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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行善举闹集市放粮 应尘缘情至臣远庄

作品名称:弱水铭      作者:步俞      发布时间:2024-04-30 17:03:44      字数:9431

  话说自谦和静安相送胡彦江、涂七娘至臣远庄外,一番难舍难离后,心情如何好受,故返回鹰嘴崖途中,顺着幽河而上的两道身影,是恁般的落寞,皆沉默着不语。
  如此行过一段,只见自谦神情黯然着,沉声道:“墓前柏树成连理,一年许还复分散。怕是人世间的别离,都是前尘注定吧。”
  说着一叹,伤感又道:“若是哪日,咱们也不小心分散,你定要忘记一切重新过活,宁愿让我寻你一生,也绝不允你多待我一时,再承受这般悲痛。”
  静安闻言顿然瑶鼻一酸、凤目泛泪,遂胸口堵得难受,却一时又不知如何撘话。倒好像自谦所言皆是真的,故那心便似被刀剜去一般,空落落得甚么都没了。
  如此,只同他一路相伴而行,直至返回鹰嘴崖,硬是未再发一言。待于村口和自谦别过后,就一东一西的各自回家去了。
  却说,自打胡彦江同涂七娘往牟乳城过活,村中私塾便少了教书先生。本想让步师爷再去接任,谁知入冬以后,身子竟是差了起来,常感腹部不适,且咳嗽不止、痰中带血。
  后经俞然诊断,乃长期饮酒所致,肝脏、脾胃皆有受损。而林氏一听就急了,忙让开了草药,遂也收起了步师爷所有藏酒,只让他在家中好生调养。
  而这般以来,又暂时寻不到先生,那私塾便无人教书了,俞大户当然为此发愁,一日,就烦闷地溜达至步师爷宅前,见其正在门口晒着太阳。
  也看俞大户如此模样,又得知他心中所忧,步傑便好笑道:“这有何犯愁的?”
  俞良叹道:“怎的不愁,难道让孩子们整日上蹿下跳的四处胡闹去?”
  步傑摇头一笑,就故作神秘道:“我有办法,能解决这一难题,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才成。”
  俞良喜道:“这有何难,甚么事,你只管说来。”
  步傑干咳一声,又回头往院落里瞧了一眼,不见林氏身影,方对俞大户低声道:“你也清楚,咱好些日子没闻着酒味了,兄长给咱弄来一坛如何?”
  却俞良闻后,遂失声喊道:“甚么,你还想——”
  但一语未落,便被步傑止住,央求道:“俺的好哥哥,你就不能小点声?”
  俞良朝院落里看了一眼,打趣道:“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不过酒的事免谈,否则我这便告知弟妹去。”说过,就作进门之态。
  步傑忙拉住他,苦着脸道:“好吧,咱怕了你。”
  俞良笑道:“说吧,你有甚么办法?”
  步傑便道:“反正自谦、静安暂闲家无事,两人读了恁多年书,教授那些村中孩子,还不绰绰有余。况且,自谦又是童生身份,不过做一私塾先生有何可难的?”
  俞良不禁一拍大腿,乐道:“妙啊,我怎就没想到呢,静安现在可在家么?”
