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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连载】无处可逃之十七(过去的承诺)

作品名称:【江南连载】无处可逃      作者:特快专列2011      发布时间:2013-01-02 18:03:50      字数:5480

  我头上的伤很快好了。我头上的纱布拆开以后,我还戴着那顶橘红色的帽子。我穿一件半袖衫,一条浅色的西裤。走在嘎吱镇上,心情还算不错。
  我又开始忙碌起来了。在各个煤矿之间,不断地奔走。一天下午,我刚从外地回到嘎吱镇。因为赚了一点钱,我就去嘎吱镇上的澡堂泡了一个澡,让人搓了一下背。
  身上比较清爽,我就准备回去了。还没坐上车,就有电话来了。我以为是什么新的生意,就打开电话。
  “老气,你在哪里?”
  “哪里?”我迟疑了一会,我想说我在凉水井。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电话之外的声音。电话里的,电话外的,相互交缠在一起。
  “老气,老气。”
  电话挂断了。我拿着电话,扭着头在街上看,循着声音就看到了几步外的叶梅。叶梅朝我快步走过来。我愣在那里,思绪变得有些迟钝。
  “干嘛?傻啦!”叶梅走到我身边,推了我一下。
  我马上恢复了神情,笑着问,“干什么?”
  “干什么?要干什么才能找你吗?我找你讨回一个公道!”
  “公道?什么公道?”
  “那天丢下我就跑了,你是不是在良心上过不去?”
  “我干嘛过不去呀!你是谁呀!我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要一直陪着你喝酒啊!”我慢慢地往前走着,我有时说话也不太爱往脑子里过一遍,直直杠杠就说出来了。所以很多女孩交往几天都跟我黄了。
  “好,你这个回答好。”叶梅撅着嘴,扭头就往一旁走。我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了,一把拉住叶梅。
  “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那个意思,你想歪了。”
  “不是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我们又没有任何的关系,你拉着我干嘛?我喊非礼啦!”叶梅挣脱着手,作势就要喊。
  我头稍稍抬一点,就看到很多投往我身上来的目光。一时间觉得那些目光都是射过来的小箭,每一支都射到我身上。
  “哎呀,我的姑奶奶,别闹了。我说错话了,我认罚,我请你吃饭,可以不?”
  “吃饭?”叶梅过激的动作暂时缓和下来了。“去哪里吃?”
  “就去前面刘记吃羊肉汤锅。但有个原则,不喝酒。”
  “不喝酒?不去。跟个不喝酒的男人在一起,没劲。宁愿不去吃。”叶梅又要挣脱我抓住的手。
  “好,好。我们喝酒。但不能喝多,行吗?”
  “好吧!”叶梅同意了,“但你把我手放开,被你捏得痛死啦!”
  我这才感觉到手一直紧张地捏合着。我马上松开了。叶梅甩了甩手,“我就是让你请我吃饭的。”
  “干嘛专门喊我请你吃饭?”
  “听说于大航赔了你两万块钱,我想敲诈一下你。”
  我们开始往刘记羊汤锅的方向走。边走边说着话。“敲诈这个词好啊!于大航给我钱的时候,我就说,我是不是敲诈他了。他笑呵呵的说,‘敲诈什么哟,是按正常赔偿标准算的。’他还给我一张纸,上面列着什么营养费、误工费、医疗费等等,单子好长。我想,这个于大航办事还是很严谨的。”
  “听说于大航准备卖掉他的矿山了?”
  “卖掉矿山?”我把头吃惊地扭转过来,“为什么?现在煤炭卖得那么疯!”
  “不知道。是政府部门的人这样吹的。也可能是真的,无风不起浪嘛!”
  “也许他在嘎吱矿呆腻啦!准备到阳城去了。”我猜测到。
  “可能是的。”
  “他可能厌倦了这种乡野的生活。在这里,没有跟他同一层面可以交往的人,没有更好的娱乐方式,没有满足虚荣心的场合。”我无声地笑笑,“跟我们这些人混在一起,是没有什么意思的。”
  “他想和苏甜去。”
  “是吗?”我倒没有吃惊。口气的平淡让叶梅很生气。我们已经走到饭店的门口。她站住脚步,“你不吃惊?”
