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连载】无处可逃之十三（喝酒去）

　　叶梅拽我去苏甜家。苏甜家的夜晚，带着一股软绵绵的甜香味。李明军从阳城请了几个唱歌的演员。住在那一片的老板们都聚集到李明军家，去“听”歌。
　　我站在人丛之外。李明军在楼前的那块平地上搭了一个台子。在楼外的平地上摆放了七八张桌子。桌子上有红酒、啤酒、各种水果，零食。
　　我没近前去，我站在外围。那几个阳城来的演员很漂亮。下面的声音很嘈杂。我怀疑没有几个人认真去听歌，而是在品评着演员的面容。
　　也不是光是那几个演员的表演，只要想上台去，谁都可以。我看到开电器商场的胡老板站到台上去唱了一首《青藏高原》，他嗓子还不错，那么高的声音居然唱上去了。
　　卖手机的钟老板的儿子，站到台上去表演了一曲小提琴。拉的什么，我没听懂，介绍的时候，声音噪杂我也没听见。别说，拉得还真不错。
　　台上的人表演完了就下台。台下的人也没有等待着，而是随意地窜来窜去。叶梅说她想上台去弹一曲钢琴曲。为了配合那几个演员，李明军专门在台上准备了一架钢琴。叶梅到前面去了几次，也没谈妥似的，可能想上台的人太多了，轮不上她，叶梅有些不高兴。
　　“我想弹一首《茉莉花》，你喜欢听吗？”
　　“喜欢。我什么都喜欢，包括他们唱的歌。你看刚才上去的那个人，唱《铁血丹心》那么费劲，我也喜欢。”
　　“你是什么态度呀！没有原则的乱喜欢。”
　　“要什么原则呀！我们不都是来娱乐的嘛！你不赶紧在人群里窜窜，看看哪个煤老板的眼神溜到你身上来了，赶紧抓紧啰！”
　　“你就会说风凉话。那些有钱人怎么可能看上我。我是个老姑娘了，上了二十多岁的姑娘，在有钱人眼里就是老姑娘了。老姑娘就没有什么吸引力了。我有时都觉得很懊丧的，看看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睛能往我这里看的越来越少。我花费在脸上的时间和金钱也越来越多，但是那些眼神看去的地方，是越来越小的女孩子。”
　　“哈哈，知道岁月不留情啦！”
　　“屁。在我眼里，只有一个于大航。你说，于大航是不是有毛病。居然不找女人。那么有钱，不是耽误人吗？”
　　“哈哈哈。”我开心极了，觉得这话说得真的有意思，“他不就是刘德华吗？结婚了得伤多少少女的心啦！事实上呢？人家早就有啦！”
　　“悄悄的？悄悄的？”叶梅低下头，“于大航是不是悄悄的？”
　　我眼神一晃，就看到有一对人影从门口走出去了。我从背后能认出两人来，不就是于大航和苏甜吗？
　　“李明军弄这些干嘛呀！像个西方的聚会，他的做派在这个地方算是很另类的。这些人习惯吗？”
　　“开始的时候，我觉得是钱烧的，找人来玩感觉他的富有，也充实他空虚的内心。最近我越来越发觉，李明军弄这些来，是为什么呀！是一种困境中的无奈。他现在不太行啦！经济有危机了，他在打肿脸充胖子。”
　　“为什么这样说呢？”
　　“我也不知道，我是感觉。女人有时是靠感觉在生活。他弄这些，显得他在阳城很有关系似的，这是给附近的那些老板们一种信心。”
　　随着时间的渐渐深了，在场子前的人渐渐就少了。上场去表演的人还有，下面的人逐渐散开了。那几个请来的人表演结束就不见了，成了大家的自娱自乐。
　　有人在喝酒，有人聚集在一处打牌。有人聚在一起闲聊。叶梅看到机会来了，就准备跑过去。
　　“你等着，我去给你谈一曲。我给你说，小的时候可能就我们家条件比较好，我叔叔在广州开工厂，给我买了一架钢琴。怪只怪这个地方没好的老师，如果在大城市，我准能成一个钢琴家。呵呵！”叶梅笑着往前走。
　　叶梅到台上去了。她朝我笑了笑，然后就开始弹起来。叮叮咚咚的曲调舒缓而起。我微笑着看着她。在嘎吱这个地方，还有人学钢琴，这本身就是吸引我兴趣的一件事。我看着叶梅的演奏，确实不错。我不懂音乐，只能听起觉得舒服。我站在那里听，台下的人更见稀少了，那些人对钢琴的兴趣更小。