  步傑便笑道:“瞧把你急的,她这会儿应是于步晨家中,同艳霓那孩子在一起吧。”
  俞良却迫不及待地道:“不成,此事不解决,我是一刻不得安心,这就回家找自谦。”遂说了声匆匆去了,也令步师爷又一阵好笑。
  便这般,常同俞可有、步艳霓相聚一处的自谦、静安两个,就接替了胡彦江而走马上任,正式成为鹰嘴崖私塾授课的男、女先生。
  更如此下去,两人每日相伴教书,倒是安逸自得,故近来所生之烦忧,便渐抛于脑后。又整天个同去同回、形影相随,那感情也越发深了,简直亲如胶漆。
  且说,这日子过着,转眼已是新春佳节,而鹰嘴崖自也一番热闹景象。却是俞大户家中,除了应有的礼俗外,因仍处守孝之期,忌讳外出拜年,并涂七娘和英子皆已离去,相比之下就少了许多乐趣。
  另步师爷这边,又因其身体欠佳,一时难以康安,林氏岂能不担忧在怀。故而,便没多少心思去迎接新春,这般家中也难免减了好些年味。
  又对自谦和静安来说,更无多少喜悦可言,一是家中事由,二则年前步正东、俞妱蕊等人皆捎来家书,表明路途遥远、回家不便,只得留在蓿威州。但春节期间,俞知州自会安排一切。
  因此原本还在想着能好友重聚的两人,就更失落不少,便只能同俞可有、步艳霓不时凑在一处,以来排解郁闷打发无聊,直至私塾开课。
  却说,自旧年重阳洪灾后,从凛冬又至入春,那老天爷似是故意一般,竟再未落下半点雨、雪,以致四处干旱不已,就连乌、夜两河之水都所剩无几。
  而对周遭百姓来讲,旧年水灾时,已是损失部分庄稼,且毁了一季秋小麦,于今再遭此大旱,春耕哪里还有甚么头绪,故讨饭的人随之就多了起来。
  这般,俞大户看在眼中,如何心忍,但也无好的法子。年前之时,因为水患已是减免了佃户不少租子,可眼下此等光景,自己又能怎样,思来想去便欲放粮救灾。
  如此,郝氏当然同意,并说道:“这是积善行德的好事,何况老太太在世时,最是心善,如今又在丧期,就算是为了她老人家行阴德,咱也应当去做的。”
  恰巧是日,林氏过来串门,待听得此话后,不禁也动起了心思,便道:“这事再算上俺们家吧,不只为了那些出来讨饭的可怜人,也当是为静安她爹做善行了,保佑身子快些好起来。”说完眼圈一红,遂淌泪不止。
  郝氏忙拉着她的手,宽解道:“你也别太担心,又不是甚么大病儿,总会好起来的。”
  俞良也安慰道:“是啊,只须步傑兄弟把酒戒了,再用着药慢慢调养,定无大碍的。”
  就这般,等寻了个臣远庄开集之时,俞大户便同俞四,装上满满一车粮食,准备前往救济灾民。而恰巧当日私塾无事,自谦、静安得知后,遂也跟着帮忙去了。
  如此,待到了臣远庄集市,几人一看,是不由得心酸。虽说也是人头攒动、甚为喧闹,但明显买、卖两难。大都是一方犹豫着上前询问价钱,而后又在陪着笑脸的小商小贩,期待的眼神中,无奈叹声走开。
  再或是,明明无钱可买,偏又心生眼馋,寻点恶趣味的无聊之辈,三五成群,贪婪盯着货摊子上的物件,说几句不着四六的话,赚上一些自以为是的乐呵罢了。
  却更多的是,一家家拖儿带女的要饭之人,为了讨口吃的,甘于低声下气,不顾脸面的行乞,甚至不惜跪地磕头,实是不忍目睹。怎奈眼下这等萧条的年景,有谁舍得拿出一点,关键时能救命的粮食呢?
  也见得这些,俞大户一时好不难受,忙让俞四停好马车就欲放粮。却在这时有人前来打招呼,一看竟是胡彦庭、胡彦江兄弟俩,当下欢喜不已,便寒暄一处。
  自谦、静安也忙笑着上前,向胡彦江施礼喊道:“学生见过胡先生。”
  而胡彦江和涂七娘,离开鹰嘴崖也有些日子了,此时再遇到自己的两个学生,岂能不喜悦万分,就也笑脸相向,且拉着二人介绍给兄长胡彦庭。
  只见自谦和静安,皆又施礼道:“见过胡叔叔。”
  那年,胡彦庭已从孤僧瞎嘴里听过两人之事,后又经胡彦江常常提起,自是熟悉不过。如今看着眼前璧玉一般的一双儿女,是打心里喜欢,尤其是对静安,更觉着像自家孩子一般,疼爱得不得了。