  “干嘛吃惊?”我问。很快我明白过来了,就故意夸张地做出一种非常吃惊的样子,那个样子倒像是大人在逗孩子。
  “我以为你会吃惊的。你是苏甜的表哥,出现这样的事,你该表现出痛心疾首的吃惊来。”叶梅声音低低的,闷头走进了大门。
  我觉得这样的谈话真的很有意思。我对这样的事,没有惊讶的必要。可能只有苏甜能吸引于大航离开嘎吱,这是唯一的理由。在这周围,还有很多自我感觉良好的女性在期待着,但在于大航的眼里,都不值一提。
  我们在一张桌子前坐下来。我对跟着来到我们面前的服务员要了菜单,然后点了菜。服务员拿着菜单又走了。叶梅的眼神似乎很茫然的样子。
  我把一切与兴奋相关的东西都藏起来,故意在脸上显出一种痛心疾首的样子。那种虚假,连我脸皮下的肌肉都觉得可耻。
  “太不应该了。一个已婚的女人,怎么能去做这样的事呢?唉——我不是亲哥哥,要是亲哥哥,我不打断她的腿才怪。”
  “对,对这样的女人应该打断腿。”叶梅没有看出我脸上表情的虚假。它觉得我说的话很合她心意似的,把我当成了朋友,她几乎是带着一种莫名的亢奋吐出这些词句来的。
  有这一句就够了。我不再说话,让叶梅说。
  很快,服务员端着一个热腾腾的锅过来了。把锅放在桌子中间的煤气灶上。我不断去看服务员。服务员站在我和叶梅的中间,服务员的身影遮了叶梅一部分身体。
  嘴,呱嗒呱嗒的嘴没有停。服务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打开煤气灶,点上火,给我们面前摆放上筷子,一个碗,在锅边放一把亮晃晃的汤勺。
  我的眼神不断地游移在服务员冷漠的脸上和那张毫无表情的嘴上。心里突然生起一种黑色幽默般的感觉来。
  在服务员没有任何动静的脸皮下,一定有丰富的表情在变幻。在没有表情的嘴上,悬挂了丰富的言词。
  服务员走了。锅里的乳白色羊汤咕嘟咕嘟地冒着。一种清香的芫荽味弥漫而来。我给叶梅的蘸水里加了一点汤,又给自己的加了一点汤。用筷子在蘸水里搅拌一下,蘸水红红的就滋润起来。
  “可以吃啦!”我切断了叶梅的话语,示意叶梅吃东西。
  我们埋着头,开始吃起来。吃了一会,叶梅又开始说起话来。在咕嘟嘟的热汤滚动中,我总觉得叶梅的话语有些酸酸的感觉。
  “我爸是副矿长。你有印象没有,就是个子瘦瘦高高的,戴副眼镜,喜欢穿风衣,头发梳得纹丝不乱的那位。”
  “呵呵。”我笑笑,我笑得实在不怎样。我还在读书的时候,听说这个人是北方人,平常看着文静儒雅,只要喝点酒就往矿灯房的女工中钻,弄得那些女工特别讨厌他。当然,也有不讨厌的,也有个别的跟他明里暗里有那么些故事的。我在点头的时候,心里不自然就滑过这些东西。
  “现在在干吗?”
  “回老家啦!老啦!变唠叨啦!成天都是过去那一套老的思想,什么也看不惯。”
  “对你也看不惯?你对他也看不惯?”
  “有那么一些。合不来啦!成天就问我和于大航的事。”
  “你和于大航也有事?”我来了兴致。虽然我在嘎吱生活多年,在身边走动的那些人,发生的那些事,我知道得并不多。”
  “我爸有时也会下井。一般下井都是跟着走走,出来的时候,有时连衣领都不会黑的。你也知道,中国式的领导都是那么回事。虽然到井下是去走马观花一下,但是风险也不是没有。事故就躲在煤层后面,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冒出来了。我爸有一次到井下去,刚到于大航他爸工作那个工作面转了几圈,准备走的时候,突然前面一辆装着煤的矿车失去控制,迎着这边就冲过来了。矿车带着沉闷的声音而来,在井下那个环境里,声音有时候并不能带来什么警惕性的提示。矿车奔来跑去都是很正常的。其他人分散在前面干活。我父亲闷头往前走,眼看就要撞上了。当时只有于大航的父亲距离他最近。于大航的父亲猛地跑几步,把我父亲推到一边,他自己闪避不及,被矿车撞了一下,肩都脱臼了。”
  “于大航的父亲是你父亲的救命恩人,他把你许给了于大航。是吗?”我这样说的时候,心里想,多老土的报恩思想啊!
