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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王兰睡觉遇灾难 张程散步看地形

作品名称:丹江浪花      作者:老笨熊李春胜      发布时间:2024-03-22 08:57:10      字数:8266

  诗曰:
  ——《说春》
  春日桃花枝头艳,柳丝荡漾舞翩跹,
  微风吹来山有色,轻舟犁江浪飞溅。
  
  上回说到刘贺走船,船上三人,不得不处处小心。为了防止岸上有人打主意,他们在一个回水湾处泊了船。正当几个人放松警惕时,有人却在水下打大木船的主意,为此刘贺失足受伤,万般无奈之下,扈熊安置他到岸上的村子里养伤,并留下张程照料刘贺。这家主人是个财主,叫王辉,乐善好施,王辉接来了民间接骨高手柴医生,柴医生在配制土方时和王辉闲聊,得知王辉有两个待阁姑娘,一个王兰,一个王囡,王辉说出了她们的身世和自己的苦恼,尤其是当提到王兰时,王辉黯然伤神。
  王辉一提起小闺女王兰,话就没完没了:“话是那样说,但我现在心里最大的痛就是这个丫头。她生下来时我父亲给她起名王兰,府上的人都亲热地喊她兰兰。那时,你不知道,她见谁都笑,一笑一对小酒窝,又活泼又机灵,白白净净的瓜子脸,弯弯的眉毛下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会说话,会唱歌,那是人见人爱。七八岁时的一个夏天,天热,两个伙计去白龙泉洗澡没回来,保姆把大门半掩着等他们,自己则在石榴树下铺了个凉席打蒲扇。兰兰缠着保姆给她唱曲儿讲故事,她听着听着就睡熟了,保姆也在她身边躺了下来。谁能料到半夜里从后面山上下来了一匹狼,狼进院子叼上孩子就跑,幸亏保姆发现的及时,全村人出动,打着火把追踪狼。在众人围追堵截下,狼放下孩子逃走了。孩子呢,浑身上下都是血,我爹妈心肠好,我爹去买了很多中草药熬水给她洗,我妈天天把她搂在怀里,可到最后还是留下了满脸、满身伤疤,你没看她上唇处、下颚处都是深深的疤痕。
  “我的兰兰啊,多好的一个孩子呀,自小就懂事,你让她干啥她干啥,脏活重活她都不在乎,女红一学就会,也就是那一次,村上和她一起玩的孩子们疏远了她,一见她到跟前,都像躲瘟神一样躲开了。别说人家,就连她的兄弟姐妹也不想正面看她,她唯一说得上话的人就是我妈,老太太不嫌弃她,还常常鼓励她,给她说宽心话,遇到兄弟姐妹欺负她的时候,不管是谁,老太太能喋喋不休骂上半天。现在老太太走了,她更孤单了,就在上院下院转悠,哪儿也不去,为了消磨时间,她什么活儿都干,你不让她干这,她就去干那,反正是闲不住。没活儿了,她就和一个狗玩,那狗叫墩墩,是她的命根子。说来不怕你笑话,村里大户人家、小户人家哪家没带孩子去过县城?我也有心带她去见见世面,她死活不肯,长这么大还在小时候我带她去过几次镇上。后来,她连镇上也不去了,她自卑、嫌羞,连她自己也不敢对着镜子看她那张脸。你看现在,都成了大姑娘了,和她同岁的姑娘都嫁人了,有的孩子都会跑、会说了,到现在来家为她提亲的基本上没有。唉,命啊!”
  “像她这种情况,没人来家提亲,你可以主动一点儿托人,到远远的地方给她寻一房婆家,她有了家,回来就不会那么勤了,兄弟姐妹对她自然就亲热了。”柴医生出主意说。
  王辉摇摇头,叹息道:“这事儿我不是没想过,行不通。你想想,在自己人身边,就没有人亲近她,她一出远门,谁会像她父母一样挂心她?那等于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柴医生又说:“要不然,在你家的伙计中寻一个?就怕你嫌弃人家门楣低。”
  王辉苦笑:“这事儿我也想了,也拖管家片面暗示过伙计们,不是八字不合,就是她不愿意,都不成。”
  “你看能不能,招一个人来入赘你们王家?”
