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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尾声

作品名称:双河镇      作者:一渔夫      发布时间:2012-11-06 13:40:29      字数:42545

  第二十八章
  于世民负伤以后,村子里的几个知情人都帮助于世民隐瞒着,说他是在网滩上吵架时被龙发根刺伤的,没人敢把实情告诉给水莲。
  依照何老爷子的意思,应该把这件事报告给派出所,让齐长河去处理。可于世民不同意。他说:“上次我砸了龙发根一酒瓶子,差点没把那小子的脑袋砸开了花。如今他又还了我一刀,流了点血,事情也就算扯平了。否则,冤怨相报何时了呀!”
  于世民能咽下这口窝囊气,李财贵可咽不下去。不剁下龙发根的一条腿来,这事不算完!就他那个熊样的,还敢给三哥一刀,让人真的快把大牙笑掉啦!
  第二天一大早,李财贵怀里掖把小斧子去了双河镇,想找龙发根算账!他也豁出去了,认准蹲上几年大狱,也要砍他龙发根几斧子!当年三哥救了俺李财贵一条命,俺还一直没找到机会报答三哥呢,这次总算有机会了。
  听说李财贵拿着斧子去找龙发根拼命,于世民让来富裕村看望他的钱文光赶紧返回双河镇,怕虎了吧唧的李财贵真的把人砍坏了,那样可惹了大麻烦啦!他对钱文光说:“无论如何,你也得想办法找到他,把他拽回来!”
  钱文光走了以后,于世民还是有点不放心,怕钱文光找不到李财贵,或者找到了,到底能不能把那头犟驴拽回来也不一定。他越想越坐立不安,决定亲自去一趟双河镇,把李财贵拽回来。他们碰到的麻烦事够多了,千万不能让李财贵再惹事了。
  李财贵怒气冲冲地来到龙发根家,结果碰到了一把锁头,也不知那家伙躲到哪去了?李财贵满大街地转,四处寻找龙发根。可是,他找遍了镇里所有的饭店、旅馆,还有小卖店和歌舞厅。然后又到江边码头转了两个来回,也一直没有发现龙发根。
  他该不会从双河镇蒸发了吧?李财贵不死心,又去了霍黑子家。气势汹汹地问他:“龙发根呢?”
  霍黑子告诉李财贵说:“龙发根一大早去大河口网滩了。要是找他有事的话,到那儿准能找到他。”
  李财贵没再搭理霍黑子,气呼呼地摔门出了霍黑子家的院子,准备到江边找只渔船直接去大河口。看着李财贵消失在院子外面的背影,霍黑子嘿嘿地冷笑了两声,也赶紧从家里出来。他从另外一条毛毛小路去了江边。
  李财贵正一个人在江堤上来回地溜达着,寻找着去大河口网滩的渔船,冷不防他的衣服袖子被人来揪住了,回头一看是钱文光:“你怎么来了?”
  钱文光赶紧说:“三哥让你赶紧回去呢!”
  李财贵愤愤地说:“找不到龙发根,我坚决不回富裕村!那个家伙就是钻进耗子窟窿里了,我也得把他从里面抠出来!”
  钱文光听李财贵这样说,心里更没底了,也更害怕了。他知道这个小子什么样的二虎事肯定都能做得出来,一直紧紧地拽住他不放。两个人正在江边码头上撕扯着。这个时候,恰好有一只渔船回来了。看见渔船,李财贵猛地挣脱了钱文光的纠缠,纵身一跳,上了刚靠岸的渔船,回身对船上的渔把式说:“麻烦你一下,老大,能不能送我到大河口网滩一趟?”
  渔把式不想送他去,忙推辞说:“我们刚打鱼回来,船上的鱼还没卖呢!要是送你去大河口,来回怎么也得一个多小时,要是等上一个多小时再回来,到哪儿能找到买鱼的呀?”
  李财贵说:“你今天到底打了多少鱼?我全包圆了,也不用你再卖了。你把我送到大河口后,一次把钱点给你!”
  他怕那个渔把式不相信,李财贵从兜里掏出一把钱来亮给渔把式看。那个渔把式见李财贵确实有钱,把刚刚熄火的马嘟噜又拉着了,开倒车朝江心的方向退了一段,然后掉转船头朝着上游驶去。钱文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渔把式开着渔船送李财贵去了大河口网滩。
  李财贵刚走了不到半个钟头,于世民跟何老爷子也赶到了。他们看见只有钱文光一个人站在码头上,连忙问:“李财贵呢?”
  钱文光说:“可别提了,我拉不住他,那家伙硬上了渔船,到大河口去找龙发根了。那不是嘛,前面的那只渔船就是他们。”
  于世民觉得事情有些不妙,怕万一龙发根他们在大河口有什么准备,那样的话李财贵去了肯定吃大亏。他让钱文光赶快回富裕村去找那些在嘎砬子网滩的打鱼的弟兄们,并且尽快赶到大河口网滩去接应他们。何老爷子不同意于世民这样做,还是主张把这件事告诉给派出所所长齐长河,请他们前去处理。
  于世民说:“大叔,要是咱们把什么事都告诉给齐长河,往后还怎么在网滩上混呢?老钱,你还等什么,快走!”
  钱文光说:“你们两个一个老,一个伤的,去大河口能行吗?”
  于世民说:“你快去快回,我们会见机行事的。”
  无奈,钱文光只好一个人雇只渔船开走了。
  于世民跟何老爷子两个人来到了大河口网滩,并没看出和平时有什么两样,也没有看见李财贵。网滩的那些打鱼人该干什么,还干着什么:他们有的在江里打网,有的坐在树荫下等待网趟子,甚至还有两个渔民陪着龙发根、霍黑子打扑克。于世民跟何老爷子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然后走到两个正在树下补网的渔民跟前问:“你们看见李财贵了吗?”
  那两个渔民表情漠然地瞅了于世民一眼,然后摇了摇头。于世民心里很清楚,即使这两个人知道李财贵的下落,也不见得敢告诉他俩。没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去问正在打扑克的龙发根。
  龙发根见只来了于世民和何老爷子两个人,一心想找个茬子好挑起事端。只要把于世民惹急了,他先动了手,剩下的一切事情都好办了。今天打不死他,也得让他剥一层皮,几天都下不来炕!想到这儿,他傲慢地上下打量了于世民一眼,这才用嘲弄的口吻说:“一个只能在娘们儿身后躲着的男人还算是个什么老爷们儿,还有什么脸到别人家的网滩来瞎打听事呢?不如找个地方挖个坑,自己撒泡尿吣死算了!”
  于世民本来就不是来打仗的,也根本没想到要打架。他们只有两个人,根本不是大河口网滩二十多号人的对手。他耐着性子跟龙发根说:“老龙,告诉我李财贵他到底在哪儿呢?我把他领回去一定好好教训教训他!让他跟你陪个错好不好?”
  龙发根斜睨着眼神看着于世民,阴阳怪气地说:“李财贵是长胳膊有腿的人,他到哪去了,我怎么会知道呢?”
  于世民说:“他说到大河口来了,你怎么能不知道呢?告诉我,他到底在哪儿?”
  龙发根“哼”了一声,提高嗓门说:“把他交给你领回去?现在我告诉你吧,门都没有!他带着斧子到大河口来准备行凶杀人,我们能这样把他交给你吗?等着到派出所去领人吧。这还不算,你又气势汹汹地到这儿来要人,到底想干什么?今天你们要是说不清楚,一个也别想离开这里!”
  听到了龙发根的大嗓门,那两个玩扑克的人也不玩了,摔下手里的牌也围拢上来,后面还有的人手里还拎根木头棒子。看起来,大河口网滩的人确实是有所准备了,于世民知道事情不妙,朝后退了一步,朝着渐渐围拢过来的渔民们说:“我们今天真是来找人的,不是来和你们打架的。不信你们看嘛,我们只有两人,还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能来找你们打架的吗?”
  霍黑子看见于世民的左胳膊用白纱布绷带吊在脖子上,得意地笑着说:“嗬,于大把头你倒是好好跟我们说说,你的胳膊到底是怎么伤的?我怎么听说你是和别人抢夺女人时,被人刺伤的呢?”
  于世民心里很清楚,霍黑子是在钢他,想要彻底激怒他,好趁机动手。于世民强压住心里的怒火,表面上却是一脸平和,丝毫看不出满肚子怒气的样子。他倒不是害怕龙发根,而是不想和大河口网滩的渔民们结下积怨。他一再告诫自己说,一定要沉住气,千万不能上龙发根的当!
  整个网滩一片沉寂,死一般的沉寂,没一个人说话。那些围在四周的人个个怒目圆睁,紧紧地盯着于世民,似乎恨不能把他撕碎了。何老爷子一看不好,急忙说:“孩子们,孩子们,你们这是想干什么呀,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呢?”
  于世民也说:“咱们这些打鱼的每天都下江,你们不可能二十几个人总在一起吧?我们当然也不可能总是两个人。咱们两个网滩要是结下了冤仇,还说不上到底谁倒霉呢?既然这样,咱们双方都还是克制点好,我可不想做出什么越格的事呀!”
  何老爷子听于世民的话说得很冲,忙打断他的话,指着走在最前面的一个青年人说:“你是不是刘瘸子的小儿子?我和你爹从年轻的时候就在黑龙江里打鱼。那时你爹也在大河口打鱼,我在嘎砬子网滩,一辈子都没有红过脸。要是你爹知道你这个年轻的孩子要打我这个老头子,他能说什么呢?能说那个糟老头子该打吗?”
  那个年轻人听何老爷子这么说,不敢再看他了,本来凶狠的眼光也变得渐渐温顺了,赶紧朝后退了两步,躲到人群的后面去了。
  大河口网滩上的打鱼人听何老爷子说的话确实有道理,没有人再往前凑了。龙发根可不甘心就这么认输了,他冲上前来,一把揪住于世民。本来于世民已经忍无可忍了,回手一拳打过去。龙发根本来也不是个善茬子,要在平时他可能不是于世民的对手,可如今于世民有伤在身,左胳膊动作不协调,很快处在了下风。何老爷子看见于世民要吃亏,赶紧上前一把拉住了龙发根,挡在他和于世民中间,轻蔑地看着龙发根说:“你小子有本事,来打我!我倒是想看看,你打了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多有出息!”
  “老杂种,别以为我不敢打你,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还赚一个呢!”
  “来呀,你要不敢下手,就不是你爹的种!”何老爷子也豁出去了。
  这时候,有人突然大声地喊起来:“快看呀,下游怎么来了这么多渔船呀!”
  果然,从下游一下子上来六七只渔船。不用说,那些渔船肯定是从嘎砬子网滩来的,是来保护于世民和何老爷子的。大河口网滩的这帮渔民本来就不齐心,突然又看见来了这么多的渔船,人群轰地散了,有的干脆上了船,准备回双河镇了。
  见自己的人全炸了营,龙发根和霍黑子也没有心思恋战了,急忙钻进树林子里溜走了。
  嘎砬子网滩的渔民赶到大河口,很快找到了被龙发根他们藏在网房子里的李财贵。
  龙发根领着几个人已经打了李财贵一顿,他身上的衣服被扯烂了,脸也被打肿了,嘴角上还残留着干的血迹。
  原来,李财贵刚一登上大河口网滩,早已经等候在那里的霍黑子领着几个渔民就把他扑倒了。摁在地上,五花大绑地捆起来,还扬言说,要把他这个手持利斧到网滩行凶者交到镇派出所关上几天,看他往后还敢不敢狗仗人势,拎把破斧子到处吓唬人啦!
  看见于世民和何老爷子两个人冒着危险到大河口来营救他,李财贵眼泪哗地流了下来。他推开扶着他的两个渔民,一步抢到何老爷子面前,准备给老人家跪下,谢他救命之恩,又被何老爷子硬拉了起来。嘎拉子网坛的渔民看看都没有什么事,李财贵也不过受点皮外伤,一声招呼都上了马嘟噜,发动着机器,一路顺水顺风地朝着富裕村开去。
  第二十九章
  嘎拉子网滩的渔民乘船回到渔村码头,刚下船,迎面碰上从临江县城回来的二癞子。
  这小子打扮得人模狗样的,穿了一套深色西服,脖子上还系了根花领带,脚上蹬了双呈亮的黑皮鞋,再配上他那张被江风吹成紫红色的脸膛,显得有点不伦不类的。让人弄不清楚他到底是个公子哥呢,还是个下江打鱼的渔民?二癞子双手插在裤兜里,得意地吹着口哨,摇晃着肩膀,抖抖擞擞地朝十几个刚下船的人迎过去。
  看见儿子这副打扮,何老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从江边拣起一根棍子要揍二癞子。于世民和李财贵几个人见二癞子要挨打,急忙拉住何老爷子。趁这工夫,二癞子一溜烟跑掉了。
  二癞子在临江县城一共玩了五六天,带去的一万元钱也花光了。出去这么几天,真让二癞子大开了眼界,每天好菜吃着,好酒喝着,还有美女在身边陪伴着,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呀!可这种美好的日子却不能天天这样过,他兜里的钱花光了。临回来之前,他对小玉说:“你好好在这儿等着我,最多五六天,少则三四天,我挣了钱就回来找你。”
  小玉搂着他的脖子,娇滴滴地说:“癞子哥,你快去快回呀,可别让我等得太久啊!花儿时间长了不浇水,就该枯萎了。”
  小玉的后半句话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二癞子一直没太弄明白。但是,他知道小玉肯定是喜欢自己的,爱着自己的。一想到小玉,二癞子的心里直痒痒,恨不能赶紧再返回到她的身边,把她搂在怀里,再亲亲她那张涂抹成猩红色的小嘴。
  小玉是洗浴中心里的按摩小姐。他们到了临江县城的第一天晚上,三个人先在一家饭店吃饭,每个人还喝了半斤多烧酒,然后才去一家洗浴中心。洗完澡,他们三个人分别被领进三个单间。那天招待二癞子的正是这个小玉。
  小玉让他头朝外躺在床上,先在他额头、鼻尖和脸颊上涂抹一些洗面液,然后开始帮他轻轻地揉搓。二癞子闭着眼睛享受着小玉的服务,那是一种他从来就没享受过的感觉。小玉帮他洗净脸上的洗面液后,让他下床,掉过头再朝里躺下。接着小玉把屋里的大灯关掉,只亮着一盏红色的小灯,里面的光线顿时暗了下来,变得朦朦胧胧,显得特别暧昧。随后小玉也脱了鞋,跪在床上,开始还给他揉揉胳膊,揉揉腿,接着一只小手从他的大腿内侧轻轻地划过。
  只是那么几下,从来没有亲近过女人的二癞子身体立刻有了反映,感到浑身燥热,一股强烈的欲望顿时攫住了他,使得他简直无法自控,紧紧抓住小玉的手,不让她再挑逗自己。这工夫,他感觉自己快要挺不住了,彻底崩溃了。可小玉还在一步一步地继续挑逗着他,想要彻底调动起他的情欲。她的小手再次轻轻地指划过他的小腹,揉捏着他的乳头,甚至整个人全趴到了二癞子的身上,像条蛇一样在上面不停地来回扭动着,还故意用自己的柔软下身去摩擦他身体的某个坚硬的部位。二癞子浑身似火烧火燎般地难受,也想伸手去抚摸她,想去亲吻她,甚至……可是,小玉却赶紧躲开了,轻声浪调地说:“大哥,只有我能这样,你可那样可不行,老板不让的!”