  “是后来我爸喝醉了随口说的一句话。回家酒醒以后,他又后悔了,再去探于大航父亲的口风,于大航父亲竟像从没听见过那句话一样。这话后来就埋起来了。几年前,于大航回到嘎吱,成了最富有的人,我父亲竟被那个念头纠缠住了。他就说我跟于大航有娃娃亲的。真是超级搞笑。这事我从来不敢拿出去讲,但在他嘴里念叨得久了,我心里也觉得像是真的了,我就常和柳红去于大航那里,但是于大航对我竟一点特别的眼神也没有。”
  “你就提醒他。告诉他过去老人们的故事。多次强化,内心里的那种联系就会悄然建立起来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他的内心用铁板隔离起来了,我种下去的那些情感种子,一点都不发芽。”
  “这是一件艰难的事。”我眼中含着一种激励的神色,极力鼓动着叶梅。似乎在帮她喊加油似的。但我心里明白,叶梅只是剃头的担子,只有她这一头热。
  “太难啦!”叶梅叹了一口气,“我爸被撞开以后,等稳过身子来,赶紧去抱住于大航的父亲,把于大航的父亲抱着跑出矿井。后来就一直宣传我父亲在井下救人的先进事迹。”
  “事情反过来啦!是你父亲救了于大航的父亲。”
  “我爸也很痛苦。但是当时的形势就是那样,把我爸推到前面去。我爸是先进,于大航的父亲是反面典型,违章违纪的反面教材。于大航的父亲不善言辞,事情就这样固定下来。我爸后来当了矿长,矿务局的副局长,很红。我爸觉得过意不去,才请于大航的父亲喝酒,在一种忏悔的心里下说的那句话,把我许给于大航。”
  “你爸怎么这样。这不是颠倒黑白吗?”
  “形势如此。不怪我爸。”
  “不怪你爸?怪谁?”我开始有些严厉地指责起来。这个时候,我竟有些冷酷起来。“为了自己往上爬而已。”
  “不是的。不是的。”叶梅大声地反对着,情绪显得很激动。“他也忏悔的,想把我嫁给于大航作为补偿。在我父母的眼里,我很优秀,他们想让我学艺术。后来我的文化课不行,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我父亲花钱让我读了个大专,我才回到嘎吱的。在当时他们的心里,我是他们手中的一个宝,能轻易许人,还不代表他的忏悔吗?”
  “也许吧!”我埋着头夹羊肉吃。
  “你混蛋。老气,我觉得你相当混蛋。我把你当朋友,你总是不理解我的心。”
  我干嘛要理解你的心!我很想这样讲,但我忍住了,笑了笑。“对,忏悔。那是肯定的忏悔。你就应该嫁给于大航,为你父亲解脱一些自责。”
  我违心地说了一句。说的话我自己都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
  “你的酒呢?”叶梅问。
  “哦,光顾着吃饭,没买酒。算啦!别喝啦!”我劝道。
  “不行。要喝。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是个傻丫头。”叶梅挑战地看着我。我忙避开眼神。
  “怎么是傻呢?是真性情。”我掐了自己的腿一下。
  “我们喝点酒,你陪我去于大航那里,你劝劝他,不要卖煤矿。苏甜是有家的人,他跟苏甜在一起,不会幸福的。”
  “为什么拉着我,你自己去不就行了吗?”
  “你一定要去。你是苏甜的哥。”
  “这是什么逻辑?我不明白。”
  “你真笨。这道理都不懂,你是苏甜的哥,你不能看着苏甜去做这种事。”
  “算了吧!我不要说我不是苏甜的亲哥,就是亲哥,我也不能做这样的事。我是谁,我知道。”我放下筷子,“你也不要搅合啦!你看我怎么样,如果觉得好,跟我结婚就行啦!管他于大航闹什么呢?”
