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五弟失恋

　　山镇高级中学洋溢着浓郁的现代气息的新花园，在马经理施工队的加班加点中，以超常规的速度呈现着昂扬的姿态，快马加鞭地向前推进着。
　　新花园以校园主道为中心，成东西对称分布。做工精密的道边石，夹着一条条大小不等的各色大理石片铺就的甬路，从葱绿的平平展展的草坪中间，从高低错落的蘑菇亭和腾飞的金龙骏马的塑像下从容地走过，呈现着弯弯曲曲、柔和动人的美，连四弟的妻子苏敏老师这种从来不问自然之美的人都赞赏不已。
　　新花园尚未完全竣工，校长就迫不及待地在全体教职员工大会上做了精彩的点评：“新花园的诞生，虽然由于种种原因比原计划迟到了一年多，但仍然丝毫没有消减它所具有的划时代的意义！从今往后，一跨进山镇高级中学的大门，就给人一种奋进向上的、清清凉凉的感觉，山镇高级中学大门的两边，再也没有了压抑和沉闷，没有了藏污纳垢的、不干净的场所，左龙右马，预示着山镇高级中学从今往后将以龙马精神奋进在素质教育的大道上！”
　　校长的话音落处有掌声响起。开始的时候稀稀落落，瞬间便紧锣密鼓，有如暴风骤雨，经久不衰。
　　山镇高级中学从此能不能以龙马精神奋进在素质教育的大道上，有待于日后时间老人的检验。眼前一个明摆着的事实是，新建的花园变得的确内容充实，却又实在是太一览无余了，这使得五弟一度情绪低落。
　　五弟曾有四五次在春风吹拂的黄昏和晚霞中，望着昂扬奋进的新花园，黯然神伤。
　　五弟在一次酒醉后，痛哭流涕，说：“校长有必要这么大刀阔斧吗？硬生生地抹去了我跟葛玲留在里面的足迹……”说着便低下了沉重的头。
　　五弟嘴里的足迹当然有其特殊的含义，这含义除了当事人，至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大哥说：“别再说了，小米，让校长听见了，不好。”
　　五弟不服，倔强地抬起头，说：“我巴不得你们能把我李小米的不满汇报给校长大人呢！怎么样？四位哥哥，你们谁能把我的怨我的恨我的不满汇报给校长大人哪？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你们平日的本事都哪里去了？啊？”
　　我们都无言以对，任由五弟尽情地抒发着满腹的委屈和泪水。
　　
　　没过几天，我们就感觉到了，可亲可爱的葛玲老师，在与五弟的相处和幽会中，渐渐地、有条不紊地表现出越来越明显的敷衍。这自然让五弟苦不堪言。
　　在一个无风的日子里，五弟接到了他心爱的葛玲老师真诚而又明确的答复。
　　开始，葛玲老师漂亮的脸蛋上那双极其好看的、温情脉脉的眼睛望着五弟，使得五弟感到由衷的温暖，然而，瞬间，却从这张极富性感的嘴里吐出了一段天崩地裂、令五弟浑身颤栗、难以自持的话。
　　葛玲老师倚在我们单职工宿舍的门框上，抬起玉手，理了理被微风吹起来的秀发，事先做了充分的准备似的，说：“小米，真的对不起！你不知道，我前段时间认识了一个，在县检察院……我觉得，他从各方面都更适合我……其实，你根本没有必要老拴在一棵树上。在没认识他以前，我……我早就越来越觉得，咱俩很难走到一块儿，也许就像两条平行的直线，或者是两条铁轨。这正是我为什么一直不同意咱俩结婚的原因……”
　　天崩地裂的五弟欲哭无泪。
　　两条无情的平行直线和两条冰冷的铁轨在五弟眼前交互晃悠着，使得五弟差点儿摔倒在冰冷的黄泥地上。
　　五弟在颤栗过后竟然呈现出令葛玲老师意想不到的平静。五弟面容煞白，六神无主，平静得就像冬日里冰冻的水面，没有一丝涟漪。这让葛玲老师骇然失色，转身欲逃。
　　五弟猛地抓住心上人，把她丢在二哥的床上，然后，老鹰捉小鸡般地扑上去，没容葛玲老师反抗，就用尖利的小嘴在那张诱人的粉嫩的脸蛋上和脖颈上面猛烈地开垦，犹如憋足了一整冬加上大半个春天的劲儿、却又耽误了农时的老农，恶狠狠地驱赶着他的猛牛，在闲置了一整冬加上大半个春天的土地上深挖猛翻！那被开垦的“芳草地”和往日一样的柔软，却没有了往日的迎合……
　　五弟忽然停止开垦，歇斯底里地喊：“你怎么不反抗？”
　　“芳草地”终于有了细微的反应，并发出嘤嘤细语：“真的对不起，小米……如果你觉得亏，我还愿意……你放心，我不会告发你……可这是最后一次。你知道，我不是随随便便的……”
