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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苦命儿情陷风尘女 落魄子偏结富贵郎

作品名称:弱水铭      作者:步俞      发布时间:2024-06-08 20:14:51      字数:13280

  话说,自谦回到鹰嘴崖,当终是知晓了,一路相伴而行的大红花轿中,坐着的竟是自己苦苦追寻的静安后,顿有种亲手将其嫁给了他人之感,遂肝肠寸断。是夜,便独自来到夜河畔,面对着故地旧梦,将那笛声吹得哀怨十分。
  这般,正当情寄曲中,心陷过往不可自拔时,竟突听得似有谁一声叹息,也遂之将他惊醒过来。而待四下望去,却又空荡一片,并无半个人影。
  等稍许愣过,只当是错觉,仍将那笛子横于嘴边吹起,再当一曲而终,就闻又是“唉”的一声叹息。如此,岂能不感毛骨悚然,遂喝道:“是谁,有胆便出来,何必装神弄鬼。”
  但周遭除了风声、水声,哪里有人回应。待寻思片刻,就苦笑道:“步叔叔,可是您老人家回来了么?难道也是来瞧小蛮牛的热闹,不止自己尘缘迷失,更是丢了静安妹妹。”
  说着一声长叹,又道:“我曾听说,您老人家离世时所言,一切皆是小蛮牛落下的因果,我虽不知意指甚么,但如今落得这般境地,每一桩皆由我而起,想来也算是自食其果了。”
  等顿过一会儿,见仍无回应,便自嘲一笑,又苦涩道:“既然步叔叔不愿面对侄儿,那我也不打扰了,您老若有甚么意愿,尽管梦中告知就是了。”
  而话音乍落,竟“呼”的一阵风过,令自谦顿觉凉意袭身,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遂又感瘆得发慌。如此,再待稳了心神,便弯腰深深施了一礼,就黯然去了。
  这般,等回到家中,却是一宿难眠,又几经思量后,遂有心尽快离开鹰嘴崖。终是无意间相送静安出嫁,成了他绕不开的死结,便再也不想留在村中,而去触景伤怀了。
  如此,待次日同俞四说过,虽其难免不舍,但再寻思着又觉得可行,总好过留下受那些流言蜚语不是。况且,自谦这回是往牟乳城,离家也近,另有涂七娘和胡彦江在那边,故就同意了。
  倒是随后又懊恼道:“你瞧俞四伯这脑子,可有那孩子曾告诉过俺,他在城里哪家医馆做事,让你若是回来,定要前去一聚,偏是忘了叫甚么名字,不然也能帮衬你一把。”
  因怕他担心,自谦便隐瞒了,欲往仇记车行拉车的打算,就笑着宽慰道:“无事的俞四伯,我能寻到营生做。何况县城只那般大的地方,总有机会遇着的。”
  俞四摇头道:“不成,你俩终是打小长大的,有他在我也放心,俺这便向俞然打听去。”说着就向外走。
  自谦却拦住道:“俞四伯,你便是去问俞然伯,依着他对我的成见,也断不会告知的,还是别自寻麻烦了。再且,实在无事可做的话,不是还有我七姑姑么。”
  俞四一想,倒也是这个理儿,于是就打消了念头。且自谦和俞可有同在牟乳城,总有回村之时,两人终能遇上的,又何必再去面对俞然那张臭脸。
  便这般,当又于闲聊中,自谦得知村中私塾仍在,不过却少有闲钱支撑,遂就毫不犹豫的,将丛凤儿所赠予的银票拿了出来。嘱咐着,一半留于俞四平时过活,切莫苦了自己,而另一半则捐给村中办学所用。
  也见得此举,俞四心中是感叹不已,而今的鹰嘴崖人如此厌弃自谦,可他竟还能心存仁义,实在不易,不愧是俞大户的孩子。但只拿过给私塾所捐,自己的那份说甚么都不恳收,硬要其留着以备所需。
  自谦遂诚恳说道:“俞四伯,打自谦记事起,您老就在这个家中任劳任怨,辛辛苦苦的半辈子,并看着我一天天长大,同亲人有甚么两样?
  如今我爹娘皆没了,家里只剩您一个长辈,便当是我向父母尽孝了成么?况且我有手有脚,于外断饿不着的,再说了,我也一个人而已,留恁多钱有何用。”
  俞四听过,一时好不难受,如何再恳拂了他的孝心,也就只得收下了。而后含泪又劝道:“傻小子,难不成你还真打算和俞四伯一样,孤家寡人一辈子么?
  可知道,这表面看似无牵无挂、自得逍遥,但当中的心酸,岂是外人所能体会的,便听我一句劝,莫再念着静安那丫头了,好生成个家去吧。”
  自谦闻后,虽心头一苦,却是笑着自我调侃道:“俞四伯,您瞧您家自谦这副样子,可还有机会么?”