  这时候的二癞子难受得要命,痛苦得脸都扭曲了。他死死地抱住了身上的小玉,想翻身把她压在自己身下,去猛烈的攻击她,占有她。可小玉却像条泥鳅鱼似地,灵巧地从他的怀里滑出去,躲到他身后笑着说:“不行,这样真的不行!”
  二癞子赶紧找到了自己的裤子,从兜里摸出二百块钱塞进小玉的乳罩里。小玉这才让二癞子亲了一口。她说:“大哥,你可真行,一看就是个好人。你要是真心爱我的话,等我下班后,咱俩到旅馆去开间房。在这儿真的不行,老板不让!”
  那天晚上,二癞子真的和小玉在一家旅馆开了房间。当时二癞子像只迷失在山林里的小羊羔儿,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只能在原地转来转去,却怎么也走不出那片迷宫一般的林子。小玉笑话他说:“你还是个孩子呢,是个童男儿。来,让我喂你两口奶吧。”
  说着,小玉掏出自己的白白大大的乳房,把乳头塞进二癞子的嘴里。二癞子贪婪地吮吸着,小玉兴奋得嗷嗷直叫。那天晚上,到底还是小玉给二癞子引了一条路,才使他顺利地进入。他在小玉身上知道了从未见过的洞天,品尝到了他人生二十多年从未品尝过的滋味儿……
  那天,二癞子实在太兴奋了,没动几下便轰然倒塌了,软软地趴在小玉的身上。
  接下来,连着几个晚上小玉都陪伴在他的身边,一点点教他新花样,教他怎样更舒服,更有情趣。他兜里的一万元钱也就这样一张张地转移到了小玉的腰包里。花在小玉身上的钱,二癞子一点不心疼,他想哪个男人挣钱不是给女人花的呢?否则,那些男人结婚娶女人做什么呢?
  一想起和小玉在一起的那些消魂的日子,二癞子便盼望赶紧弄到钱。而有了钱,他就可以去看望小玉了。像小玉这样的女人,对没有钱的男人肯定连理都懒得理一下的。对这一点,他心里不是不清楚。可是自己想去会小玉,从他爹何老爷子手里绝对不可能拿到一分钱,他爹就是再有钱也不可能让他花在小玉那样女人的身上!那么这钱只能自己去挣了,只能偷着到那边去打鱼了。如今他没有了于世民,可他一个人同样也能过江,肯定也能打到鱼。而且他再打到鱼卖的钱,也不用和别人分了,可以全部装进自己的腰包里。
  第三十章
  齐长河终于发现了越境打鱼人的那个秘密河口了。那个河口藏得简直太隐密了,他从附近经过好几趟都没有发现。要不是有人给指点迷津,可能他永远也发现不了这个河口。
  河口隐藏在一片茂密的柳茆子后面,狭窄得勉强能通过一只小渔船。像派出所的这只汽艇别说想开进去呀,恐怕连河边都到不了。原来他一直守在江心岛的下嘴滩,看住那里的一个河口。可是守了十多天也没有发现任何动静,更没看见有渔船从那儿进出。不是霍黑子告诉他,瞪出来眼珠子怕也发现不了这个隐藏很深的河口。更没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刚在这儿蹲守的第一个晚上,就发现了一只拴在大柳树下面的渔船。
  那只渔船隐藏得也很隐秘,几乎被下垂的柳树枝遮挡得严严实实,当铅灰色的铁皮反衬着晨曦的第一点光亮时,他还以为那不过是江水反映的天光。可是再仔细看看江水四周反射的亮光,才发现大不一样,他又仔细地辨认了一会儿,才弄清楚那儿不是江水,而是渔船尾部的铁皮舱盖。
  这些日子,粟丽君一直在搞她的所谓的“关爱丈夫、儿子的安全和生命”活动。那次齐长河也参加了,到会场的有二三十个妇女。粟丽君讲的特别动感情。说到几处实例的时候,还抹起了眼泪,连齐长河都受到了感染,心里也酸溜溜的。可当他看见那些坐在下面的妇女麻木而冷漠的眼神时,心里顿时又凉了半截。那时他才明白,别管多么事情,或者说这件事情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只要那种后果还没有降临到自己的头上,别管多么动感情的语言,多么真实的案例可能都很难打动人,甚至连那些特别心软的女人也是如此——生活,日复一日的枯燥而麻木的生活,使人们的心理变得麻木起来,他们已经很难会被任何语言所打动了。
  不仅粟丽君搞的那个活动没有什么太大的成效,而且那两个被他们误抓的便衣警察那边更是麻烦不断,市局已经几次打电话给县公安局了,一直责问顾副局长,县局究竟处理没处理那次严重扰乱干警执法的齐长河?顾副局长已经快要顶不住了,也几乎快要崩溃了。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所里有人在偷偷地向上面写举报信,否则所里内部的一些事情市公安局不会知道的那样多!尽管有些事纯粹是无中生有,在造谣诽谤,可是有些事情毕竟还是真的呀,那个写举报信的人把这些真真假假的事情全掺乎在了一起,不仅会让局外人很难弄清事实真相,可能连顾副局长都会不知其所以然。如果这次能抓住这一个或者两个非法越境打鱼的渔民,不仅可以使自己得到了解脱,顾副局长那边也好说多了,也有了周旋于地。可是,可是那只渔船上怎么一直没有人呢?难道只是一只藏在那里的空船?
  不,绝对不可能!那个人应该是登上了对岸,在那边的河汊子或者水泡子里遛网呢,可能还得等一会儿才能出来。齐长河决定耐心地等下去,一定要抓他个现行,摁住他的手腕子,也好让他心服口服——这些渔民特别赖皮,只要没有抓住他们的手腕子,肯定死不认账!
  昨天晚上他和副所长巫刚分析这里的人员情况时,巫刚情绪激动地说:“齐所长,你原来不是这儿的人,对双河镇的历史可能不太了解;而我从小就是在这儿长大的,比你知道的肯定会多一些。解放前,这里最早的土著居民除了一些赫哲人以外,剩下的就是那些闯关东的山东人和河北人,还有一些在内地犯了事逃到这里来藏身。这些人都是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的,除了一部分下江打鱼,或者在山里打柈子的人之外,还有一些在山里种大烟,有一些人还成了胡子。那些小股胡子专门抢烟客收获的大烟。到了冬天,等到黑龙江封冻后,那些身上带着大烟的烟客准备返回的时候,走进哪家小客栈睡觉的时候,可能到了半夜命就睡丢了,那些小客栈的老板里面就有胡子。他们打死人之后,拖到江边,塞进了冰窟窿里,想找到尸体都找不到,更别说破案哪!那个时候一直有这样一种说法:双河镇是个雁过拔毛的地方。后来的人员情况你就知道了,他们多是一九七五年以后从内地迁徙来的农民。而伴随着这样大批移民的涌入,一些做过坏事的人肯定也裹在里面一起来到这儿。他们之中可能还会是负有重案的犯罪分子。由于这些人的成份特别复杂,再加上多数都是移民,自然不可能形成内地农村那样的淳朴民风。”
  齐长河说:“你说的有点太偏激了,不能一概而论嘛!别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肯定都是好人多,坏人少!“
  巫刚说:“你说,这些年来,咱们双河镇,还有周边的二十几个村屯小偷小摸的事,还有村落之间为了争夺耕地,网滩之间为了争夺水面而发生的打架斗殴事件发生的还少吗?穷山恶水出刁民!”
  尽管齐长河并不认可巫刚的话,觉得他的话说的有点太片面,简直把双河镇说的没有好人了。可有些事情也确实明白在那里,曾经多次发生,不能不让他好好想一想!
  眼瞅着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天色已经大亮了,可是渔船上的人还没有回来。齐长河不仅有些困惑了,他弄不清楚这一个或者两个越境打鱼的渔民是把船丢在这儿,自己从别的地方绕道回去了呢,还是只是个新手,根本不懂行业的规矩,或者特别胆大妄为,根本不怕被抓住,即使天已经大亮了,他仍旧无所顾忌,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呢?事以至此,他只能耐心地等待下去了,即使他这次抓不到人,那只停泊在对岸的渔船也跑不了,别想从他眼皮底下溜掉了。
  这会儿,齐长河像个等待猎物即将出现的猎人,心里特别焦急,又特别兴奋,还特别激动。有好几种说不清楚的东西几乎全汇聚在他心里。
  天亮以后,江面突然升起了一缕薄雾。又是雾!这个季节里,下雾是最寻常的了。每天的清早和傍晚江面上几乎都漂浮着一场大雾。
  雾,这场雾开始还是丝丝缕缕地在江面上飘荡着,很快四处弥漫开了。大雾越来越浓,越来越大,整个江面很快都笼罩在了迷茫的浓雾里。齐长河趴伏在船上,瞪大了眼睛朝着对岸一劲儿地张望着,仍旧什么都看不清楚。就在他万分焦急的时候,江那岸终于有了动静,估计是那个打鱼人背着鱼从里面出来了?
  齐长河先听到了一阵轻微的稀里哗啦声,接着传来了马嘟噜的发动机声。他刚想发动汽艇,又担心把那个人再吓回到对岸,只能耐住性子等待着渔船先开过来,然后再突然出击,让自己的对手毫无准备,打他个措手不及!
  停泊在对岸的马嘟噜终于离开了江岸,鬼鬼祟祟地从大雾里钻了出来。可是令人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直接驶回江南岸,却顺着江心岛一直朝西边驶去。这个人的脑子里是不是进水了?他为什么不回江南岸,却往西去呢?齐长河顾不上多想什么了,赶紧发动着马达,推下油门,汽艇高扬起船头,一路欢叫着追了上去。
  显然,前面的那只马嘟噜已经发现了身后的汽艇,立刻加大了油门,屁股后喷射出一股股浓烟,声嘶力竭地嚎叫着,仓皇地朝上游逃窜。
  两只船一只在前面猛窜,另一艘在后面紧追不舍。他们一前一后紧贴着江岛北侧的江面,朝上游驶去。船头犁开浓雾弥漫的江面,冲起了两股大浪,恶狠狠地扑向江岛和对岸的沙滩。别管怎么说,齐长河驾驶的汽艇速度比那只马嘟噜快多了,只要他加足了油门,很快就可以撵上前面的马嘟噜!问题是齐长河不敢把油门推到最大——江里的雾实在太大了,几乎看不清前面那只狼狈逃窜的马嘟噜的具体位置,万一撞在一起,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估计离前面的渔船还有四五十米远的距离时,齐长河拿起汽艇上的手提电喇叭,擎在嘴边高声叫喊着:“前面的渔船,站住!我命令你,赶紧停下!”
  齐长河连着喊了好几遍,那只渔船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一点也没有减速,仍旧加大油门朝前开,船头冲起的大浪歪歪斜斜地横在他的前面。飞驰的汽艇随后冲了上去,接连不断地撞在一个个拦在前面的大浪上。一道道波浪被汽艇撞得飞溅起来,又凶狠地反扑过来,击打在汽艇两边的艇首上,发出一阵阵的哐哐声。
  满江的大雾仍旧那样浓,那样密。晨风暂时还不能把它们吹散,齐长河干着急也没用。这些越境打鱼的渔民个个都是亡命之徒,不想办法把他们制服,肯定不会主动停船的!眼看着前面的渔船快要驶到江心岛的中间了,再有一个来小时的工夫该驶出这条江叉子了。对这片江面,怎么说他也没有那些渔民们熟悉呀,万一他们找个什么地方躲藏起来,简直就像柴草堆上落了一片枯叶,想找到都难。齐长河不能再和他玩这种捉迷藏的游戏了,把油门一推到底,汽艇几乎腾离开了江面,一直朝前冲去。
  眼看着追上前面那只张皇逃窜的马嘟噜了,齐长河猛地一打船舵,汽艇斜着插到渔船的前面,在江里划了一个圈,随后绕了回来,准备挡住马嘟噜的去路。只要把它拦截住,看它还能往哪里逃?可是,他兜了一圈再转回来,齐长河顿时傻了。只是这么短短的片刻工夫,江面上竟变得空荡荡的,刚才他追赶的那只马嘟噜突然从江面上消失了,无影无踪。气得齐长河猛地捶了一拳舵盘,沿着江岛往回找。
  齐长河心里很清楚,刚刚失踪的那只马嘟噜既不会上天,也不可能遁入水里,它只能躲藏在哪条从江心岛横穿而过的河汊子里。直到这时候他才明白了,为什么那只渔船离开江北岸后没有直接返回江南岸,原来那个渔民已经发现了他,怕过江时被他堵住,这才沿着江岛边一直朝西逃蹿,准备依仗着自己熟悉这里环境的优势,好借机溜掉,没想到居然让他得逞了。
  “这些刁民!”齐长河狠狠地骂一句,“我就不信了,说什么今天也得抓住你!”
  往回寻找了大约三四十米远的时候,齐长河终于发现了一条从江心岛中间横穿而过的河汊子。从上游流淌下来的河水紧贴着河床的左岸,绕过河口右岸的沙滩上堆积的一大片枯树和乱草后,注入了北大河。毫无疑问,这条河的主流应该紧贴着河床的左岸。而刚才他撵的那只马嘟噜肯定钻这条河汊子里。齐长河小心地打着舵,想沿着河流开进去。
  谁知还没等到他驶进河口,汽艇已经搁浅在了一片浅滩上,螺旋桨搅起一股股混浊的泥浆。他只好把汽艇慢慢倒出去,把汽艇停靠在岸边,然后弃船上岸,沿着蜿蜒的河道一直朝南走,想看看那只马嘟噜到底藏在了哪里?可是,他几乎走到江心岛的最南头,也没有发现那只马嘟噜。
  妈的,又让它溜掉啦!
  第三十一章
  没办法,齐长河只好沿着原路返回到他停船的地方,淌着没膝深的江水爬上汽艇,绕过江心岛的下嘴滩,直接去了嘎砬子网滩。他想到那里再去看看,能不能找到那只溜掉的马嘟噜?这工夫,一直笼罩在江面上的大雾已经开始渐渐飘散了,只剩下了丝丝屡屡在江上来回地飘荡着,仍旧赖在那里不肯退去。
  等齐长河到了嘎砬子网滩,他才明白了,刚才他到过的那条河汊子竟是网滩上游的腰子河。这条河的入水口在网滩的上游,而它的出水口正是他刚才去过的那个小河口。齐长河立刻又兴奋了起来,刚才他追赶的那只马嘟噜肯定藏在嘎砬子网滩,和网滩的渔船混杂在一起。
  网滩岸边的沙滩上停泊着六只渔船,他们在等待着网趟子,江里有一只渔船正准备撒网,而下游还有一只已经起网了。这个网滩一共有九只渔船,少的那只好像是于世民的船。
  对,肯定是于世民!网滩上根本就没有于世民这个人。这个小子到底干什么去了?是不是被他撵得躲起来了?上次看见你拎着好几条大鲫鱼,你说在朱老四大泡子打的,我看你这次还怎么解释?齐长河不动声色地停好了汽艇,跳上岸后问网滩上的一个渔民:“于世民呢,今天怎么没看见他呢?”
