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二次青春

　　马经理走进校长的官房，和校长没聊上几句话，就从容地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用报纸包着的方方正正的纸包儿，温和友好地推到校长面前。
　　校长有些紧张，拉长脸，一本正经地问：“你这是干吗？”
　　马经理笑笑，说：“一点小意思，千万别见外哈校长哥，把兄弟情分搞生分了可不好。”
　　校长推回纸包儿，说：“你什么兄弟情分？你这是害我呀！快拿走！”
　　马经理顶住纸包儿，接着又顽强地推回来，压低声音，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小弟要是害大哥，身上还有一点人味儿吗？”
　　马经理说着，就站起来，把衣兜一个不漏地翻开来，又把厚厚的嘴唇贴在校长的耳朵眼儿上，把声音压到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分贝，说：“大哥检查检查，小弟身上有没有装小型录音设备？这样，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校长笑笑，极其淡定的样子，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不义之财我是从来不得的，因为，得了，早晚会付出代价的，你马经理能拿到山镇高级中学家属宿舍楼的承建手续，那是你马经理的能耐，跟我王思畅可是没有什么关系。你只要严格按照设计图纸和施工要求，一心一意地盖楼就行了，别制造出个危楼，对不起山镇高级中学的老师们，就是最大的谢意啦！”
　　马经理有点受了天大冤枉的样子，拍着胸脯，声音抬高了八度，说：“大哥你这是哪里的话呀？现在，你小弟早已是今非过去所能比的了，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提危楼？十年前，小弟给信用社和医院盖的楼被判为危楼，主要是没使用多少钢筋，信用社的楼还没有圈梁呢，现在全是加粗钢筋，圈梁加固，怎么会是危楼啊？”
　　校长笑笑，说：“你我都有数儿，就是咱兄弟情分没断。我要去开会了，改日再玩吧！”
　　校长说着，就把纸包儿塞进马经理的衣兜，同时压低声音，说：“这是定时炸弹哩！你拿着，不会炸，我可就不同喽！”
　　校长连推带送地把马经理请出了那座“官房”，上了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
　　马经理灵机一动，喊：“我也要去办点儿事，待会儿打你手机哈！”
　　
　　校长骗过马经理，绕道去了县城。
　　自从那天在“好再来”认识了徐小姐，校长就时常想起这个漂亮、忧郁而又不幸的舞台搭档，特别在酒桌上，在娱乐场所，校长总是情不自禁地沉浸在那难以忘怀的舞台表演的每一个细节的回味之中。每当这时，校长的舞台搭档就浮现在校长的眼前。校长的这种回味和煎熬就像校长办公室里那盆茁壮成长的幸运竹一样，在校长不太安分的心的沃土上生长，生机盎然，让校长难以忍受。
　　“好再来”大酒店位于县城东边高新技术开发区最繁华的地段。校长故意让司机把车开到县城西头的一个地下商场门口。
　　下了车，校长对司机说：“你把车开回去吧，我要是不打你的手机，你就不用来了。”见司机疑惑不解，校长笑笑，“我老同学的车，一会儿就到了。”
　　校长在商场买了一束鲜花。
　　付钱的时候，校长忽然觉得手拿鲜花走进“好再来”，与那些大腹便便的嫖客并无明显的区别，甚至会混为一谈，校长便买了一套内衣和几斤水果。校长觉得，这样进去，说是徐小姐的亲属，肯定没人会怀疑。
　　
　　徐小姐出来送客人的时候，在一号包厢门口碰到了手提水果和衬衣的校长。徐小姐疲惫的双眼里掠过一丝惊喜，说：“我还以为你不再来了呢！”
　　校长有些激动，握住徐小姐伸出来的纤细柔嫩的手，一时有些语塞，等吞下一口唾液，才说：“这里是‘好再来’……怎么会不来呢？”
　　还是在上次和徐小姐表演节目的那个温馨浪漫的房间，校长和徐小姐并肩坐在高级席梦思床上。
　　时隔两个多月，校长依然能真真切切的回味到那天那场美好的表演。校长接过徐小姐递过来的一杯香气四溢的饮料，手有点儿哆嗦。
　　徐小姐莞尔一笑，说：“先生，咱也是第二次见面了，我知道，干我们这种事，是不能向客人打听什么的，尤其是姓名。”
　　校长望着徐小姐俏丽的脸蛋，很含情脉脉，就淡然一笑，说：“为什么呢？”
