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攻坚大战

　　山镇高级中学动员复读生回校复读的攻坚战一直打了一个多月，直到整个山海县高一新生都已经入学，才宣告基本结束。
　　我和大哥都是这场攻坚战的主力。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攻坚战中，校长用心良苦地倡树的“四千”精神，被山镇高级中学所有参与这场攻坚战的人员发扬了个淋漓尽致，但是，却没有收获理想的成功。
　　大哥和老师们费尽唾沫，不厌其烦，不辞辛苦，向落榜学生及其家长阐述的道理，概括起来，大致是：山镇高级中学高三复读班的师资力量，在全县是如何如何的强大，没有学校能比；宁当鸡头不当凤尾，挤上县城重点学校，强者如云，班头大得每班达到八九十人，老师在授课、辅导、课后谈心等方方面面，对自己的学生都顾及不过来，因而对底下学校去的所谓的后娘养的学生，只能是放羊式的一鞭子赶着，能跟上就跟上，不能跟上就拉倒，绝不会像在自己的乡下母校，学校领导和任课老师都把你们捧在手心上，密切注视，精心培育，等等。
　　我们每天都兵分四五路，雇佣了四五辆出租车，从早晨七点一直跑到晚上七八点，有时甚至十点多。
　　我们平均每个落榜的有效学生家里都去了不下五次，个别学生家去了有十多次！我们各路人马每天都能碰到，家长们在房门里面望见故作“满面春风”的我们，或喜笑颜开，或冷若冰霜，或介于二者之间，但都言外有音地说：“啊呀老师，你们怎么又来啦！”对方把“又”字加重了语气，那里面的嘲讽、无奈、厌烦之情，不言而喻；而个别家长不得不直截了当地说：“老师，您们不用再来了，俺孩子不复读了，就是复读，也上重点。”大街上则时常会听见老百姓们嘟囔道：“平日能这么关心孩子，孩子早就考上了，现在就么红眼，老师真是脸皮厚！”
　　对大多数老百姓而言，他们潜意识里普遍存在的那种对城市的向往和思恋，使得他们对城市教师和学生的关于城市学校的一切描述，都给予了满腔的热情和信任；同时，对我们乡下学校教师的一切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表达，都倾注了近百分之百的怀疑和排斥。这是可爱、可敬、可怜、可叹的农民兄弟难以揭开的思维的结儿。这个结儿，使得校长关于“县城教师使的是要我们命的杀手锏”这一命题变成了颠不可破的绝对真理。
　　山镇高级中学的复读班一直人气不旺，人心不稳，今来明走的现象司空见惯，每天都在发生，直到全面开学，仍有学生把铺盖卷儿、书籍偷偷地从校园墙头上摔出去，人则或翻墙、或从大门跑到县城重点学校里去了。
　　校长终于忍无可忍，在我们这几个刚从战场上疲惫不堪、灰头土脸地撤下来的教师面前，把电话打到山海县教育局业务副局长姜胜天的手机上。
　　校长浑身有点儿哆嗦，话语就失去了在山镇高级中学教职员工面前说话时的矜持和自信。
　　校长说：“姜局长啊，我们无条件地执行教育局党委的一切政策，包括招收复读生的一切规定，我们倾尽人力物力财力，在找我们的学生回校复读，局党委能不能出面协调一下，我们已经在校复读的这十个八个有希望的学生，一中和二中就不要再到学生家去找人家了！我们觉得，学校和学校之间互相争一个学生，两家的车都经常在学生家门口碰头，在老百姓面前互相揭短、相互诋毁，还谈什么教育形象！”
　　姜胜天副局长的话我们听不清楚，好像在说：“有这回事？不会吧？”
　　校长说：“我还能说假话？我们今天还有一个学生，死活不复读了，说要去打工，后来班主任才了解到，是他的家长开着手扶拖拉机来拉他，原因是上午一中的一个老师到他家去找他上一中复读！”
　　后面，我们只听清姜胜天副局长说的两句话。一句是“要理智，不要把情绪带到工作中来嘛”，另一句是“还是你学校的吸引力不行，你学校的高考升学率要是上去了，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校长恶狠狠地撂下电话。
　　我敢肯定，校长此时心里一定在骂娘。
　　校长撂下电话，怒气冲冲，踱来踱去。
　　这时，电话急促地响起来。
　　校长抓起电话就喊：“喂，山镇高级中学，你是哪位？”