  那个渔民告诉他:“于三病了,在家躺着呢,今天没来打鱼。”
  骗人,又是骗人!这些打鱼的,嘴里没有一句真话!齐长河又一想,不对呀,他已经顺着河边走一趟了,明明那只渔船已经出了腰子河,再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呀,那么他到底会藏在了哪里呢?齐长河一时也有点困惑不解了。
  十几个正在等待网趟子的渔民看见齐长河,都过来不冷不热地和他打声招呼。那个叫二癞子的渔民还说:“齐所长,今天这么闲着?一会儿轮到我打网的时候,跟着下江去玩一玩?”
  “怎么样,今天捕到的鱼多不多呀?”齐长河一边不动声色地跟那些渔民搭讪,一边挨着船舱掀起来看,似乎好像在看他们究竟打到多少鱼?实际上他心里明白,刚才他追赶的那只渔船如果也混杂在这些渔船里,船舱里肯定有不少鱼,而且都是一斤重以上的大鲫鱼。他连着掀看了几个船舱,里面不过三五条小杂鱼。当他掀开最后一只船舱时,顿时一切全露馅了,里面有小半舱鲫鱼,最小的也有一斤多重,大的可达二三斤,里面还有好几条鲤子、胖头和大白鱼。齐长河的脸顿时阴沉下来,厉声地问:“这只船是谁的?”
  ——没人吭声。
  齐长河扫了一眼身边的几个渔民,突然问二癞子:“这只渔船是不是你的?”
  二癞子低下了头,还是不说话。齐长河什么都明白了,也不用再多问了。他对二癞子说:“走吧,跟我回派出所。”
  这样,齐长河终于抓住了非法越境捕鱼的二癞子,第二天便把他押送到临江县公安局,行政拘留十五天,处罚五千元钱的罚款。
  二癞子简直是倒霉透了。
  这些日子在双河镇,特别难受的不仅只有二癞子一个人,龙发根也被于世民彻底激怒了。前几天他跟于世民在秋月家打完架以后,时隔不久,他跟霍黑子从江北那边弄回来的那些还没有卖完的柴油,又被齐长河带领着派出所的警察们发现了,不仅把剩下的三四十桶柴油全部没收了不说,肯定还得罚他们的款,弄不好还得被再次送进监牢里蹲上两年。他心里也清楚,别说在境外偷盗这么多的柴油呀,就是在国内偷了这么多的柴油也够判两三年了。
  他怀疑把他们偷柴油这件事告诉齐长河的,肯定还是于世民干的好事!既然你不仁,也休要怪我不义啦!龙发根忿忿地想。如今,他和于世民肯定是不共戴天,势不两立啦!一定要狠狠地报复于世民,让他从心里往外疼,最好能在双河镇永远地消失。
  第三十二章
  北方的麦收结束以后,天气又持续热了几天,接着气温开始直线下降了,逐渐开始转凉。一股股强劲的风从东方的鄂霍次克海方向刮过来,把大块大块的乌云送到内陆的大地上,团团乌云像巨浪一样沿着江面翻滚着,跟山里飘来的雨云混合在一起。
  这些带着雨水的乌云又开始盘踞在黑龙江下游乡镇和村庄的上空。下半夜,秋月被一阵猛烈的风雨声惊醒。那些风不知道在房顶的上空中猛烈地呼啸着,狭裹着冰冷的雨水不停地抽打在窗户上,顺着玻璃不停地往下淌,冲刷干净了夏日熏风带来的灰尘。房盖上的苫房草也被风刮得啪嗒啪嗒直响,房子似乎也摇摇欲坠了,满世界一片喧哗声,分不出来点的哗哗雨声,远处山林呼啸声,还有江岸边的波涛声全混和在了一起,使人简直弄不清楚外面到底是风声,雨声,还是山上树林里发出来的呻吟声?
  暴风雨,这是入秋以后的第一场暴风雨,几乎彻夜不息。
  被风雨声吵醒的秋月,又想到了于世民。那天于世民离开了她家后,已经有十多天没到双河镇来了,也不知道他的刀伤发没发炎,痊愈了没有?这些日子,秋月特别惦念着于世民,几次想坐渔船到富裕村去看望他,可她又怕引起水莲的猜疑,给于世民带来麻烦,这才一直没有去那里。
  想去看望于世民,可又不敢去;不去心里又特别惦念着,让秋月感到特别的左右为难,心里怎么都无法放下。于世民回富裕村养伤的这些日子,秋月的每一天几乎都是在这种痛苦和思念的折磨中度过的。
  她时常这样劝自己,你到底是于世民的什么人啊,还用得着你去惦念吗?你想人家,人家还不一定想不想你呢!再说了,人家也不是没有女人,还用得着你去关心,你去牵挂吗?可是想是这样想,可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回事——人的感情和理智永远都不是一回事,可能它们永远都不会完美地统一在一起。别看她想的很明白,可那并不是想不想的问题,只要她稍微有点闲暇时间,于世民的身影自然而然地就会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想不去想他都办不到!到了这会儿她才明白了,一个女人的心里一旦装进去了一个男人,不是想放得下就能放得下的!
  第二天的傍晚时分,当穿着雨衣的于世民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秋月竟然没有感到一点吃惊,也没有特别的惊喜,好像他们是一对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或者一辈子的老夫妻似的,他理所当然地应该回到这个家里。秋月当时只是发愁地对于世民说:“婷婷在发高烧,像这种鬼天气,怎么送她去医院呀?”
  这是日子,雨是最平常的,飘来一块云彩就会下一场。这天她和钱文光下江收鱼刚回到江边的渔码头,又刚上了一场大雨。她冒着大雨跑回家,浑身上下全淋透了,衣服湿漉漉地裹在身上。进屋看见女儿婷婷在炕上躺着,秋月开始并没有当回事,以为孩子可能在外面玩累了,自己爬上炕睡着了。她赶紧先把身上的湿衣服换掉,又简单地梳洗了一下。才觉得似乎有点不太对劲儿:婷婷从来没有这么早躺下过呀,今天她是怎么了?
  秋月走过去一摸女儿的小脑袋,烫得跟火炭似的,急忙抱起婷婷,想到镇卫生院去打一针。可是还没等她走到门口,一直没停下来的雨又瓢泼般倾泻下来,积在院子水洼里的水面上顿时溅起数不清的水泡泡儿,这个刚刚破灭了,另一个又形成了,此起彼伏,分不清个点数。
  望着外面的倾盆大雨,秋月犯难了:她一个女人抱着个六七岁的孩子,顾了头顾不了脚,如果再淋了雨,婷婷的病情不是还得加重吗?可要是不去卫生院,在家里硬挺着,一夜还不把孩子烧坏了!
  秋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这工夫,于世民从外面走了进来。
  看见于世民,秋月立刻觉得有了主心骨,有了依靠。她默默地看着于世民走到炕边,先摸了摸婷婷的头,然后说:“走,赶紧抱孩子去卫生院!”
  秋月说:“外面雨下得这么大,别再淋着了孩子。”
  于世民脱下身上的雨衣,让婷婷趴在他的背上,再让秋月把雨衣披在婷婷的身上,整个严严实实地遮挡住了。两个人连门都没顾得上锁,冒着倾盆大雨朝镇卫生院走去。
  他们刚走出去没有多远,一阵狂风吹过来,把于世民身上的雨衣掀了起来,他的整个前面身子完全都暴露在了暴风雨里,裤子立刻被雨水淋湿了。秋月急忙上前两步,把雨伞移过去,罩在于世民的头顶,想为他遮挡住暴风雨。
  下大雨天,天黑得格外的早。刚刚下午四点多钟,天已经全黑了下来,再加上前面有把雨伞遮挡着,于世民更看不清楚路了。他说:“你自己撑伞吧,别举在我头上。”
  “你的裤子全淋湿了。”秋月固执地仍旧为于世民撑着伞。
  于世民只好快走了几步,把举着雨伞的秋月落在后面。
  这个风雨交加的傍晚,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傍晚。于世民和秋月两个人离开家还不到一个钟头,又有一个女人冒着倾盆大雨冲进了秋月家的院子。
  那个女人拉开并没有上锁的房门,怒气冲冲地闯了进去。她在黑暗的屋子里围着墙边摸了一圈,拉着了电灯,急忙朝炕上看——没人!
  她并不死心,又把屋里所有的犄角旮旯全翻到了,还是没有找到一个人!
  她有点困惑地站在屋子里,又呆了一会儿,才转身朝外走去。可是,当她来到了外屋,却怎么也推不开门了——好像在外面被人顶死了,怎么也推不开了。那个女人这时才有点惊慌了,本能地觉得这里面似乎充满了危险,开始使劲地用自己的肩膀猛撞着门板,拼命地大声叫喊着,想赶紧从里面逃出去:“让我出去,让我出去呀!”
  可是,这扇唯一可以让她走出去的门,已经被人在外面死死地顶住了,别管她怎样着急,怎样在里面大声地呼喊,也别管她多么希望赶紧从里面逃出去,离开这个充满了危险的是非之地,她还是冲不出这间屋子。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呀!来人啊,救……”她仍旧在里面疯狂地撞着门板,大声地呼叫着,可是她的呼喊声,还有肩膀不断地撞在门板上发出来的“咣咣”声,随着“轰隆”的巨大爆炸声,立刻全部停息了下来。
  随着这声爆炸,这间房屋顷刻倒塌了。随着一股烟尘腾空而起,而那个刚才还在叫喊的女人也被埋葬在了这片坍塌的瓦砾下面。
  第三十三章
  一瓶液体输完了,婷婷似乎也好多了,有了精神。她睁着两只黑黑的小眼睛,好奇地四处东张西望着。见婷婷没事了,两个人正准备抱起孩子回家,突然外面传来“轰隆”的巨大爆炸声,顿时把屋子里的人全震蒙了,试到屋里的地都随着那声爆炸而颤动了。
  屋子里的人很快省过神来,争先恐后地朝外面跑去。
  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也乱成了一团,好多人冒着大雨朝传来爆炸声的方向跑去。一个个人影从后面追了上来,超过背着孩子的于世民,跑到前面去了。秋月似乎有了不祥预感,忐忑不安地对于世民说:“我怎么觉得,刚才爆炸的地方,怎么好像在我家哪儿呢?”
  于世民安慰秋月说:“不会吧,你也没有得过什么人,谁炸你家房子干什么呀?”
  他们走过十字街口,刚刚拐上那条通往秋月家的小路,两个人顿时全愣住了。隐约看见,他们出来是还有的秋月家的房子,这会儿已经彻底消失了,只剩下几堵没有被炸倒的残垣断壁仍旧立在那里。倒塌的废墟上空,还在飘散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儿。
  看见自己家的房子没了,秋月双腿一软,坐在满是泥水的地上,欲哭无泪,整个人像傻了一样。她实在想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对她们娘俩这样不公,偏偏要和她们孤儿寡母作对呢?她到底是招谁了,还是惹谁了呀?
  看见炸塌的房子,于世民才觉得一阵后怕。当时不是他及时到了秋月家,而婷婷又没有病的话,后果简直不可设想啊!应该说,是婷婷的生病才救了他们三个人的生命。当时,于世民还没有想到,他也绝不会想到,这次爆炸会使他的老婆水莲死于非命。
  于世民挤进围在四周看热闹的人群,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他问了一圈,所有的人都紧着摇头,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齐长河领着几个警察已经进入了现场,还在四周拉起了警戒线,不许外人进到里面,当然也包括于世民在内。想到秋月和婷婷还在等着他,于世民赶紧回到了她们身边。
  那天晚上,于世民没有马上赶回富裕村。他连夜帮助秋月找了间房子,先把娘俩安顿下来,接着又去了倒塌的破房框子跟前,想看看还能不能从里面扒出点什么有用的东西来?秋月今后过日子还能用得着呀。
  这是双河镇有史以来发生的头一起爆炸案,连临江县公安局也惊动了。几个刑警连夜乘车赶来,还带来了一只警犬,一个警察牵着它东闻闻,西嗅嗅。
  于世民进不到警戒线里,只能和那些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们远远地站在外面。突然,他听到里面有人不是好声地喊起来:“这是什么呀,不是人吧?”
  在一堆破烂木头和倒塌的土坯下面埋了个人,而且还是个女人。不知为什么,于世民看一眼那个女人的花衣服,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有着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觉得浑身冷飕飕的——这种花色衣服怎么这样眼熟呢,好像在哪儿见人穿过这种花色的衣服?不会是她吧!
  被埋在瓦砾下面的女人很快被人从里面扒出来了,软软地放在破房框子里。看见那个刚扒出来已经死去的女人,于世民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一头扑在女人的身上,号啕大哭起来——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老婆水莲。
  水莲莫名其妙地死在了秋月家里,而且她的死还和这起爆炸案有着直接关系。那么这起爆炸案究竟是自杀呢,还是他杀?再说,这个已经死了的水莲和秋月之间到底是有着什么深仇大恨,想要和秋月同归于尽呢,还是水莲到秋月家有什么事,结果被人炸死在里面呢?一个接着一个的疑问不断涌进齐长河的脑子里,纠缠在一起,一时还理不出个头绪来。
  齐长河连夜把于世民带回到派出所询问。他问于世民:“你知不知道,你老婆什么时候去的秋月家,她找秋月到底有什么事?”
  于世民脑子里已经彻底麻木了,只是摇着头。他也想不明白,水莲并没有到过秋月家,甚至都不知道秋月家到底住在镇子的东头还是西头,可她怎么会自己找到了那里,并且还死在了秋月家里呢?
  齐长河又说:“你能不能说清楚,从昨天下午到发生这起爆炸的晚上六七点钟,你都在什么地方,有哪些人能证明?”
  于世民整个下午的行踪都有人证明,而且不止一个人。尤其是在爆炸案发生的那段时间里,他一直陪着秋月在镇卫生院,好几个大夫和护士都见到过他。尽管这样,派出所还没有完全排除对于世民的怀疑,还需要作进一步的调查。于世民和秋月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果他们两个人是情人关系,仍然无法排除情杀的可能。
  这些日子,对于世民来说真是雪上加霜,搞得一团糟。二癞子因为非法越境捕鱼被拘留了十五天不说,还得交五千元钱罚款。怕何老爷子一时凑不出那么多钱,于世民赶紧送过去三千块,让老人家先把自己的儿子二癞子保释出来。可是,还没等到二癞子被放出来,他老婆水莲又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双河镇的秋月家里。
  回到自己的家里,于世民一直都无法相信水莲已经死了,永远地离开了他的这个事实。只要在这个家里,总能感觉到她的存在——昨天,就是昨天,她还是这间房子的女主人,是这间屋子的灵魂;而再前一天,再前一天的晚上她甚至还躺在这间屋子里的炕上睡觉。
  可是,可是只在那么短短的瞬间——在那短短几秒钟的瞬间,他们已经阴阳两隔了——他还能看见她,可她永远都不会睁开眼睛再看他一眼了。
  不,不!他看见的其实也并不是她,那只不过是她的躯壳——一个没有了灵魂的躯壳。就如这间房子一样,里面没有了女主人,同样也只是一个空壳,没有了灵魂,没有了生命的空壳。灵魂,她的灵魂已经离开了她的肉体,她也离开了这间房子
  ——她的躯壳和灵魂将都会离开他!
