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大误会

　　校长为山镇高级中学教师住宅楼做着最后的筹划。
　　马经理一个电话打过来，直截了当地说：“大哥，你的住宅楼就交给小弟建吧，大哥放一千个心一万个心，小弟保准亏待不了大哥，有小弟吃的，就有大哥吃的。”
　　校长马上意识到，那天的“好再来”之行进入了实质性的阶段。
　　校长哼哼哈哈地说：“老弟，我也真想找家妥实的施工单位来盖这幢家属宿舍楼，只是，这事我说了不算，上面有文件，必须招标。”
　　马经理在电话那头没加犹豫，胸有成竹，说：“这没有问题，只要校长大哥这道坎儿能过，剩下的事，由小弟去办。”
　　听这家伙的口气，好象已经把标的拿在手里。
　　校长半信半疑，试探地说：“吹啥牛啊？我就不信，你马经理能把政策文件给改了？”
　　电话那头就传来马经理爽朗的笑声：“我说大哥啊，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糊涂呀？啥事不是人办的哟？啥政策、文件不是人制定的哟？啊？哈哈哈!”
　　校长不敢掉以轻心了。说：“你能行。不过……你的施工队……顶多能盖个二层小门市房，我听说，你们给山镇信用社盖的营业楼，还有给山镇医院盖的门诊楼，都还不到五年，不是已经被判为危楼了嘛！”校长开始严肃起来。校长觉得，在这个重要的问题上，必须立场坚定，不能给对方任何可乘之机。
　　可马经理依然哈哈笑着，步步进逼：“这就是小弟的本事啦，现在就看大哥你的态度了！”
　　校长说：“现在的建设跟几年前不一样，要是退回几年，凭咱俩的交情，我没的说。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能在山镇高级中学当一辈子校长吗？显然不能，用不了几年，我拍拍屁股，走人，管它是不是危楼！可现在，实行的是责任追究制，终身责任追究，老弟你懂不懂？”
　　马经理也收敛了笑容，变得一本正经起来：“你听我说哈，大哥，你是要盖楼了才想起来研究、或者说是学习文件；我呢，天天在吃这碗饭，年年在不停地盖楼，怎么会不懂呢？山镇医院的门诊楼，山镇信用社的营业楼，山镇农行的住宅楼，还有山镇村的两幢二层住宅、商业两用楼，不都是你小弟我盖的嘛！”
　　校长干咳两声，说：“这我知道，可我不能拿自己的名誉和生命开玩笑。”
　　马经理说：“大哥没听说？山镇医院正准备盖住院楼和住宅楼，也必须公开招标，可还不照样得让小弟盖？”
　　校长说：“别人得让你盖，我管不着，我的住宅楼，必须得按上面的规定，找合格的建筑单位公开招标盖。”
　　马经理说：“想不到大哥如此认真得一丝不猫（苟）哈！其实，只要大哥不反对，一切都由小弟来办，一切手续合理合法，一应俱全，县上有专门的质量监督，交付使用前，有专门的质量验收，将来真出了问题，也追究不到大哥你的头上多少责任呀，因为你是做学校教育教学管理的嘛！”
　　校长说：“那也不能马马虎虎，你别忘了，我可是山镇高级中学的法人代表。”校长急于结束通话，便又加了句，“我再考虑考虑吧。”
　　马经理爽快地说：“行，早些给我电话。不过，我得提醒校长哥哥，别人来盖也盖不成。”
　　“为什么？”校长很是意外。
　　“因为他们总不能用飞机从空中运送建筑材料，是吧？啊？哈哈哈！”马经理自信、爽朗的笑声大有暴裂电话听筒的气势，让校长不由得浑身一震。
　　
　　校长撂下电话，还没来得及考虑马经理的要求，五弟和女朋友葛玲老师昨天夜里的行为就给山镇高级中学乃至整个山镇制造了一个天大的误会。
　　山镇高级中学雇佣来管理校园花草的老王头一头撞进来，如临大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好了，校长，我在花园里拾到了这个安全套！你快看看吧，刚用过，里面还有东西呢！我昨天傍晚在那里除草的时候还没有哩，一定是夜里在那里搞的哩！”