　　电话里就传来一个有点儿稚嫩的声音：“我是山镇高级中学的学生呀，我今年高考打了三百五十三分，打算回学校复读。我想问一下，学校什么时候能来车把我的东西拉回学校啊？”
　　校长说：“你是哪个村的？”
　　那面说：“双石村的呀。”
　　校长捂住电话问我们：“双石村不是离这儿不远吗？”
　　一位班主任很是无奈地说：“至多八里路哪，再说，才打了三百五十三分……”
　　校长对着话筒大喊：“暂时没地方！你先在家呆着吧！”
　　校长几乎摔了电话，这会儿终于骂出来了：“娘希屁！奶奶的！我们真成了正南正北的孙子啦！一个打了三百来分的学生，竟然摆这么大的谱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啥模样！哼！”
　　校长骂得我们终于忍不住，自嘲地笑了。
　　看着我们笑了，校长自己也笑了，很无奈的那种。
　　
　　校长气愤、无奈，一气之下就回县城，和徐小姐一起度过了一个充实愉快的周末。
　　按照惯例，校长应该在星期天晚饭前返回山镇高级中学，参加例行工作会，星期天晚上的四个自习是校长的坐班时间。但自从和徐小姐有了频频的接触之后，这个周例会就被校长以“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为由取消了，校长把星期天晚上的工作时间挪用出来，把它变成了他和徐小姐共同消受的美景良宵。
　　在校长看来，如果周末没有重要的公事，这种安排就基本上保证了周末全天的时间用在结发妻子单素雅的身上，同时挪用点儿工作时间和徐小姐共度良宵。这可以使校长在良心上求得一点安稳；另一方面，也不容易引起单素雅的注意，而这多少是对妻子的一份尊重。
　　如同历史上大规模的军事战争之后，部队要有充分的休整一样，校长在经历了山镇高级中学招收和捍卫复读生大战之后，也必须进行充分的休整，才能精力充沛地投入到下阶段的工作之中。
　　校长在徐小姐那里度过了一个愉快的良宵，这种愉快的体验是在自己的妻子单素雅那里无法得到的。校长多日来的紧张、疲惫、无奈和愤怒在徐小姐身上得到了最充分的释放。
　　谢幕后，大潮缓缓地向后退去，这种久违了的幸福和愉悦的感受，令校长和徐小姐流连忘返，直到温婉可人的晨曦悄无声息爬上来，吻上了低垂着的柔顺丝滑的玫瑰红色的窗帘。
　　大街上的马达声也越来越浓，渐渐地把沉静安闲的县城变成了喧嚣沸腾的海洋。
　　校长坐起来，穿好衣服。
　　徐小姐说：“在这儿玩一天吧，今儿我也不营业了，咱俩出去玩儿吧。”
　　校长无奈地笑笑，摇摇头，话里就裹着歉意，说：“不行啊，学校还有四五十个复读生在上课呢。”
　　徐小姐说：“就这一天，还用你天天靠在上面？”
　　校长给了徐小姐一个轻轻的吻，说：“你不会理解这几十个复读生花费了我多少心血和银子，凝聚着我多少希望。他们现在还随时有流失的危险哪……”
　　徐小姐深邃的的眸子里就飘闪着两团诱人的薄雾，同时那张微微涨红的脸上掠过一丝留恋与忧伤。
　　校长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丝留恋与忧伤，一股强烈的无奈与歉疚便情不自禁地从他经过一夜的安眠、休整才得以宽松舒坦的心幕上涌起，走过脊髓，泛透全身。
　　校长清楚，徐小姐的留恋与忧伤由自己的执意离开而起。
　　在这一刻，校长忽然感到，自己要是离去，太自私，太残忍。王思畅呀王思畅，你尽享了登台演出的欢乐，放松了紧张压抑的心境，驱除了满腹的郁闷、烦躁、疲惫，填补了莫可名状的空虚、寂寥，拍拍腚就走人，把姑娘这点儿太一般、一点儿都不过分的要求置之身后……亏你做得出！你把人家姑娘当做什么了？加油站？情绪宣泄场？
　　校长在自责与羞愧的漩涡里挣扎，许久难以浮出水面，幸亏徐小姐拉了他一把。
　　在校长挣扎的过程中，徐小姐已悄然无声地走出了那丝留恋与忧伤，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
　　徐小姐莞尔一笑，把外套披在校长身上，催促他：“时候不早了，快走吧。等你忙过了这阵子，咱俩有的是时间在一块儿……”
　　校长猛地一把抱住徐小姐，说：“没事！咱好好出去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