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本无常（一）

　　然而，那时的天下，正是中国大地最为动荡不安的年代，一方面军阀割据，战乱不绝，另一方面赋税沉重，盗贼盛行，到处出现土匪抢劫大户人家的事情发生。尤其是秦岭深山，抢劫事件更是屡见不鲜。
　　这年冬季的一天夜里，出诊了一天的连龙经早已累得腰酸腿疼，但他仍没有一点睡意。他知道这个点还不到十一点，屋里切好的各种中草药还没有放进药兜里，出诊后的药方单子还需要他整理。
　　他捶了捶酸疼的腰，朝后院窗户处看了看，黑黑的没有动静。他知道父亲已熄灯睡了。又朝后院左厢房看了看，灯还亮着。他知道妻子仍在等他。
　　他开始整理堆在案板上切好的中草药，拉开柜台后面一溜药兜，按照不同名称一一倒进去。然后，又将快要用完中草药从药柜的一个木箱子里拿出来，也倒进快要空着的药兜里。做完这些，又把当天出诊和就诊的药方整理一遍，这才伸伸腰，关好连医堂的后门，向后院左厢房走去。
　　“咋忙这么晚？不累呀？”妻子看他进来，一边忙着坐起来，一边嗔怨道。
　　“累呀，但也得把今天的活干完。”他一边脱掉棉帽和棉袄，一边回答。
　　“这么冷的天，明天干不行吗？”妻子已经撩起了身旁的被角。他赶紧钻进被窝。
　　“慢点，看你身上冰的，跟冰棍一样。”妻子一边嗔怨，一边紧紧夹着男人冰凉的腿和脚。
　　“还是老婆好，老婆是我的火炉子。”他迅速抱住妻子，让冰冷的身子被老婆温暖柔软的玉体融化。
　　妻子小他三岁，名叫秋菊，是典型的小家碧玉。皮肤白皙，五官端正，大眼睛，双眼皮，高鼻梁，薄嘴唇，尤其是一颦一笑时嘴角处的那两个酒窝非常明显，也非常好看。虽然个子不高，在人高马大的他面前，就像个长不大的小姑娘一样。但她胆大心细，说话办事非常干练，连医堂要是没有我老婆打点照顾，凭我的本事，不会经营得这么好。这是他常在外人跟前夸妻子的话。
　　也许是他们的动静大了点，吵醒了睡在旁边的儿子。只见儿子揉着惺忪的眼睛问答：“妈，我爸回来了吗？”听到儿子的问话，连龙经赶紧轻声说道：“山娃，爸回来了。”一旁的妻子赶紧拽了拽被子给孩子，小声说：“好好睡觉，别吵着你爸。”说着，在连龙经的胳膊上拧了一把，意思说：看看，不折腾了吧。孩子都让你吵醒了。
　　连龙经赶紧收敛了些，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一想到儿子山娃，他的心里就如喝了蜜似的甜。儿子今年刚满五岁，是个非常帅气的小男孩，尤其是每次听到儿子叫他爸的时候，他的骨头都酥了，疼爱地在儿子脸上不停地亲，吓得儿子一见他就躲。说：“爸的胡子太扎人了。”他只好尽量收敛，但有时还是忍不住要亲儿子，并对妻子说：“我们要多生孩子，越多越好。”“我可不想再受那份罪，再生一个就行了。”妻子娇嗔地赶忙拒绝。“那咋行，最少得四个孩子才行。”他一听急了，随之反驳。“要生你生去，我可不生。”见妻子生气，他立刻赔笑说：“好好，再生一个就一个，听你的。”
　　在连龙经看来，只要先再生一个，以后的事再说。
　　可是，不知为什么，儿子都五岁了，他几乎天天晚上再努力，就是不见动静。为此，他非常着急，曾劝妻子吃几副中药试试，没想到妻子一口拒绝说：“吃啥药，我又没病。”他一想也是。如果有病，咋能有第一个儿子。于是，就不再多想，只把功夫全用在晚上。
　　连龙经一听儿子没有了响动，还伴有微微的鼾声，知道已经睡实，便放开动作，使劲折腾。妻子也不拒绝，极力配合。
　　在妻子秋菊的心里，又何尝不想再生一个孩子，不，两个三个也行，哪怕都是女孩也愿意。那个年代，谁家不是四五个孩子。他之所以拒绝男人，那是女人常说的反话，没想到男人竟一点没看出来。
　　可是，三年过去了，照常理，早都怀第二个娃了，他却一点没见动静，肚子一直如干瘪的扁豆。为此，她也开始着急起来，尽量不让男人累着，除了洗衣做饭的本分活外，洗药、晒药、切药之类的活，她能干就多干点。尤其是晚上，早早让儿子和他爷爷去睡，就是想和男人再生个孩子。
　　今天中午时分，男人外出就诊，告诉他估计回来就深夜了，她这才让儿子过来陪自己睡觉。没想到男人不到十一点就回来了。
　　本想男人奔波了大半天，肯定累了，不可能再折腾了。但一想到男人平日里疼爱儿子的样子，自己心里先着急起来。因此，男人上床后对她稍有抚摸暗示之意，她便极力配合。不想却惊醒了儿子。她只好拧了男人一把，屏住气不敢再有动静。