  这般,当聊过之后,胡彦庭、胡彦江方知道了,俞大户来此之目的,兄弟俩遂对他和步师爷的善举,感到十分敬佩,于是便也留下,自觉帮起忙来。
  如此,就见一时前来领粮之人,争先恐后、络绎不绝。这一来,胡彦江便只能同俞四现场监督,以防浑水摸鱼之辈冒领,一旦发现,是绝不姑息。
  且为了方便那些流落于此的外地逃荒者,胡彦庭更是回到家中,扛来一口大锅,当场熬起了粥,以致满车的粮食,一晃就所剩无几。
  而望着仍有好多人,眼巴巴地站在那里不肯离去,俞良思忖一番,便对俞四道:“俞四哥,看来还得辛苦你一趟,回去再拉上一车了。”
  俞四无奈道:“辛苦不辛苦的咱先不说,可如今这阵势,你就是再拉两车来它也不够分的。”
  胡彦庭也劝道:“是呀俞良兄,不过是救得了一时罢了。这老天爷要作孽收人,哪里是咱们所能为的,有此心意便成了吧。”
  俞良叹道:“我又何尝不知,但救一时是一时吧,说不定就能活了一条人命。”
  也见得他这等善心,胡彦庭、胡彦江皆是暗自称赞,少不得又多了几分钦佩。而俞四也为之动容道:“那好吧,俺这便去。”遂将一点点余粮卸下,赶着马车就欲回鹰嘴崖。
  这时,便听自谦道:“俞四伯,我同你一起吧。”
  静安也忙道:“还有我。”
  俞四笑道:“不用,几袋粮食而已,俞四伯一人就成。”
  而看着他佝偻的腰身,俞良便有些不忍道:“俞四哥,不然就让自谦跟你回去吧。”
  但却闻胡彦庭笑道:“若是俞良兄放心,还是我去吧。他这般年纪,哪里干得了粗活,你们和彦江也好些日子没见了,正好留下说会儿话。”
  俞良便笑道:“有甚不放心的,只是辛苦彦庭兄弟了。”
  胡彦庭就道:“甚么辛苦,遇上这等善举,倒是俺们兄弟跟着沾光了呢。”说完上了马车,便同俞四去了。
  如此,待安抚好了那些仍留下不走,想领粮食之人,俞大户和胡彦江这才得了空闲,同自谦、静安寻了一处坐下,互道着离别之情,相聊起来。
  就听自谦急声问道:“先生,我七姑姑可是安好,俺们实是太想她了。”
  静安也急切问道:“是啊胡先生,我们好想七姑姑,整天个念着呢,怎的过年时,也不回鹰嘴崖看看?”
  因春节那会儿,涂七娘肚子已是微微隆起,自己未婚先孕,便连臣远庄,也羞于脸面同胡彦江回去,更别提鹰嘴崖了。故此,两人只得留在了牟乳城过年。
  于是,胡彦江忙向三人解释道:“新年那会儿,因我的一位挚友打皎青州归来,又久别不见,俺们就未回臣远庄,故也没往鹰嘴崖去。”
  见俞大户恍然点头,遂又对自谦和静安笑道:“你们七姑姑好着呢,她也十分挂念你俩,为此还偷偷哭过几回呢。”
  自谦、静安闻过,顿然眉头一紧,皆低头不语。而俞良便问道:“彦江,你如何回来了,七娘也一起么?”
  胡彦江笑道:“俞良哥,七娘她没回来,只我一人。原本还想着,等午后再往鹰嘴崖一趟呢,也巧,竟在这集市遇着你们了。”
  俞良疑问道:“哦,可是有甚么事情?”
  胡彦江点头道:“正是,我早年在牟乳城时,那房东夫人的儿子也喜好读书,虽比我小上几岁,却同我甚是投缘,一来二去就成为挚友,便是刚才我所说之人。
  如今我同七娘,仍是租赁他家的房子,新年相聚一处时,得知竟在皎青州大学堂任教,想着那里终究是公办学府,所以我就提起了自谦的事情,看能否帮忙往那里求学。
  本以为没甚么希望,不想昨日竟收到他的书信说,可以插进一个名额,让自谦前去入学,不过却需花上一点银钱,这不,接到消息我便赶了回来,想问问你们的意思。”
  俞良听后顿时喜道:“钱财事小,这等公办的学堂,还有甚可考虑的,自是要去的。”
  但自谦却眉头一皱问道:“先生,那里可收女学生么?”
  而胡彦江岂会不知他的意思,但仍摇头道:“我也曾提过静安,可皎青州同蓿威州的情况一样,暂未设立女子学堂,也只有西洋国传教士所开的女校。”
  自谦登时一阵失落,倒是静安问道:“先生,那里女校的情况如何?”