  水莲出殡的那天,二癞子一个人来到了于世民家。
  他走进了灵棚,先把于世民送过去的那三千元钱从兜里掏出来,狠狠地砸在于世民的脸上。回身双膝一弯跪倒在水莲的棺材前,放声大哭起来:“嫂子,嫂子,你死得可真冤啊!--”
  看着散落了一地的钱,于世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泪珠子劈里啪啦往下掉。
  二癞子这次前来大闹灵棚也是有其来由的。他从县城回到双河镇的那天中午,龙发根和霍黑子在“五风楼酒家”给他接风。几杯酒过后,龙发根说:“二癞子,你过那边打鱼的事,知道是谁告诉齐长河的吗?”
  二癞子问:“不知道。你说是谁告诉他的?”
  龙发根说:“告诉你吧,是你原来最好的朋友于世民干的!”
  二癞子对龙发根的话有点不太相信。尽管他和于世民两个人因为钱的事而闹掰了,但于世民的平时为人他还是比较了解的,应该不是那种人啊!
  见二癞子不相信他的话,龙发根嘿嘿地冷笑着问二癞子:“你说,你俩过江藏船的那条河汊子,除了你和于世民以外,还有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的?”
  二癞子摇了摇头。龙发根越发得意了:“这就对了嘛。你想,除了你和于世民以外,再没有别人知道那条河汊子了。甚至连那些总在江边打鱼的人都不见得知道的河汊子,他齐长河怎么会知道呢?这不是出鬼了嘛!再说了,你被抓的前一天,有人亲眼看见于世民去了派出所,而且还是齐长河亲自把他送出来的,结果第二天你就出事了。你自己说吧,这件事到底能是谁干的?”
  龙发根说的有鼻子有眼的,甚至连看见于世民到派出所的人都说的有名有姓,不由得二癞子不相信。一股怒火直冲上二癞子的头顶,没等把饭吃完就走了,他立刻赶回到了富裕村,去找于世民算账,这才大闹了灵棚。
  李财贵实在看不下去了,气愤地上前一把拉起来二癞子说:“这是干什么呀,你!有你这样哭嫂子的吗?起来,赶紧给我站起来!”
  二癞子躺倒在地上,来回打着滚,说什么也不肯起来。他一边哭着,一边大声嚎叫着:“嫂子,你死的实在是冤啊!活着时候一直被别人欺骗,死又死得稀里糊涂。到了阴曹地府,你也别饶了那个人啊,变成厉鬼来抓他!”
  见二癞子越说越不像话,越闹越凶,而且谁也劝不住,李财贵赶紧让人去喊何老爷子。
  按理来说,今天是水莲出殡的日子,何老爷子怎么也得到场送一送这个侄媳妇。可是,由于二癞子实在太不争气了,何老爷子被气病了,已经在炕上躺两三天了,一直没有出过门。于世民看何老爷子这阵子身体一直不太好,怕水莲的死再刺激了他,一再嘱咐李财贵等人必须瞒着何老爷子,不让他知道。连水莲的惨死何老爷子都不知道呢,又怎么能知道水莲这天出殡呢?实在是让二癞子闹得实在没法了,李财贵才让人去请何老爷子。
  于世民闭着眼睛跪在水莲的灵柩前。从水莲死了以后,他一直没正经吃过饭,也没好好睡过觉。二癞子这样一闹,更是让他急火攻心,脑子里突然变得一片空白,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见于世民昏倒了,那些和他一起守灵的人七手八脚地赶紧把于世民抬进里屋,放在炕上,好一阵揉搓,于世民终于吐出一口积郁心里的闷气,慢慢苏醒过来。他问守候在身边的人:“我怎么啦?水莲呢,她怎么没有在我的身边?”
  守候在旁边的几个女人看见于世民刚刚苏醒过来,立刻询问媳妇水莲,赶紧哭着告诉他说:“水莲……她已经走了。你可能是太累,实在太想她,刚才昏死了过去。”
  于世民似乎明白了刚才是怎么回事了,挣扎着下了地,趴在水莲灵柩上,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看见于世民昏了过去,二癞子也知道自己把事情闹大了,赶紧爬起来,想趁着灵棚离乱哄哄的当口。悄悄地溜走。可是,他刚溜出了灵棚,迎面碰上被人搀扶来的何老爷子。
  何老爷子听人说到了睡莲的惨死,又听说二癞子去大闹灵棚,气得脸憋得通红,半天才喘上来一口气。气稍微喘匀乎一点,挣扎着下了地,一手拄着棍子,被人搀扶着来到了于世民家门外。看见何老爷子被人搀扶来了,二癞子知道事情不妙,可他又不敢躲开,只能硬着头皮迎过去,上前喊了声:“爹,你也来了?”
  何老爷子也不说话,抡起手里的棍子照着二癞子的脑袋就是一下:“我没你这个儿子,你也没我这个爹!”
  二癞子被何老爷子一棍子打蒙了,“扑通”给爹跪下。看见儿子那副熊样儿,何老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用棍子敲打着二癞子的脑袋说:“你糊涂啊,真是糊涂!你于三哥的为人,别人不清楚,你还能不知道吗?怎么能在你嫂子的灵棚里胡说八道,干这种缺德事呢!”
  二癞子仍旧为自己辩解着说:“是他于世民先对不起我,而不是我先对不起他的;既然他能做得出来初一,我为什么不能干得出来十五呢!”
  二癞子越是这样说,何老爷子听的就越糊涂了,他耐着性子问:“你给我好好说说,到底你三哥是怎么做出来的初一,又怎么做出来的十五呢?”
  二癞子把龙发根跟他说过的话,又对何老爷子学了一遍。何老爷子气得不停地咳嗽起来,他痛苦地弓下腰。过了好一会儿,才把咳嗽压下去,慢慢站直了身子问二癞子:“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你自己看到的,还是听别人对你说的呢?”
  二癞子一口咬定的说:“你别管我是自己看到的,还是听别人说的,反正这些事都是真的。我们每次过去的那个河口,除了我和于世民两个人知道以外,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了。爹你说,要不是于世民说出去的,齐长河怎么能在那儿等了我一个晚上呢?”
  何老爷子说:“你再仔细地好好想一想,你们过那边打鱼的时候,难道没有碰到过其他任何人吗?”
  二癞子仔细地回忆着每次他们到那边去打鱼时的情景,回忆着每一个细节。突然他想起来了,一次他和于世民在溜网回来的路上,曾经在江北岸的漆黑树林子里碰见过龙发根和霍黑子两个人。难道是他们?二癞子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大叫了一声:“我真他妈的糊涂,我真糊涂啊!”
  “走,还不赶紧跟我找你三哥赔礼道歉去!”何老爷子使劲儿地揪住二癞子的耳朵,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呀你,真是个属猪的,一天不揪着耳朵嘱咐你两句,就把什么都忘了。”
  二癞子再也没有原来的那股神起劲儿了,耷拉着脑袋,乖乖的跟在何老爷子的身后,再次走进水莲的灵棚。
  第三十四章
  北方的秋天终于来到了,黄昏开始降临得早了,夜也显得更长了,黑天的时间由原来的每天下午八点,提前到下午的五六点钟。每天早晨起来,都会看见江边的树木、野草,还有石头上都会有一层夜里飘洒的露水在上面凝聚成的小水珠。
  这些小小的水珠并不能坚持多长时间,等到太阳一出来,它们很快就会蒸发光的。
  吃过晚饭,齐长河随便到江边的石子滩走走,也准备在这里好好地想一想。他一直走到石子滩的最下游,在一个被水冲下来的树桩子上坐下。他一边凝视着平静的江水,一边静静地思索着:这江水表面看似十分平静,其实在下面不知道躲藏着什么东西。有可能是一条趁着夜色掩护,到浅水里来觅食的嘎牙子、鯰鱼或者一条大怀头鱼,也可能是一只正在捕捉小鱼的河鳖、水獭,甚至可能只是一只癞蛤蟆。其实,别管它们是任何一个什么东西,只要能在水下生存,哪管只能在水下潜伏上那么几分钟,或者几十分钟,只要它不从水下冒出来,一直潜伏在那里,在陆地上都很难发现它们。
  月亮,一轮圆圆的月亮,正从大江尽头的地平线升起来。月光把夜色照得格外明朗。流淌的江水有一半被月光照亮,另一半仍旧躲藏在阴影里。皎洁的月光下,岸边的柳树叶子仿佛镀上了层白银,和白天所看见的颜色大不一样。树干也变得蓝幽幽的,阴影一面则是黑黢黢的。岸边柳树的枝条低垂到水面上,仿佛在和流水交谈,只是人不知道它们在说着什么?
  四周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江水流过浅滩时发出来的潺潺声。
  突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过来。那声音是从岸边的灌木丛里传来的。凭着经验他知道,那声音并不意味着危险,只是某种小动物趁着夜色在树林子里穿行时发出来的,可能是一只准备到江边去喝水的孬头、獾子,或者是一只正在吃草的水耗子(麝鼠)。齐长河并没有去理睬它,仍旧坐在木桩子上,静静地倾听着。林子里的声音似乎消失了,可是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又响起来了,随后听到了一阵“喀嚓喀嚓”的脚步声,接着在月光映照下石子滩的一角,出现了一个人。
  这个人的出现,彻底否定了齐长河最初听到树林子里发出声音时的判断。可是,人们往往都习惯于凭借着经验办事,而事实已经证明了,其结果往往总是和人们最初的判断完全不是一回事!
  粟丽君的“爱丈夫、儿子生命的活动”似乎见到了一定的成效,这些日子越境打鱼事件越来越少了,边境线上似乎也比较安宁了。当然,这绝不可能仅仅是粟丽君举办的那个活动取得了巨大的成效,更不可能是她一个人的功劳,而是主客观等诸多方面结合到了一起,才会显现的这样一个结果。如果说,一个人的思想仅仅凭借着几句说教就能得到了改变的话,那简直是太不现实了,太不客观了。一个人多年形成的东西是很难转变的,可要是有多重因素掺和到了一起,造成了一种内外夹攻的态势,则可能会立刻见到一些实际成效。
  那个人并没有发现坐在不远处的齐长河,他悠闲地走到水边,从一个包里掏出渔线,准备甩钩钓鱼了。齐长河怕打扰了那个夜钓的人,也一直没有动地方,仍旧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那个甩钩夜钓的人。那个人终于发现了坐在树墩子上的齐长河,开始吓了一跳,当他认出来是齐长河的时候,赶紧走过来:“齐所长,在这儿欣赏江边夜景呢?”
  齐长河笑了笑说:“吃完饭没什么事了,到江边遛达遛达。”
  说完这句话,齐长河从坐着的树墩上站起来,离开了石子滩,快步朝江堤上走去。
  水莲死了以后,于世民的情绪一直特别低落,连着十多天都没有下江打鱼了,也没去过双河镇的秋月家。他一直在反省着自己。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从没想过要去伤害任何人,自己反而却被伤害得家破人亡呢?
  至今,那起发生在秋月家的爆炸案都没有破获,当然也没有抓住案犯。于世民多次到派出所去打听过这件事,水莲已经死十多天了,他盼望能赶紧抓到凶手,为水莲讨回个公道,以昭示天理。同时他还想弄明白,水莲到底为什么去秋月家,她俩并不认识啊,又是在那样一个大雨滂沱的晚上,水莲是怎么找到秋月家的呢?又是谁和他有那样的刻骨仇恨,非要把水莲至于死地呢?
  一连串的问号,不停地出现在他的脑子里。
  可是,每次他都是失望而归,垂头丧气地走出派出所的大门。齐长河给他的答复几乎都是一样:“这个案子会破的,你回去再等几天吧。”
  于世民对齐长河的应付十分不满,忍不住终于发火了。他指着齐长河的鼻子厉声质问:“你们是不是都是一群白吃干饭的,拿着老百姓的纳税钱,不干一点正经事。养活你们这帮家伙,还不如喂两条看家狗管用呢!”
  于世民这样骂他,齐长河也忍受不住了,气得他直拍桌子,喊了两个警察进来,让人把于世民铐了起来,推进了禁闭室,关了一个晚上才放出来。按理来说,他家摊上这么大事,又迟迟没有个明确的说法,谁也会急眼啊!可是换个角度想一想,他能不着急吗?派出所是干什么的,不就是维护社会治安吗?如果社会上没有这些刑事案件,还用得着专门设个公安系统吗?再说像这样的一起杀人案,是一种最严重的刑事案件,急眼就能破获案件吗?他们这些人真的也有不被人理解的苦衷!
  从派出所里出来后,于世民更加颓废了,整天到晚耷拉着脑袋,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何老爷子和李财贵过来劝过于世民几次,人死了不可能再复生,希望他能够赶快振作起来,恢复正常的生活,可一直不见什么效果。看来心病还得用心医治呀。何老爷子亲自去了一趟双河镇,找到了秋月,想让她到富裕村去劝劝于世民。
  秋月本来也想领着婷婷来看望于世民,又怕人家说闲话,况且于世民老婆水莲的案子一直没破,更怕连累了于世民,才一直没去富裕村。当她知道于世民的现况后,秋月失声痛哭,连忙收拾个小包袱,带了两身换洗的衣服,和何老爷子一起来到富裕村。
  到了富裕村后,秋月白天到于世民家陪他说说话,劝慰他几句,再给他做做饭,收拾一下家务,晚上则回到何老爷子家去住,一天到晚紧着忙活。
  秋月来到富裕村以后,于世民的精神状态渐渐好了起来。在秋月的细心陪伴下,他终于挺过了人生中最严重,最残酷的一次打击。没等秋月返回双河镇,于世民已经开始下江打鱼了。尽管每天在网趟子打到的鱼并不多,可是从那以后,他和二癞子再也没过江打过鱼。
  这些日子,边境形势一直十分紧张,听说下游一个村子有两个渔民划船过江打鱼。那两个人刚上岸,那边的边防军就把枪口对准了他们。这两人也有点不信邪,拿着木头棒子还想跟人家荷枪实弹的军人对付两下,结果对方立即开枪了,两个人全被打死。听说这件事后,秋月对于世民说:“往后我和婷婷全靠你了,你要是再出点啥事,可让我们娘俩怎么活呀?”
  黑毛子在网滩也曾经告诉过于世民,要他往后多加点小心,再别过去打鱼了。黑毛子还说,龙发根在他们那边又惹事了,那边正在抓他呢!
  于世民好奇地问:“龙发根在那边又犯什么事了?”
  黑毛子说:“那边存(村)庄的小河边,有个打(大)油关(罐)拟(你)知不知道?”
  于世民点点头说:“知道。”
  于世民确实知道那个大油罐,外面刷了一层银粉,晴天的时候亮得耀眼,离老远都能看见。他和二癞子帮着龙发根往回拖木头的时候到过几次那条河边,自然也见过那个大油罐。黑毛子比比划划地说了半天,于世民总算听是明白了。原来前些日子,龙发根他们经常过去,一直从那个大油罐里偷柴油运回来卖。最后一次他们在偷油时,走的时候没有关闭阀门,油罐里还剩下的几十吨柴油全放进了黑龙江。
  几十吨柴油得值多少钱啊?这次龙发根真的把事情弄大发了!可是,那边怎么知道这件事是龙发根和霍黑子两个人干的呢?于世民还是有点想不明白。黑毛子告诉他说,龙发根他们最后一次偷油时,有人看见过他们,撵了半天也没有撵上,他们已经过了主航道。于世民想起来,他上一次李财贵帮他买的一桶柴油就不是国产柴油,油的味道和颜色都有点不对头。当时他并没有问柴油是从哪儿买的,只知道价钱比加油站要便宜一些。看来那桶柴油就是龙发根他们从那边偷回来的。
  这个龙发根哪,简直就是个丧门星,走到哪儿,哪儿准遭殃!