  俞四连连点头道:“有有,俺们自谦打小玉人一般,哪一个女儿家不多瞅几眼,又怎会娶不到媳妇呢。对了,你去找英子那闺女吧,她性善心柔,最是适合做婆娘的。”
  自谦又顿然酸涩,但仍笑着宽慰道:“俞四伯,您老放心,这话咱记着就是。”
  如此,才令俞四有了几分笑面,又知他即将离去,便把所剩的野味,尽数拿出来收拾干净,满满做了一桌。爷俩遂酒、肉相合,也暂抛俗尘杂念,是美美用了一顿。
  而午后,见俞四醉得大睡过去,自谦就一人往空清庵和了源寺看了一回。再从老牛湾出来,当望向鹰嘴石时,不禁想起俞生所说的“应罪”之言,便不顾杂草、积雪,硬是攀了上去。
  当站于鹰嘴石之巅,俯瞰群山环抱的野村,再忆着早年同静安于此,两人曾恁般情深,而今自己却飘零无依,遂就悲痛不止。又待仰望苍穹,倒如真的应劫一般,在受上天的刑罚。
  以致不觉间浑身颤抖,似是内外俱焚、欲裂开来,便忍不住嘶声哀嚎,这一凄厉悲喊,顿震彻四野。再看于栖鸽峰腰的布鸽唐,遂之飞出几只白鸽,往那西边天际而去。恕不多表。
  却说,次早饭毕,自谦收拾妥当,就在俞四的相送下,离开了鹰嘴崖,更直至出了村子三里之遥,方才将他劝住。再望着幽河岸畔,其迎风而回的佝偻背影,哪怕酸楚难忍,但仍毅然转身,独自上路去了。
  倒是在经过臣远庄时,当看见贴于村头,几处已显破旧的大红喜字,遂不由得住下脚步,久久怔于那里。而后又一声叹息缓了情绪,便有心进村探寻一回。
  不过,却当想起胡烨接亲那日,并没有林氏随行。再依着静安的性子,是断无可能,长时间将母亲自己留于城内家中,只怕这会儿,夫妻二人早已离开了。
  且又听着,那残破的红喜字,在风中被撕扯的声音,是说不出的刺耳,就如同无休止的嘲讽一般,让他愧恨难当,遂匆匆而去。更致使其狂奔路上,以来发泄心中所压抑的悲痛。
  便这般,等自谦进了牟乳城,已然晌午时分,无须多去寻思,就直奔了仇记车行。其实,他何曾真的想过,要帮仇大少管理每月的账目,倒分明是,欲拉车行走大街小巷,任其人海茫茫,终究会有相遇静安的一日。
  如此,却当仇大少闻过,便断然拒绝、直呼不可,称那种苦力岂是他所能做的,且还埋没了满腹文采,就说甚么也不答应。但自谦主意打定,最后也只得无奈同意。
  而其虽打算落空,不过仍十分欢喜,别看他打小不喜私塾,可偏爱结交读书之人,遂寻了家馆子,为自谦接风洗尘。二人直喝了将近一个时辰,这才作罢。
  再等再回到车行,仇大少本想让自谦,仍单独住在曾养病的那间屋子,但其如何也不恳。称既然身份已摆在了这里,就当被同样对待,免得落入别人口舌,从而招来麻烦。
  也见他言语真诚,仇大少只好由着去了,并让其先跟随刘金源出车,学一下行规,且再三叮嘱,若有任何不适,定要告知自己,那时再来另行安排。从此,自谦便在仇记车行,正式做起了一名人力车夫。
  这般,再当跟随刘金源出车,只待几日工夫,就已大体摸清了当中的门道。诸如何处客源较多,走哪条街巷能省时省力,也尽量不要闯入其他车行的地盘,并在外用饭时,谁家摊子便宜等,皆渐是有些熟悉了。
  且说,这日午后,自谦随刘金源来到了烟华街柳枝巷,此处原本是聚集了诸多妓馆、戏园的风月场所,位于牟乳城南之地,引得了一众风流雅士、达官贵人,前来寻花问柳、听戏捧角。
  但后来,随着烟馆、娼门、赌场,一些见不得光的行当迁入,使得这里开始鱼龙掺杂,三教九流的极为混乱。另又离赤心湾码头较近,来往之人便更多了起来。
  虽然也会遇到,醉汉、赌鬼、嫖客、地痞等,蛮横的不付车钱,不过好多人力车夫,仍是乐此不疲地来此拉活。当然,也不仅仅是因为客源多的缘故。
  实是运气好的话,碰到那种带着歌姬、戏伶,出去寻欢作乐的商贾名流,为了虚荣一番,打赏自是甚为大方。有时再阔气的包上一整日,省了许多力气不说,那收入也更为可观。
  闲言少叙。当自谦和刘金源,寻了一避风之处,将人力车放下,两人因无事可干,就坐于那里拉起了话儿,以来排解等活时的烦闷。
  但相比往常,今日的刘金源却明显心不在焉,对自谦的话答非所问不说,且还时不时的,看着一家名为“怡心园”的妓馆出神,似是有何心事。
  如此,也让自谦不禁好笑,便以为他到了血气方刚的年纪,心中对女人有了想法,就打趣道:“金源,可是想娶媳妇了?”
  刘金源回过神,遂讪讪笑道:“俞哥,你莫要笑话俺了,咱一个乡下穷小子,哪里娶得起媳妇。”
  自谦笑道:“谁说乡下小子娶不得媳妇了,自古以来,那员外小姐心仪放牛郎,大家千金爱慕穷书生,不也有很多么。”
  刘金源嘿嘿乐道:“那只是戏文里唱的而已,做不得数的。咱们寻常日子里,哪有这等好事。”说完,又怔怔出神。
  见他这般,自谦便问道:“金源,咱们相识也有一段时日了,不知你家中还有何人?”
