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十五章
作品名称:爱恨情仇 作者:神秘老太 发布时间:2024-05-24 11:21:21 字数:9842
第十四章、把光明带给山乡,把机遇让给他人
高轶群在乡下的六年间,凭着自己顽强的毅力,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学会了所有的农活,而且要比地地道道的农民干得还出色。
在村民的强烈要求下,高轶群在村里办个初中班。他理科文科一起上,使穷山乡的孩子们第一次受到了中学教育,使他们大开了眼界。
一天高轶群正给学生上物理课,用自制的教具做能量守衡定律的演示实验。
一个小伙子趴在窗户上喊:“老高大哥,队长让你去县里拉水泥杆,快点,课别上了。”一个男生站起来向窗外喊:“我们老师给我们上课呢,不去!”高轶群无可奈何地说:“没办法,谁让我身兼二职呢。”
村民合资买了台拖拉机,谁也不会开,高轶群仅仅用了八个小时,就学会了开拖拉机。所以一外出拉东西,就不得不把课停下来,队里定的规矩是:开车是主,上课是次,上课必须服从开车。
一向不爱说话的高轶群,心情舒畅地开着拖拉机,口里还哼着小曲,拉了一拖车水泥杆,从公路转向山路。他高兴极了,这贫困的山乡,在他和李老师的带动下,偷偷地搞实验田,搞多种经营。农民的工分値在逐年上涨。大家集资要安电灯,李老师和高轶群经过县供电局批准,在穷棒子屯建了个小型变电所。
电线杆运回来了,高轶群指挥埋杆。李老师指挥架线,整个穷棒子屯沸腾起来。电线杆下围满了村民,男女老少奔走相告,孩子们追来追去,嬉笑打闹。
电线杆埋到刘家屯时,面容憔悴、失去当年风韵的白玉,在村头树下眺望。这六年来,她麻木了,不再逃跑了。也不想自杀了,老老实实在刘家做奴仆。因此,刘瞎子也放松了对她的看管,允许她走出院门,到地里干农活,她赢得了到大自然的机会。听到穷棒子屯安电的消息,她有意跑出去,希望能看到五、六年没见面的高轶群。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可爱的小姑娘,怯生生地拉着白玉的衣襟,眼里露出乞求的目光。
白玉疼爱地抚摸着女儿的头,低头说:“婷婷,你愿意去就去吧!千万别跑远了,一会儿就回来。”小婷婷撒腿跑出屯子,向人群跑去
高轶群埋完了一个电线杆子之后,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头上的汗,一抬头,看见了小婷婷。他仔细端详着这与农村孩子截然不同的小女孩,走到她跟前,把她领到地边,和蔼地说:“好孩子,站这儿看,别往那儿去,那儿埋电线杆子太危险。”
小女孩黑亮的大眼睛忽闪着,好像在说话。高轶群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白玉那会说话的眼睛,耳边也响起了白玉银铃般的声音:“轶群哥你看我的眼睛。”“干嘛?”“大家说我的眼睛会说话,是吗?”“是的。”“那你看,我现在眼睛在说什么?”
“你的眼睛在说,你是个骄傲的公主,你等的不是白马王子而是博士帽。”“哈哈哈!”白玉那银铃般的笑声在高轶群的心灵深处产生了共震。
高轶群收回那驰骋的思绪,亲切地抚摸着小女孩的双肩,急切地问:“小姑娘,你是刘家屯的吧?”“是呀。”“你姓什么?”
“我姓白。”“你爹也姓白?”“不,我妈姓白,我没有爹,只有一个好凶好凶的大大。大大说我没爹,是野种。”
高轶群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了一下,接着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妈妈叫我婷婷,二姨姥叫我小可怜,大大管我叫野种,狗子哥管我叫丫头片子。叔叔,我为什么这么多名字呀?”高轶群语塞了,眼里浸出了泪花,他问:“你妈妈好吗?”