  转眼间,又是几天过去了,候鸟已经开始往南飞了。每天在江上打鱼,都能看见成群的大雁往南飞。到了这个季节,野鸭子也开始聚群了,它们一群群地在江上低低地飞翔。这些野鸭子可能是从更北面飞过来的,准备在这儿休息一下,随便捕捉点小鱼吃,好补充一下体力,再继续朝南飞。
  这两天,腰子河的对岸飞来了好几只鹬,它们在沙滩和水边交界的地方不停走来走去,看似十分忙碌。有两只胆大一点的甚至还飞到这岸来了。那是一种带花斑的美丽水鸟儿,腿红扑扑的,不停地在水边跑来跑去,每当波浪退去,赶紧跑过去瞅瞅石头底下,或者拨拨草丛的根部,到处寻觅食物。这些水鸟和人一样,都是在为生活而劳碌地奔波。
  这种叫鹬的水鸟胆子很大,也不怎么怕人。一次,他们在腰子河的一道河湾里下了两块丝挂子,有只鹬发现了网上的鱼,跑过去啄食,结果它不但没吃到鱼,自己反而挂在了渔网上。等到他们去遛网时才发现那只挂在渔网上的鹬已经淹死了。只好拎回到网滩炖上,可是肉一点也不好吃,又腥又硬,几乎咬不动,远不如野鸭子或者野鸬鹚。
  看着河对岸的几只无忧无虑的鹬,于世民不知怎么又想到了惨死的水莲。他一直怀疑那起爆炸案,是龙发根一手造成的。如果是龙发根干的,应该对他于世民或者秋月下手呀,怎么能去对付水莲呢?再说水莲怎么偏偏哪天晚上到秋月家去做什么呢?于世民想得头都大了,也没有想明白。
  在网滩跟黑毛子分手以后,于世民并没有直接回富裕村,而是开船去了双河镇,他想找齐长河说说龙发根的事。可是他这次来的很不凑巧,齐长河没有在所里,派出所只有一个警察在值班,其他那些警察都不知道干什么去了?那个值班的警察跟于世民说:“有什么事,你跟我谈吧。我能处理的,保证马上帮你处理;我处理不了的,一定报告给齐所长。”
  于世民把他在网滩上听黑毛子讲的事都告诉给了那个警察。值班的警察“喔”了一声说:“这件事我们已经掌握了。”
  于世民见那个值班警察对他的话似乎很不以为然的样子,心里有点不太满意。可他再不满,也不能把人家怎么样啊!只能暗暗地想:既然你们已经都知道了,为什么还不赶紧去抓龙发根跟霍黑子呢?
  从派出所出来以后,于世民本想回富裕村。可是又一想,自从秋月离开富裕村以后,再没见到她,于世民想去她家坐一会儿,顺便再看看婷婷。
  第三十五章
  这些日子,秋月家的炕一直不太好烧,做饭时总往外倒烟,弄得满屋子烟咕隆咚的,像熏黄皮子似的。眼瞅着快要到冬天了,她准备扒扒炕好过冬。
  于世民下江打鱼以后,秋月又回到了双河镇。婷婷已经上学了,富裕村没有学校,秋月怕耽误婷婷的学业,领着女儿回到双河镇。
  这些年来,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支撑着过日子,别管什么脏活儿、累活儿从来没指望过别人,里里外外都是她一个人紧着忙活。她到隔壁的邻居家要了两桶沙子,趔趔趄趄的往家里拎。刚走出邻居家的院子,便看见于世民拎着一条大白鱼从小道上插过来。她放下装沙子的铁桶,站在那里等待着于世民。
  到了跟前,于世民把手里拎着的大白鱼递给了秋月,随手接过满满的一桶沙子,拎起来轻快地朝着秋月家走去。看着走在前面于世民那宽厚的背影,秋月心里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还不知道走在前面的这个男人究竟是怎么想的?无论如何也得拿话试探试探他。
  屋子里造得一片狼籍,砖头残土堆放得满地都是。于世民抱怨着秋月说:“要扒炕早点吱一声呀,我过来顺手就干了。往后家里再有什么累活儿,我来不了,你赶紧求人或者雇人干。”
  秋月笑着说:“这么点活儿也要雇人?我又不是干不了。求人不还得还人情嘛;再说了,我雇人干活,你掏钱哪?”
  于世民一本正经地说:“你雇人干活的钱,我掏了。”
  秋月瞥了于世民一眼说:“你掏了?你掏我还舍不得呢!那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秋月的话里已经明显地向他传递着一种信息,也不知道于世民是没有听出来呢,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反正他没有再说话,已经开始动手干活了。
  别管多么难多么累的活儿,到了男人的手里就变得容易多了。于世民跳到炕上,这儿堵堵,那儿掏掏,先铺上炕面砖,再抹上一层沙泥,一个多钟头把活干得利利索索。抹好了最后一抹子泥,他跳下炕来对秋月说:“把火点着,看看好不好烧?”
  正在收拾地上碎砖乱土的秋月笑盈盈地说:“我早把火点上了,一点也不冒烟,好烧着呢!”
  于世民点着一支烟,吸了一口说:“往后家里再有什么活,早点告诉我一声,抽空我过来干就是了,不用你动手。”
  “你还能给我扒一辈子炕呀?”秋月扫干净屋地,把最后一锹土撮进筐里说。
  “这有什么不行的?这辈子你家的炕就归我扒了。”于世民大咧咧地说。
  “现在还新鲜呢,等到看够了,再就没影了,怕连面都见不着了。”秋月的话越来越明显了,她一直在朝着那个方面引。可是于世民就是不接她的话茬往下说。
  于世民不是听不懂秋月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是水莲的事到现在还没有个结果,于世民不可能再和别的女人发展任何关系了。尽管从内心来说,他很喜欢秋月,可是他每次看到秋月自然会想起了惨死的水莲,心里总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儿。
  把屋子里收拾干净了,于世民洗完脸,秋月说:“先别走了,等一会儿吃完饭再回去吧。”
  这是半年多以来,秋月头一次留于世民在家里吃饭。于世民也没有推辞,他问秋月说:“我能帮你干点啥呢?”
  秋月本来没指望于世民能帮助她做点什么,可听他这样问,便说:“你会烧火吧?”
  “你也太小瞧我了!我就是再笨,总不能连火都不会烧吧?”于世民笑着说。他随手拿过来小板凳坐下,开始往灶里添续一些柴草。那些茅草有点潮湿,光冒烟不起火。于世民用棍子挑起来,努起嘴连着吹了几口,锅灶里的柴草“轰”地引着了,熊熊地燃烧起来,那红红的火舌直舔着漆黑的锅底,正在把刚放进锅底的油慢慢烧热,甚至到冒烟。
  看了看在灶里燃烧的火,于世民说:“这柴草也太难烧了。今年冬天,我找辆车给你拉两车木头回来,够你烧一年了。”
  “我就爱烧这种柴草,不用劈,添在灶里就行。”秋月干活真利索,说话的工夫,她已经把于世民拎来的那条大白鱼收拾完了,在盆里洗干净,剁成大块,炖在锅里。
  于世民说:“拉木头也不用你劈呀。送柴时,我顺便带着李财贵和二癞子一起过来,用不了半天工夫,连锯带劈都干完了,还用得着你伸手吗?”
  “不用,不用!给我拉柴,还用你找人锯了,啥活我没干过呀?”秋月美滋滋地说。
  炖上鱼,秋月不用于世民再烧火了,让他到一边去抽烟。她坐在刚才于世民坐过的小板凳上,从他手里接过烧火棍,一点点往灶里续着柴草,来回挑着烧,里面是一灶膛熊熊燃烧的火。那红红的火苗把她的脸映红了,前胸也烤热了,从里到外都热乎乎的。
  锅很快地烧开了,锅盖的边沿在朝外喷着热汽,带出来一股炖鱼的香味儿,弥漫在了整个厨房里。于世民没事可做了,领婷婷到十字街口买了些酱猪手、鸡翅和一个肘子拎回来。看见了好吃的东西,婷婷馋了,抱着妈妈的大腿不放,一双黑黑的小眼珠紧盯着方便袋里的熟食说:“妈妈,我饿了,我饿了!”
  “去,去,没出息的孩子,看见好吃的就吵吵饿!”秋月说着,要拍婷婷,被于世民一把拉过来,拿个酱猪手递给了婷婷,“拿去吃吧。”
  婷婷抓着酱猪手高兴地跑出去了。秋月娇嗔地瞪了于世民一眼说:“都是你把她给惯坏了,越大越没出息。”
  于世民怔怔地迎着秋月的目光看着她。四目相视,秋月觉得自己的胸里如同撞鹿般地狂跳个不停。她已经好长时间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原来看着那些男人,她也会取悦对方,可那都是为了他们兜里的钱,不过是一种谋生的手段。她的心也随着一次次和那些她本来就不喜欢的男人的接触变得麻木了,没了感觉,任凭那些男人在她的身上穷折腾,发泄他们的兽欲。可今天和于世民在一起,她的那颗麻木的心终于又变得敏感了,有了一种发自心底的欲望和需求。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彻底麻木了,再不会有爱了。可是今天当她和于世民在一起的时候,她的那颗已经麻木的心终于又变得敏感起来了,有着一种从心底发出来的欲望和需求。看着秋月那变得越来越朦胧而温柔的目光,还有飞在她脸颊的那一抹红晕,于世民也忘掉了所有的顾忌,心灵变得更加清醇透彻了,只剩下了一种本能的愿望,那就是能好好守住眼前的这个女人,和她一起厮守到他们满头白发的那天,能够平平安安地过上今后的下半辈子。他走过去,想拉住秋月的手。秋月羞涩地躲开了,轻声地说:“孩子大了,懂事了,别让她看见了。”
  “秋月……”于世民从内心深处呼唤着这个十分熟悉的名字。这个梦幻般的名字,原来曾是他可望而不可求的,后来又是被他践踏过的,今后他必须要好好地珍惜她。不过,别管怎么说于世民毕竟只是一个渔民,他的感情世界像他依赖的谋生手段一样,永远都是粗线条的,不可能太细腻。他的内心渴望和语言,还有行动仍旧处于一种矛盾的状态中。但是,他毕竟是个中年人了,懂得该该去怎样管束自己,约束自己,再不可能像年轻时那样莽撞,那样不计后果,把内心的渴望和需求立刻付诸于实施,甚至不惜去伤害对方。
  “怎么……”秋月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捕鱼的汉子,希望能够听到她想听到的几个字。可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转换成了这样一句:“你的日子过得实在太苦了。”
  秋月笑了笑说:“习惯了。别管什么事情,只要习惯了,就不觉得苦了。”
  于世民看得出秋月笑得很苦涩,他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可他又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感情,更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她,只能跟着叹了口气说:“都怨我,害了你一辈子。要不是当年我做的孽,你怎么会到了今天的这一步呢?”
  秋月说:“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总提起那些还有什么意思呢?往后咱俩谁也别再提那些事啦!”
  于世民看着秋月说:“真的,这么些年了,我一直都没有忘记你……”
  秋月以为于世民要表白什么,忙打断了他的话说:“你们这些男人啊,都会用好听的话哄人。当年你要是真的喜欢我,跑什么呀?你要是不跑,我还能到今天这种地步吗?”
  于世民说:“当年不是年轻,不是害怕吗?要是放到现在,就是把我抓起来,让我在监狱里蹲上几年也不会跑的。秋月,真的,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别不相信。我要是用好话哄你,让我不得好死,打鱼时碰到刮大风,把……”
  “别,别,你可别瞎说!”秋月连忙过去,想捂住于世民的嘴。可是还没等她捂到于世民的嘴上,于世民已经把她的手抓住了,接着她的腰也被这个男人的有力胳膊搂抱住了,两个人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了一起。于世民冲动地低下头,想去亲吻她。
  这时的秋月也很矛盾,她既想和于世民亲热,又担心被突然闯进来的婷婷看见了。她不想和于世民分开,可又不敢和于世民亲吻,只能使劲地朝后拗着头,气喘吁吁地说:“别这样,咱们别这样……”
  于世民也不说话,只是用他的行动来表达着他的意思。他使劲地把秋月拥在怀里,紧紧搂住不放。秋月再也坚持不住了,整个身子全靠在了于世民宽厚的怀中,两个人的嘴唇也不知道怎么凑在了一起,贪婪地互相亲吻着对方。
  此刻,秋月脑子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空白,几乎所有的意识都已经丧失了,连锅里的炖鱼糊了都没有闻见。直到门外传来了婷婷的匆匆脚步声,两个人才慌忙地分开。
  秋月满脸通红地瞅一眼同样惊慌失措的于世民,“扑哧”地一声笑了。这时,她才闻到锅里散发出来的糊味,急忙掀开锅盖,拿起铲子往盘子里盛鱼。她一边朝外铲着鱼,一边低声埋怨于世民说:“都是你,一条大鱼炖白瞎了!”
  把炖大白鱼和几样熟食端上桌子,秋月伸筷子先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细细地品尝,真香啊!似乎她从来就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鱼。坐在一边的婷婷眨了眨黑黑的小眼睛,紧着看着自己的妈妈,有点奇怪地问:“妈,你不是嫌大鱼腥吗,今天怎么也吃大鱼了?”