  刘金源沉默片刻,不由苦笑道:“只咱一个了,俺是遗腹子,生来不知我爹长得甚么样子,十三岁那年,娘又病死了,这才外出寻找生计。
  那时初到牟乳城,为了填饱肚子活下去,虽甚么都恳做,但也受尽了屈辱,后来,得亏仇老东家好心收留,方才有了一个安稳的营生,不想一晃就恁久了。”
  自谦听后顿然心酸,竟有种同命相连之感。却心中也十分明白,自己实比刘金源幸运多了,即便不曾见过生身父母,可打小就有奶奶和爹娘的疼爱。
  并还有涂七娘、步师爷、林氏等人呵护着,及同诸多玩伴从小到大的情意,已甚得上苍垂怜了。虽说如今孤苦于世,但终曾有过一个温馨的家,和那般一段铭于心怀的时光。
  如此想过,便安慰他道:“世间之事皆祸福相依,你吃了恁多苦处,谁又能说你日后不会否极泰来,得一场造化呢。且把心放宽就是,今后有我陪着你,咱们一起相伴前行。”
  刘金源闻过,顿时喜道:“俞哥,那俺以后可把你当亲兄长看待了。”
  自谦好笑道:“我这条命都是你捡回来的,咱们自是像亲兄弟一般了。”
  刘金源遂难为情道:“俞哥,你别再将这事挂在心上了。俺娘曾告诉过,说与人为善,便是给自己积福,其实,我也是存有私心的。”那憨憨的模样,倒令自谦忍俊不住。
  这般,二人正聊着呢,就听打怡心园妓馆里,传来一阵嘈杂声。不时,便看到一条汉子,声如铜钟的大笑,强拉硬拽着,一惊慌艳丽的妓女走了出来。
  只见其发髻蓬松着,袄裙也被撕开了领子,裸露出雪白的脖颈,哭得是梨花带雨、可怜十足,显然不是情愿。而任身后赶来的管事人,如何好言相劝,怎奈那汉子一脸醉态,毫不理会。
  如此,自谦正看得不解,却见刘金源“噌”地冲了出去,上前一把将那妓女拽过,挡在身后,又瞪着那醉酒汉子怒道:“你凭甚欺侮人,当心俺报官去。”
  那醉酒汉子一愣,遂之哈哈大笑道:“你个拉车的,不去赚钱养家,倒有心思来管三爷的闲事。”说着蛮横地就是一拳,冷不防打了刘金源一个趔趄。
  而看得这般,自谦岂恳干休,登时那骨子里的野性便上来了,跑过去就是一脚,将那醉酒汉子踹翻在地,喝道:“灌了几口猫尿不知姓甚怎的,咱们拉车的岂容你随意打骂。”
  也如此一出,那醉酒汉子坐于地上,反倒一时怔住了。而一旁的妓女,待缓过神来,忙拉着刘金源心疼道:“金源兄弟,你没事吧,要不要紧?”
  刘金源摸着红紫的眼眶,憨笑道:“柳叶姐,俺没事。”
  却是那老娘,于一旁慌得连连跺脚,低声怪责刘金源道:“哎呀小金源,你俩可惹了祸事。这位爷是‘赤心会’的三当家,实在惹不起,赶快逃了去吧。”
  原来,那醉酒汉子名唤迟水蛟,正是迟忠的小儿子。虽平时从不仗势欺人,但却有个嗜酒如命的毛病,饮多必蒙心智,而去犯浑生事,故才有了这般一幕。
  偏是自谦并未听到老娘之言,毕竟离开蓿威州时,江虎子已将事情告知了。迟忠的两个儿子,迟水豪是赤心会的大当家,迟水蛟为三当家。
  不然,有了这层渊源,自也就轻松解决了眼前的麻烦,倒何至于闹出这等误会。更不能连带仇记车行,又牵连其中……,此乃后话。
  话不多表。此时,自谦岂能看不出来,刘金源同那妓女、老娘,显然认识已久。而虽有疑惑,他怎会跟风尘中人扯上关系,但这会儿也无心去问。
  如此,便见刘金源执拗道:“我不走,俺不许任何人欺侮柳叶姐。赤心会又怎的,那也得讲理才成,难道就不怕王法么?”