“妈妈她……”还没等婷婷说完,从后面窜上一个肮脏丑陋的男孩,恶狠狠地骂道:“死丫头片子,在这避风呢。我爹叫你剁鸭食,到处找不到你,原来你到这儿来看热闹。”说着,使劲地用脏手抓住婷婷的小辫子,往屯里拽。
高轶群气急了,一把抓住男孩的手,大声骂道:“小兔崽子,你敢欺负她,我打掉你的门牙。”小狗子撒开了手,做了个鬼脸,不服气地问:“你是谁?你为什么向着她?”“你别管我是谁,以后你再欺负她,我饶不了你。”小狗子虽是骂人能手,但此时此刻却不敢还口。
平静的山村今晚欢腾起来。高轶群一推电闸,全村的电灯一齐“刷”地亮了。一盏盏油灯被吹灭了。
人们欢呼着、孩子们跳跃着,集体户院里忽拉一下挤进了兴奋不已的村民。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把高轶群抬起来,抛向空中,欢呼着、笑着。
高轶群的脑海里又闪出了在学校被同学抛起来的场面,他眼角挂着晶莹的泪花。一位老大爷拉着李老师的手说:“李老师,要不是你和轶群,我们这穷山沟哪能安上电灯?”
一位中年妇女激动地说:“老高大侄呀,我们靠山乡穷棒子屯的子孙后代,忘不了你和李老师,是你们给我们带来了光明。”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举着长长的烟袋,去和灯泡对火,叭哒叭哒地,干对也对不着,引起了哄堂大笑。
高轶群拍着巴掌,让大家肃静下来:“大家都找个地方坐一下,我现在讲讲用电常识。”
安电以后,可把李老师和高轶群忙坏了。他们在屯里安装了磨米机、抽水机,谁家电灯出毛病,也都找他们。
李老师在实践中,给高轶群讲物理课,尤其是讲了深层次的电学原理,使高轶群既掌握了实践操作技术,又掌握了理论知识。
高轶群在百忙中,还要挤出时间给学生讲课。是金子埋在土里也发光,是珍珠丢在阴沟也闪亮。往日的高材生,在这穷乡僻壤里派上了用场。
集体户男生宿舍里,高轶群趴在炕上,夏艳为他按摩腰背。她说:“大哥,你呀!腰闪这样,还拼命地干。若不是我发现得早,非闯大祸不可。”“在农村闪腰岔气有什么了不起的,这是家常便饭。”高轶群疼痛难忍,但还满不在乎地硬挺着。夏艳嗔怪地说:“你这个医盲,这叫腰间盘髓核突出症,搞不好会瘫的。”
一个中年农民突然闯入,急忙问道:“这是集体户吧?赤脚医生在不在?”夏艳急忙迎上去:“我就是,有什么事吗?”
“哎呀!你就是‘夏一针’?咱十里八村谁不知穷棒子屯有个‘夏一针’。听说不管什么病,你扎一针就会好的。”“哪有的事呢,大病我不会治,小来小去的病,也得扎一个阶段,才能见效。哪有一针就能扎好的呢?”夏艳实事求是地解释着。
“我说夏大夫呀,咱就长话短说吧。我家小莲子,头午还好好的呢,也不知咋了,傍黑间就喊肚子疼,疼得在炕上直打滚。我来时又吐了一大阵,一疼她肚子还鼓大包,请你给看看吧。”
“大哥,一会儿大家看完电影回来,让他们给你做做热敷。你先躺着,刚按摩完,你千万别动。我和这位大叔走了。”夏艳不放心地嘱咐着高轶群。高轶群翻身起来吃力地按着腰说:“我开拖拉机送你去。”
农民大叔说:“我是后山张家油坊的,开拖拉机走国道有六十来里,如果走山路,才二十多里地。我看走山路吧!”高轶群穿上了衣服说:“那我送你们。”夏艳急忙说:“不行,不行!你的腰能爬山路吗?”“没关系,这些天,哪天也没少爬山。走吧!”夏艳看看手表,为难地说:“看,快七点了,今晚肯定回不来,你不用去了。”“大侄子,你有病,不用送了,放心吧!我明天一早把她送回来。”夏艳突然说:“哎呀,差点忘了。我得带瓶豆油。”“带豆油干啥?”高轶群问。夏艳说:“听这位大叔介绍,我看好像是肠梗阻,先喝点豆油,可能缓解。”
那位农民大叔不好意思地说:“不怕你们笑话,我家确实一点豆油都没有。我们屯子有一家油坊,头些年让造反派给砸了。说开油坊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全屯人眼睁睁地看着大堆大堆的黄豆,却捞不着一滴油吃。”
高轶群拗不过夏艳,只得乖乖地躺在炕上烙腰。
夏艳背上药箱,拿着豆油,和那位农民大叔在漆黑的夜里,在山路上艰难爬涉着。