  秋月瞪了女儿一眼:“快吃吧!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
  “本来就是嘛。”婷婷白睖了一下眼睛说。
  于世民虽然不知道这句话的具体出处,但是从娘俩的对话中能猜出来这句话可能和自己有点关系,意味深长地瞅着秋月。
  秋月也瞥了他一眼,笑了笑,随后连着夹了几块鱼肉分别放在女儿婷婷,还有于世民和自己的碗里。
  第三十六章
  这天下午,齐长河在派出所的小会议室里宣布了抓捕龙发根、霍黑子的方案。
  抓捕方案宣布完了,齐长河要求所有的警察一律把手机交上来,进行统一保管,而且还要求所有参战干警,一律不准离开派出所半步,统一在屋里集结待命。为了顺利完成这次抓捕任务,临江县公安局还特意派来了几名刑警配合他们的这次行动。考虑到这两个人都是渔民出身,不仅有过炸鱼的历史,还实施过爆炸犯罪,他们手里肯定还应该有炸药。为了保证周围老百姓的生命和财产安全,根据县局的指示,抓捕行动定在晚上九点准时开始。
  齐长河觉得这次行动肯定是万无一失了,可以顺利地抓捕到龙发根、霍黑子。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之前已经有人察觉了这次计划,并且把这个消息及时传递出去了。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派出所副所长巫刚。
  巫刚这会儿最担心的是齐长河会把龙发根、霍黑子抓捕归案。只要把这两个人抓住,弄不好他也会被卷进里面。他不仅花过龙发根他们给的钱,而且也确实帮助他们办过事。而他帮助这两个人办事恰好又是为了获得到钱,有了钱他就可以往上边进贡、送礼,而进贡、送礼当然是为了获得到职务的提升,有了职务也就有了权力,而有了权力自然就有了利益,所有的一切都是连锁反映。如果当初没有龙发根他们为他提供的资金,自己肯定当不上双河镇派出所的副所长。
  尽管巫刚和霍黑子都是双河镇本地人,而且两家原来还一直都是邻居,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光屁股朋友。龙发根正是知道了他们这样一层关系,才让霍黑子经常给巫刚送条鱼或者送点东西,想要拉拢他和他们一起干事。如果在派出所里有自己的人,有人保护他们,干任何事肯定容易多了!可是那时巫刚并没有和龙发根他们沆瀣一气,甚至还没少说霍黑子,劝他少和龙发根来往,好好下江打自己的鱼。直到那次他和齐长河误抓了市公安局派下来的两个便衣警察,尤其是那两个人的强硬态度,开始他还有些害怕,怕市公安局一旦追究下来,即使处理了齐长河,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也得受到株连。可是,他马上就意识到了这时一个绝对的千载难逢好机会,如果利用好了这个机会,完全可以趁机把齐长河拱下去,由自己取而代之,坐到派出所所长的交椅上。
  一个镇的派出所所长,官阶不高,顶多相当于古代的巡检,或者县尉,官阶介乎正九品和副八品之间,可所获得到的权利却远远不是可以用官阶来衡量的。一个人没有任何职务时候,可能感觉不到职务有多么重要,也许会忽略了权利,只注重了利益。像龙发根跟霍黑子这两个人上蹿下跳,东跑西颠究竟为的是什么?当然是为了利;那些渔民不惜铤而走险越境打鱼,自然也是为了利。如果仅仅为了利,作为一个男人来说,这种层次简直是太低了。一个男人不仅要图利,更要有权;只要有了权,自然不怕得不到利!权利,权利,“权”和“利”之间的关系其实是相辅相成的,两者密不可分。
  看起来好像十分复杂的事情,其实归结到最后却十分简单。而恰好是权利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才更能焕发人的一切潜能,既会使人走向极致,也能焕发出一个人的最本质的欲望——为了获得到更大的权利。一些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才会不择手段,不惜铤而走险。
  巫刚终于开始行动了,他开始不断地朝市公安局写举报信,里面的内容当然不可能是仅仅状告齐长河作为一所之长却不作为那样简单,他必须网罗一些致命的罪名,一些足可以把齐长河从马上拉下来的罪名。只有把他落下来了,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可是自己的目的还没等达到,龙发根他们却先出事了,而且还死了人。
  只要没有死人,什么事情都好办,可是一旦死了人,肯定不可能再有任何回旋余地了。这两个贪得无厌的家伙,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是别管巫刚怎样恨,怎样懊悔,自己也不该和他们一起搅屎棍子呀!如今什么都有点晚了,别管他内心多么懊悔,表面上还必须得做出一副积极参与这次抓捕行动的样子,甚至还要表现得比别人更热情,更恨不能早一点抓住这两名罪犯!只有这样,也只有这样,他才能进能退,游刃有余。龙发根他们接到自己的信息后,逃掉了最好;如果实在逃不掉,真的被抓了回来,即使他们把自己供出来,也完全可以说他们是在搞诬陷,是在报复自己,还可以把自己从中摘出来。
  一个人的高明之处就表现在这里——在最关键的时候,在最危难的时候,能够保全自己。否则,他就是一个平庸的人,就是一个碌碌无为的人,和常人没有任何区别!
  九点整,所有的警察全都出动了,分别包围了龙发根、霍黑子的家。这些警察在出发之前已经有了明确的分工,到了地方赶紧找准了自己的位置,分别先把守住两家的前后门窗,县局来的几个刑警首先破门而入。然而他们却扑了个空,龙发根和霍黑子都没有呆在自己的家里,暂时还弄不清楚他们的具体去向。齐长河脑子里在飞快地运转着:临天黑以前,还有人看见过这两个人,他们肯定没有乘车逃往内地!那么他们两个人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越境逃往俄罗斯。这时有个民警跑过来报告说,有人看见他们傍天黑时去了江边。
  “追!”齐长河领着几个警察登上了汽艇,一路朝下游追去。
  如今,齐长河已经知道了那条秘密的水上通道,估计龙发根他们肯定也得从那儿过江。
  这天夜里,一直在刮着东风,黑龙江也失去了她往日的温柔和宁静,变得特别狂躁不安起来,江里翻滚着一米来高的白头浪。
  他们顺江朝下游追赶了六七里地,隐约发现前面有只黑色的船影。那只渔船这工夫也发现了从后面追赶上来的汽艇,突然调转了船头,加大了油门,“突突突”地径直朝着对岸驶去。
  这几年江里的鱼越来越少了,也很少有晚间还在江上撒网捕鱼的渔船了。再说,那些晚上捕鱼的渔船上都亮着两盏马灯:一盏放在渔船的船头上,另一盏放在渔网最前面代替大网漂子的三角架子上。而这只夜里航行的渔船却连一盏灯都没有,肯定有问题!齐长河开足了马力,一直追了上去。
  那只马嘟噜见汽艇从后面追了上来,把油门一推到底,疯狂地吼叫着朝江北驶去。有了上次追赶二癞子的经验,齐长河清楚地知道前面的渔船要想彻底摆脱他们,只能钻进腰子河,好利用渔船吃水比较浅,汽艇吃水比较深的特点趁机甩掉他们。
  齐长河当然不能让那两名罪犯这样轻易地逃掉了,他必须要赶在马嘟噜钻进腰子河之前把他们抓住。两只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借着朦胧的月光,已经可以辨认出那只张皇逃窜的渔船上确实坐着两个人。齐长河打开汽艇上的探照灯,照射过去,没错,船上的两个人正是龙发根和霍黑子。
  齐长河又推了一下油门,汽艇很快地冲了上去,超过了前面的渔船,在宽阔而漆黑的江面上兜了一圈,又转了回来,围着渔船绕了一圈,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准备逼着龙发根的渔船靠回到江南岸。龙发根当然不可能这样乖乖地束手就擒,被齐长河他们抓回去。他猛地一打舵,调转了船头,径直朝着挡在他们前面的汽艇撞去,想来个鱼死网破。
  眼看着渔船快要撞到汽艇上了,再不躲开,汽艇则有可能被马嘟噜撞翻。齐长河紧忙驾驶着汽艇躲开了疯狂冲上来的马嘟噜,转了一圈又绕了回来,加大了油门,掀起一阵阵大浪,想逼迫龙发根他们赶紧退回去。这时,他看见坐在渔船后面掌舵的龙发根松开了舵把,弯下腰,护住手里揿动的打火机,好像是点着了什么东西。紧接着,他看见龙发根从马嘟噜上站起来,随手把拿在手里的东西朝着他们投掷过来。那个黑色东西的尾部,在不停地喷射着亮亮的火花,在漆黑的江面上一闪,随后“扑通”一声溅落在江水里,朝着下游的他们漂了过来。
  不好!齐长河心里暗暗地叫了一声,急忙打几下船舵,汽艇离开了刚才航行的航道,朝前冲去。几乎在他们刚刚离开原来的江面的刹那间,响起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突然从江里涌起的一股大浪直扑了过来,汽艇不停地打着趔趄,东摇西晃,差点没翻过去。
  齐长河驾驶着汽艇,连着躲过几个凶狠扑过来的大浪,好不容易才把汽艇稳了下来。可是这么一会工夫,已经什么都晚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龙发根驾驶着那只马嘟噜钻进了腰子河口。
  腰子河最窄的河床只有十米左右,宽的地方也不过二三十米。两岸高大的柳树罩下来,河里面相对来说平静多了,没有江里那样大的风,也没有那样高的白头开花大浪。尽管河里的风小多了,可是浪头仍旧不断地从河口灌进来,不断地朝前推涌进来,一个波浪推动着一个波浪,不停地朝前追赶着,朦胧的月光下显得层次特别分明,一层推着一层。这工夫的龙发根,没有任何心情去欣赏腰子河里的美丽夜景,他只想着赶紧逃命。
  一直没有停歇下来的秋风从腰子河的上空中掠过,两岸高大柳树在狂风中疯狂的摇曳着,不停地大声喧哗着。他们这是最后一次过江了,今后也不可能再回到江南岸了。马嘟噜临驶进腰子河之前,坐在渔船前面的霍黑子无限留恋地回头看望江南岸最后一眼,那里不仅有他的老婆和孩子,也是他生活了将近四十年的地方——人啊,别管是什么人,可能都是故土难离呀!可如今那片难离的故土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今后还能不能再看见她也很难说了。直到即将离开那片再难以回来的故土时,他才发现她是如此的美丽,如此的让人难分难舍;而在这儿之前,他也曾多次离开过那片故土,可那时他却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毕竟那时,他随时都可以回来,而这次他只要离开就再也不能回来了。事以至此,再怎么后悔都已经晚了。
  马嘟噜驶进了腰子河,一直沿着狭窄的河道朝前急匆匆地行驶。船头撞在前面的大浪上,发出“咣咣咣”的响声,渔船也随着波浪在不停地上下颠簸着。龙发根原来也驾驶过渔船打过鱼,面对着这种恶劣的天气并不害怕,主要还是担心齐长河会从后面追赶上来。他一边驾驶着马嘟噜,朝着腰子河的下河口冲去,一边紧着回头朝着后面张望。
  ——哈哈,后面没有船!
  他开心的几乎大笑起来。心里暗暗得意地想,齐长河呀,齐长河,要是我这工夫肯定得赶紧驾驶着汽艇绕过江心岛的下嘴滩,拦在腰子河的下河口,那样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把我堵住了,使我过不了江,甚至还可能抓住我龙发根了。可他齐长河哪能想到这些呀,他毕竟不是个江上的渔民,对这里的一切也不那么熟悉,自然也想不到该到哪儿去拦截我。
  马嘟噜转过了一道河湾,冲进了一条比较直的河床,“突突突”的马达声一直在两岸的树林间来回地碰撞着,回荡着……
  前面,前面还剩下最后一道河湾了,只要转过那条河湾,在往前就是腰子河的下河口了。
  今年夏天的时候,他曾让人在下河口的河湾里投下两块拴着百十斤重大石头的铁丝,然后又找了四五只渔船装作在那里打鱼,等于世民的渔船只要加足马力冲过来,挂在铁丝上,立刻能要了于世民的小命。可惜呀,那次于世民命大,躲过了一劫。算了吧,不用再想那些了。只要我龙发根这次不死,早晚还会回来找于世民算总账的!
  现在,只要他们能顺利地冲出腰子河的下河口,用不上三五分钟就能越过主航道。到了那个时候,即使齐长河他们赶到了,也已经什么都晚了——那些警察是绝对不敢越境去抓人的!
  前面就是下河口了,已经隐约地看见了那棵长在下河口河床上的大杨树了。这工夫龙发根的心里已经越来越坦然起来,也越来越放心了——对于他来说,天气越是不好,江里的船只自然也就越少,他们当然也就越安全。而像这样的坏天气,那边的巡逻艇很少出来,肯定停泊在哪个岸边睡大觉呢。
  下河口,下河口已经近在眼前了,这里的浪也明显大了起来,一个接着一个从河口扑了进来。马嘟噜“突突突”怪叫着,冲上了扑过来的头一个浪头,随后又一个大浪跟着扑过来,迎着船头撞得粉碎,飞溅起来的水沫顿时四处飘散了,有些还飞溅进船舱里,把龙发根身上的衣服几乎全打湿了,一把能攥出水来。龙发根抹了一把喷溅在脸上的水雾,看了看坐在渔船前头的霍黑子,那个小子像只缩头缩脑的乌龟似的,团团地缩蜷在前舱里一动不动。龙发根心里暗暗地想,这个小子其实是个典型的废物,除了爱钱以外,什么大事也干不了。等到了那边,一定要想办法把他甩掉;实在甩不掉的话,干脆就把他干掉,省着身边带着个累赘!
  龙发根把直了船舵,把油门推到了最大。马嘟噜顿时高声地怪叫起来,浑身颤抖着,径直冲出了下河口,前面就是宽阔的“北大河”了。只要越过了“北大河”的主航道,一切都完事大吉啦!
  可是,他刚驶出下河口,立刻吓傻了:他看见在下河口有一只船!
  没错,下河口的右岸确实有一只船!
  第三十七章
  龙发根扫了一眼那只船,稍微安下心来。那只船并不是派出所的汽艇,也不是俄罗斯的巡逻快艇,那只船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渔船——是一只马嘟噜。
  管它是什么人的渔船呢,先冲过去再说!龙发根把住船舵,船头对准那边的江岸,径直朝前冲去。渔船一路怪叫着,几乎直上着爬上了一座浪峰,又一头扎下了浪谷,在一米多高的峰头浪谷中上下地挣扎着。
  那只马嘟噜驶动了,箭一般地冲上前来,拦住了龙发根的马嘟噜。
  这只马嘟噜上坐着的是于世民。这些日子,他每天在嘎拉子网滩打完最后一网鱼后,等到晚上再找个地方下几片丝挂子,明天早晨再过来遛网。这天晚上,他刚在腰子河的下河口下完网,还没等回村,便听见河里有只马嘟噜不是好声地叫唤着朝他这边驶过来。于世民不知道腰子河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才开着马嘟噜过来看看。没想到,他刚到了河口就发现了龙发根开着马嘟噜从里面疯狂地冲出来。见到龙发根这样疯狂地从腰子河里冲出来,估计他可能出什么事了,或者说有人在后面追赶他。于世民立刻驾驶着马嘟噜迎上去,拦住了龙发根的去路。
  “让开,让开!要是再不让开,我可撞船啦!”龙发根气急败坏地大声叫喊着。他驾驶着马嘟噜一直没有减速,“突突突”地驶出腰子河的下河口,继续朝着北岸驶去。
  看龙发根真的拼命了,于世民急忙打舵让开了。
  见拦在前面的于世民把路让开了,龙发根刚想趁机冲过去,没想到于世民的渔船突然又折了回来,几乎贴着龙发根的马嘟噜前面掠过去,船尾部带起了一串大浪,一个接着一个朝龙发根的渔船扑了过去。龙发根刚刚躲过一个扑过来的大浪,随后又一个大浪跟着扑上来,兜头盖脸地扑向刚从浪峰上跌落下浪谷里的龙发根的马嘟噜上,随着“哗”的一声,他的船舱里立刻灌进去半舱浑浊的江水,几乎没到两个人的膝盖深了。
  龙发根急着一心想赶紧过江,不想,也没有心思跟于世民再继续周旋下去。他驾驶着马嘟噜,把住舵,继续朝着江北岸开。可是,他的马嘟噜里已经灌进了半下子江水,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尽管霍黑子站在船舱里,发疯般地用撮子朝船外紧着掏水,可是灌进去的江水实在太多了,再加上掏水的撮子实在太小,怎么掏船舱里里的水也不见少。
  这工夫,于世民再一次从后面赶了上来,驾驶着吗嘟噜从他们的渔船旁边冲上来。等到船头和龙发根的渔船中间平行式,他猛地一打舵,船头猛地调了头,狠狠地撞在龙发根的马嘟噜的腰部。龙发根驾驶的那只一直朝前冲的马嘟噜被于世民的渔船突然撞了一下,船身立刻倾斜,左半边船身整个悬空了,离开了江水,飞速旋转的螺旋桨在空气里发出一阵凄厉的呼啸声。可是,那呼啸声只是响了那么短短的片刻工夫,悬起来的船身又落回到了水里,恢复了正常状态,螺旋桨随着沉没在了水里,憋闷地哽咽了一声,立刻憋得熄火了。
  这工夫,派出所的汽艇也绕过江心岛的下嘴滩,匆匆地赶到了这里。龙发根连一只船都对付不了,这会儿有两只船,更是吓得惊慌失措,慌慌张张地把拉火绳缠绕在马嘟噜的挂机上,双手猛地一拉,挂机只“突突”了两声,接着仍旧哑然无声。
  眼看着齐长河驾驶的汽艇越来越近了,可龙发根越是着急越拉不着悬挂在船尾部的挂机。这工夫,他们离着前面的主航道只有十几步之遥了,哪怕再多给他一分钟,哪怕只有几十秒,他肯定也能越过主航道,逃到国界的那一边,可如今所有的一切都被于世民给搅乱了。
  龙发根站在失去了动力的马嘟噜上,无可奈何地哀叹了一声。他看一眼站在船头前面吓得手足无措的霍黑子,大喊一声:“赶紧跳船逃命吧,说啥也不能让他们抓去呀;只要被抓回去,咱们就没命啦!”
