性辞去衙门差事，过起了闲云野鹤般的恬淡日子。
　　但不同于涂七娘的抱怨，自谦闻后倒是有些理解。以胡彦江的清雅之风，也着实无法适应红尘繁琐，特别还是乌烟瘴气的官场，而其当初，之所以能在鹰嘴崖待得下来，大概只因乡野的那番静怡淳朴吧。
　　当再听得涂七娘说起，谢因书于外多载，也是生了倦意，且他母亲谢氏年事已高，又同妻子周氏长期分离，就欲辞去大学堂先生的职务，或许不久便能归来，令自谦好一通喜悦。
　　二人亦师亦友，打皎青州相别后，再未重逢，岂能不挂念于怀。另有马云峰如今也在牟乳城，到时又能像从前那般聚于一处，把酒言欢、赋诗填词，想着都感惬意得紧。
　　这时，涂七娘又问道：“据你胡先生说，英子家中于码头开了客栈，你那会儿往皎青州上学，就一回也未遇到过么？”
　　因怕其知晓太多，自己近来和英子之事，从而再添了心忧，故自谦苦笑一声，只说道：“在我出狱回来时，曾偶然投宿那里，但也认不出我了。”
　　涂七娘不禁气道：“那你便不会主动相认么？”
　　见他垂首不言，又叹了声道：“真不知道说你啥好，英子打小待你情深意重，为甚么就看不在眼中呢。一个恁等温善秀丽的女儿家，硬是被你拒之门外，难道除了静安，心中再也装不下任何人么？”
　　自谦抬头苦涩道：“七姑姑，我相瞒静安一切，便是不忍她与我分担这诸多苦难。同样的理儿，英子的心性我又何尝不知，那般也只会误了她的终身。”
　　涂七娘不解道：“英子对你真心一片，又怎会在意这些呢？”
　　自谦自嘲道：“可我在意，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又何必再去枉贪儿女情长呢。”
　　涂七娘闻过顿然心酸，就忙宽解道：“怕是你想多了才是，你俩打小情深，若能相守一处，定会有个好的结局。”
　　自谦苦笑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更不想拖累于她。那等善良的女儿家，当有个好的归宿才对，但这绝不是我能给的。”
　　涂七娘又劝道：“可静安已经成家了，你若这般一辈子，倒想过九泉之下，你的奶奶和爹娘么？”
　　自谦一愣，遂而苦声道：“都是因为我这等不祥之人的到来，才使得家破人亡，令步、俞双姓各种祸事不断。生下时本就不该活着，又身负如此罪孽，有何资格去谈甚么一辈子。”
　　而听得此言，再想起他的身世，涂七娘眼圈顿红，但仍劝慰道：“别将甚么事都揽在自己头上，照你这般说，那诸多之事，还尽在你胡先生到了鹰嘴崖后，方渐次发生的，却又当何解？”
　　虽自谦也曾如此想过，可当着涂七娘的面，岂能再顺着去说。故便调侃道：“七姑姑，你就算想宽慰我，也无须变着法儿的糟践胡先生吧。”
　　涂七娘也不由感到好笑，遂道：“所以你才要记着，那事端之初，何曾是你的本意。至于甚么结局，又岂是咱们凡夫俗子所能料到的，便当命中注定吧。”
　　自谦叹道：“话虽不错，但终究是因自己所起，又哪里能容易放下。”
　　涂七娘就开解道：“可是死的死、走的走，难道咱们还能随着往事，也一起去了不成。既然人生在世已是不易，又何苦再背上诸多包袱，令自己郁郁过活呢。”
　　自谦闻后，一时就郎眉深锁、黯然不语，其实这般道理他岂会不懂，不过心结难解，无法原谅自己而已。便听涂七娘又问道：“你可知静安所嫁之人是谁么？”
　　却经此一问，自谦遂想起静安出嫁那日，胡烨端坐于高头大马的一幕，就不自在的一笑，默然点了点头。而涂七娘也一声叹息道：“那时皆认为，你俩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从不做他疑。