  也闻得赤心会的名号,自谦一愣,却还来不及想过,这时,便看迟水蛟晃了晃脑袋,醒过一点神后摇晃着站起,口中嘟囔道:“直娘贼,长了这般大,还是头一回挨打。”
  而自谦也遂之将他打量,但见,约有二十六七的年纪,生的是,粗眉环眼、虎嘴鹰鼻,面如锅底、满脸硬须,体量高大、形似铁塔。一条长辫环于豹颈,一身深青色衣衫短装打扮,脚蹬一对黑面皂皮靴。
  倒是看后,不禁暗自惋惜道:“如此一条汉子,竟行为不耻,实在可惜。”却即使其瞧似勇猛,但仍淡然面对、毫无惧色。
  就见迟水蛟盯了自谦一会儿,又嘿嘿笑道:“拉车的,你还真是他娘的带种,倒也有两下子,可今个你却惹错人了。”说完眼神一冷,便踉跄着身子挥拳袭来。
  不过,终究酒醉的厉害,步伐不稳、浑身虚软,没几个回合,又被自谦放倒在地。也惊得一旁的老娘,直个念“阿弥陀佛”,惟怕给妓馆招来祸事。
  且此时,听到外边吵闹,纷纷有好事者,打赌场、娼门等地出来围观。另于附近拉活的,其他仇记车行的车夫,远远望见,乃一样穿着打扮之人遭遇了事情,就断定是自家伙计没错了,遂也急忙奔了过来。
  待上前一看,竟是自谦、刘金源两个,也不去问原由,便一拥而上以来助阵。虽平时于车行不大亲近,但若在外遇得事情,还是比较齐心的,否则不管不顾,倘是回去被仇大少知晓,轻则一通大骂,说不定还会为此丢了饭碗。
  而这般以来,更是惹火了迟水蛟。自己混迹帮会已久,厮打的场面经历多了,几时受过如此鸟气。何况,还是面对着几个臭拉车的,岂能不羞恼。
  但即便平时怎般好勇斗狠,可眼前实是醉得厉害,如何不知双拳难敌四手。偏今个只独自一人,饮酒无事出来快活,身边并无其他兄弟跟随,而有心吃个哑巴亏,却又十分不甘。
  再瞧着几人,皆身穿印有‘仇记’的马甲,遂就狠声道:“好你个仇记车行,敢仗着人多不是,当心咱带着会中兄弟,去拆了你们的老窝。”
  自谦闻后心头一紧,哪里听不出来,他是混迹黑面的,而帮会中人行事,在蓿威州早已见识过了,那绝对是不计后果的。自己倒是不怕,孤身一个大不了以命相博,但若因此给仇大少招来横祸,却非所愿。
  这般一想,便傲然道:“怨债各有主,我名叫俞自谦,有胆量只管来寻就是,何必小人行径,去祸嫁他人。”
  而刘金源一看,遂不顾柳叶的拉扯,也忙来至跟前,昂首道:“还有俺一个,我叫刘金源。”
  其实,对于自谦的名字,迟水蛟以前也曾听迟忠和江虎子说过,毕竟一份渊源摆在那里。但这会儿心有怒火,即便醉意稍醒,又已多年之事,就早是丢到西洋国去了。
  倒见得二人如此劲头,不由气得一乐。对于混迹帮会、堂口的,天生瞧那无畏的狠者顺眼,而自谦、刘金源皆是一副不惧之相,心中的火气便也消了几分。
  遂而就笑道:“算你俩有种,今个只当三爷认栽了。不过山水有相逢,有种你们仇记车行的,有一个算一个,这辈子都别往码头拉活,否则休怪咱赤心会心狠手辣。”
  却此言一出,暂不说自谦几个,殊不知对面戏园子的楼上,有一男一女也正在后窗注目而望,当闻得他这话,那男子冷哼一声,便道:“真是好大的口气,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么。”
  那女子也锁眉道:“柳枝巷的确是越来越混乱,这等藏污纳垢之地,实该治上一治了。”
  那男子无奈道:“世间阴阳两面,总是相辅相成,方才有黑有白,毕竟也存在了上千年的东西,自有它的道理,岂是说禁就能禁的。再且,诺大的天朝,何处不是这般,更别提咱们一个小小的县城了。”
  那女子默然片刻,便点头道:“话虽有些道理,但终是让人感到别扭。”
  遂又寻思着道:“按理儿说,赤心会的名声在外极好,怎会出得这等人物?”
  不想,那男子却醋味十足道:“你可是在说他们二当家的?”
  而看那女子神色一僵,不甚自在地低头不语,遂话锋一转,又笑道:“我同他们大当家的迟水豪,也打过一些交道,为人极讲义气,从不欺压良善,其他人倒不曾接触过,想来眼前这位,怕是跟多饮了几杯有关吧。”
  如此方令那女子,眉头稍是一展,但却是盯着巷子里的自谦,摇头道:“还从未见过这等相貌丑陋之人,倒是怎般生的?”
  那男子笑道:“宋班主着相了,只看他那股气魄,想必也不是甚么简单之辈。”
  那女子一笑,待稍许沉默,又打趣道:“对了,记得你说过,不是同仇记车行的少东家,有几分相熟么,难道就不打算下去仗义一回?”