  王辉摇摇头,说:“她有三个哥哥,再去招上门女婿,外人会怎么说?他哥哥嫂子们是绝对不会答应的,说实话,就算是他们答应了,我和他妈也不放心,不是我说他们,我现在还在拿着事儿,几个儿媳妇三天两头嘀嘀咕咕要分家,有我们在,他们不敢对这个苦命女子太出格太过分,等我们闭眼了,他们能容得下外姓人住在家里?”
  “其实,家一分,三个弟兄各是各的,你把你们留下的那一份儿给她匀一点儿,她三个嫂子还能说什么?”
  王辉无奈地笑笑:“唉,分家是早晚的事儿,越拖,我们家的事儿越多。”
  柴医生笑了:“这么说,巧了,我们村倒有一个合适的人家,那小伙子岁数和你家千金差不多,会木工,人老实,只是小时候放炮崩瞎了一只眼,到现在还没有人到家给提亲。我回去后给你们牵牵线看成不成。”
  王辉惊喜:“那可太好了,就怕人家一见犬女就嫌弃。”
  柴医生:“他要嫌弃咱,咱还嫌弃他呢。咱孩子脸上有缺陷,难道他独眼龙就好看?”柴医生说着起身,拿过药兜,又去放第二遍药,对正抱着舂锤的张清说,“还得加把劲儿,这得紧凑百十下。”
  一直拘谨地站在旁边的张程急忙上前,换下了张清。
  柴医生回到桌边,望着张清的背影,朝王辉努努嘴。
  王辉沉闷了一下,摇摇头:“我也有意,找人合了八字,命不合。”
  柴医生又用眼神打量了一下张程,王辉模棱两可说了一句:“不摸情况,不敢造次。”
  对于王家的家事,柴医生知道的很少,当然不会多说什么,就扯起了别的话题。
  保姆李姨夹着铺床用的麦秸秆稿荐、羊皮、被子,后面跟着王兰,夹着枕头,褥子过来了,墩墩摇头晃脑跟着她们。
  李姨掂起床,王兰麻利地把床支稳,铺上稿荐,上面放上羊皮,然后把单子、褥子铺平整。刚好床头上有一个柴桌,王兰把煤油灯和一盆花草放了上去。
  刘贺还在外面,开始一直忍着,那个简易担架又小又垫人,连个翻身的机会也没有。这时他等不及了,就也顾不了许多了:“你们行行好,喊张程来,就说他干爹要方便。”
  这个干爹是刘贺临时发挥的,初来乍到,他不得不把张程当成自己人了。
  李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用眼看王兰,王兰把枕头摆平,拍拍身上的灰说:“我去喊。”
  王兰边走边有意识地把头发捋乱半遮着脸,到了张程身后,柔声说:“大哥,你干爹叫你,他要方便哩。”
  张程扭身看了看,愣住了,不知是被王兰的容貌吓的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干爹迷惑的,很快他稳定了情绪。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就把石杵交给张清说:“你来两下,我去招呼一下我干爹。”
  对于张程来说,“干爹”在他心里是个结,当着刘贺的面他自然喊不出口,他匆匆走过来,弯腰去扶刘贺,显得有些紧张。
  “刘叔……”张程刚出口,就意识到不该这样再叫了,马上改口道,“留心你的手,你要怎样?”
  “孩子,”刘贺对张程也是第一次这样叫,倒是他显得沉稳持重,也许是他走的地方多见的广,也许是他年岁大经的多。所以,他这样叫张程倒显得很自然,“我想先方便一下,再躺下来直直腰。”
  要方便就要上厕所,对刘贺来说,每走一步都是痛苦。好则是刚好王辉也跟着来了,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后,喊过了一个伙计,对伙计说:“朱六戒,去拿个粪桶来,客人不方便去厕所,就在屋里,完事后倒掉刷刷粪桶就行,咱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水了。”
  很快,一个大木桶被送过来放进了屋里。
  张程和朱六戒搀着刘贺进了屋,张程抬脚掩上了门,刘贺吭吭吃吃蹲了很长时间后才要起身,早有伙计送过来几片蔫了的枫香叶子,说:“我们都是用这来擦腚的。”
  刘贺自己艰难地擦过,把树叶扔进了粪桶里,张程和朱六戒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抬到了床上。
  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机灵地走过来,把粪桶拎走了,李姨冲他喊:“大明,到小渠里把桶刷干净。”
  “李奶奶,我知道。”那个叫大明的孩子应。
  韩淳过来了,跟着他的人把米、面、油拎进了刘贺住的屋子里,王辉有些生气道:“老伙计,你小看我了不是?你说我是缺吃啊还是缺喝啊,你召集我们开会时常说支前光荣,要识大体顾大局,不计报酬,今天你却拿这些东西来,是打我的脸还是你自己在打脸啊?”