　　五弟在刚才开垦的“芳草地”的上端部位甩了一计震耳欲聋的耳光，之后，冲出宿舍，留下一地的门玻璃碎片。
　　
　　伴随着二00四年春末夏初的冷雨清风和白天黑夜，五弟基本上没有了心思和精力备课、批改作业，五弟除了上课外，终日在办公室或者宿舍里认真地、一丝不苟地呆着。在大部分的晚上，五弟熬到下晚自习后就独来独往，长时间地在山镇他曾经和葛玲老师去过的酒馆和小吃部里面泡，然后在深更半夜浑身酒气地蹭回宿舍，甚至有时彻夜不归。
　　五弟的抑郁和痛苦锁定了我们宿舍和语文教研组的气氛在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不会好转。
　　我们都清楚，葛玲老师迟早要和五弟分手，除非葛玲老师永远遇不到令她眼睛一亮的男人。
　　我们这样认为，决不是说葛玲老师是个见异思迁、水性杨花、招蜂引蝶的轻浮小姐，正如五弟不是一个花心荡漾、寻花问柳的花花公子一样。我们这样认为的理由是，五弟的幼稚有时候远远超出了他的可爱，令人哭笑不得。
　　五弟曾经有两句经典名言广为流传，因而不能不让葛玲老师对他的痴情发生动摇。
　　在一次寒假返校时，五弟在一份年度考核表上没填自己生日的公历日期，而是习惯性地填了个“正月初十”，在审表人的督促下，改为公历日期之后，五弟沉思良久，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别说人家外国人笑话中国人迂腐，统一用一个公历，或者干脆用一个农历多简单，却偏偏让一辈又一辈的中国人又得记公历，又得记农历，平日记公历，过年前后使用农历，白费脑筋！”
　　还有一次，在一个农历十五日的夜晚，五弟在教务处门前的水龙头前洗手，无意中抬头发现天上那轮圆圆的月亮，大惑不解，回到教研组，一边擦着湿淋淋的手，一边说：“真是奇怪啊，八月十五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这月亮还这么圆？”逗得二哥和四弟笑得肚子痛。
　　五弟的天真与幼稚从这两件事上可见一斑。除了对葛玲老师的一往情深和带给葛玲老师以做作业的快乐感受以外，我们实在找不出五弟吸引葛玲老师的资本。我们也无法研究这之前葛玲老师对五弟的感情的浓度和纯度，但却都明白，一旦有另一个小伙子闯入葛玲老师的情感世界，这个人是必定会取五弟而代之的。我们的断言最后竟不幸被事实所证实。可遗憾的是，五弟根本没有这种自知之明；更糟糕的是，我们谁也无法让五弟有这种自知之明。
　　有一次，办公室里只有我和大哥、二哥、五弟。上课的铃声已经响过，按照山镇高级中学的作息制度，有课的教师，必须在最后一声铃声结束之前，后脚跟进入教室门槛。其他老师，包括五弟，都有课，所以，其他老师在两三分钟之前就离开办公室，赶往教室，唯独五弟呆坐办公桌前，目光呆滞，仿佛一个双目失明的迟暮老人。
　　大哥轻声咳嗽一声，说：“小五，你该去上课了。”
　　五弟无动于衷。
　　二哥走过去，轻轻拍拍五弟的肩膀，说：“到点儿了，该去上课了。”
　　五弟这才回过神来，匆匆抓过课本和备课本。
　　二哥望着失魂落魄的五弟飘出办公室的背影，长叹一声，说：“老这样下去，五弟非得相思病不可。”
　　我说：“那又能怎么样，我们真的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二哥说：“咱是不是组织个酒局，借着酒劲，开导开导五弟啊？”
　　大哥摇摇头，说：“以五弟目前的精神状态，怕是酒局没结束，五弟就嚎啕了，你怎么收场？弄不好，不但开导不了五弟，反而会引发意想不到的后果。”
　　我和大哥不约而同地否决了二哥的提议。
　　我们只能任由时间老人，用他那双苍老刚劲的大手，对五弟进行着无情的磨蚀与锤打，然后，还得寄希望给时间老人，让他伸出慈善的大手，渐渐抚平和治愈五弟心灵上的伤口。
　　五弟的失恋，彻底改变了我们哥儿几个的生活。没有了嘻闹，也很少聚在一块儿喝酒，仿佛人人都在几天之内就变得老道和成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