  那男子笑道:“且瞧瞧再说吧。”
  却那女子仍忍不住戏谑道:“你这一县巡长当的,可真是够尽心尽力。”
  谁知,那男子反而又一副吃醋之相,便道:“宋班主何尝不认识,赤心会的二当家段英杰,怎不下去讨个人情呢。”
  也惹得那女子,再次俏脸一板,遂瞪了他一眼,嗔道:“真是好生无趣,只见不得其他男人同我走的近些。都是外边在胡传而已,你倒好,听见风就是雨,”
  随后叹了口气,又不是滋味道:“再说了,你是家有贤妻、儿女双全的,可怜咱一个弱女子,还要顾着戏班子十几口的生计,若不想我再游走于男人堆里讨吃的,不如纳我进门好了。”
  那男子一顿,遂尴尬地笑了笑道:“我一时戏言罢了,你又何必当真。”
  那女子秀目一白,哼道:“当不当真,咱们各自心里清楚。不过,我可没工夫陪你在这瞎瞧热闹,下面还有好多事情等着做呢。”说完娇躯一扭便去了。
  这般,当凝着她的背影,那男子暗自一叹,就又向窗外望去。而此时的柳枝巷里,因闻得迟水蛟之言,其他几个仇记的车夫,皆一脸黯然的,闷着头不知如何是好,之后又看向自谦,以期拿个主意。
  而刘金源更是心头一急,岂能不知码头客源,对于一个人力车夫来说,意味着甚么。都是出来养家糊口的,实在不宜,倘若因自己招来的祸事,从此少挣了份钱,那罪过可就大了,便也眼巴巴地瞅着他。
  如此,却让自谦顿生惭愧,果然还是惹得了麻烦。但冷静下来,又思量着‘赤心会’三个字,岂能不记起江虎子曾交代之言,遂就宽怀不少,或许倒没那般糟糕。
  再看柳叶,也是满脸的自责,一切因她所起,却为此又连累了刘金源几个,那心里岂会好受。于是忙上前哀求道:“三爷,您大人大量,就别为难他们了,都是小女子不懂事,俺跟你走还不成么。”
  可吃了这等大亏,皆因为眼前的女子,迟水蛟又怎能不恼,遂而便将火气撒到柳叶的身上。竟一时昏了头脑,口不择言地骂道:“不识抬举的贱货,不过人人可欺的婊子罢了,还当真以为咱瞧上你了么?”
  这般恶语相向,顿令柳叶羞臊难当,但仍杏目含泪地倔强道:“三爷,皆是爹娘生养的,又何必如此骂人。在柳枝巷子的姑娘,若不是被逼无奈,哪个会不知廉耻的辱没了祖宗,委身于风月之地取悦男人?”
  一番话,不仅咽得迟水蛟哑口无言,也让自谦高看了几眼,之前何曾接触过风尘女子,更是了解甚少,待听过这番说道,自是称赞有加。随之又感叹不已,看来人人心里,皆有一份道不出的酸楚。
  这时,那老娘也硬着头皮,求情道:“三爷,都是些可怜人,为了生计不易。只当瞧在老婆子的薄面上,便别再为难几个拉车的了,不如就此结过吧。”
  而闻过柳叶之言后,迟水蛟已是有所触动,自己也为穷苦出身,又怎不心生惭愧。再看得老娘相求,便借着台阶,遂狠狠盯了自谦和刘金源一眼,冷哼一声转身欲去。
  不想,只听自谦喊道:“且慢。”
  迟水蛟回头这个气呢,就咬牙恨道:“臭拉车的,你也忒不知好歹,真当咱动不得你么?”
  但自谦却含笑道:“我并无其他意思,只想问一下,既然你是赤心会的,那可知道迟水豪大当家的?”
  迟水蛟一愣,便疑问道:“你认识俺水豪大哥?”
  自谦摇头道:“不认识,但我有一朋友与他乃是故交。”
  迟水蛟皱眉道:“是谁?”
  自谦嘴角微扬道:“蓿威州,忠义堂,江虎子。”
  迟水蛟讶异道:“虎哥?你同他甚么关系?”
  虽自谦曾闻江虎子说过,迟家兄弟为人不错,但暂时还不想同他们有任何瓜葛,免得被认为是借着早年爹娘的恩情,以图回报,故此,自也不会告知其中的渊源。
  于是就笑道:“这你便无须问了。”
  迟水蛟稍一寻思,又双拳紧握着,瞪着自谦道:“拉车的,你若是敢诳俺,定让你知道咱的手段。”
  自谦微微一笑,遂道:“你多虑了,不然同蓿威州山高水远,我是如何知晓的。”
  看他神情淡然,说得不似诳语,迟水蛟就略信了几分。知道若有这层关系,今个的场子怕是难以找回来了,便懊恼得再也懒得追问究竟,只抬手点了点自谦,悻悻地去了。
  也见其离开,那老娘拍着胸脯,这才松了口气,遂好奇地问自谦道:“小兄弟,你真跟迟水豪有交情?”
  此时的自谦,以为事情已然解决,故也轻松不少,便笑道:“你看我一个拉车的,能结识那等人物么?”
  那老娘打量了他几眼,撇嘴道:“俺瞧也是。”
  遂又疑惑着问道:“那你怎能说的跟个真事一般?”