　　谁想兜兜转转，本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最后竟随着我进了胡家的门儿，这缘分也实在捉摸不透，怎就能将人如此扯到了一处，真是莫名其妙。”
　　说着酸涩一笑，又道：“之前，我并不是在糟践你胡先生，但细究起来，当初若不是他来到村中教书，你怎会去了皎青州上学，之后也断不可能发生那诸般祸事。
　　如今更不会令静安嫁给胡烨，害得你孤苦伶仃，若是他从未出现，倒指不定这会儿，咱们都好好的，仍像从前那般相守一处，于鹰嘴崖安逸的过活着。”
　　自谦听过，不免又想起，俞可有也曾说过类似之言，莫非这诸多巧合，皆是前事命定，由胡彦江穿针引线而来的。但虽是心中嘀咕，却笑道：“至少您有了个家不是么，还有小胡涂恁般聪慧的孩子，这便足够了。”
　　涂七娘不禁凄楚道：“早知成家须付这等代价，那我倒宁愿孤老终身。”
　　自谦忙嘱咐道：“七姑姑，这般话儿，您可千万莫当着胡先生的面讲，不然他该多想了。”
　　涂七娘摇头叹道：“即使我不说，他也能寻思到的。自打那番变故后，接着静安又嫁给胡烨，就总感觉亏欠了你一般。”
　　自谦顿然惭愧，少不得对胡彦江生了些许歉疚。虽说这之间，看似有一点牵扯，但归根到底，还是自己种的因，方才落得今日的果，又怎能怪得了他人。
　　而如此寻思过，少不得又想起英子和胡鑫来。倘若日后，胡彦江再是知晓，这两人竟情意相合、走于一处，那时，当又该怎般感受呢。
　　遂之便开解道：“七姑姑，就算没有胡烨，依着今时的境况，静安也会另有所遇的。一切皆因我所造之孽而起，实跟胡先生无干，你可千万宽怀着他，何况都已经过去了，若再纠结这些，岂不是徒添了烦恼。”
　　偏虽是这般言语，但涂七娘却有如落下了心病，哪怕同胡彦江夫妻情深，也难免对其生了一丝芥蒂，将那诸事因果，皆归咎于他教书鹰嘴崖伊始。
　　待收住思绪，再端量着，眼前一身风霜的自谦，那心中的疼惜，就尤为更甚。于是，便硬要其跟随自己回家，说甚么也不允，继续流落在外。
　　可自谦如何恳答应，若果真去和胡彦江、涂七娘过活一处，不说凭空给夫妇俩添了麻烦，就是林氏和静安，早晚都会察觉，故便好言婉拒了。声称往后只在牟乳城，不再他乡飘零，这般总能时常见面，相互也会有个照顾。
　　如此，打小带大的孩子，甚么心性涂七娘怎会不知，无奈只得同意。但也反复叮嘱着，对于静安之事定要仔细思量，切莫随欲行事，以免互相伤害到。
　　看他点头应下，遂又嘱咐道：“如今比不得从前了，那时咱们皆在你身边，无论发生何事都会护着，可眼下……”
　　说着鼻子一酸，言语不下去，等缓了情绪，方又道：“你千万要顾好自己，莫让七姑姑担心。”
　　自谦动容道：“七姑姑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说过又犹豫着道：“只是，胡先生那里……”而后也不知怎般去说。
　　见其神情复杂，涂七娘便已明白了那份担忧，无非怕胡彦江知晓，他这般费尽心思，接触静安的动机。但细想起来，确也有几分道理，事关自家侄儿胡烨，再对着曾教授过的得意门生，夹在中间岂能不为难，倒不如糊涂一点的好。
　　如此，遂叹了口气说道：“你胡先生那里，我会暂时瞒着，等日后有机会见面，你俩再另行相谈吧。”
　　自谦感激一笑，只是那眉目间绕满的忧愁，又令涂七娘心中一疼，可该说之话皆已言明，还能再如何劝解。惟暗自一声叹息，随后又啰嗦了一通，也未用其相送，便含泪不舍而去。正是：
　　不识往生诸般相，
　　历尘造劫消己业。
　　欲知后事端详，且见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