  韩淳笑呵呵地说:“老伙计,别误会,我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的人,不计较患得患失,但安排这两位老乡是公事,咱也要讲究公私分明嘛;再说了,那个军人说他们是要长期在这儿住下来,这不是三天两早晨就能应付得了的,日子长着呢!”
  王辉继续埋怨:“有我吃的,还能让他们饿着?难道我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吗?”
  “你不是那样的人,可能有人为富不仁,有人麻木不仁,但你的慷慨热心是出了名的,上面给区上配发了一个暖水瓶,是外国进口的,一个区只一个,装上开水能保温两天,我想,这东西他们急需,就顺便送过来了。”
  王辉掂过来暖水瓶上下翻看:“这东西是好玩儿,可比我那炭暖壶方便多了,你想的真周到。”
  “走,咱们进去看看老乡,问问情况。”接着向这里观望的张程招了招手。
  当王辉和韩淳站到刘贺床前的时候,刘贺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心里在打着小九九:“不能向他们说实话,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就支吾过去。”
  “别动,老乡,现在好些吗?”韩淳关切地问。
  “老样子,唉,麻烦你们了!哎哟,哎哟!”
  “你们老家是哪里人啊?”
  张程正不知该怎样说,刘贺先开腔了。他一边想着一边说,遇到说不原委的地方时就呻吟两声打遮掩:“下江人,逃难的,搭人家马车时,马车失控,从马车上跌下来,崴了脚脖子。幸亏遇到队伍上一个大官,人家骑着马,派人把我们送到这里来,唉,这该死的世道啊!哎哟,哎哟!”
  韩淳问:“你叫刘贺?”
  刘贺惊疑:“你咋知道?”
  韩淳:“介绍信上写着呢。”
  韩淳扭身看了看张程:“那另一个就是你了,你叫张程?”
  张程点点头。
  韩淳也没刨根问底再问他们具体细节,安慰了几句就离开了。
  当鸡肉泥舂好的时候,张清已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柴医生向王辉要来三尺白布,把肉泥掏出来均匀地裹进白布里,然后拿上白布,快速来到刘贺床前,把白布照准受伤处裹紧,然后用布条子绕了几圈后绑紧。他交代说:“王掌柜,肉泥里掺有麝香,麝香对孕妇是个威胁,你家少夫人有喜的话,就不能到这里来。方便的话,这些天让这位老乡多喝点鸡汤、骨头汤、甲鱼汤,多吃些螃蟹,这些都能促进受伤骨组织的愈合。”
  王辉点点头说:“这些尽量满足,天上星星没有,这些东西还是能办到的,捉甲鱼捉螃蟹,张清就是高手。”
  “明天这个时候我把包的东西取了,余下的就是养息了,老话常言:伤筋动骨一百天,像他这个情况,时间可能会更长一些,一是他年岁大了,再者就是他伤的比较严重。”
  “但愿能早点下地。”刘贺说。
  “这个你放心,包你不出十天,你能直起身子挪步,只是跑不快。”
  “那咱们到上屋喝茶?”
  说完,柴医生和王辉一前一后走了出去,这里只留下了张程和刘贺。
  此时,张程缓过劲儿来,心里窝了一肚子委屈。实指望能和扈雄一起远走高飞,不料却让扈雄甩给了一个累赘,他自由散漫惯了,到这里却得处处小心,步步留意,要不是刘贺出了这档子事儿,他任凭四下流浪也比拴在这里强。想到这里,他嘟哝道:“都怨你,走路咋不小心,这一下倒好,咱都得在人家屋檐下出出进进。”
  刘贺能没委屈吗?也是一肚子牢骚,看了张程一眼,回奉道:“这能怨我?你要不冲动去惹码子的麻烦,能和人家打起来?真要有本事你该别走啊?你偷偷摸摸走了,又来我的船上打主意,弄得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我找谁算账去?”
