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宣传队的人和事

　　从常宁县城到417队虽然还有那么远，但为了防备黑杀队追上，我们强打精神拖着脚步，踉踉跄跄地继续前行，哪怕再苦再累也不敢在路上停留半步。大约又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步行，我们看到了不远的前方有一片耀眼的灯光。
　　“同学们，看到那一片灯光了吗？那就是417队的队部。”带队老师手做话筒小声告知。
　　“啊，终于不怕黑杀队了！”听到老师的话，我宛若放下了千斤重担，心里暗暗嘘了口气。
　　417队是一个地质勘探队，队部扎在一个小山坡上。虽然我们已精疲力竭，但看到山坡上那一片通明灯火，大家都忍不住咧开了嘟嘟的小嘴，绽开了稚嫩的笑脸，原本萎靡疲倦的神态犹如被一阵风刮到了九霄云外。顿时，腰也不觉酸了，腿也不觉痛了，只管争先恐后像兔子似的直往417队奔去。待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连走带爬赶到417队队部时，只见四周除了灯火通明，一切都是那么安谧。
　　“嗯？怎么没见一个人呀！”有同学傻眼了。
　　“小声点，你不见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吗？”有同学在制止。
　　“我怎么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我又没有手表。”
　　“别吵了，现在已经是凌晨了，搞地质勘探工作的经常要跋山涉水，很辛苦的，这个时候人家都早已睡觉了。”带队老师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啊？这么晚了呀！”
　　“可不是嘛！我们在县城演出了那么久，又走了那么久的路，不要时间吗？”
　　“哦哟，都快要天亮了。”
　　“那怎么办，我们今晚上到哪里去睡觉呀！”
　　“你还想睡觉呀？还是接着走吧！回家去睡觉。”有人在开玩笑。
　　“我可再也走不动了。”
　　“我也是。”大家嘟哝着。
　　“同学们原地休息，我去看看能否找到他们的领导。”带队老师一边说，一边朝门卫值班室走去。
　　不一会儿，只见老师与一个叔叔并排朝我们走来。
　　“欢迎同学们，请大家拿好东西，随我到会议室去坐一会。”那个叔叔说着便弯下腰准备帮我们搬东西。
　　“谢谢叔叔，这些不麻烦您了，我们自己能拿。”大家都尽力推辞。
　　“我们这儿条件差，没什么好招待的。等下吃点东西就安排你们去休息的地方。”听到那个叔叔的话，我们心里乐开了花，心想，这下可不用耽心了，不仅有地方住还有东西填肚子
　　我们跟着那个叔叔来到了417队的会议室，那里早已有两个人在往桌上摆茶水。
　　“老师，您带同学们先喝点茶。”那个叔叔跟老师说着，转过头来又瞧瞧我们，
　　“哎呦，同学们步行这么远还搬这么多东西真是够辛苦的了，你们是毛主席的好战士！”根据介绍，我们知道接待我们的这个叔叔是417队的一个领导，约莫四十五六岁，说话爽朗。他见我们肩背手扛，神疲精乏，一个个就像饱经风霜的老人，便乐呵呵地竖起大拇指对我们赞不绝口。
　　由于在县城演出中临时接到紧急通知，要求我们迅速离开县城，我们心急如焚忙着赶路，哪里还顾得上卸妆。在赶路中风吹汗淋，脸上的油彩被风吹的地方像锅巴，被汗淋的地方像沟沟，一个个的脸抹得乱七八糟，分不清哪是鼻子哪是眼，与大花猫没有两样。因为没有运输工具，我们演出中所需的服装道具及乐器，加上我们各自的行李包全都靠我们自己拿着走。不管是乐队队员还是演员，每人至少负责拿一样东西，这些在学校时老师早就分工安排好了的。由于我们演出的节目中除了一些歌舞，还有一个由学校编导组的老师们自编自导的带有火药味的歌剧。根据剧情需要，一些道具枪支及演出服装，还有锣鼓大镲一样都少不了。那些演出用具我们学校是没资金置办，都是靠熟人找关系从本地矿务局各个厂部借来的。老师没安排我负责拿什么，说我的演出任务比较重。
　　“你去通知厨房下些面条做点好吃的，老师和同学们辛苦演出后又走了那么远的路一定很饿了。”那个队部领导对一个手下说。
　　“打扰贵队了，本应该要事先通知的，但由于情况紧急，来不及给你们打电话，真不好意思。”带队老师连连道歉。
　　“快不要这样说，特殊时期特殊情况我们理应好好接待，你们宣传毛泽东思想也是顺应无产阶级革命的需要，履行革命的职责，同时，也是为社会办好事。”队部领导谦让着