  胡彦江无奈道:“我也给问过,据说,大都是收留了一些穷苦人家的女儿,在生活和学习上,并不敢绝对保证。”
  随之叹了口气,又道:“看来终比不得蓿威州,那里有俞知州坐守,又和传教士相识,应该无多大事的。”
  这般,自谦、静安相视一眼,皆情绪不高,遂沉默下来。而见得两人如此,胡彦江岂能不明他们的心思,就宽解道:“据闻,朝廷已是有了设立女子学堂的意向,想来该不会等太久的。”
  而后,又打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俞大户,并嘱咐道:“俞良哥,这个您收好了,等回去再商量一下。如若觉着可行,便带着它往皎青州去,直接找我那挚友即可,上面有姓名和地址。”
  如此,虽俞大户对自谦、静安不能同往求学,心里也是觉着可惜,而正在盘算着,要不要再让俞知州安排两人,一起往蓿威州去,但被胡彦江这样说了,就只好先将信接下。
  遂而笑道:“那便谢过彦江了。”
  胡彦江脱口道:“都是一家人,俞良哥何须客气。”
  俞良一愣,随即哈哈笑道:“对对,一家人一家人,可不是一家人怎的。”
  这般,倒让胡彦江闹了个大红脸儿,惟讪讪笑了几声,而自谦和静安,见他如此模样,也是一旁捂嘴偷乐。再不觉几人说着话儿,俞四同胡彦庭就将粮食拉了回来,直等一通忙活,再次放完后,都已是晌午了。
  于是,俞大户和俞四忙收拾妥当,便欲带着自谦、静安,想早点赶回鹰嘴崖,遂就向胡家哥俩告辞。但是胡彦庭却说道:“俞良兄,都这般时候了,不如到我那里认认门去,待用过饭后再走,你看怎样?”
  俞良忙婉拒道:“不麻烦了,一会儿的工夫俺们就回去了,何况我仍在孝期,也不方便。”
  不过胡彦庭仍劝道:“哪来恁多说道,又不是请你吃宴席去。如今咱们好歹也是亲戚了,况且已然晌午,这在家门口若让你走了,还叫我胡彦庭往后活不活人,除非俞良兄瞧不上俺小门小户的。”
  俞良笑道:“彦庭兄弟,你这是说得哪里话?甚么大门小户的,皆是庄稼人罢了,何来看上看不上之说?”
  这时,胡彦江也赶忙劝道:“俞良哥,还是用了饭再走吧,就是回去也不差这一时。再说咱们有些日子不见了,正好趁着机会聚聚,你若是如此走了,以我兄长的心性定会不安好久的。”
  这一说,俞大户遂求救般看向俞四,谁知他却笑道:“不然咱还是留下吧,你们亲戚一场的,也该去认认门了,否则,岂不辜负了彦庭兄弟一番好意。”
  俞良无奈道:“俞四哥,只怕你又是酒虫作怪了吧?”
  见俞四嘿嘿着挠了挠头,胡彦庭哈哈笑道:“那正好我陪着俞四哥吃上几碗。”
  而俞良无法,只得答应道:“那便麻烦彦庭兄弟了。”
  胡彦庭欢喜道:“这才对嘛,不过没甚麻烦的。”
  遂又对胡彦江道:“你且于此陪着,我先割肉买酒去。”说着也不待几人搭话,已是快步如飞地离开了。
  但俞大户看后,遂向自家儿子递了个眼色,而自谦愣过片刻,就明白了,忙寻了个理由,同胡彦江打过招呼,便拉着静安也往集市深处去了。
  这般,再等胡彦庭手提酒肉刚回,竟瞧见自谦和静安,拿着诸多点心、果品走了过来,就立时脸色一沉,对俞大户不满道:“俞良兄,你便恁的看不起咱么?不过一顿饭而已,何至如此?”
  俞良就笑道:“彦庭兄弟,你总不能让我来走亲戚,这般空手而去吧?”
