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傍晚时分，天空先是掉下了几滴雨点儿，接着就飘起了漫天的雪花，雪花有指甲盖儿那么大，落到地上瞬间就没了踪迹，只留下一个个潮湿的印记，这些印记慢慢地连成一片，那些还没有落下来的雪花，在空中狂乱地飞舞着，争先恐后地涌向地面，楼房和树木还有行走的车和人，都被雪花遮掩得模模糊糊。
　　慧儿在外间往桌子上摆放杯碟，无意中抬头看了一眼窗户，只见窗外白花花一片，她感觉奇怪，就喊凤玲道：“小婶儿，你快出来看看，外边是咋回事儿。”
　　“啥咋回事儿？”凤玲在厨房应了一声。
　　“外边咋白了。”说完，慧儿走到门口推开门，随即惊呼道，“哎呀妈呀，咋下雪了！”
　　凤玲出来到门口看，随即笑道：“你这个屯妮儿，下雪有啥大惊小怪的，我还以为天塌了呢。”
　　“不是，这才几月份就下雪了。”
　　“城里就这样，每年一到这时候就下雨下雪，完了早上就冻冰，一走哧溜滑……”说到这凤玲停下来，随即说道，“坏了，赶紧看看电视里的天气预报，咱家那下没下雪，咱家那要是也下雪了，明天我就回不去了。”
　　慧儿道：“还没到天气预报的时间呢。”
　　“那你记着一会儿看看，我还得忙去，一会儿该上客人了。”说完进后厨去了。
　　慧儿刚要打开电视机，门就被使劲儿地拉开了。
　　一个满身落满雪花的人闯了进来，慧儿赶紧拿起毛巾迎过去，要想帮那人打扫身上的雪，等到了那人跟前一看，她愣住了。
　　来人竟然是张大膀子，在张大膀子身后还跟着俩人，慧儿仔细一看，心里倒抽了一口凉气，失声道：“爸你咋来了！”说完愣在那里。
　　张福看着慧儿，叹了一口气道：“你说呢，老闺嬢。”
　　慧儿和张福四目相对，都不知道该往下说啥。
　　张大膀子轻轻推了慧儿一下：“这孩子，你愣着嘎哈，赶紧把你爸拿的东西接过来呀。”
　　慧儿这才醒过腔来，赶紧接过张福手里拎着的大包，又对着厨房喊道：“小婶儿，我爸来了。”说完用毛巾给张福抽打身上的雪花。
　　厨房里的凤玲笑道：“你这死妮子让情哥哥弄得神魂颠倒的，这一下午净听你胡说了。”
　　门帘一掀，凤玲从里边出来，她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问道，“在哪……”等她看清的确是慧儿的父亲张福时，也是一愣，随即大声说道，“哎妈呀，可不是呗，大海，大海，福子哥来了，慧儿她爸来了。”
　　大海赶紧撂下手里的活计从厨房里出来，看见真是张福来了他也是愣了一下，然后紧走几步来到张福跟前，指着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对张福说：“快点儿，福子哥坐这吧。”看见张福身后的春生，就又道：“春生也来了，自己拿凳子坐，别见外啊。”又对张大膀子道，“你我就不让了，你自己随便坐吧。”
　　张大膀子看了看张福，对大海道：“我，你不用管。”
　　大海对凤玲道：“去给福子哥三个人煮碗面。”然后把凤玲拉到一旁，放低声音嘱咐道，“看着点，一会儿要是常磊来了，赶紧拦住，别让他和慧儿她爸见面。”
　　“那是嘎哈呀？”
　　“你傻呀，福子哥这次来肯定是为了慧儿的事儿，你没看见他那脸色吗。”
　　凤玲不相信地：“他咋知道的？谁说的？”
　　“还能有谁，大膀子呗。”
　　“净瞎扯，大膀子听谁说的，是你告诉他的啊？”
　　“我傻啊，得了，先别管这些，你看着点儿就行了。”
　　凤玲明白了，心想，可不是吗，这要是让张福知道常磊和慧儿处对象，福子哥这老实人要是急眼了，还不得把我这饭店给点着了，她对大海点点头表示懂了。
　　张福从进屋就一句话也没说，也没接大海递过来的凳子，他自己拽过来一个凳子坐下，此时他脸色难看地问慧儿：“听说你……”
　　慧儿早就注意到了张福的脸色，心里有点害怕，她明白父亲和春生是为啥来的，也知道今天难逃父亲这一关，不过她主意已定，无论父亲咋说，她也不会回去和春生定婚。
　　慧儿一边擦桌子，一边对父亲道：“爸，马上到饭口了，一会儿该上客人了，有啥话一会儿再说行吧。”
　　春生站起身想要和慧儿说话，慧儿赶紧笑着对春生道：“哥，你先坐下，等我忙完了再过来。”
　　春生有些尴尬地张了张嘴坐下。
　　门一会儿开一会儿关，不大一会儿，屋里就快坐满人了，慧儿忙前忙后地招呼客人，根本没时间和张福说话。
　　张福看见慧儿的确挺忙，便对张大膀子道：“跟前有没有便宜的小旅店？”
　　张大膀子奇怪地道：“你嘎哈呀？”
　　“我和春生晚上住啊，还能上大街上睡啊！”
　　“哎呀大哥，你咋忘了，我不是说上我那个澡堂子住吗，我和老板说说不用花钱，就花个洗澡钱就行。”