　　此时，男人又一次折腾起来，她也赶紧配合，实现他们再生一子的愿望。
　　可就在这时，敏感的她忽然停止了配合，小声对男人说：“你听，外面好像有动静？”
　　“啥动静？是你……”还没等男人再说下去，她一手捂住男人的嘴。“你仔细听。”也就在这时，后院正房父亲的屋里也传出了父亲的喊叫：“龙经，快，家里进贼了。”
　　一听这话，连龙经呼的一声钻出被窝，跳下土炕，穿上棉裤和棉袄，操起墙上斜挂的一支土枪，冲出门外。只见三五个黑影从后屋房间慌张蹿出，正将几个大小包裹向院外扔去。他一看就知道是土匪，而且是里应外合。情急之下，他大声骂道：“狗日的，偷到我连医堂来了，不想活了。”说着，举起土枪朝半空就是“砰”的一声。
　　凭经验，这一枪一定会吓退土匪，挽回丢失的财物。没想到这一次却让他失算。听见枪声的土匪不但不跑，反而有两个向他扑来，一把将他反手拧住，另外一名土匪迅速跑进厢房，将刚被那一声枪声惊醒的儿子山娃夹在咯吱窝里，正欲夺门而出，却被疯了似的秋菊一把抱住土匪的双腿，死活不肯松开。并大声喊道：“不能抢我娃，不能抢我娃。”土匪见双腿被一个瘦弱女人抱住动弹不得，一边双腿乱踢地挣脱，一边气急败坏地凶吼：“再不放开，我就要你娃的命。”可任凭土匪怎样摔打，揪她的头发，秋菊就是不松手。夹在土匪怀里的山娃也吓得乱喊乱叫，乱抓乱挠。挣脱不掉的土匪突然用另一只手从腰间拔出匕首，疯狂地向秋菊手腕刺去。只听秋菊“呀”一声，手腕顿时鲜血直流。
　　也许是母子连心的疼痛惊醒了年幼的孩子，夹在蒙面土匪胳肢窝的山娃，一见母亲被刺伤，不顾一切地挣扎和反抗，并瞅准夹着自己的蒙面土匪手腕，使劲咬了一口。只听蒙面土匪“哎哟”一声，立马放下山娃，但同时那把罪恶的匕首却同时刺进了山娃的胸口。而此时的秋菊像发疯的狮子边咬边喊：“你这个土匪，还我娃，还我娃。”
　　屋外的连龙经，听到妻子发疯似的喊声，不顾一切地挣脱两个土匪向屋里冲去。
　　此时的蒙面土匪，在短暂的愣怔之后，正欲挣脱秋菊夺门而逃，见屋里的主人冲了进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连龙经高高举起的枪托就扫了过来。又一声“哎哟”，蒙面土匪应声倒地。也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砰”的一声枪响，吓得院墙跟前的几个蒙面土匪仓皇翻墙而过，瞬间没了踪影。
　　这时，一个黑影迅速从一角落处闪出。而此时的连龙经，正一边抱着已经停止呼吸的山娃，撕心裂肺地号啕大哭，一边给鲜血直流的妻子包扎伤口，见有人进来，警觉地拿起了身边的土枪，可马上又放下了。
　　来人正是自己的弟弟连龙成。
　　原来连龙成一直在县城经商，做一些山里药材及土特产之类的小生意，一个月回来一次。最近天冷，正是收购动物毛皮的好时机，就一直在山里奔波收购毛皮，下午刚刚回来在邻村的一家和朋友说生意的事。没想到喝了些酒回来得晚了，醉醺醺地刚走到对面的山洼里，就听到一声沉闷的土枪声，而且是从自家连医堂方向传来的。知道出啥事了，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一下子头脑清醒许多，急忙加快脚步，向家里跑去。
　　当他跑到自家医连堂门前时，前门紧锁，表面看似没什么异样，也没有多大动静，就沿着围墙向后院检查。因为山里居民住得都很分散，每一家都是独家独院。连医堂更是如此。不但独家独院，还庄重大气，典型的四合院结构。
　　就在他猫着腰走到右厦房与后正方的一截院墙处时，几个蒙面黑衣人正接应院内黑衣人扔过来的财物。他刚想放枪警示，就听见厢房内有嫂子的哭喊声，便又松开了扳机，悄悄从前院连接处的一截院墙处翻进。借着星光，他见大哥正在和两个黑衣人僵持，而且听到屋里大嫂一个劲地喊叫“还我孩子，还我孩子。”大哥又不顾一切地挣脱两个黑衣人冲进屋子。就在这关键时刻，连龙成的枪响了。
　　当然都是警示，并非直击土匪。因为他清楚，对付这帮家伙，万不可致其死伤，否则必遭更凶残的报复。
　　受到警示的几名土匪，知道支援者来了，顾不得屋里还有个同伙，便一声口哨之后，翻墙逃窜，瞬间跑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