　　那天晚上我们就在417队住下了，次日晚上在417队痛痛快快地演出了一场。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由于我们学校文艺宣传队经常在当地各厂矿巡回演出，周边的人也逐渐对我有了一些了解，知道我是某某人的女儿，又知道我是某某厂的子弟。于是，父亲所在的厂部成立文艺宣传队时便想邀请我参加。父亲生怕我拒绝，苦口婆心地跟我说：“妹子，厂里要你参加厂宣传队这是看得你起，也是看得我起，一定要参加。”还叮嘱我，“厂里的宣传队和你们学校的宣传队一样重要，你是厂里的子弟，一定要好好搞，要为厂里争面子，也要为我这个做爸的争面子。”
　　听到父亲殷切的话语，我感动至极，顿时就跟父亲说：“爸爸，您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
　　不久，父亲厂的上级机关水口山矿务局也成立了一个文艺宣传队，宣传队负责人也邀请了我参加。父亲的厂宣传队主要是由本厂的干部职工脱产组成，局机关宣传队是从下属各厂职工中抽出的文艺精英脱产组成，唯独我是个在校学生。幸好那时候我已初中毕业，正在等待升学分配，空闲时间也比较多。说起空闲时间多那还得要感谢我的父母亲无私支持，平时，他们从不让我在家里做一丝毫家务，把时间全给了我，把爱也全给了我。于是，我一天到晚可尽心尽责在三个宣传队里轮回排练，轮回演出。那时，各厂和局机关广播车宣传也是经常的事，他们也总是要邀请我一同参与，帮忙播音解说。有时，局机关放电影前要进行幻灯片宣传，也总是不忘邀请我去事先录音，放映前直接播放。参加过几次幻灯录播之后，当地的人对我更是刮目相看，甚至，还不知不觉成了一些青年人心目中的偶像。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一切虽然为我后来升学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但同时也给我成年后找对象增添了不少的麻烦。
　　跟着厂矿宣传队不管是演出还是排练，虽然没有给我补贴什么，但每天排练后或演出后都有一顿丰盛的招待，那清爽的木耳墨鱼杂烩汤以及那软糯香醇的粉蒸肉让我吃得有点发腻。在那个物资贫乏的年代里，想吃点肉是很不容易的，更何况是一些稀有的菜肴。我家由于父母亲勤劳肯干，每年都要养一两头猪，可杀了猪也不能让我们把肉吃个腻，而是要卖些钱给我们姊妹六人交学费。跟着厂矿宣传队能尝到不少珍贵佳肴，这在学校宣传队是做梦都不敢奢想的。
　　局机关宣传队里的队员大多数是一些有文艺天赋的知识分子和部队转业军人。其中，负责编排节目的是一个男老师和一个女老师。男老师姓胡，是昆明人，女老师姓阳，是长沙人。两个老师都是大学毕业分到矿务局工作不久。他们可以说是我的大哥大姐，对我这个中学生特别关照。
　　一次，我随着局机关宣传队到本县一个县办煤矿去演出。矿上的物资条件和住房条件虽然非常简陋，但矿领导见我们宣传队来了却特别热情，我们中午刚刚到那里，他们就招待我们吃大餐。
　　在餐桌上一个矿领导举杯说：“感谢水口山矿务局宣传队队员们不辞辛苦来到我们乡下，让我们能多吸取一些毛泽东思想的雨露，我们感到非常荣幸。”接着，他指着桌上的大鱼大肉又爽朗地说，“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大家，这塘里的鱼……有的是，地里的菜……有的是，还有栏里的猪也都够我们开荤的。这些都是农家自产的，队员们不要客气，喜欢吃就多吃点，如果觉得菜没得味就请多饮几杯酒。”
　　“感谢矿领导盛情招待，宣传毛泽东思想是我们应尽的责任。”宣传队领导也举杯客套地回敬。
　　我们都已经开吃了，可矿领导还没动一下筷子，见他好像有什么心事，又拉开了话题：“有件事要请大家谅解。”
　　“没关系，有什么事请领导尽管直说。”宣传队领导好像看出了矿领导有什么为难之处。
　　“我们矿上没有招待所，离县城又远，周围也找不到旅社，平时有客人来了需要住宿就只有腾出矿工们的床位让客人们住，这对于你们来说肯定是不习惯的……”
　　“没关系没关系，请领导放心，我们是来宣传毛泽东思想的，不是来享福的。”宣传队领导连忙解释。
　　晚上演出完了，吃了夜宵后，我们就随着矿领导来到了矿工的集体宿舍。我和阳老师及几个女队员住在一间房。矿工的床铺还是比较干净整洁，不是我想象中的黢黑，估计是事先已打扫整理好了的。想到那些床铺都是矿工们睡过的，我心里有点忐忑不安：“阳老师，这都是男人睡过的床铺，我们女人睡了会不会……”我不好意思说出心里的顾虑。