　　老王头素以大嗓门著称。校长越怕这种露丑的事公布于众，就越觉得老王头在故意抬高嗓门，给他难堪，虽然这种花园里偷情的勾当与校长一点瓜葛都没有。
　　校长瞥一眼老王头手里捏着的安全套，见果然是新的，并且里面的东西有些已经溢出了套口，不由得一阵恶心。
　　这时，刚好下了早自习，老王头的大嗓门引来了路过的几个教师好奇的目光，有几个大胆的教师竟然探过头来，透过窗玻璃朝里面张望。
　　校长十二分恼怒，可又不便发作，只好朝老王头摆摆手，说：“知道了，快扔到纸篓里，你也不嫌脏。”
　　没想到老王头不明就里，竟然伸长脖子，摆出一副普天之下我最认真的姿态，说：“这一定是学生干的，校长。我好几次看见，晚上，有好几对男生和女生躲在花园里吧唧吧唧亲嘴哩！那个热乎劲儿……”
　　校长站起来，脸色很难看，说：“王师傅，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说话怎么这么不负责任哪？啊？噢，你看见有人在花园里面亲嘴，就一定是我们学校的男生女生？黑灯瞎火的，兴许是青年教师呢？或者是外面钻进来的社会青年呢？”
　　老王头原本一脸的激动和兴奋，被校长几句话迅速冻结成两团冰陀子，捏着安全套，塑在那里，仿佛商场里摆放的一尊面无表情、了无生气、只有形似的模特，过了足有五秒钟，才“这……这……”地缓过气来。
　　校长将口气变得和蔼起来，说：“好了，王师傅，我知道，你这是对学校工作高度负责任，不过，凡事得调查研究清楚才有发言权，否则，就容易犯错误，就容易引发意想不到的后果。你说对不对？”
　　“对对对。”老王头似懂非懂的样子，一个劲儿点头。
　　校长朝老王头摆摆手，说：“就这样吧，这件事就到这儿为止，我谅我们的学生也不敢这么放肆，你也没必要再对别人说。”
　　校长本以为，事情就这样了结了，没想到老王头还是不肯走，嗫嚅半天后，极其认真地说：“可是，王校长，我发现这个安全套以后，忍不住，当场招呼了几声，有好几个老师和学生都听见了，有几个老师还在那儿……”
　　“知道了，你回去吧！”校长满面怒容一把巴掌把老王头扇到天涯海角的心都有。
　　
　　校长满面怒容，背着手，来到发现安全套的现场。
　　现场位于山镇高级中学大门口西侧花园中心几棵茂密的松树底下。
　　三四米见方的绿草坪被压得平平展展，旁边还有几根长长的头发。最关键的是，除了松树，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分布的齐胸高的冬青和其它高矮不一的草本、木本花儿，把外面的视线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校长怒不可遏。
　　校长从来没对山镇高级中学教学区和南面围墙之间的这两块以大门为界、成东西对称的大花园里这些茂密的花草树木有什么想法，可现在除了痛恨，还是痛恨，校长甚至对当初设计花园草木的前任领导心生出难以排解的怨愤：简直就是鼠目寸光嘛！
　　
　　陷入五弟制造的这一天大误会的校长，在分析了种种可能之后，深感事态重大。校长马上召集前勤领导班子成员到校长室召开紧急会议。
　　会上，校长神态威严，把负责抓学生纪律的政工主任训得惴惴的，犹如晴天白日里横过大街的小鼠。之后，校长说：“这事十有八九是我们的学生干的。你们想想，社会青年怎么可能深更半夜的翻墙跑到我们校园里来做这种事呢？镇上提供这种场所的饭店、旅店有的是，即便不愿让人撞见，深更半夜的，校园外面能做这种事的地方也俯拾皆是，也安全得很，也更方便。我们学校的青年教师更不可能，办公室，单职工宿舍，都有充分的机会和时间完成这种事。”
　　校长的分析，统一了山镇高级中学前勤领导班全体成员的思想。