　　“多少钱？”
　　“就两块钱，合适。”
　　“那吃饭呢？”
　　“我说大哥，你这是糊涂了还是咋的了，你不在大海这吃还能上哪吃。”
　　张福听了张大膀子说的，点点头道：“嗯，也对啊。”
　　他们正说着，大海和慧儿端上来三大碗面和几个冷盘。大海道：“饿了吧，现在忙，倒不出时间陪你们喝酒，你们先垫补垫补。”又对张大膀子道，“这么的，你陪福子哥喝点儿，等我忙完了就过来。”
　　张福看了一眼面前的面碗，对大海道：“你先忙吧，等你忙完了我找你还有事，酒就不喝了。”
　　“那行，你们先吃饭。”
　　今晚不醉不归好像有意凑热闹，所有的桌子都坐满了客人，还在地中间加了张小桌子。
　　凤玲对大海嘀咕道：“今天这雪下的挺好啊，多少天也没这么忙活人了。”
　　大海脸都笑成一朵花了，道：“今天福子哥来了么，给咱带来福气了。”
　　“哼，福气来了，一会儿还不知道啥情况呢。”凤铃担心道。
　　“啥情况，咱又不是害他姑娘，他还能咋的。”
　　正当大海和张福各怀心事的事候，身着便装的常磊推门进来。
　　慧儿见常磊身上沾满了雪花，赶紧拿起一把小笤帚刚要挪步，就被柜台里的凤玲一把拉住。
　　凤玲低声对慧儿道：“你别管，我来。”说完对常磊招手，让常磊过来。
　　常磊一边抖了身上的雪花，一边道：“这雪太大了。”说完看见凤铃对着他招手，就问道，“今晚的人咋这么多啊，挺好，用我帮忙吗？”
　　凤玲还是一个劲儿地冲他招手示意他过去，常磊刚要往里去，门又被拉开了，顶风冒雪的又进来几个人。
　　常磊停下了脚步，对凤玲摆了下手，意思是我来安排。
　　凤玲急得一个劲儿地跺脚。
　　常磊娴熟地对这几个刚进来的人道：“来了哥们儿，找个地儿先坐下。”
　　那几个人四下张望，其中一个道：“这买卖火啊，没地方了，咱们换一家吧。”说完就要回头。
　　常磊一看几个人要走，赶紧道：“等一下哥们儿，我给你安排。”说完也是四下看了一圈，发现身后角落里有一张桌子的人已经吃完了，正坐在那说话呢，于是挤过去道：“几位大叔吃完了？”
　　“吃……完了。”张大膀子低头答应着，用脚踢了张福一下。
　　张福转头疑惑地看着张大膀子。
　　张大膀子小声道：“就是这小子。”
　　张福还是不解地问：“这小子？哪小子？”
　　慧儿也看见了常磊和张福说话，脑袋嗡了一下，她赶紧喊凤玲。凤玲一看，在心里暗暗道要坏事，她想赶紧过去，但是晚了。
　　只见春生红头胀脸地说：“咋的，还带撵人咋的。”
　　“不是撵，是先客让后客，是规矩,明白了小兄弟。”常磊好像是在商量，但是语气和态度却一点都不友善，让人听了就反感。
　　张大膀子趴在张福耳朵上耳语了几句，张福看了看常磊，嘴里嗯了一声，用手把春生按了按，对常磊道：“你是嘎哈的？”
　　“我不是嘎哈的。”常磊嘲笑似地学着张福说话，“我是帮忙的。”
　　没等张福再开口，凤铃和慧儿挤了过来。
　　慧儿有点儿激动地对常磊道：“你咋说话呢，这是我爸!”
　　“你爸咋……”常磊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看着慧儿道，“你说他是谁？你爸？”
　　慧儿点点头：“嗯呐，是我爸。”
　　常磊脑袋一转马上回头对那几个人道：“哥们儿，对不住了，你们到别人家看看吧，这是我家亲戚。”
　　张福没有搭理常磊，而是看着慧儿问：“他是谁？谁是他家亲戚？”
　　慧儿看了一眼春生，忐忑不安地道：“他是……”慧儿卡住了，她不知道怎样回答父亲的问题。
　　凤玲一边推常磊离开，一边道：“现在人多，有事儿一会儿再说，一会儿再说。”说完把常磊推到柜台里。
　　常磊还要说什么，凤玲对他小声嘀咕了几句，常磊这才不情愿地向门外走，临出门的时候还和张福打了声招呼。
　　春生看见慧儿的脸色通红，再想想刚才那小伙子说他家来亲戚了，谁是他家亲戚，说我们几个吗，春生想着想着好像想出了点儿端倪，于是他看着慧儿道：“慧儿，这小子是谁？”
　　“是……”慧儿脸囧得像落日晚霞。
　　“慧儿，咱俩可是订了亲的。”春生说到这看了一眼门口，接着对慧儿道，“这次我和叔来就是接你回家订婚的。”
　　凤玲过来对张福道：“福子哥，你看现在人太多了，咱有事儿等过了饭口再说行吗？”
　　张福阴沉着脸问：“多长时间？”
　　“估摸得八点多吧。”
　　“那行吧。”张福对张大膀子道：“那就先上你那浴池，等一会儿再过来。”说完起身要走。
　　张大膀子拉住张福小声道：“你先别走，在这看着点儿，我先回去和老板说好，到时候我来领你俩过去。”
　　张福听张大膀子说完，眼珠转了转，点头道：“中！”又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