夏艳虽然初中毕业,但因为她父母都是医生,从小耳濡目染,对医学有了浓厚的兴趣。下乡时,又从家带来一些医学书,自己便利用农闲时间,学习医疗知识。农村缺医少药,她便自学针灸,反复在自己身上扎针,体验效果。一般的小病,通过她的针灸、拔罐,还真的见效。一来二去名声也就传出去了。
夏艳是靠山乡十里八村众人加冕的“赤脚医生”。她在高轶群的影响下,把无偿为人民服务,看成是自己份内的事,从无怨言。哪找哪到,村民们还授予她“夏一针”的光荣称号。
夏日傍晚,集体户的同学在院子里开会。
高轶群说:“今天公社派人送来一张保送上大学的表,是医科大学,大家商量商量这张表给谁?”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还商量什么?来人说公社点名给你的,我们不会有意见的。”“是呀,凭什么条件也都是你的,让你上大学,我们百分之百拥护,这也是咱们户的福分。”
高轶群说:“说实在的,若是理工科,我非抢着去不可,可是是医大,我就没资格了。大家知道,夏艳已经当了两年‘赤脚医生’,如果她上大学,还不是如虎添翼呀?”夏艳激动地说:“这可不行!第一、你是高中毕业生,我是初中毕业生;第二、这张表是公社点名给你的,而不是给我的;第三、高大娘身体不好,一个人在城里急需你回去照顾。”大家纷纷议论起来。
高轶群一看,再争论下去,也不会有个结果,就说:“好了,别吵吵了,今天这会就开到这儿,表我填了。”大家一起鼓掌,夏艳高兴地笑了。
高轶群掏出钢笔,在姓名栏中填上了“夏艳”,后面又写上了“女”、“二十一岁”。夏艳急忙去抢:“大哥,这可不行!快别写了,就这一张表。这可怎么办?”高轶群说:“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到公社盖章去。”
高轶群开着拖拉机,在山路上颠簸着。
夏艳坐在车厢里,无限留恋,望着这山乡的美景,依恋地说:“真快呀,咱们下乡一晃五、六年了。刚来时,我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现在居然上大学了,真要离开这里,还真舍不得呢。”
高轶群无限感慨地说:“上大学,上大学!这是多数年轻人最美丽的梦。有的成为现实,有的变成了泡影。你是幸运儿,得天独厚上了大学。”夏艳说:“如果不是你硬让,我可能一辈子也上不了大学。”高轶群默不作声,专心地开着拖拉机。
他回忆起刚上高三时和白玉的一次交谈:
“轶群哥,高中毕业你怎么办?”“考大学呗。”“大学毕业呢?”“考研究生:硕士、博士、博士后。”“然后呢?”“当科学家,得诺贝尔奖,为国争光。”高轶群接着问,“白玉,你呢?”
“和你完全一样,不达目的誓不休。”高轶群叫号:“一言为定,不许反悔。”白玉甜甜地笑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高轶群想到此苦笑道:“好一个君子一言呀!现在她在皮鞭下做牛做马,我在太阳下翻土垃喀。”夏艳不解地问:“大哥,你说什么?”“哦!没什么,我是触景生情,自言自语。”“真是莫名其妙。”夏艳嘟囔着。
拖拉机经过刘家屯,高轶群发现打猪草的小婷婷,他停下了车,跳下驾驶台,跑过去塞给婷婷五元钱。
婷婷胆怯地说:“叔叔,我……我……我不要,我不要!上次你给我钱让大大看见了,他说我偷了他的钱,把我妈妈都打了。打得好狠好狠呀!我好怕呀,我说:‘这钱是后屯那高个叔叔给的。’大大说我妈和野汉勾搭,要扒她的皮。”
高轶群听了很难过,责怪自己为了她,反而害了她。
小婷婷天真地望着高轶群问:“叔叔,你叫野汉子吗?”“别瞎说,那是骂人话。叔叔再给你钱,你就偷偷交给你妈妈,不要让大大知道。好吗?”“叔叔,你别给了。你一给,我妈就哭。”高轶群爱抚地摸摸小婷婷的头,默默地走回来,上了驾驶座。
夏艳关切地问:“大哥,你最近去看白玉姐姐了吗?”“好长时间没有看到她了,我见到她只能给她带来痛苦,去一次她挨一次毒打。刘瞎子这家伙也实在太狠毒了。”“白玉姐太可怜了,她为什么不离婚?”