　　皮金东过来拉我去下棋。我朝他摆摆手，没有去。我专注在那里听钢琴曲。《茉莉花》弹完了，又弹了施特劳斯的圆舞曲。好像叶梅后来弹到了《维也纳森林的故事》这样的曲子。这是我在看《茜茜公主》的时候听到的。那时看那电影的时候，觉得好优美呀！宫廷的，雅致而高贵，男男女女着盛装，在翩翩起舞。
　　在这种乐曲下，应该有人跳舞才对。没人跳舞。连李明军请来的几位演员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打牌或者喝酒闲聊去了。
　　人影散散的，叶梅从台上走下来。
　　“谈得不错。”
　　“谢谢。你懂音乐？”
　　“我不懂。”我抠了抠后脑勺，尴尬地笑了笑，“我只是觉得顺耳。好不好，好在哪里，我都说不上来。所以你别具体问我，我们模糊一点，心里明白就行了。”
　　“你这个人！”叶梅拍了我的肩膀一下，“我们去找个地方喝啤酒。”
　　“喝啤酒？女孩子叫男孩子去喝酒？这个很少很少呢！”
　　“弹了一会琴，好像就你一个人在听，感谢一下。不过，弹得蛮舒服的，也觉得很过瘾，如果再去喝点酒就更好了。”
　　我和叶梅走出门来。门外停了一长溜的车。在不太明亮的光线里，那些汽车发出幽暗的光。在汽车的前方，有一群噪杂的声音。我们走过去，就看到几个人围在一辆汽车前面。
　　那些声音都带着一股子酒味。我们也挤过去，一辆白色的宝马汽车身上被划出无数条线，汽车像一只被网住的鱼。
　　“谁干的？谁干的？我去剁了他！”
　　“谁也不知道。那些保安跑哪里去啦？”
　　“来啦！来啦！”一个胖胖的穿着保安制服男人奔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大气喘不匀的感觉。
　　“什么事？出什么事啦？”
　　“什么事？你来看看。我的车，车上是什么？”
　　“是什么？看不太清呀！”
　　有人拧亮了电筒，射到汽车的车身上。电筒的光线射到上面，有一些滑稽的感觉。
　　灯光往下，大家发现，还有一些别扭。是什么别扭呢？车子的轮子没有了。汽车下面空空荡荡的，像老太太掉光牙的嘴。
　　“没……没看见什么……什么可疑的人啦！”保安的气还在急促地喘，让他的话语有些结巴的感觉。
　　“你能看见什么？白吃干饭的东西。明天不用来啦！”
　　“老……老板，不……不……不行啦！我是李老板请来的。”
　　“李老板请来的？我就不能做主啦！我说的话不管用了是吧！走啦，我找人修去。”那人拉开车门，就准备坐上去。
　　有人拉住了他。
　　我听到旁边有议论的声音。“也怪不到保安。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谁知道是谁干的呢？可能也不是存心进来捣乱的人，就像一个开玩笑的人，拿个什么刀子之类的东西，走到这里就划起来。”
　　“你说什么鬼话？”那人发起怒来，“你没看见我下面的四个轮子去哪里了呢？轮子呢？”
　　那人说话的样子，很是可笑，大家都笑起来了。“那么几个轮子，总不会在保安的眼皮下面飞出去吧！”
　　“那说不定啰，于大航有飞机的，说不定他用飞机来把你的轮胎运走了。”
　　“也只有他有这个本事了。他是有飞机的人，怎么会看上几个轮胎？咦，今晚上好像没看见于大航来呢！连苏甜也没看见。两个人跑到天上去约会去了。看看天上，有没有飞机？”
　　有人真的去看天上。天上是一片浩渺的夜空，夜空中有几团淡淡的云，在一些空出来的地方，点缀着晶晶亮的星星。
　　“你说，要是夜晚上天去多好啊！顺带着要是开着飞机去做那一码子事，你们说会有多刺激？”
　　周围的人全笑了，笑得粗俗而开心。叶梅拉了我的手。我从人群里抽身出来，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喊，“这边，这边，轮胎。”
　　人群就呼拉拉往那边跑。跑得摇摇摆摆的。停了一阵脚步声。脚步声渐渐小下来，突然又传出来喊打的声音。一阵又急又喧嚣的声音冲击过来。
　　“走啦！有什么好看的。”
　　叶梅把我的好奇心掐断了。我猜想，可能卸轮胎的人被发现了。我心里满是好奇心，很想挤过去看看，但叶梅对这样的事毫无兴趣，她拉着我走了。
　　“有什么好看的？一群有钱点的小流氓！”
　　“可能偷轮胎的被发现了。”我说。