　　“会不会什么？”阳老师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猜到我想要说什么。
　　“会不会那个……”我还是无法说出口。
　　“哪个？说出来，没关系的，反正没有别人在这里。”阳老师就像哄孩子似的，一边说，一边凑近我。
　　“会不会大……”我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没办法，只有用手在自己腹部上比划了一下。
　　“哈哈哈哈……”阳老师终于猜到了我的意思，笑得她捧着肚子前俯后仰。
　　“不怪你，你还是个孩子不懂得这些，你放心，不会那样的……”阳老师大笑之后，又一本正经地委婉地跟我解释了一下。
　　“哦，那我就放心了。”经过阳老师一番开导，我立马转忧为安。
　　厂矿宣传队与我们学校宣传队简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厂矿有的是车有的是钱，想到哪里车子就开到哪里，想买什么也没有办不到的。我们学校宣传队无论到哪里演出，大多都是靠我们自生的“11”路车，除了对方单位有车有人力接送，我们才可享点福。
　　学校一些有关领导不怎么支持我参加厂矿宣传队，但我是厂矿子弟，他们也无理由制止，不过，有时也会暗地里设计一些阻力让我承受。
　　一次，我随局机关宣传队到对河的车江部队演出。部队官兵们对我们的热情款待比地方单位更胜一筹。晚上演出，整个现场更是热火朝天。每个节目演出结束后，台下官兵们就会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在阵阵掌声的激励下，我们演出的质量和兴趣更是大大提升。那次让我始料不及的，也是让我最受感动的是，当我一首独唱《看见你们格外亲》刚刚演唱结束，正准备谢幕时只听得一阵鞭炮声突然响起，紧接着就见一个战士提着一串好长的正在“噼里啪啦”燃放的鞭炮从舞台的一侧走到台中央，放在我的脚旁。虽然，那“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的鞭炮吓了我一大跳，但我心里却特别欣喜；虽然，那鞭炮的烟熏得我顿时有点透不过气来，但我却感动得眼泪直流。顿时，解放军那种待人热情诚挚的精神，处事乐观可爱的形象，更进一步燃起了我对军人的崇拜和爱戴，这也奠定了我后来找对象非军人不嫁的基础。
　　当我们的演出正在兴头之上；当我正沉浸在无比幸福之中时，部队接到了我们学校的电话。电话里说我们学校宣传队那天晚上也要演出，说现在队员们都化好了妆，礼堂里也挤满了观众，就等我回去一起演出。其实，在我出发来车江部队前并没接到学校宣传队那天晚上的演出通知，可深更半夜怎么又突然说学校也要演出了呢？虽然我心里有数，这是他们在为难我。但不管学校的用意如何，为了责任我决定马上赶回学校。另一方面，我也不想让学校和厂矿产生隔阂，毕竟我们学校宣传队的演出道具及服装都是多亏各厂矿友情出借。于是，我跟部队领导说：“我还是尽快赶回去，不能让学校宣传队的演出泡汤。”
　　听我这样说，部队马上派了一辆吉普车送我回学校。待我们火急火燎赶到渡口，因为渡轮不能开，车过不去，人更过不去，真是：隔河千里远，我们只有干着急。部队司机为了不耽搁我们学校的演出，便赶快到轮渡值班室去联系值班师傅想办法送我过江。渡轮师傅见我们情况紧急，一个师傅便立马划了一个小划子送我过江。
　　那时候正值深秋，在岸上没感觉到有多大的风，当小划子划到江中时便觉得风特别大，还转着漩涡。小划子在江心被漩涡风吹得在原地直转圈。渡船师傅极力想稳住划子朝对河划，可因为划子小载重量又轻，被风吹得很难稳住。当时，我被吓得胆战心惊，大气都不敢出。只见渡船师傅拿着船桨左划一下右划一下急得手忙脚乱，还时不时回过头来大声叮嘱我：“妹子，蹲船中间不要乱动，用双手抓紧船的两边，保持平衡。”
　　“嗯嗯”我吓得简直快要趴下了。
　　小划子在江中就像推磨一样，在原地不知转了多少圈，风才慢慢平息下来。在渡船师傅稳妥的操作下，小划子终于平安把我送上了岸。上岸后想起在江中“推磨”的那一幕，后怕之余，我心里暗暗庆幸，暗暗感谢，感谢上天的护佑，让我躲过了那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