高轶群无奈地说:“离婚,谈何容易?他们的婚姻本来就不合法,刘瞎子和前妻的所谓离婚,法律上是不承认的。和白玉的结婚,法律上更不承认。因为他们根本就没登记,何况刘瞎子的老底,白玉了如执掌,刘瞎子敢让白玉离开他吗?”
“大哥,听说刘瞎子打死田老七的事,已闹到省里去了。还说省里要派人来调查这个案子。”夏艳问。
高轶群说:“这样的地头蛇,早晚会遭到报应的。不是不报,时候没到,时候一到,一切全报。”
第十五章、冤家狭路又相逢,可怜母女受酷刑
高轶群的拖拉机到山路与公路交叉处,与一辆小吉普车相刮。双方司机急煞车,没有发生意外。高轶群和对方司机都跳下车来,互相询问和查看对方车的情况。吉普车里的人探出头来问:“小杨,没事吗?”“没事,放心吧,莫处长。”高轶群听见,立即抬头盯着那位处长,欲言又止。
车内的莫人杰突然发现了高轶群,慌张地说:“小杨,没事,快开车吧!”两司机同时跳上自己的车,同时启动车,相背而行。
高轶群情不自禁地说:“真霉气,想不到遇上这个卑鄙的家伙。”夏艳问:“谁?大哥,你认识?”“就是那个坑害白玉的伪君子。”“他来干啥?”高轶群说:“准没好事。”
吉普车消失在山路的绿树丛中。
刘福贵的大院里有一排大猪圈,圈里有大小二十几头猪。
白玉精神疲惫地和婷婷在喂猪,她面容憔悴,衣衫不整,头发蓬乱,已完全失掉了往日的风采,俨然一个典型的农村劳动妇女。她拎着个大木桶,往猪食槽里舀猪食。小婷婷也挽着小裤腿,拿个小葫芦瓢,帮妈妈喂猪。
刘福贵拎了一大筐肉菜酒鱼,匆匆进了院,他一脸凶气地喊着:“喂喂!骚娘们儿,你死哪儿去了?”白玉在猪圈里抬起头答道:“我在喂猪。”“你是聋,还是哑?这么叫你,你也不吱声。”
白玉接过筐问:“又要来客人吗?”“是呀,是省里来的贵客,为田老七那个案子来的。我告诉你,你嘴可给我严点,你要给我瞎吧吧,我剪掉你的舌头。”白玉木然地回到屋,开始准备酒菜。
刘福贵急忙说:“你先别忙着做饭,先把屋子拾掇拾掇,孩子大人换换衣服,别造得像个鬼似的,让人家笑话。”白玉不情愿地收拾屋子、换衣服、梳头。
刘福贵说:“我先出去安排一下,傍晌午必须弄好菜饭,我一会儿就回来。”
莫人杰还是那样潇洒,那样风度翩翩。他红光满面、笑容可掬,被几个小孩子簇拥着走进刘家大院。小狗子说:“这就是我家,我爹刚出去,我婶在家呢。”
莫人杰看到小婷婷,问道:“小姑娘,你是这家的吗?”