  霍黑子吓得浑身直哆嗦,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更不敢跳水逃命。见霍黑子不敢跳江,龙发根只好狠了狠心,纵身跳进冰冷的江水里。入水后,求生的本能使得他拼命地挥动着两只胳膊,朝着黑龙江北岸游去。可是,他只游出去几米远,便再一次被于世民的马嘟噜拦住了。
  于世民从船舱里探出去身子,俯下身来,照准龙根根的脑袋狠狠砸了几拳,直到把他彻底打懵了,这才薅住他的头发,把龙发根从水里提上来,像拖条死狗似地拽到自己的马嘟噜上。
  龙发根躺在船舱里,被江里刮过来的冷风慢慢吹醒了,也不知道是冷,还是害怕,他像条被人打折了脊梁的癞皮狗,弓着身子蜷缩在船舱里,抖成了一团。
  第三十八章
  捉住了龙发根、霍黑子两个人以后,于世民他们也再没过江打鱼,非法越境捕鱼的人也少了,边境上治安状况也比以前好多了。可是齐长河仍旧高兴不起来。顾副局长私下里曾对他透漏了一个内部消息,告诉他说,县局实在顶不住市局的压力了,正在准备撤掉齐长河双河镇派出所所长的职务,而且即将接替双河镇派出所所长职务的人,初步拟定为现任副所长巫刚。
  齐长河一直怀疑他们所里有人暗中和龙发根勾结,而他所怀疑的那个人恰好就是巫刚。如果真的让这样一个人担任双河镇的派出所所长,岂不是更会给那些犯罪分子撑起一把保护伞,将更加助长了那些犯罪分子的嚣张气焰吗?
  顾副局长说:“你的这些怀疑也仅仅是怀疑而已,能拿出根据吗?如果你拿不出来任何证据,人家反而会说你是诬告,对你今后的处境将会更加不利。现在的唯一希望就是龙发根或者霍黑子这两个人当中,别管哪一个能把巫刚咬出来。而他们的话很有可能会被有关部门相信。如果这种假设成立的话,对你则十分有利;万一他俩谁也不把巫刚供出来的话,恐怕任何人都很难推翻这种即将成为事实的结果,可能在最近的几天之内,顶多再过十几天就可能会宣布这个结果了。”
  别看顾副局长在电话里臭骂他,甚至气得把电话当时都摔了,其实他们两个人的私交一直还是很不错的。别管怎么说,他们也是当年一起走进公安队伍里的老战友啊!但是这次,这次齐长河并没有为自己辩解,也没有向顾副局长提出任何要求。他正式担任派出所所长虽然只有半年多,可是这短短的半年多的时间里,他似乎明白了不少事情。尤其是在这次抓捕龙发根及霍黑子的行动中,他对所谓的进步,还有对职务的要求绝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迫切了,肯定更不会再豁出脸皮朝自己的上级去伸手要官当了,肯定打死都不会那样去做的!人家于世民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渔民吗?如果这次不是恰巧赶上他正好在那里下网捕鱼的话,龙发根和霍黑子这两名罪犯很可能会成功的偷越国境,逃到俄罗斯那边去了。
  这两个人对界江周围的一切简直太熟悉了,经常偷偷到那边去。偷越国境对他们来说简直就像走平道似的,甚至比去一次临江县城还容易。如今齐长河特别羡慕于世民,像他这样一个没有任何职务的普通渔民,想爱便可以去爱,想恨也可以大张旗鼓地去恨,不用像他活得这样谨小慎微,更不用去看着自己的上级脸色办事,活得特别潇洒,特别自由。如今粟丽君已经离婚了,可是,他敢娶已经离婚的粟丽君吗?当然不敢!最起码暂时不敢。如果他真的娶了粟丽君,则等于授人以话柄,等于承认他们之间早就有过了那种关系。
  这次在抓捕龙发根和霍黑子这两名罪犯中,于世民立了大功。第二天齐长河把他请到派出所,准备把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全都告诉于世民。
  原来,龙发根在和于世民的一次次争斗中,始终是处于下风,没占到一次便宜,迫使他终于动了杀机,一心想要把于世民置于死地。尤其是那次李财贵怀里揣着斧子,去双河镇寻找他复仇,还有那几十桶柴油被派出所没收,更进一步加快了龙发根的行动步伐。他认为只有除掉了于世民,才能彻底解决他的心头之恨,今后的双河镇才不敢有人和他作对。
  为了使这次谋杀行动能够顺利进行,又不露出任何马脚,不至于让派出所的警察怀疑到他们头上,龙发根设想了一个十分周密的杀人计划,想要制造成一起女人和女人之间因为争风吃醋,是水莲点着了炸药,与于世民和秋月同归于尽的假象,借以达到他的一石三鸟目的。
  可以说,龙发根的整个计划不可谓不周密。可他所没有想到的是,出事的那天傍晚,龙发根发现于世民去了秋月家以后,马上让霍黑子到富裕村去接水莲。而天随人愿的是,富裕村本来人就少,而那天傍晚恰好又下了一场大雨,村里的人都躲在自己的家里看电视,没有任何人看见霍黑子去了富裕村,还接走了水莲。而在那一天的傍晚,龙发根只看见于世民去了秋月家,却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又抱着婷婷去了镇卫生院。霍黑子把水莲接到双河镇以后,两个人引她来到秋月家,看着她气呼呼地冲进了屋里,霍黑子立刻在院子里找了根粗木头把秋月家的门死死地顶住,接着龙发根点着了一大包炸药,水莲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听完了齐长河的讲述,于世民的心情更加沉重了。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今年春天在迎宾酒家喝酒时,何老爷子说过的那番话:龙发根这个人我了解,和他爹一样,心眼子特别重,这件事肯定不会就这么完了。三儿,你和二癞子往后还真得多加点小心呢!
  不幸的是,所有的一切不幸都被何老爷子言中了。可事到如今,他再怎么后悔都已经晚了。
  那天晚上,于世民和齐长河两个人坐在一起唠到很晚。直到下半夜,于世民才走出了派出所。
  秋月也弄不清楚自己怎么突然醒来。她抬头看一眼挡着窗帘的窗户,外面的月光透过遮挡一半的玻璃照射进来,屋子里显得很亮。估计离天亮还得一会儿呢,她随意地翻了个身,盖好了被子,刚想再接着睡觉。这时候,她发现窗户又动了一下——好像有人在外面推她家的窗户,似乎那个人想要从外面跳进来。
  “谁?!”秋月吓得一下子坐起来,瞪大了惊恐的眼睛,紧张地盯着那扇窗户,本能地连着朝炕里退两下,才仗着胆子问一声。
  “开门,是我呀,秋月。”外面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到底是谁?”秋月太紧张了,没有听出来。
  “我,你还听不出来了?”
  这次秋月听出来,外面的人是于世民。没错,确实是他!她的那颗砰砰乱跳的心才渐渐地平静了下来。秋月紧忙起来,披上了外衣,系好扣子,趿拉上鞋到外屋把门打开,埋怨他说:“你可吓死我了,怎么早不说话呢?”
  于世民跟着从外面走进来。他竖起自己的食指放在嘴上,示意她不要说话。她本想问,半夜三更的,到来双河镇来干什么?可是,见到于世民不让她说话,知道他是怕吵醒了婷婷,这才把嘴闭上了。
  进屋以后,于世民一把抱住她,紧紧地搂在怀里。秋月也踮起了脚,两只白白的胳膊蛇一样地紧紧地缠绕在于世民的脖子上,两个人相拥着朝里屋走去。于世民一边抱住秋月,一边不停地亲吻着她。四片嘴唇饥渴地吮吸在了一起,好似被胶把它们紧紧地粘住了,再也无法分开。
  过了好一会儿,于世民腾出一只手伸进她的衣服里面,抓住她的一只乳房,轻轻地揉搓。一股从没有体验过的激情突然涌遍她的全身,痛苦而又渴望使秋月禁不住呻吟出声,更紧地抱住同样搂抱着她的于世民,好像怕他再突然离去似的。他们就这样互相拥抱着,亲吻着,移到炕边,躺在还残留着热气的被窝里……
  经过刚才的疯狂,秋月这会儿累了,也安静了下来平静地躺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睁开朦胧的眼睛看一眼躺在身边的于世民。这一切都发生得似乎太突然了,好像有点不那么真实,像在梦里似的。她伸手摸了摸身边的于世民,像要证实一下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是不是都真的?
  她把自己的手放在于世民的身上,再次把眼睛闭上,默默地回忆着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应该说,她前后一共经历过三个男人,而第一个就是这个于世民。可在这次之前的所有性爱,她都是被动的,是不不情愿的,甚至可以说是被男人的强迫,自然也从来都没有过这种美好的感觉,更不唤起她的激情。她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刚才怎么会像疯了一样,去主动迎合他,接受他,一起迎接着高潮的到来。
  “你在想什么呢?”黑暗里,于世民轻声地问她。
  “没想啥。”秋月说。这会儿潮水退了,她不想再说话了,只想好好品味一下刚才发生过的一切过程。她那时就好像一个饥饿的人,突然看见桌子上摆了一盘香喷喷的红烧肉,甚至连什么滋味还没品尝出来呢,转眼间已经风扫残云般地吞进肚子里。她要把刚才吞食美味的快感,再仔细地回忆一遍。
  于世民半支起身子,伏在秋月的身旁,仔细地打量着从窗外透进来的朦胧的月光下的秋月,好像从没见过她一样。秋月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把脸扭向了一边,嗔怪地说:“别这么看我!都老了,眼角满是折子了,有什么好看的?”
  “秋月,你现在还和年轻时一样好看,一样让我着迷。我年轻时就喜欢你,爱你。真的!那时,你一直是我心中的神,只能崇拜,而得不到的一尊神!因为那时你已经订婚了,我不可能再得到你了,当时我特别嫉妒那个和你订婚的民兵连长弟弟。可能是因为这种嫉妒的心理吧,我才做出了那种事,没想到会坑害你一辈子。”于世民真诚地忏悔着,“我把心里的话全跟你说了,你肯原谅我吗,还爱我吗?”
  “我……我不说。”于世民刚才说的话,秋月似乎早已经全想到了,并不感觉到太惊讶。她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去,只是庸懒地朝着自己心爱的男人笑了笑。
  “为什么呢?”于世民吃惊地问。以为秋月还是不肯原谅他。
  “说那些还有什么用啊!”秋月叹了口气说,“说了,还不如不说的好。咱们恐怕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于世民没想到秋月会这么说,忙问她:“为什么咱俩就不会有个结果呢?”
  “这还用问吗?我以前在双河镇干的那些事,满镇的人谁不知道!有哪个男人愿意娶我这样的女人当老婆呢?”秋月的心一下低沉了下来。
  听秋月这么说,于世民的心里也很难受。不能不说,秋月刚才说的是个很现实的问题,是个躲不开,绕不过去的难题。他也是个生活在现实中的人,也同样怕是无法去面对那可怕的现实。但是,换个角度想一想,秋月之所以走到了那么一步,不也是他做的孽吗?他要是再负秋月,又怎么去面对秋月呢?他无法回答自己。
  “你睡了,三哥?”听不见于世民说话了,秋月不知道于世民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忍不住又重新提起话来。
  “没睡呢。”于世民说着,回身抱住了秋月。
  “你咋不说话了?我爱听你说话。明明知道你是在用好话哄我,我也喜欢听。”秋月说着,把自己的光洁的胴体紧紧地贴在于世民的身上,让他们两个人的肉和肉紧紧地贴靠在一起,紧紧地粘在一起,中间不留一点的空隙。
  “我能骗你吗?”于世民说,“我过去没有欺骗过你,今后肯定也不会欺骗你!只要是我说过的话,肯定都能够做得到。”
  “我知道你不会哄我的。咱们不如就这样算了,你要是想我了,就过来住一晚上,也别说什么结婚不结婚的!只要有了你的这份心,我这一辈子也该知足了。”秋月说着又往于世民的怀里依偎了依偎说,“你还经常过那边去打鱼吗?往后别再去了。就算是为了我,你也不该再去了,要是真的被他们抓过去,往后让我靠谁去呀?”
  秋月的心里一直特别矛盾。她喜欢于世民,爱着于世民,可是她又瞧不起自己,觉得自己配不上他,怕玷污了于世民在双河镇的好名声,使他今后在双河镇的男人里面抬不起头来。怎么说秋月也是传统上的中国人,而中国人在传统上讲究的是女人从一而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她却经历了三个男人,这恰是她最感到自卑的地方。秋月的这种矛盾心理,反而使于世民更加感动了。他觉得用什么话也无法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只能紧紧地抱住怀里的这个女人,恨不能把她镶嵌在自己的身内,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于世民这样紧紧地搂抱着秋月,让她感到很幸福,也很满足;她也紧紧地搂抱住于世民,贴近他的耳边说:“你还没有答应我呢,往后再不去那边打鱼了。”
  于世民说:“我答应你,保证不再去了。”
  实际上,从上次秋月不让他过江以后,于世民再没过江打过鱼。在这方面,水莲和秋月不一样。水莲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问过他的鱼究竟从哪儿打的?她是那种特别喜欢钱的女人,每次当他把卖鱼的钱交给水莲时,她都会高兴得赶紧把钱接过去,然后一个人坐在炕沿边,慢慢的一张一张地数,仿佛数钱就是她人生中的最大快乐和幸福。
  昨天晚上,齐长河跟他谈了,问他能不能找几个人成立个中俄渔业贸易公司?再从那边找几个合作伙伴,来合伙做淡水水产生意,从临江县城口岸进出货物,这样既安全又合法。听说要他成立什么公司,于世民觉得脑袋“嗡”地大了,注册成立一家公司得多少钱哪!齐长河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笑笑说:“你别以为叫个什么公司就得几十万,上百万的。钱多,可以把生意做得大一点;钱少,生意做得小一点。然后再慢慢地滚雪球,买卖不就越做越大了吗?”