　　“管他的，这种事不算新鲜事。”
　　我们到王二娃烤肉店去喝啤酒。
　　进了店子，我和叶梅找了一个小小的包间坐下来。我点了几样烤肉，然后让服务员拿了几瓶啤酒进来。我把啤酒开了，然后给叶梅满满地倒了一杯。啤酒丰富的泡沫在酒杯上部聚集起来。泡沫不断地生成，又不断地破裂，带着一种躁动的感觉。
　　叶梅端起来喝了一口。她几乎是喝了一大口，杯子瞬时空出一大截来，感觉她很舒服的样子。而我并没有那样的豪情，只是随意地喝了一口。
　　“怎么只喝这么一点？喝啤酒就应该大口地灌。你不像个男子汉。”
　　“我，嘿嘿，”我笑起来，“真的算不上什么男子汉。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几乎就是一个赤裸裸的光躯体。”
　　“跟你说什么，你都是这样一幅玩世不恭的态度。你想过以后吗？以后怎么办？”
　　“以后？”我一脸的茫然。“以后怎么样，谁管得了。人生既长，实际上很短。我只管得了现在，下一刻怎样我都管不过来。”
　　“你不是属于好学生，成绩很好的那一拨人吗？像你这样的人，应该坐在公务员的办公室或者白领的办公室里，喝茶或者喝咖啡。而且整天说着事业，讲着服务的那一类人，怎么给我感觉像个愤世者？”
　　“成绩好？你在讽刺我？”我端起酒杯，一口喝尽了杯中的酒，“对于生存来说，成绩一点都不重要。你是在喝茶还是咖啡？”
　　其实我是知道叶梅是在镇政府的财政所里上班，好歹也是一个公务员。我也不去点破这个，她当初也就是在一个不入流的大学里读了大专毕业的。能进大学，都是通过什么样的关系才进去的。当然，我也知道现在的大学也是见钱门开的，那就不是我关心的东西了。猫鼠之路，历来都不应该去探究。
　　这时服务员端着烤好的肉串进来了。我拿起一串，递给了叶梅，然后自己也拿了一串，送进嘴里大嚼起来。
　　“今天确实没看见于大航来呢？包括苏甜，她不是这种场合里最活跃的人吗？在嘎吱的老板，很多都会在周末回到阳城去消磨时光。李明军两口子一般不去阳城，他们喜欢在周三晚上弄一个这样的聚会招待阳城来的朋友或者附近的老板。”
　　“这样的晚上，花费肯定不少。”
　　“当然不会小。但是，他们会在乎钱吗？他们是喜欢那种感觉。离开了人群，他们就倍感孤独，那可是相当要命的一件事。我感觉，苏甜和于大航肯定会有什么事。你知道不？”
　　“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方面的事。”我摇着头，又拿了一串肉送进嘴里去。我感觉这样吃肉很舒服。叶梅却不行，我递给她的那一串，依然还拿在手上，只咬了一小块肉。
　　“听说于大航邀请你和苏甜进他那栋大楼里去了？”
　　“是啊！不过就是过去的老办公楼，稍稍装修了一下。我进去还能大致知道哪些办公室过去的功能。现在不是办公室了，一个个房间而已。算是一个小天地吧！”
　　“还有什么特殊的？”叶梅的兴趣很浓。
　　“有什么特殊的？”我笑起来了，“能有什么特殊的！人家的一个私人空间而已，餐厅很大，家俱很奢华，装修比较高档。比我那个狗窝强到天上去了，如此而已。”
　　我又拿了一串肉。叶梅的神情有些不愉快。这种不愉快从何而来，我却无法猜测。
　　“我是说，为什么喊你和苏甜进去呢？他平常不喊人进那里面去的。他一般都在外面待客的，也就是食堂里。”
　　我心里暗想，可能于大航并没把叶梅她们当成“客人”吧！我不能说破这个，笑着说，“你们女人心思太多了，尽往复杂上面想。于大航可能没有那么多的想法吧！我猜想，也就是一种表面现象，我觉得他这个人蛮孤独的，不擅跟人相处。”
　　“也许是吧！”叶梅端着酒杯狠狠地灌了一大口啤酒，“我觉得于大航的运气简直好得不得了，怎么就是他中了大奖？”
　　“运气这个东西，是不会挑拣人的。你说，从树上掉下来的苹果为什么砸中了牛顿，而不是你呢？”
　　“不是砸中牛顿的问题。苹果掉下来砸中的人多得很，为什么是牛顿发明了自由落体定律，你应该这样说。”叶梅发现自己杯子里的酒已经喝光了，就伸手过来。我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给她的杯子里倒满酒。