  自谦笑道:“只是打他人口中,听说过一些而已。”
  惹得那老娘直摇头咂舌道:‘你的胆子可真不小,他是赤心会大当家的,岂敢乱攀交情,若是被知道了,以后会惹来祸事的。”说完,又看了柳叶一眼,就先行去了。
  便这般,诸多围观之人,见无热闹可瞧,也就纷纷散了。而自谦方才去过一旁,同车行里的活计道起了谢。再看对面戏园子的楼上,那男子见其临危不乱、处理事情得当,不禁点首笑道:“倒是有些意思。”随后关上了窗户。
  而这会儿的柳叶,也芳心一松,暗吐了口浊气。待情绪稍缓,便深深凝着刘金源,一时感动不已,若不是他,自己今日可有得受了。
  遂素手轻抬,揉着那乌青的眼眶,心疼道:“你也是的,何苦为我去趟这等浑水,就不怕惹来麻烦么。”
  被其如此亲近,刘金源顿然脸上一红,忙难为情地躲开,憨笑道:“俺不怕,为了柳叶姐,哪怕豁了命都成。”
  柳叶是杏目一红,便道:“俺一个落入风尘的脏女子,哪里值得你这般,以后千万别再莽撞了。好好去踏实赚钱,日后寻个干净姑娘成家吧。”
  但刘金源却毅然说道:“不,俺心里只有你。自打我娘走后,这世上善待俺的也没几个,其中就有柳叶姐,我定会好生赚钱,来给你赎身的。”
  柳叶闻后岂不动容,自己一个风月场上的女子,竟能得他如此倾心,便情不自禁捧起刘金源的脸,苦涩道:“我的傻弟弟,有你这话,俺心里就知足了。可你柳叶姐哪有那等福气,以后别再来了。”说着泣声落泪,掩面跑进妓馆。
  而看刘金源一时愣于那里,自谦一叹便走了过去,心知此时劝慰也是无用,惟有聆听才是正理儿,就安慰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拉着回到人力车处坐下。果然,等沉默一会儿,方听其缓缓开口,将和柳叶之事道了出来。
  原来,打从刘金源做了人力车夫后,便常来此拉活。而柳叶本身又是风尘女子,难免有时陪客人外出应酬,需要雇车,这般一来二去地打着交道,两人也就渐是相熟。
  且刘金源性格憨厚,又为人实诚,日久自是博得了,身份低微的柳叶好感,故此,更常常照顾着生意。并有时也特意将酒楼的剩菜打包,留着送与他吃。
  如此以来,刘金源年少孤苦无依,当被其那般对待着,又岂能不感激于怀,遂也将柳叶当成至亲之人。但谁想,随着接触久了,竟不觉萌生了情愫。
  反观柳叶,当得知了刘金源的身世后,更是可怜不已。且自己又因爹爹嗜赌成性,才被卖身到妓馆,同般悲惨命运,必然心生感触,不免也把他看成了亲弟弟,平时有个委屈甚么的,也会与之诉上一番。
  但在知晓了,刘金源竟暗生了情意,心中是既喜又悲。哪里会想到,人人口中唾弃的婊子,竟能得到一个比她小上几岁,并清白善良的后生垂爱。
  可再思量着,自己沦落烟花柳巷,身子肮脏不说,更何况一笔不菲的赎金,哪有那么容易脱离火坑。这般,又岂忍心误了憨厚的刘金源,因此,便渐同他疏远。
  不想,刘金源偏认准了一般,只是不肯撒手,故而,更时常守在柳枝巷,就为有机会能见到柳叶,以慰心中的孤寂。只是每当看她陪同客人外出,那种屈辱之感,也随之席卷全身。
  于是便暗自发誓,定要赚足银钱,救柳叶脱离苦海,断不可再让其过如此非人的日子。但刘金源本身那等境况,即使怎般怀有深情,却也不得不面对,生活与他的苦难,惟有心无力,陷入痛苦之中挣扎。
  自谦听后,顿然一阵心酸,仿佛见到了自己一般,不也是为了静安在四处飘零么。再看着垂头不语的刘金源,遂暗暗打定主意,定要助这对苦命人儿,有朝一日比翼连枝。
  如此,两人正各怀心事地默自坐着,这时有人上前雇车,自谦便叫刘金源去了。而再瞧着所处的烟花柳巷,遂感心头堵得慌,就拉起人力车来至烟华街。
  此时天气转暖,大街上商铺林立,也引得三五成群闲逛之人多了起来。另有做生意的小贩,跑江湖杂耍卖艺的,各种吆喝声不绝于耳,是热闹非常。
  如果说柳枝巷是烟馆、赌场的龌龊之地,那烟华街便是戏园、茶馆、酒楼的文雅之所。这般,自谦也随之心情舒畅,就寻了一处将人力车放下,坐于那里等起客来。
  无聊中抬眼打量,眼前正是一家戏园子,只见门前写有,今日上演“钗头凤”的牌子,两旁的楹柱又篆着一副对子,云:
  上场生旦净末丑,扮尽前尘百态,离合悲欢。
  下场酸甜苦辣咸,尝遍今世种种,五味杂陈。
  于飞檐翘角下的大门上方,则挂有“宋家梨园”的牌匾。
  看至此处,自谦不由一怔,遂而便想起那年除夕之日,去鹰嘴崖唱戏的宋家戏班子,并结识的班主之女小宋姬来。但时过境迁,难免又一阵恍惚,等瞧看向那副对子,就感叹不已,着实离合悲欢、五味杂陈。
  而他正心中感慨着呢,便见打戏园子里走出一人,正是之前于楼上窗户口的那名男子。但看其面白无须,有二十多岁的年纪,身量不是很高。
  虽着一袭卡其色洋式服装,脚蹬一对黑皮长靴,却依旧留着一条天朝发辫。生的则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眉目如山、峰鼻端口,淡淡浅笑挂于嘴角,显得温文尔雅。
  原来此人姓候,名良朋,因于族中兄妹中排行第三,故草字就取了三郎,时任牟乳县巡长之职。但要说起这侯三郎的家世,倒是极不简单。
  列位看官可还记得,前番著者书道,步师爷曾有一任职县丞的故交,名唤侯禄,不过此时已贵为牟乳县令,而这侯三郎,正是他的亲生侄儿。
  也说来这侯三郎,虽为一县巡警之长,却偏爱趋庸附雅、自诩风流。且借着家境殷实,平时又喜约三五朋友,于茶馆、酒楼摆弄个古件儿,聊上几阕诗词,或是留恋戏园子,捧个旦角儿逗个闷儿甚么的,皆不在话下。
  言归正传。见得有人出来,自谦忙上前问道:“先生,可是要雇车么?”