  我一脸无赖相,嘻嘻笑着。我不想搅合在那种事里,也不想再深入谈下去。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靠这种嬉笑来化解一团乱麻。我感觉自己走进了一个迷宫里,找不到出来的路了。
  “别开玩笑。”叶梅一时还没从她那种情绪里走不出来。
  “开什么玩笑?我是认真的。你看我,也算是名牌毕业的大学生,虽然没有什么钱,算是潜力股吧!”
  “潜力股?谁要潜力股,都是追涨不追跌的。不要怪我说话太直接,这个社会就是这样。”
  “你很伤我自尊。”其实,我有什么自尊呢?对我自己的真实情况,我早看透了,我不过是想分散一下叶梅的注意力。
  “不。不。”叶梅连忙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觉得你可以找一个比我更好的女子。”
  “哈哈哈。”我笑起来,“我就那么一说,你别当真。”
  这样一搅合,叶梅似乎也忘了要酒的事。我还想继续找些无聊的话题,把这顿讨厌的晚饭对付过去,然后赶紧开溜。
  “酒呢?怎么还没拿来?”我在想着话题时,叶梅的话追着我不放。
  “谁拿来?”我装糊涂。
  “不是叫服务员拿酒吗?”
  “可能忘记喊了。忘记喊就算了吧,乐得我们少消费一点。”
  “不行。你要是觉得多花了你的钱,我来买单。”叶梅显得很固执,好像不喝酒就无法浇去胸中块垒似的。
  没办法,我扭转头来喊,“老板,拿瓶酒来。”喊完,我又回头来对叶梅说,“喝什么酒?红酒、白酒、啤酒?”
  “白酒。”
  “如果喝白酒,这个店子里可能没有茅台也没有五粮液,即使有可能也是假的,不如来瓶来土酒,价格不算贵又不容易买到假的,如何?”
  “好。”
  我扭回头又去喊。这个时候就看到蒋发东和三个人走进店子。他的目光正好遇到我的目光。我想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了,蒋发东反应比我快,“老气,喝酒啊!”
  我没法躲避,只得喊蒋发东,“一起吧!我们两个人正说喝着寂寞,你们就来了,一起喝。”
  “我们应该坐包间的。真烦人。”叶梅在对面低声说。
  几个人走过来了,因为都是熟人,彼此都认识。站起来寒暄,说话,我就极力邀请他们,“一起来吧,相请不如相遇,相遇不如相撞。撞在一起了,大家就难免会激出火花。”
  可能正好是蒋发东请客,他正好乐得顺水人情,一屁股先坐下来了。正好服务员拿着一瓶酒过来,我就说再拿一瓶,再弄几双筷子,几个碗,然后再加上两斤羊肉。
  新来的两个人里,正好有嘎吱镇政府的人,跟叶梅自然是相当熟悉。我把酒打开,给每个人面前的杯子里倒上酒。然后就举杯,也没找出什么特别的说辞,酒就下肚了。辣辣的酒液滑下肚肠,我反而高兴起来。我感谢蒋发东的及时到场。
  相互间说着话,桌子边变得很愉快。我和蒋发东坐在一起,我和他谈得很愉快。一瓶酒。又一瓶酒。桌子上的五个人微微有些醺醺然了。
  我心里很清醒,该散场了。酒杯里空了以后,我没再喊老板拿酒。很精明的蒋发东就说去会所里面唱歌。
  蒋发东在嘎吱镇上卖电器,是那家最大的电器卖场的老板。他请镇政府的人出来吃饭,自然会有这样的安排。我先去结了帐,几个人就慢慢走出去。夜色早已经垂挂下来,路边的灯散乱地亮着。我们一起坐上了蒋发东的汽车。
  小镇不大,很快就到会所门口了。蒋发东招呼大家往上走。我故意走在后面,蒋发东也在后面,我就拉住了蒋发东的衣服下摆,蒋发东很奇怪地回过头来看我。
  “头痛。我回去弄点药吃,我就不去唱歌了。”
  蒋发东竭力劝我一起去。我的眼神很坚决,他就没有继续劝我。回身一看,正好有辆摩托车在路边。我就上去了,朝蒋发东挥挥手。摩托开动,我就消失在夜色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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