　　“对于这个复杂的人生来说，哪里会有固定的成功模式。于大航这样成功，是他的勤奋努力还是他好到极处的机遇？”
　　“于大航要嘎吱矿的那几栋旧时老楼时，几乎都没要钱。嘎吱镇为了笼络于大航的投资，当于大航提出这个要求时，价格几乎低到买白菜帮的地步。你想想，那个地方，几乎就是荒废了的，没有人去管理也不会有人使用，就等着空气和尘土一同埋葬了。于大航要，就给他了。于大航花了一些精力把那个地方整理出来，比李明军他们的别墅都要好上几倍。”
　　“那是个贫民居住的地方，即使现在弄得很漂亮，白送给李明军，他也不会要吧！”我说，“很多农民在乡下有几百平方的房子，非要拖着一辈子的饥荒去城里买几十平方的房子。为什么呀？是一种财富的象征含义，而不是空间大小。”
　　“有时就觉得于大航傻，偏偏他傻傻的赚到了那么钱。”
　　“你是说煤矿吧？”
　　“是啊！那几年，煤矿在很多人手里就像烫手的山芋，都想甩出去。于大航反其道而行之，把煤矿接手过来。骂他傻的话音没落地，煤价涨了，发疯一样。于大航的煤矿顿时翻着滚地为他带来金钱。在嘎吱镇上，谁不说于大航是靠傻赚的钱呀！”
　　“可能跟风并不能赚钱，反而是冷门会变成热门。冷门在冷的时候价格比热门的东西便宜多啦，风险也小，热起来时收益就超过那些热门了。”
　　这样的讨论，根本没有多少价值。我心想，于大航就是一个巨大的谜语，解开不解开又有什么关系？我不可能去复制他的道路，而且也找不到这样一台电脑，我得真实地面对我自己的困境。
　　正想伸手去拿肉，电话响了。我拿出电话来一看，是李明军打来的。我接听了电话，“喂，什么事？”
　　“你在哪里？苏甜跟你在一起吗？”
　　“没有。我和叶梅在一起。”
　　“和于大航在一起吗？”
　　“没有。我和叶梅在一起。”
　　我拿眼神去看叶梅。李明军似乎喝了很多的酒，嘴里冒着的酒气通过电波传送过来了。
　　“我没看见苏甜，我们一起去找她。”
　　“可是，叶梅怎么办？”
　　“不管她，让她回家睡觉。我马上开车过来，你在哪里？”
　　“我在王二娃烤肉店。”一边说话一边拿眼睛去看叶梅。叶梅低着头在吃肉，根本不看我的眼神。我合上电话，带点歉意地说，“李明军叫我帮他找苏甜。”
　　“你去吧！”声音冷冷的，头还是不抬起来。拿在叶梅手里的一串肉可能早就冷透了，她呲着牙，慢慢地咬着，似乎总是扯不下来似的。
　　“你怎么办？”我有些为难起来，对付女人的小性子我总是缺乏耐心。现在不是我想把她丢下，而是李明军蛮横地要把我拉走。
　　“你走。别担心我。”
　　楼下传来了汽车鸣笛的声音。这么快？我探身到窗户外面。幽暗的道路边停了一辆汽车，在黑糊糊的窗户边我看到一个圆硕的头，在那里一个劲地按喇叭。
　　“等一会，我把叶梅送回去。”我朝下面喊。
　　汽车鸣笛的声音停下来。李明军从车上下来，“你下来。”带着一种命令似的感觉。李明军没有抬头，而是往店子里走。店门口有灯，灯光照出李明军宽宽的身影。
　　我回过身来，带着歉意地说，“我让李明军先送你回去？”
　　“不。我还要喝酒。你走。”
　　我只得走出去，想跟李明军商讨一下。走出去就见李明军迈着有些摇晃的步子，迎着我走过来。他看见我，根本不容我说话，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走。我已经给你弄妥了。”
　　“弄妥了？”
　　“对呀！给老板两百块钱。叶梅吃多少喝多少都不怕。而且我让老板待会找个出租车送叶梅回去。”
　　“这样也行？”
　　“当然行。走。”
　　我几乎是被李明军拽着到汽车旁。我内心里很矛盾，把一个女孩子放在这里实在说不过去。我想挣脱手，跟李明军再解释一下。但是李明军的情绪明显比我更强烈，容不得我说任何的话。
　　“哥，走。走，哥。我心情不好。你要帮我。”李明军的言语零零碎碎，模模糊糊，让我无法拒绝，再加上他蛮力的拉扯，我就被推着到了汽车门口。
　　“老气，你是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