  此时侯三郎已认出他来,遂含笑道:“刚才你于柳枝巷,面对着赤心会的人,竟能临危不惧,确实有些魄力。”
  自谦一愣,便自嘲地摇了摇头,说道:“原来被先生看到了,倒让您见笑了,”
  遂又叹道:“咱一个为生计奔波的车夫,本来已是不易,倘再被欺侮的失了尊严,那可真的妄活人一场了。”
  侯三郎闻过暗自赞赏,也不禁对自谦生了一丝兴趣,反正又不急于离开,于是就同他攀谈起来。只听其问道:“兄弟不是这县城之人吧?”
  自谦点头笑道:“是的,我来自牟乳城西,一个名叫鹰嘴崖的乡下山村。”
  侯三郎闻后,似是有些耳熟。待寻思片刻,忙问道:“可是蓿威州俞生大人的老家,步、俞双姓的鹰嘴崖么?”
  自谦讶异道:“先生也知晓?”
  侯三郎笑道:“当然知道了,我早年求学蓿威州,便是承了俞生大人之情。”
  自谦一怔,遂心中想道:“怕是同正升他们一起的吧。”
  只听侯三郎又问道:“那你可知道一位名叫步傑的长辈?”
  自谦又是一愣,忙问道:“先生怎会认识我步叔叔?”
  闻得这话,侯三郎岂能不明,不由心中感慨,想不到无事闲聊,竟也能引出些许渊源。遂就欢喜道:“看来你是熟识的,实不相瞒,步傑叔叔同我叔父乃是知交,我少年时曾在随着多次见过,故才认得。”
  自谦稍是思量,便恍然道:“那时曾听我步叔叔提过,同牟乳县衙的候大人是旧交,如此说来,先生是他的家侄了?”
  侯三郎点头一笑,而后叹道:“只可惜俞生大人和步傑叔叔皆已离世,实是令人难过。”言毕,遂沉默不语。
  而提起过往,自谦不免也一阵黯然。这般一会儿,又闻侯三郎笑道:“但世间之事,就是如此的巧,谁想你我随意交谈几句,竟还攀上了些关系。”
  自谦也笑道:“如何不是,所谓缘分,便是因果相结,因缘生、果分至。不过在下这等身份,可不敢乱攀先生交情的。”
  听得此番言语,侯三郎又对他刮目相看了几分,就笑道:“这是哪里话,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四海之内皆兄弟。再且,想来你也是读书之人吧,倒何必理会那些世俗偏见,乱攀交情之言,实不该出自你口。”
  自谦闻过颔首道:“先生说的对,是在下矫情了。”
  随后又一抱拳道:“多蒙先生不嫌,在下俞自谦。”
  侯三郎也还礼道:“在下侯三郎。”说完,两人相视着,皆开怀笑了起来。
  这般又交谈几句,侯三郎便提议道:“俞兄,此处不是说话之地,既是你我投缘,不然咱们去那茶馆坐上一会儿,再相聊一回如何?”
  见他性情豪爽,不似那般下眼看人之辈,自谦就也不去做作,遂点头笑道:“听候兄的便是。”
  如此,就拉起人力车,随其来到了大街对面的一家茶楼。而见得侯三郎上门,那掌柜的忙笑迎上前,将两人引进一个雅间,并亲自把茶叶、茶具等一干物品送了过来,这才告了声去了。
  这时,便看侯三郎极为熟练的,先将那梅花、松实、佛手放于杯中,然后用那滚开的水泡上,等冷却几分,再添了一点雨前龙井茶,接着又倒入沸水,方才掩上茶盖。
  而后递于自谦,笑道:“三清茶须是用初绽的腊梅,和着凌冬的雪水,煮着才是最好。虽这梅花是陈年的,但水却是从那大周山取来的山泉,味道也是不错,你尝一下。”
  见过他的茶道功夫,自谦心中已是期待,遂谢着接过呷了一口,果然清香绝伦,比从前所喝之茶确有不同,就点首笑道:“实是不错,不比俺们鹰嘴崖的极品‘步俞清’,差了多少。”
  侯三郎听后,稍作寻思,便笑道:“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步俞清’茶,早年步傑叔叔曾送于我叔父一点,我也有幸随着喝过几杯,至今想起都回味无穷。”
  自谦就笑道:“那极品‘步俞清’茶甚是难采,一年也没有多少,如今更是难得了,几乎成了绝品。即使有一点,也不知饱了谁的口福。”
  再看其遂而一副遗憾之相,便又笑道:“不过咱一个粗人,比不得候兄这般文雅,饮着何种茶叶都显得糟践了。对我来说,皆是生津解渴之物而已。”
  侯三郎回过神来,就笑道:“俞兄客套了,仅你这气度,也不似那等粗鄙之人,”
  遂又思索着道:“其实你说的倒也不错,皆言饮茶,一看水质、二为心情、三观景物,说到底还是为了那份幽静、雅趣罢了。但若是心中无畏、无惧,亦无所住,只怕便是一杯白开水,也能淡然而饮,赛过世间一切佳茗。”
  自谦赞道:“候兄能将饮茶一道,悟得如此透彻,也算是有心之人了。诗云‘轻涛松下烹溪月,含露梅边煮岭云’,说的就是这等大境界吧。”
  如此,两人也越聊越投缘,待又饮过几杯茶,自谦便问道:“候兄与衙门相熟,不知可认识一位名叫胡彦江的人?”