　　这时，校长突然觉得，让徐小姐回答这个双方都明白的问题是白白消耗姑娘的语言细胞，这让校长于心不忍，于是校长不等徐小姐开口，就抢上去，说：“是因为问了会引起客人的戒备、紧张、担心，一旦小姐被揪住，会把对方供出来。我理解的对吧？”
　　徐小姐笑笑，说：“难道先生不担心？”
　　校长不假思索，说：“当然不担心，否则，我就不会再来了。”
　　“我不信。”徐小姐咯咯笑着，校长刚进门时见到的、徐小姐眼里的疲惫和忧郁的神色，就在这欢欣的笑声中一下子变得荡然无存。
　　校长深受感染，也舒心地笑了。
　　这是一种终于摆脱了升学压力、学生纪律、交际应酬和马经理之类的尔虞我诈之后的完全放松的笑。校长就在这种完全放松的气氛中心摇神荡，渐入佳境。
　　校长搂过徐小姐，轻轻地吻着她摄人魂魄的眼睛，温柔得就像天边飘过来的一团绚丽的彩霞。
　　“你激我？”徐小姐就不停地咯咯笑。
　　
　　谢幕后，两人开始了漫漫长谈。谈累了，就搂在一起，看着满房间的摆设，不再说话。
　　这时，校长的手机响了。
　　校长不为所动。
　　徐小姐说：“接了吧，要是学校的电话，或者是教育局哪个领导的电话呢？”
　　校长这才懒洋洋地坐起来，抓过衣服，从口袋里掏出彩屏手机。是马经理打来的。校长摁了手机，关闭了铃声，说一声“无聊”，便将手机丢在一边。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校长和徐小姐就静静地欣赏着悦耳的手机铃声，仿佛在欣赏一支千年舞蹈，直到这支舞蹈终于疲惫不堪地退到幕后。
　　
　　华灯初上。
　　满世界呈现出一片光影迷离和车水马龙。
　　徐小姐出去买了盒饭，两人吃完后，校长忽然说：“咱出去走走？”
　　徐小姐欣然应允。
　　两人便叫了一辆出租车，在县城转圈儿。后来，徐小姐提议下去走走，校长笑而不答，徐小姐心领神会，出租车便沿着县城最繁华的大街悠闲地转着。
　　火树银花，车来车往，行人如流。
　　校长望着车窗外面的美丽景致，有点儿沉醉和激动。都市的繁华，乡下教师的工资拖欠，马经理的奔驰车，徐小姐的境遇，马经理推过来又被校长推回去的红包，校长和徐小姐两场精妙绝伦的联合演出……这一幕幕场景，交互在校长眼前登场，就好像旭日东升下或者黄昏暮色里波涛翻滚的海洋，在校长面前潮涨潮落，使得校长感慨万端：人啊人，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你是个东西吗？你分明不是个东西嘛！可你到底是什么呢？
　　出租车在火树银花、车水马龙的县城里溜达得有些厌倦了，最后驶上了环海公路，在阵阵松涛和低吟的海浪之间缓缓地向前飘着……
　　
　　临近午夜，司机说：“老板，时候不早了。”
　　校长温和地笑笑，说：“就在前边下吧。”
　　打发走了司机，静静的午夜就在校长和徐小姐面前铺开了一片浪漫之旅。海风吹起了两人的头发和衣角，在午夜的天地之间成就了一幅缓缓移动的剪影。初冬的午夜，空气里升起了越来越浓重的凉意，但双方都能感受到对方滚烫的气息，两人的手心都被对方握出了细密的汗渍。
　　两人从午夜渐渐走向黎明……
　　校长说：“你让我体验到了第二次青春。这感受和沉重的升学压力，和长年累月的应酬就是不一样！”
　　徐小姐停下脚步，把头埋得很低。在黎明的曙光映衬下，那张活泼泼、青春荡漾的红润的脸被浓密的秀发遮住了大半。
　　徐小姐轻声说：“要是……咱们有自己的车多好……”
　　徐小姐对自己有车的向往，令校长立即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学习开车。所以，校长频繁的应酬之中又主动增加了一门新的必修课。校长深刻认识到自己会开车的重要的深远的意义，校长学习开车的积极性和主动性就胜过了其他一切的工作和应酬。
　　校长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物。
　　校长的聪明在于，在没有诸如摩托车之类的机动车驾驶基础的情况下，在外出开会或者从事社会交际应酬的路上，不显山不露水地就让司机教会了开面包车，并很快就通过关系领取了驾照。这就意味着，校长和徐小姐开始彻底摆脱掉东躲西藏和搭乘出租车的日子，也意味着，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又增加了供主人幽会和演出的新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