  “你是在替鬼办事,你拉的是什么货?你知道不知道,你那是走私,是替小鬼子卖命的!”
  “这与你什么相干?想走了你走,我不拦你。小时候你溺水险些要了你小命,救了你还救出仇怨来了。唉这就是东郭先生和狼啊。”
  刘贺一说到这里,张程不吱声了。
  没出过门的人体谅不到出门人的难处,一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人生地疏,举目无亲,行住坐卧、饮食起居都不方便。那是什么滋味儿,是无助,是无奈,是身不由己,是低三下四,这样窘迫的处境算是让张程和刘贺真真体味到了,尽管刘贺的脚已经上了药,下面该怎么办?想洗一洗,到哪儿弄桶弄盆弄毛巾,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总不能一一向王掌柜张口吧?不向他张口,伙计管得了这些事儿吗?
  张程坐在一把断臂的椅子上想心事,现在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晚饭没着落,屋子里韩淳倒送来了米面油,总不能生吃吧?问人家王辉?这话怎样开口?
  还在昨天,张程和刘贺的缘分连“低头不见抬头见”也说不上,没想到现在生拉硬拽、绳捆索绑把他俩拴到一起了,他们要在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仰人鼻息寄人篱下。他俩没缘也算是有缘了,刘贺不知道离开了张程会怎么样,张程也不知道离开了刘贺又会是什么样子,总不能永远就在这两间小柴屋里昏昏欲睡吧?
  刘贺似睡非睡,他看出了张程的心事,也看出了张程的顾虑,翻了个身,对张程说:“孩子,你有什么打算?”
  张程也巴不得能和刘贺说说话交换一下意见,瞪着迷茫的眼看刘贺:“落到这步田地,我能有什么办法?走着说着,听天由命吧!”
  “丹北镇我是回不去了,回去那是死路一条,就是杨会长能放过我,张弓长不会不对我下手。唉,扈雄把咱俩撂到这儿,让咱俩在这儿扎根落户,相对来说,这算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说实话,这一生我颠沛流离够了,不想再没头没脑瞎撞了,现在我又是这个样子,想走也走不成,就是能走,也没地方落脚,靠山山倒,靠水水流,这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到地不灵。”
  “你家里没有亲人吗?”张程问。
  张程随口一问,勾起了刘贺的伤心事,他用拳头照准自己的脑袋捶了几下,神情沮丧到了极点:“这都是命啊,孩子,事情到了这般田地,我就对你实话实说吧,这话压在我心头几十年了。年轻时我跑船,在下江救了一个落水女子,那女子是因为后母逼婚,逼得她走投无路才选择了跳河自尽。她被救以后,死活要跟我过光景,她叫花儿,长得也跟花儿一样,跟了我以后,我活得像个人样了,白天她给我洗衣做饭,晚上她为我铺床叠被,熄灯以后还给我唱曲儿,她怀上了我的孩子;更让我忘不下的是每次吃馍,他都把白馍留给我,她却吃黑不溜秋的窝窝头,吃面条时她总先给我捞碗稠的出来她再把野菜倒进锅里。花儿手巧也勤快,一有闲空就帮丹北镇的女人做鞋、纺花、绣花,剪窗纸,遇到谁家孩子过岁时她就帮人家蒸馍,蒸出来的兔子馍、花狗馍、鲤鱼馍好看极了,丹北镇的人都夸花儿贤惠善良,都艳羡我走了桃花运。”
  刘贺说到这里,张程忍不住插了一句:“刘叔,这不是大好事吗?”