　　“安全套事件”给山镇高级中学的学生管理敲响了警钟。在随后召开的全体班主任会上，校长破天荒地撇开政教主任，亲自向班主任通报了这一重大的、严肃的事件，然后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要求班主任把这一事件当做自己的家事，严格保密，然后，责成各班级，立即着手完成两件事：一是立即召开主题班会，加强对学生的主题教育，阐明谈恋爱的严重危害；二是在班级展开深入细致的摸底排查工作，把班级正在谈情说爱的学生和有谈恋爱迹象的学生摸准摸透，名单上报政教处，今后，班级和学校对这部分学生重点监控。会议结束的时候，校长长出一口气，要求班主任，从山镇高级中学的声誉、发展以及由此给自己带来的切身影响，从关心学生健康成长的高度，认识和对待学生的谈恋爱问题。
　　校长采取了三个应急处置措施。
　　第一个应急处置措施是，教务处、政教处和班级双管齐下，加强对学生的教育引导，同时，执行一项严厉的规定：今后不准男女生单独在一起，尤其是夜间，凡发现男生女生单独在一起的，均视为在谈情说爱。
　　校长做出的第二个应急措施是，责令四名教导干事，从今天开始，每天晚上自习期间和课间分片巡查校园，并安排了夜间巡逻人员。校长想了想，又补充说，白天课间也不能放松，除了留一名教导干事在教导处值班外，其他教导干事要全部撒出去，重点巡查校园边边角角和花草茂盛的地方。
　　第三个应急措施是，准备清除花园里现有的高杆花木和松树，投资十万余元，全部植上绿色草坪，就是中间分布着曲里拐弯的甬路并设有蘑菇亭和雕像的那种。总之，要让花园一览无余，了无藏污纳垢之地，给人一种洁净、清凉、雅致的审美感受。
　　前两个措施当即公布，当即执行；最后一个措施，是校长的任务，不便立即施行，便没有公布出来。
　　校长的第一个措施却遭到了山镇高级中学近千名学生的强烈反对。理由是，禁止男生女生单独在一起，是十足的压制人性，这同封建正统思想没有什么两样，简直就是一脉相承。
　　有个大胆的学生竟然将强烈抗议的匿名信直接塞进了校长室，上面直呼校长的大名，说：“王思畅，你真是别出心裁啊，竟能下此荒谬的禁令！你作为接受了当代教育思想的二十一世纪的校长，是否记得，早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的旧中国，国民党的一个地方官僚禁止青年男女同学（注意：这里的‘同学’是在一起共同学习的意思，可别误解为名词的同学），男女同泳，闹得满城风雨，鲁迅先生讽刺说，‘同学同泳，皮肉偶尔相碰，有碍男女大防。不过禁止以后，男女还是一同生活在天地中间，一同呼吸天地之间的空气。空气从这个男人的鼻孔里呼出来，被那个女人的鼻孔吸进去，又从那个女人的鼻孔呼出来，被另一个男人的鼻孔吸进去，淆乱乾坤，实在比皮肉相碰还要坏。要彻底划清界限，不如再下一道禁令：男女老幼，诸色人等，一律带上防毒面具，既禁空气流通，又防抛头露面。’王思畅，下一步您该不会让全校的学生都带上防毒面具吧？”
　　校长读着匿名信，心在颤，手在抖，下面更恶毒的话难以卒读。
　　校长撕了匿名信，咬牙切齿：“小兔崽子们，竟敢如此无礼、如此无理取闹！看我王思畅怎么教训你们、怎么把你们批得哑口无言、体无完肤！”
　　校长怒不可遏，电话打到政教处，要政教主任马上过来。
　　政教主任推门进来，依然心有余悸，仿佛自己就是“安全套事件”的制造者。
　　校长摆摆手，说：“算了吧，查也没意思。”便把撕碎的匿名信塞进抽屉。
　　出了“安全套事件”，政教主任一直灰灰的，胆战心惊，如同青天白日过街的小鼠，揣摸着校长的心思，又不敢张嘴，见校长朝自己摆摆手，便如释重负般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