  于世民本想把齐长河跟他说过的话告诉给秋月,好让自己所珍爱的女人和自己一起好好高兴高兴。可是他又一想,这件事八字还没一撇呢,暂时还不过是一厢情愿的事,那样还到处显白个啥呀!他可不想在秋月面前说大话,尤其是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更不能瞎吹牛。万一这件事情办不成了,又该怎样对她解释呢?难道自己能很轻巧地对秋月说,上次和你说的那件事吹了,以后再说吧!况且,他也确实不是那种喜欢说大话,到处瞎忽悠的男人啊!
  于世民答应她了,秋月高兴地把头凑过来,在他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这一口,把于世民刚刚消退了的欲望又引诱起来,想要和秋月再爱上一次。秋月赶紧轻声细语地和他商量说:“今晚你太累了,好好睡一觉,等明天晚上咱们再做好不好?”
  于世民已经迫不及待了,已经等不到明天早晨了。秋月笑着用指头指点着他的头额说:“你呀,你,还和年轻的时候一样,总那么没出息!”
  于世民也不说话,只是用着自己的动作表达他的浓浓情意,表达着他对秋月的爱。秋月再一次欢快地接受了这个男人的爱,主动地迎合着他那粗鲁而激动的冲撞。很快,她在一次再次淹没在了于世民那火热而粗重的呼吸里……
  外面,外面的天眼看着快要亮了,新的一天即将降临到双河镇。而这两个饱经人世间沧桑的男女,正是以这种火烈的挚爱,迎接新的一天到来。
  第三十九章
  这些日子里,双河镇里最忙的人应该是齐长河了。他多次去找过镇长,想在双河镇成立一家“中俄国际民间渔业贸易公司”。由中方的于世民、二癞子、李财贵和钱文光等几个人合伙投资人民币十五万元,与俄方的黑毛子等人联合开发边境淡水渔业贸易。中方经理是于世民,副经理是鱼贩子钱文光。镇长带着齐长河,还有于世民等几个人跑了几趟临江县,有些事还得到佳木斯市去审批备案,几个人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终于把所有的手续都办齐全了,只等选定的吉日一到,“中俄国际边境渔业贸易公司”便开始挂牌营业了。
  “中俄国际边境渔业贸易公司”挂牌营业的前一天,俄方经理黑毛子也从抚远口岸过来了,于世民让钱文光和二癞子开车把他接到了双河镇。
  黑毛子的全名叫阿疗沙.谢尔盖诺维奇.彼得罗夫斯基.爱称沙萨。给沙萨经理接风的酒宴,仍是在江边码头的“五风楼酒家”举办的。除了几位带着头衔的经理、副经理以外,当然还少不了齐所长和何老爷子。
  见齐所长领着好多人来吃饭,里面还有一个俄罗斯人,酒家老板急忙从里面迎上出来,陪着他们走进“神风”单间。齐长河笑着对老板说:“你这个‘五风楼酒家’店名起得确实好啊!酒家坐南面北,不仅可以接受到山风和江风的鼓荡,而且还把人鬼神全聚在这个店里了,你是怎样想出来这么好的一个店名呢?”
  那个老板笑呵呵地说:“这个店名哪里是我起的呀,你也知道,我没念过几天书,也没有那个水平!我这家酒家还没开张的时候,有个朋友带着一个人到我这里来吃饭。那个人在店里店外转了一圈,回来后问我,你这家店准备叫什么?我当时已经和几个朋友商量过了,他们也帮我起了几个店名,无非是‘迎宾酒家’或者‘聚义堂酒家’什么之类的。可是我一直觉得有点俗,不算太好,还在犹豫中。那个人听了我说的几个店名后,也是连连摇头。我估计这个人很可能有点学问,想请他帮着起个店名。那个人沉思了一会儿说,我看就叫‘五风楼酒家’吧!当时我一听就觉得这个店名不错,当时就答应了,赶紧让店里的活计准备纸墨,请他题字。他饱蘸浓墨,挥手写下了‘五风楼酒家’五个大字后,又让我把二楼和三楼的五个单间分别用神风、鬼风、江风、山风和人风命名。我当时还问过他,既然叫‘五风楼酒家’,为什么不可以用天风、地风、山风、江风和人风呢?那个人说,天、地、山、江其实指的都是自然界,用这四个词来代指自然界不仅意思重复,也不符合咱家开店的宗旨,不好,只需用‘山、江’两个字完全可以把它们囊括其中了;而‘神、鬼、人’其三者指代的都是人,不过是分别指代不同的人而已。可别管他们指代的是什么人,毕竟都是人呀,而开店招待的是人,就需要有人气。”
  酒家老板接着补充说:“那个人还说了好多好多,像什么阴阳呀,什么风水呀。他说的话有些我也听不太懂,更记不住,现在已经全忘了,只记得这样几句。”
  听完了酒家老板的一番解释后,齐长河沉思了一会儿才说:“你确实是碰到了一个高人了,那个起这个店名的人确实是一位高人!尤其是他所说的‘人、鬼、神’指代的都是人这一句,简直更是一语道破了天机。大家仔细地想一想,表面上看,咱们看见的满大街所有人,似乎都是‘人’,而实际上这里面的‘人’和‘人’却大不一样。他们当中有些确确实实是人,可是在这些‘人’里面,也不能排除还有‘神’和‘鬼’。假如说,咱们把何老爷子看成是一位‘神’的话;那么龙发根和霍黑子,其实就是两个‘鬼’了。而且现在生活在我们身边的人里面,很可能还有‘鬼’,只是我们这些人都是一些肉眼凡胎,暂时还辨别不出来在所有的这些人的里面,究竟哪些是‘人’,哪些是‘鬼’罢了!可是,人有人路,鬼走鬼道,只要他是个鬼,早晚有那么一天,肯定能把他从人群里辨认出来。鬼只能办鬼事,不可能做人事。老板,什么时候那个高人再到你这里来吃饭时,你千万要告诉我一声啊,我很想见见那个高人。”
  大家静静地听完齐长河对“人、鬼、神”的一番宏论后,随着也都大发了一番感慨,似乎从中有了一种大彻大悟的感觉,纷纷表示说,如果那个人哪天真的再来你这里吃饭,也都想见识一下那位高人。说话的工夫,服务员已经开始上菜了,酒家老板说:“你们边吃边聊,我先去照顾一下店里生意。等一会儿,我再上来给大家敬杯酒!”
  齐长河说:“你先去忙吧,你的店里生意好,我们看了也很高兴,就不用再上来了。”
  酒家老板说:“那哪成呢!我一会儿肯定上来!”
  等到酒家老板下去后,大家才纷纷落座。这些过去下江捕鱼的汉子们今天特别高兴,原来这几些只能在江边的网滩上偷偷见面的老朋友,今天可以大大方方地坐在一起,谈笑风生,说古道今,当然都特别高兴了。
  宴会在正式开始之前,钱文光对坐在于世民身边的秋月说:“于经理交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俩到底什么时候请我们哥几个喝喜酒啊?”
  秋月的脸刷地一下子红了,赶紧低下头,装作没听见似的。于世民大大方方地说:“快了,到了那天,我和秋月会正式通知在座各位的,恭请各位一定光临啊!”
  二癞子赶紧说:“三哥,你和秋月结婚的那天,这些人里面谁不到场,我揪着耳朵也把他拽来!”
  听二癞子这么说,大家伙都纷纷表示赞同。齐长河站了起来,朝着大家摆了摆手,看着大家安静下来才说:“到了那天,我给你俩当证婚人,不知道你们同不同意呀?”
  于世民赶紧说:“我同意。”
  齐长河又说:“秋月呢?她要是不同意,我这个证婚人也当不成啊!”
  秋月的脸更红了,只是点点头。
  齐长河还想逗逗她说:“你只点点头,到底是什么意思吗?到底是同意呢,还是不同意呢?”
  秋月瞥了齐长河一眼:“人家刚才不是说了嘛!”
  “说了?我只听见于世民说了同意,怎么没听见你说呢!”齐长河故作一本正经地说。
  这会儿,齐长河真的特别羡慕于世民和秋月这一对恋人。尽管他们的生活并不算很富裕,一生当中又历尽了磨难和坎坷,但是最后他们终于还是走到一起了,真的应了那句老话了:有情人终成眷属。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他身上,能会是这样的结果吗?当然不能!他们的身份不一样,思维方式必然也不一样;思维的方式不同,处理问题的方式也不一样,最后的结果肯定更不可能一样了。比如说他跟粟丽君吧,肯定不可能像于世民和秋月他们那样容易。
  应该说,所有的人都是社会人,分别有着自己的属性及生活圈子,别看他今天可以和这些渔民坐在一起喝酒,实际上他们并不属于同一个类型的人,也不可能总坐在一起,他们的工作性质不一样,也就是说社会的属性不一样。
  上次顾副局长私下里和他谈完话以后,已经过去十多天了,可县局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他也没有打电话问过那件事。估计可能又出了什么差头,或者是龙发根他们供出了巫刚。如果真的那样,对巫刚应该有点什么说法呀,可直到现在巫刚仍旧什么事也没有,还在所里当他的副所长。当然,这种事情只要上级一天没有处理,他当然一天也不会知道最后的结果。就如同人身上长的疖子一样,尽管疖子的病毒已经存在人体内了,可是只要它还没长出来,人肯定还感觉不到疼,连自己也不会发现它的存在,更不要说会被别人看见它呀!直到疖子长出来,人觉得疼了,才知道自己长了疖子,才会去医院治疗。
  那么下一步究竟会朝着哪个方面发展?可能还得过些日子才会有结果,必须要等到那个疖子从皮肤上长出来,才能让它破了头!齐长河的心里一直在思考着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而且想了很多很多,不时就会有一个想法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可是表面上仍旧和大家融合在一起,该说则说,该笑则笑,绝对不会让人们看出他满腹心思的样子。他当然也不可能注意到秋月在桌子下面正和于世民搞点什么亲昵的小动作。
  秋月在桌子下面伸手偷偷地掐了于世民一把。于世民反应也很快,赶紧说:“秋月说,她同意。”
  大家伙儿说说笑笑闹得正欢。派出所的民警小李带两个穿警服的陌生人走了进来。那两个人来到了于世民的跟前,板着脸孔问:“你就是于世民?”
  看见两个陌生的警察找他,于世民奇怪地看着他们说:“我是于世民。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两个人这才自我介绍说:“我们是滨河县公安局的,想找你了解点情况。“
  所有的人一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个个面面相觑。齐长河一看,忙站起来招呼他们说:“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说吧。“
  两个人中的一个一副公事公办地说:“我们有公务在身,不能喝酒。”
  齐长河说:“你们有什么情况需要了解的,可以直接问我。我是双河镇派出所的所长。”
  领着那两个人进来的小李也赶紧证实说:“他是我们所的齐所长。”
  那两个人这才解释说:“是这样的,齐所长。十几年以前,我们滨河县发生过一起强奸少女案,而那起强奸案的案犯就是于世民。我们刚接到举报信,说这名罪犯一直藏匿在临江县双河镇的富裕村。今天我们是来带人的,希望贵所能给予配合,让我们顺利把罪犯带走。”
  听两个警察说是来抓于世民的,秋月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一点血色也没有了。她下意识地跳起来,像只保护自己崽子的母兽一样,赶紧把于世民挡在了自己的身后,歇斯底里地大叫着:“你们不能抓他,你们凭什么要抓他呀?”
  那两个警察也不客气,上前一把将秋月扒拉开,随后亮出了手铐,厉声说道:“你要是再妨碍我们执行公务,连你也一起抓起来!”
  秋月又冲过来,冲着那两个警察说:“我就是那封检举信上提到的秋月。”
  两个警察一下愣住了,他们绝对想不到这起强奸案的两个当事人,竟会同时坐在一起吃饭!他们看着齐长河,有些不相信地问:“她,她真的是秋月?”
  齐长河赶紧证实说:“对,她真的是秋月。反正咱们都在这儿,于世民肯定跑不了,咱们一起听秋月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是举报信里说的都是真的,再抓他也不晚。”
  秋月什么也不顾了,对家乡来的两个警察滔滔不绝地说起来:“那时我已经和世民偷偷要好了,可是我爹我娘一直不同意却不同意,硬逼着我和村里民兵连长的弟弟定了婚。我满心不乐意那门婚事,又拗不过家里,只好偷偷地和世民在村头的那片小树林里见上一面。一次,我俩在村头的苞米地里约会时,被村子里人意外地碰见了,他们怀疑一个订婚姑娘和一个没结婚的小伙子躲在苞米地里肯定没好事,一时在村里传出了好多闲话。我爹我娘觉得在人面前抬不起头来,非得逼着我去报案,说是被世民强奸了。那时我还小,禁不住家里的连哄带吓唬,再加上当时世民也被吓跑了,我一时更没有了主心骨,这才在家里人的陪同下到派出所报了案。事情都过去十多年了,如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世民,而且我俩马上就要结婚了,你们又来抓人,这不是把我硬往死路上逼嘛!”
  说着,说着,秋月竟大声哭起来:“你们说,像我俩的这种关系,你情我愿的,算是强奸吗?”
  齐长河有些奇怪地问秋月:“你别哭,有什么话好好说,哭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你好好想一想,这事在咱们双河镇,除了你俩以外,还有谁知道呢?”
  秋月哽咽着说:“这些事都是在老家时发生的,双河镇不应该有人知道哇!”
  齐长河越听越觉得有些蹊跷,他对那两个警察说:“你们能不能把那封检举信给我看看?”
  知道了齐长河的身份,都是一个系统的,其中的一个警察从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信纸交给了齐长河。齐长河刚扫了两眼,立刻哈哈大笑起来:“真是恶人先告状啊!龙发根竟把于世民给举报了。”
  那两个警察被齐长河笑得莫名其妙,愣愣地看着他。齐长河赶紧对他们解释说:“写这封检举信的人才是真正的罪犯呐,如今正关押在我们县的监狱里。他和于世民原来都是这里的网滩渔把头,结下了重重积怨,越来越深,又总斗不过于世民,一心想着要报复他。可是几次报复都没有成功,又来了这样一手,这个人的心实在是太歹毒了!”
  想了想,齐长河又说:“我看这样吧,明天我找辆车把你俩送到临江县,让县局给你们出一份证明材料。然后你们可以拿着回去结案了。来来来,反正你们也没有什么公务了,不如大家坐下来一起喝两杯。”
  从于世民老家来的那两个警察这才明白了真相,连忙对于世民和秋月这对苦命鸳鸯道歉说:“误会了,弄出了天大的误会了,实在对不起你俩啦!”
  那两个警察也没有任何公务了,只等着明天和齐所长一起到了临江县公安局,拿到公文两人就可以回去交差了。再说他们和于世民还有秋月又都是老乡,碰到了这样的场合还能走吗?齐长河赶紧让服务员再加两把椅子,在人们中间插空坐下。
  于世民感激地看着自己心爱的秋月,向她传递了一个只有他们之间才能互相明白的眼神。然后站了起来,举着酒杯微微一笑说:“来,为了庆祝咱们‘中俄国际民间渔业贸易公司’的成立,大家干一杯!”
  在于世民的提议下,围在桌子四周的人都站了起来,各自擎着自己的酒杯聚到桌子中央,顿时响起了一阵清脆的玻璃杯互相碰撞声
  ——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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