  刘贺继续:“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根本没想到,灾难不知不觉就降临到我和花儿的头上,而且,是我自己搬砖砸了自己的脚。我那次从下游回镇上,拉的货不多,十来个兵痞非要上我的船不可,说是要查什么异党分子,我问他们到哪里下船,他们说我在哪儿停船他们就在哪儿下,我后悔啊,不该引狼入室把他们拉到咱丹北镇。他们一上岸不是抢东西就是抓人,动不动就给你扣个异党分子的帽子,我老婆正在家里织布,他们硬说是她窝藏包庇异党,强行把她抓走了,也是坐船走的,有人看见他们是向下游方向去的,从那儿以后,我一有机会就跑船,一有机会就在丹江两岸打听她的下落,人海茫茫,我到哪里去找啊!也不知她把孩子生下来没有,也不知她生的是男是女,还也不知道她在不在人世上,我这辈子命苦啊!”
  张程听得入迷了,见刘贺停顿下来,又问道:“除了他们,那就没有其他亲人吗?”
  刘贺听到这里,来气了:“别说了,我倒有一个亲侄子,正事不干就爱耍钱,耍得田地房屋都润进去了,见了我除了要钱就没别的。我就是靠他,能靠得住吗?丹北镇让我魂牵梦绕,也让我痛不欲生。”
  张程:“我和你一样,也回不了丹北镇了。”
  刘贺病情复杂地说:“现在咱在人家屋檐下,总不能永远让人家接济,也得想想出路。”
  张程直来直去:“唉,今晚吃饭就是个问题。”
  “这个我倒不担心,初来乍到,王掌柜不给晚饭吃,人情上说不过去。可今晚过后呢?”刘贺毕竟上了年岁,对晚饭有没有着落并没有过多的担忧,而是担心他们以后该怎么办。
  张程直盯刘贺:“依你的意思呢?”
  刘贺不假思索道:“咱得另起锅灶,吃好吃坏能落个坦然。”
  “我也是这样想的,还有呢?”
  “咱得自食其力,要么给人家扛活,要么有点地种,要么学个手艺,你要是还没忘记我曾经冒死救过你的份上,你陪到我能拄着拐杖下地以后,你愿去哪儿你去哪儿,我不拦你,毕竟你还年轻嘛!”
  张程果断而坚定地说:“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的,等你彻底好了,我再看情况。你说,学个手艺,能学个什么手艺呢?总不会也是跑船吧?”
  “跑船是不可能的了,想学手艺多的是,等等再说吧。”显然,刘贺留了一手。
  果然,不久,伙房里来送晚饭了,小明端了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盘豆芽,一个蛮子女人端了一盘猪大肠炒酸菜,一盘小葱拌豆腐,余下的张清用条盘端着,是两个馍,两碗汤,汤是甲鱼汤。这在当时完全是当成客人招待了,只是没有作陪的。
  床头的柴桌成了他们的饭桌,刘贺上身虽然能动,但蜗居在床上,端碗夹菜都困难。张程倒有耐心,一样一样端着等他吃,刘贺一边吃一边想,小伙子饭量大,一个馍肯定不够,就掰下一大半放进菜盘里,自己吃了半块馍,随便夹了点菜,喝完汤就丢碗了。
  张程看出来了,他一是怕麻烦自己,二是多留饭菜给自己,看不出这位还没完全认识的刘叔心底却是这么善良。
  张程狼吞虎咽吃完,正思谋碗筷怎么处理,总不能不洗就给人家送过去吧?要是洗,在哪里洗?刘贺也在担心这个问题,他想了想,对张程说:“孩子,你还是过去问问吧,咱不能让人家小看咱。”
  正说呢,蛮子女人拎了一小木桶水,小明端了一个木盆过来了,紧跟着是王兰,墩墩也摇着尾巴跟着她们。小明把盆放下后就去拿床头柴桌上的盘子和碗,张程急忙也上前,王兰对张程说:“大哥,放在盆里吧!”