婷婷怯生生地说:“是呀。”莫人杰低头端详着小婷婷,他觉得那双圆圆的大眼睛,还有那张稚气的脸,非常面熟。他问:“家里有人吗?”“妈妈在家,大大刚走。”“你叫什么名字呀?”莫人杰觉得这孩子非常可爱,又低头和她拉话。“妈叫我婷婷,大大叫我野种,狗子哥叫我丫头片子,二姨姥叫我小可怜。”
莫人杰诧异地盯着小婷婷那可爱的小脸,思绪翻腾起来。
白玉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出来迎接客人。当四目相对时,白玉吃惊得差点昏倒。莫人杰故作镇静地摘下眼镜,下意识地用衣襟擦着,两人全僵住了。好半天,莫人杰终于开口了:“革委会主任在这住吗?”白玉木然地点点头。“你认不出我了吗?”莫人杰试探地问。白玉暴发式地回答:“我扒了你的皮,认识你的骨头。”莫人杰尴尬地说:“这真是无巧不成书呀!七年前我们萍水相逢,七年后我们邂逅相遇。我真想不到你会在这儿。”
白玉痛苦地说:“我落到这千载难逢的福地,还得感谢您的大恩大德。没有您,我怎么能当上乡革委会主任的老婆。”面对白玉的挖苦,莫人杰无限愧疚地说:“我料到你会吃很多苦,我知道你一定非常恨我,你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是我给你造成的这场悲剧,我恨我自己。这七年来一种严重的负罪感,每时每刻都在折磨我。一条无形的长鞭没完没了地在抽打我的心。我终年吃不好,睡不安,一想起你,我便无地自容。我实在对不起你,可我……”
白玉并没有被莫人杰的自责而感动,冷冷地说:“你还是那样口蜜腹剑。你毕竟还有个温暖幸福的家,你还有一个美丽贤慧的妻子。”莫人杰说:“我的家由于我的过错,过得并不幸福。由于我的过错,原来贤慧温柔的她,也变得蛮横而粗暴。”
白玉蔑视地说:“这些与我无关,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白玉六年来很少说话,如今看见了仇人,积压心头愤怒的火焰,喷射出来。她在痛斥莫人杰之时,才感到内心稍许的平衡。
她突然发问:“你大概还有了宝贝儿子吧?”“是呀,有儿子。可是因为儿子爱妈妈,所以他恨我。”“你还有高高在上的职务和优裕的生活。”莫人杰实话实说:“经济上的优裕,补偿不了精神上的痛苦。”“你再看看我,一个粗俗的农妇,一个整天和猪狗鸡鸭打交道的活死人,吃的是小米粥,睡的是凉土炕,两手厚茧,两脚泥巴,隔三差五还要尝尝皮带、铁钳、棍棒的味道。”白玉虽然极力控制自己,但是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掩面抽咽起来。
莫人杰摘下眼镜,揩去泪花,伸手想抚摩白玉那抖动的肩膀。白玉用力一耸,跑到灶前,失声痛哭起来。她并不是向昔日的恋人诉苦诉冤,而是因为她悲愤交加,苦水冲破感情的堤坝,以不可阻挡之势,倾泻出来。
莫人杰一时不知怎么才好?他动情地说:“白玉,要哭你就哭个够吧!我万万没想到还能见到你,我以为永远也见不到你了。有时在梦里偶然相遇,我常常哭醒。过错对我精神上的折磨,要比你所受的肉体折磨更痛苦。大概今天是上帝安排我们再度见面,这也许是上帝对我最严酷的惩罚吧?”
白玉无比气愤地说:“伪君子,世上罕见的杀人不用刀的刽子手。七年前,我相信了你山盟海誓的鬼话,因为那时我还是个孩子。可如今我已经是二十五岁的人了,再也不会上那巧舌如簧的卑鄙之徒的当了。”“白玉,你骂吧!你痛痛快快地骂吧!这对我的惩罚还是太轻了。”白玉对莫人杰的鄙视,没能因他的痛心忏悔而减轻,也没能因他诚恳的让步而消失,仍用最尖刻的语言继续发泄自己的愤怒:“只有卑鄙之徒,才能怀着无限欣赏之情,玩弄自己的谎言。”“白玉,我求求你忘掉过去吧!”“忘掉,忘掉?我只有彻底忘掉自己,才能得到灵魂深处的片刻宁静。”“白玉,我知道这都是我的罪过,当初我那不可思议的冲动害得你吃了这么大的苦。”
莫人杰无限伤感地娓娓叙述着自己的苦衷:“我和魏育智的结合,的确出于无奈。我俩在初中时很要好,但那是游戏型的。到了高中时相爱,那也只不过是青春萌动期的一种变态心理。上大学后,我们不在一个系,也渐渐疏远了。直到大三时,我们才相约毕业后结婚。”聪明的莫人杰跳过了最关键的环节,他没敢涉及他为什么要与魏育智订婚。他接着说,“在经常接触中,我们渐渐地发现对方有很多弱点,也深深感受到彼此性格志趣的不一致,尤其是认识你之后,我感到你才是我理想中的伴侣,我忘记了和魏育智的婚约,如痴如狂地爱上了你。”