  如此,见家兄仍是一脸郁闷,胡彦江就劝解道:“俞良哥也是一番心意,再者咱们亲戚之间,何必去纠结,都已这般时候了,还是快些回家吧。”
  胡彦庭这才有了笑面,却仍对俞大户说道:“好吧俞良兄,只此一回,可不敢有下次了。”
  俞良点头笑道:“好,下不为例。”如此,几人便上得马车往臣远庄而去。
  书前著者说过,这臣远庄有内、外之分,各自二百余户的人家,仅有一河之隔,上面横跨一座拱桥。只见两边还镌刻着一副对子,乃是:
  避世尘缘去,
  谁知臣远在。
  而自谦坐于马车之上,不知为何,竟是看得直皱眉头。待再驶过桥去,撵着青石街巷,进入内庄,一排排古朴房舍,遂呈现在几人面前。
  但最为应眼的,莫过村边的一处废墟,从其轮廓中隐约能瞧出,早年应为一座三进三出的宅子。但看里面杂草丛生、荒芜一片,如今,也惟有那门口零乱的台阶,及两只残缺不全的青石狮子,或仍见证着,这曾是一户显赫的人家。
  因俞大户和俞四,以前皆到过臣远庄,故对一切并不陌生,也未觉着哪里稀奇。反倒是自谦、静安,初次到这,就新鲜的东望西瞅,特别是那座荒了的古宅废墟,更看得挪不开眼睛。
  便听自谦问胡彦江道:“先生,那是谁家的宅子,怎荒成恁般样子?”
  胡彦江摇头笑道:“你还真是难住我了,关于这座荒宅,村志并没有任何记载,故也不曾知晓。不过老辈人都说,此处透着邪气,所以从没有人敢于上面翻新,重建房屋。”
  自谦又问道:“甚么邪气?”
  胡彦江笑道:“皆说夜半时分,常会传来牛的泣鸣声,但我可从来没有闻过。”
  胡彦庭顿然哈哈笑道:“据传说是跟咱们庄上那个故事有关。”
  静安急忙问道:“胡叔叔,可是那个放牛郎和员外女的传说么?”
  胡彦庭讶异道:“哦,你也知晓?”
  静安嫣然笑道:“听说过一些的。”
  遂而蹙眉又道:“原来这里就是那个员外家的住宅,我说看着不一般呢。”
  自谦也不禁思索着道:“只是说不出来的感觉,倒好像还有点那个样子。”
  却这般一说,胡彦庭是暗自咂舌,再想起孤僧瞎的那番历劫转世之言,更觉心惊肉跳。而胡彦江听后,也是一愣,遂又记起所看到的,步师爷曾记录的梦境,及之前诸多的猜测,便陡然汗毛倒竖,一时兄弟俩面面相觑着,皆一语不发。
  这时俞良好笑道:“不过是个传说罢了,你俩还当真了怎的?”
  俞四赶着马车,也笑道:“小儿女就是喜欢这等荒唐故事,甚么才子佳人、小姐乞丐的,都是些编撰的戏文,哄骗世人罢了。若果有那般美事,倒是给俺来上一个,省得孤家寡人了恁久。”
  也闻得他这番戏言,俞大户同胡氏兄弟皆是笑了起来。倒令自谦和静安,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面,便低头不语,各怀心事地沉默着,却不知在想些甚么。
  如此又行过一段,待来至村北一处巷口,遂听胡彦庭喊道:“俞四哥,这里就是了。”
  俞四忙“吁”地一声收住缰绳,等俞大户几人下得马车,胡彦庭便指着临街的一处住宅,说道:“俞良兄,俞四哥,这里就是寒舍了,还望不要见笑才是。”
  俞大户、俞四忙笑着客套几句,便随他和胡彦江向里走去,并四处打量起,眼前这座一进一出的宅子。但见南倒房青砖黛瓦,又有门楼高挺,其下书着“勤而博学”,两边则镌有一副对子:
  笔墨纸砚展英才,
  琴棋书画赋傲骨。
  因俞大户知其祖上乃书香人家,刻有此等联句,也未觉得奇怪。而进得门去,抬眼乃是一座照壁,上面又雕镂着一个斗大的“福”字。
  待转进去再看,院庭干净整洁、朴素典雅,也有东西厢屋。除了几间南房,倒是跟步师爷的住宅差不多少,不过,却透着一股久远的风韵。
  而胡彦庭正向俞大户几人说着祖屋的布局,这时,李氏打正房走了出来。只看其灰色粗布衣裤,头后挽着发髻,面相良善、眉目柔和,身材不高、体态微胖。
  这般,等胡彦庭将俞大户几个引见一番,当得知眼前的便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俞大善人,涂七娘的表兄时,李氏赶忙问过安好。而后又同俞四打了招呼,遂就拉着自谦和静安,心头肉地叫着,喜欢得不得了。
  特别是对静安,拉着手儿便不松开了,一口一个闺女地喊着,竟如同认识了好久一般,似母亲对待女儿,又像婆婆见了儿媳。倒把静安羞得玉颜晕红、更为可人,也令一旁的胡彦江看后,不由多了几分诧异。
  如此,直至胡家兄弟将俞大户等人引进屋里,用起茶来,李氏仍是不肯放手。见其这般喜欢自己,静安索性就跟着她来到锅灶帮忙,并聊在一处。
  便见李氏羡慕道:“真不知以后谁恁的有福气,能娶到你这等的女儿家。”
  静安难为情道:“婶子,咱哪里有你说的那般好。”
  李氏疼惜道:“怎的不好,我还从未见过,像你这般的可人儿呢?你是没看到我那两个儿子,老大叫胡烨,性子尚稳沉着些,可二小子胡鑫却不成了,从小捣蛋得很,没少被他爹打。”
  静安笑道:“男孩子都那般,我自谦哥哥也是一样的,打小常挨我俞伯伯的训。”
  提得自谦,李氏就犹豫着问道:“闺女,你们两家可是定了亲事?”