  蛮子女人倒上了清水,张程要上前去刷,王兰不让:“你们刚来,不知道怎样做,这些交给我们吧。”
  张程第一次感觉到,这女孩的容貌有点让人恶心,嗓音却是这般的动听,一下子他对王兰的印象改变了不少。
  蛮子女人把刷净的餐具又一样一样放到了柴桌上,小明快言快语:“王爷爷说了,这些东西留这里,你们用着方便。”
  “墩墩——”王兰一声叫,那狗像得到命令似的站起身,机灵地跟着蛮子女人、王兰和小明,张程感激地目送了很远。
  肚子里有了底,刘贺和张程精神了不少,张程想出去走走透透气,顺便熟悉熟悉环境。刘贺身子不能动,见张程在屋里走来走去,就知道了小伙子的心思,于是他说:“想转了你出去转转,认认路,看看厕所在哪里,人们在哪儿担水,咱住的周围都有啥。熟悉了,咱就少给人家添麻烦了。”
  张程带着矛盾的心理走出了屋子,他想遇到人又怕遇到人,想见的人是和他年龄相仿的张清和朱六戒,毕竟他们见过面,向他们问问一些基本情况,怕见人是他的一身打扮不敢让人恭维,连他自己都觉得衣服穿在身上让人瞧不起,相对来说,刘贺穿的比他的整洁得多了。
  屋子前面有两个大柴垛,一垛是麦秸之类的,一垛是树枝捆绑后码在一起的,另一处是个柴墙,靠着一堵墙把树桩树干截短劈开后的棒子靠着院墙码放的,码的很整齐。麦秸垛东边不远处有一个厕所,有两只狗在那里打架,但都不是墩墩。厕所后边长着一溜子刘贺擦腚用的树叶子,大概就是说的枫香叶子吧,树都睡在地上,从地上又欠出许多胳膊粗细的小头来,有的叶子已经被掐掉,那些幸免于难的树叶已开始互不相让地长起来。再往前看,有磨房、碾房,往南,用篱笆围起来了一块菜地。菜地分割得很有次序,一洼长着大蒜,绿油油的,另一洼是莴苣,莴苣嫩得闪光,充满了灵气和生机,接着是用柴草平摊着的空地,大概里面是茄子、辣子之类的菜苗。菜地尽头是一个小水渠,渠里的水淙淙有声。
  一群光脚丫的孩子们在水渠里嬉戏追逐,不时有孩子的家长过来训孩子,领孩子回家,孩子们一个个走开了,留下最后一个磨磨蹭蹭,在这乍暖还寒的天气里,穿的很单薄。张程似乎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禁不住对这个孩子多看了两眼。最后是一群鸭子从水流上飘下来,不时把头伸进水里找吃的,站在远处朝这里看,两间柴房半人多高处用的是砖,上面用的是土坯,坡屋顶的青瓦上长出了瓦葱,零零星星,眨着调皮的绿光。柴屋偏东是一棵石榴树,不远处就是他们舂鸡肉泥用的石臼,往西,是一排简易大棚子,从有高高的烟囱上看是伙房,王掌柜的上院,院子很大,张程不敢去,折身回屋。
  张程所见到的这些对别人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了,但对于他来说,每一样都是重大发现。
  屋里渐渐暗顿下来,很多东西已经模糊,刘贺对张程说:“孩子,咱地方生,夜里起来得有个亮,你得想办法弄盒火柴来。”
  “等一会儿再说吧,现在一丁点儿的小事就去打扰人家,恐怕有点不合适。若不然,等黑定了我端上油灯去伙房里点。”张程苦愁着脸说。
  “你说的也是,唉,想不到今天咋摊上这么个惊险事儿,那个扈雄,害死我了。”
  “你别叫屈,我不也是被他逼上梁山的?他屁股一拍一走了之,把你、把我一下子推进了火坑里。”
  “我始终揭不开他的面纱,搞不清他是神仙还是妖魔。”
  “我也弄不清他是哪路货色,按年轻人传言,他是打鬼的,是和东洋人对着干的,还有人说他是和稀泥的。”
  “下江人说那叫打鬼子,不叫打鬼,不过,称那些东洋人是鬼也不为过。对于那个姓扈的,到现在我还是丈二和尚,弄不明白这个愣头小子的秉性。你说他没人性吧,他还派人安置了咱俩,你说他有情义吧,他不择手段把船给弄走了,唉,船上还有我的水烟袋和瓷茶壶。”
  张程抢白刘贺:“到这儿就别说你的水烟袋了,就是有水烟袋,到哪儿弄烟叶去?”
  “戒了,不戒不行。唉,事情到了这步田地,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倒说说,你是怎样上到船上的。”
  “说说就说说,反正现在你也跑不了,拉呱拉呱消磨个时间。”张程说起了他的身世和今天的前因后果。
  张程说了什么?静等下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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