白玉追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和她结婚?”“结婚?那是属于不可抗拒的社会舆论的压力,属于早已许下的诺言,属于家庭的压力和传统习俗的束缚,还有一种不可名状的责任感,我不得不违心地同她结婚。”
“你真是太坏了,你欺骗一个,糟踏一个。你不感到这是罪过吗?”愤怒的白玉不仅没受感动,反而更加憎恶莫人杰的卑鄙无耻。她激怒地发泄着自己的愤怒,“好一个诺言、压力、束缚、和责任!你抗拒不了,可我抗得了,我一个未婚而孕的少女,被撵得无处安身,我刚刚十八岁就腆着个大肚子,在学生面前亮相了。我一个没有丈夫的姑娘却当了妈妈。我一个连说话都脸红的人,戴着黑牌子、高帽子,挂着破鞋站在上千人面前,一边敲锣,一边喊:‘我是大破鞋!’哈哈哈!我都顶住了。因为你剥去了我的面皮,现在我还要顶住刘瞎子的摧残虐待和蹂躏。你还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唱高调?”白玉气愤已极,再也说不下去了。
白玉简短的控诉,彻底打乱了莫人杰的思维。白玉勾画出来的悲惨画面,像电影一样展现在莫人杰的眼前。泪水涌了出来,但是洗涤不了他心灵深处的污痕。他刚想追问孩子的下落,小婷婷跑进屋,大叫着:“妈妈,妈妈,我大大回来了。”
白玉急忙用围裙擦去脸上的泪水,低头往灶里添柴。
莫人杰若有所悟地拉住婷婷,仔细端详起来。
刘福贵人未到,声先到。卑躬谄媚地大叫:“莫处长,实在对不起!公社里有点急事,让你久等了,请包涵。”
莫人杰定了定神,拿腔作调地说:“刘主任,我们这次来,你可能早就知道了。最近省革委会接到一些群众来信,对你们屯田大山的死提出很多疑点,因为他是特等残废军人,又是苦大仇深的老贫农、老党员。省里很重视,认为这是个大案,所以派我带来一个调查组,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刘福贵点头如捣蒜,哑声哑气地说:“是是,这的确不是一般的人命案,我们欢迎你们来调查。欢迎欢迎!”
莫人杰冷冷地说:“当时你是红总司的负责人,那些事你最清楚,你必须如实汇报;还有,有人检举你虐待妻子,这些你要另写一份详细的交代材料,不得隐瞒。”刘福贵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连说:“是,是,是!”
横行霸道的刘福贵,这几天心里可真没底了,上头的精神一时一变,他紧跟也跟不上。现在省里派人来查人命案,他的确有些恐慌。现在莫人杰又说出他虐待妻子,他也不知该定个什么罪?他最怕两罪并罚,因此决定先弄个好态度,然后再想下一步措施。他低三下四地说:“莫处长,你尽管放心,我知道什么写什么,有什么写什么,毫不保留,绝不隐瞒。如果我落一点,就是对毛主席不忠。不过说我虐待老婆,这可是天大的冤枉。我们结婚五年了,感情一直特别好,从没红过脸,这是全屯人都知道的。说实在的,就凭我这样的人,能娶个赛天仙的老婆,都是前世修来的艳福。稀罕还稀罕不够呢,还能虐待?莫处长,你别听屯里人瞎胡咧咧。这几年我当了头头,得罪了一些人,他们能不找茬整我吗?”
白玉听了刘福贵这片谎言,心如刀绞,在灶前默默地流泪。
小婷婷用小手轻轻地为妈妈擦泪,又用小脸贴妈妈的脸。
小狗子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拎起小婷婷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大吵大叫:“死丫头片子,把我的枪弄哪去了?快说,快说!”婷婷吓得紧紧趴在妈妈的身上。小狗子顺手拿出一个燃烧的树枝,一下子捅到婷婷的脖后,婷婷痛得惨叫起来。
小婷婷一边用手护着脖子,一边哀求:“狗子哥,我没拿,我真的没拿呀!”小狗子像个得胜的将军,皮笑肉不笑地用左手捻着腮下一颗黑痣上的长毛,刘福贵和莫人杰一同走进厨房。
刘福贵看出客人满脸怒气,冷不防打了小狗子一记耳光,怒吼:“混账小子,你给我滚!你再欺负你妹妹,我打折你的狗腿。”
小狗子一边哭,一边往外跑,不服地喊着:“不是你告诉我的吗,丫头有错往死里打吗?”刘福贵恼羞成怒,大声吼起来:“胡说!滚,快滚!”