  静安羞道:“哎呀婶子,您说些甚么呢,哪有。”
  却是李氏闻过,也不知怎的,心中竟莫名的窃喜,遂而笑道:“这闺女,有啥可臊的?不过你俩还真是般配,又门当户对的,实是叫人眼羡。”
  而如此一来,静安更是羞涩,也为怕她再道些臊人的言语,忙岔开话儿问道:“对了,听胡先生说,婶子的两个孩子也往蓿威州求学去了?”
  李氏笑道:“去了,也亏得人家俞大户帮忙,才寻了那等机会。”
  说过,不禁叹了一声,又道:“这不眼瞅着都大半年多了么,两个小子在跟前时,俺这心里烦得慌,但猛一离开了吧,偏还念得紧。”
  静安便宽解道:“婶子,您也别太记挂着,咱们鹰嘴崖的几个玩伴都去了,且心性皆好着呢。有他们在没甚么可担忧的。”
  李氏点头道:“这就好,对了闺女,你俩为啥没去?”
  静安含笑道:“因家里有些事情给耽误了,等容些时候再说吧。”
  这般,一老一小相聊着,李氏对静安更是添了不少好感。便从家长里短,直说至涂七娘,特别是对她的两个儿子,竟自小到大地道了个遍。
  如此,不觉间那一盘盘菜肴,就已是端上了桌子,待摆好碗筷,胡彦庭、胡彦江忙斟酒倒茶地招呼起来。这般,除了李氏没有上炕,余下几人皆是在席,随兄弟俩吃喝一处。
  只见胡彦庭端起酒杯,正色道:“俞良兄,趁此机会,俺胡彦庭敬你一杯。我那两个儿子能外出求学,亏得有你帮忙,这事咱记在心里,我干了,你随意。”
  俞良端起茶杯笑道:“不过一句话的事,没甚么大不了的,彦庭兄弟不必记怀,我有孝在身,便以茶代酒吧。”
  等两人一饮而尽,胡彦江又给俞大户将茶斟上,举杯道:“俞良哥,这几年于鹰嘴崖,多蒙您的照顾,且助我和七娘成其好事,此番恩情,彦江也没齿难忘。”
  俞良摆手笑道:“都是一家人了,何须如此客套,以后好生待着七娘就是。”
  而饮下茶水,便又对俞四说道:“俞四哥,还是你同彦庭、彦江吃上几杯吧,回去我来赶车。”
  这般,俞四倒巴不得呢,遂就乐地同胡家兄弟饮了起来。而如此一会儿,便听俞良问道:“对了彦江,你往牟乳城恁久,不知在做何事?”
  胡彦江就道:“于鹰嘴崖走前,承步师爷的书信,经他一位故交的推荐,在县衙户房寻了一份抄写的营生。”
  俞良闻后,便自嘲道:“你瞧我这记性,曾听他提过一嘴,却竟是忘了,他那故交可是姓侯?”
  胡彦江点头道:“正是,此人名唤侯禄,举人出身,曾在惘登府衙任一闲职,故同步师爷相熟。眼下正担任牟乳县县丞,的确是个人物。”
  俞良讶异道:“哦?不是任九品主薄么,这怎就成了八品县丞?”