  侯三郎略想一下,就道:“我回到牟乳城之后,似听叔父提过此人,称他极有文采,可惜早年屡试不中,且清心寡欲,并不适合走仕途。
  好像曾于衙门,讨得一份抄写文书的营生,便是承了步傑叔叔托我叔父的人情,只是我却从未见过,怎的,他同俞兄可有何关系么?”
  自谦就道:“是我早年的私塾先生,因许久未见,也不知今时怎样了?”
  侯三郎恍然,便道:“据说已是辞任了,俞兄若想知道,我倒是可以替你打听一回。”
  自谦忙谢道:“侯兄有心了,不过还是算了,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侯三郎点点头,顿然又想起甚么一般,就问道:“俞兄刚才说起私塾,那你同步正升、步正东、俞可庆也该相熟吧?”
  自谦笑道:“候兄之前提起,也曾往蓿威州求学时,我便想到你与他们该是同窗的。”
  于是就将和几人打小的情意,及其近来的境况,且连带着王一飞和俞鸿菲之事,也一并道与他听。因久失音讯,侯三郎闻后如何不欢喜,少不得再细细询问了一番。
  之后又听自谦说道:“论到此处,还得提及胡彦江先生。”
  侯三郎不解道:“此话怎讲?”
  自谦笑道:“候兄既往蓿威州求学过,也该认识胡烨、胡鑫兄弟两个吧?”
  侯三郎一想,随即笑道:“你若不说,我还差点忘了呢。”
  遂又感慨道:“因那时我与兄弟俩不常于一处,故此并不像和正升几个那般相熟,但确为同窗。可据我所知,他们不是鹰嘴崖的吧?”
  自谦点头笑道:“二人正是我胡先生的家中子侄。”
  侯三郎恍然道:“原来如此,这我倒头回听说。”
  见其不甚关心,自谦便也未去相告,胡烨、胡鑫兄弟俩今时皆在牟乳城。而随后,侯三郎又借着早年外出求学之事,聊起了他的过往。
  原来,当初蓿威州设立大学堂,候县丞通过俞知州的人情,安排其随着鹰嘴崖的几个学子,一同前往后,只不过一载之余,朝廷就鼓励海外求学。故而,便又同步正升、王一飞等人,相伴去了那弹丸之国。
  但在学程过半时,正赶上天朝效仿西洋国人,不同于差役、兵卒那般,又单独设立了巡警部,以来维持地方秩序,并创办了警务学堂。
  而侯县丞一看,这等新鲜事物,日后定能有所机会,为了自家侄儿的前程考虑,忙书信让他回来,改上了警务学堂。因此,就同步正升几人失去了音讯,也便有了时下,其身为牟乳县巡长的职务了。
  待聊得这些,侯三郎不免再提起了,离世的俞生和步师爷,自又是一阵感叹,称当年求学蓿威州时,没少被俞知州照顾。可惜山高水远,就连他的死讯,都是过后方才知晓的,更别说前去吊唁一番了。
  另早年步师爷过世时,其叔父侯禄更因在省城驻外公干,没能送故友最后一程,为此难过了许久。日后每每提及,都显得伤感不已。
  这般,提及了旧时过往,自谦遂也一通感慨,再闻得步师爷之事,少不得又想到了林氏和静安,不禁低落起来。而有心告知,母女俩眼下便在牟乳城,偏竟似忌讳,如何也言语不出口。
  再当相聊着,不觉茶水已是喝过了几壶,二人虽仍意犹未尽,奈何天色已晚,故就约定等有机会再聚,这才作罢。如此,待出得茶楼,自谦遂拉过人力车,硬是不顾侯三郎的推辞,将他送回了府中。
  而相别时,侯三郎便说道:“俞兄,我同你们东家仇大少,也有几分熟识,以后若于车行有甚么难处,或在县城遇着何事,只管来寻我就是。况且今日你我投心,之间还有这等渊源,更无须客套。”
  自谦听后岂不暖怀,不过一面之缘,竟得他如此相待,于是忙道谢了一番,就辞行拉着人力车去了。而再等回到仇记车行,方知刘金源和仇大少,皆在为自己担心不已。正是:
  休道世间多无情,
  人生何处不相欢。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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