小狗子跑远了,莫人杰从白玉怀里拉出婷婷,撩开头发,看到婷婷耳后露出一块烧焦的皮肤,疼爱地问:“可怜的孩子,疼吗?”婷婷一边抹着泪水,一边怯生生地说:“妈妈不让我说疼,一说大大就更打我了。”
刘福贵狠狠瞪婷婷一眼,婷婷急忙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莫人杰怒不可遏地说:“刘主任,怎么样?两个孩子说了实话吧?今后你再打孩子,骂老婆,党纪国法可不容!”
刘福贵枉费心机,白白忙活了一天。莫人杰根本没端他家的碗,临走还扔下一句话:“老实交代!”刘福贵明白这位处长对他要不客气了,感到忐忑不安。他一肚子气,要在白玉身上发泄出来。
入夜,刘福贵光着膀子,拿着皮带,坐在炕沿上喘着粗气。
小狗子躺在炕上,边哼小调,边看小人书。
白玉和婷婷跪在地上的两块搓衣板上,二人各自双手举着一块大木拌子,高高举过头。
婷婷脖后的伤口在流着血水,她实在支持不住了,刚要把胳膊放下来,刘福贵“啪”地一皮带抽过去。婷婷的手臂起了一道红痕。她泪如泉涌,但是没敢哭出声来。
刘福贵满脸凶相,继续逼问:“今天省里来人,你们都向他说是什么了?快说,快说!如果不如实说出来,你们就给我跪一宿。”可怜的母女在恶魔的监视下,整整跪了一夜。第二天清晨,白玉得到刘福贵的允许,把小婷婷送到了二姨家。
善良的二姨不知如何是好,一大早就领着小婷婷,到穷棒子屯集体户去找高轶群。
二姨把昨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学了一遍。然后说:“小高呀,你就行行好吧!救救这可怜的孩子吧!你看!”二姨撩起婷婷的头发,烧焦的脖子上翻着红肉,浸着血水,又捊起小婷婷的袖子,只见白嫩的小胳膊上,伤痕累累。然后挽起裤腿,只见两个小膝盖青紫红肿。二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小高呀,那刘瞎子实在没有一点人性,让这么点的孩子跪了一宿搓衣板。”户里的女同学们听了低低地抽泣着。
一个女同学疼爱地搂过小婷婷说:“婷婷,不回去了!婷婷就住在这了儿了。”
高轶群双目喷着怒火,气愤地捏碎了手中的玻璃杯。他沉思了一会说:“二姨,你放心。小婷婷先在户里住几天,挂锄之后我回家一趟,把婷婷送给我妈来带。她老人家也太孤单了,婷婷去了,还是她个伴。”二姨和户里的同学听了都很高兴。
高轶群把婷婷拉出屋,在外面嘱咐说:“婷婷,从今天开始,不准叫我叔叔,要叫我爸爸。过几天我领你回省城,去奶奶家。奶奶可好了,她疼你爱你,绝不会打你。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女儿了,没有人再敢欺负你了。记住了吗?”天真的小婷婷问高轶群:“那你什么时候把我妈也接出来呀?”高轶群听了,难过地摇了摇头。
山路上,高轶群背着小婷婷在慢慢地走着,他一边走,一边给婷婷采野花,插在小辫子上。婷婷开心地唱起来。
婷婷问:“叔叔,还有多远呀?”“又忘了,不要叫叔叔,要叫爸爸。你不叫爸爸,奶奶会不要你的。”
“妈妈说我没有爸爸,我爸早死了。”“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爸爸。记住了吗?”天真的小婷婷做个小鬼脸:“记住了!爸爸。”
高轶群高兴地把她放下,在她那可爱的小脸上亲了一口说:“我们下了山,到公路上截个公共汽车;下了汽车,再坐火车;下了火车,再坐电车,才能到奶奶家。现在我们比赛下山,看谁跑得得快?”父女俩手拉着手兴奋地向山下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