  胡彦江便道:“也是这年后的事,虽他早期仕途不顺,但如今总算熬过来了,想是有朝一日做到知县之职,应不成问题。不过也没甚稀奇的,那官场里的门道,谁又说得清楚。”
  俞良颔首道:“也是,那年婉霞的兄长,正是静安他爹托了这侯县丞的人情,方得以在烟祁县衙寻了个差事。”
  胡彦江笑道:“官场里的人情往来就是这般,那次去送正东几个外出求学,于衙门中见过候县丞,也说起俞知州回乡省亲后,并受牟乳知县之邀到访过那里。
  晚上宴请时,少不得随着赔上一回,且提及了同步师爷的交情,引得俞知州同他连连敬酒,令在场之人好不羡慕,并知晓了候县丞的家侄,也有意往蓿威州求学,便立马答应了,且保证定会照顾一二。“
  俞良笑道:“这倒是巧了,不想还赶了这层关系。”
  随后又叹道:“只可惜我那步傑兄弟,早早隐退鹰嘴崖,不然,如今也该有一番作为才是。”
  静安听过好笑道:“俞伯伯,就我爹那性子,如何适应得了官场,甚么也不及他在村中过得逍遥。”
  俞良看着她,宠爱道:“这倒是,自打你爹回来,俞伯伯也随着他欢喜多了。”
  但俞四却打趣道:“你这丫头,若步师爷不回咱鹰嘴崖,指不定现在你都成了县太爷家中的千金大小姐了。”
  静安笑道:“俞四伯,您老又不正经了,咱可不稀罕当那甚么千金大小姐。再且说了,我爹若不回来,还不知有没有俺呢。”
  而几人闻后皆是乐了起来,自谦又随之调侃道:“若是这般,那我和正东他们见了你,岂不要施礼问安?”
  静安娇嗔道:“呸,偏你胡说,倘若那般,咱认识你是谁,要你来问安的。鸿菲回来时,也未见得你如此。”
  也瞧着两人一副小儿女之态,俞大户几个又是一阵好笑。这时,胡彦庭便感叹道:“俞良兄,咱暂且不说,你们步、俞双姓之间的情意,单就这鹰嘴崖历来出落的人物,确实不简单,不然,怎会赢得一个文明之村的美誉。“
  俞良谦虚道:“皆是先人之德,后人乘荫罢了。且如今除了俞知州外,也没谁在官场有所建树了。”
  怎知,胡彦庭寻思一下,竟问道:“你说可是与那小西天外,官帽石被炸有关?“
  俞良笑道:“彦庭兄弟,不过无稽之谈罢了,咱们可当不得真。”
  俞四也笑道:“早年间同邻村,为这事没少发生纠纷。想不到恩怨渐是了了,倒是越传越邪乎。”
  再待说笑一阵,俞良又对胡彦江道:“你们在城内过活,想来花费自不会少了,倘若七娘在家闲不住的话,你去找一下可恺,看茶楼有无可做的营生。老太太离世那会儿,你俩不是也见过了么。”
  胡彦江忙谢道:“俞良哥,我记下了。”
  便这般,因俞大户不饮酒,胡彦庭、胡彦江就陪着俞四,喝了个尽兴十足。席间少不得提起孤僧瞎来,令胡家兄弟再想起,曾于臣远庄集市吃酒的一幕,不免叹息一番,而饭毕时,皆已有了七八分醉意。
  如此,见时候不早俞大户相谢一回,便提出辞行,而胡彦庭、胡彦江挽留不住,直将几人送出庄外,方才返回。却是在离开时,李氏拉着静安,是好一通不舍,倒令自谦疑惑难解。
  这般,再等赶回鹰嘴崖,谁知俞大户带着自谦、静安刚一进屋,就惹来郝氏一顿埋怨,打早上出门直至此时,又岂能不担心?若不是头午见过胡彦庭,猜是应被他拉去款待了,定会外出寻找的。
  且林氏更是来看过几回了,还以为生了何事,直说得俞大户讪讪着,只不吭声。而自谦于一旁又不知怎般相劝,也惟向母亲陪着笑面。
  还好有静安在,遂香舌一吐,便拉一下自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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