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几个月前在大海家，张大膀子拐弯抹角地从大海那里，打听到去省城的行走路线和方法，又要了大海饭店的地址，他不愿意让别人说是跟大海去的省城，就比大海提前一天出发了。
　　张大膀子一路打听着，还真就找到了大海的饭店，但是大海还没回来，他就打着大海亲戚的旗号，到邻居家询问在哪能找到活干，邻居告诉他上劳务市场，还告诉他劳务市场的地点和坐什么车。
　　也该着张大膀子走运，在离大海的饭店不远，有一家浴池门上，贴着招勤杂工的启示，张大膀子上劳务市场，正好从这家浴池门前路过，结果就阴差阳错地让他给看到了。
　　张大膀子没上过几天学，对门上贴的红纸黑字认不全，只对招和工俩字有些面熟。
　　就在张大膀子端详招工启事的时候，从里面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
　　这人见张大膀子对着招工启事左看右看，就随口问了一句：“找活儿啊？”
　　张大膀子赶紧顺杆爬：“这招工干啥活？”
　　这人对张大膀子上下打量一下，摇摇头道：“你这个小剂子儿身板儿好像干不了。”说完就要走。
　　张大膀子一看这人要走，急的一把扯住他的的衣袖，道：“啥活我干不了，我不是吹，一百多斤的麻袋，我扛起来就走。”
　　真是巧了，这人正是这家浴池的老板。
　　招工启事贴出去了好几天，至今也没有人上门求职，老板无奈地要去劳务市场招工，没曾想遇见张大膀子在门口看招工启事。老板见张大膀子瘦小枯干其貌不扬，也就没往心里去，现在听张大膀子说能扛一百多斤的麻袋，心想，管他呢，先试试，省的我去劳务市场了，行就留下，不行就打发了。
　　老板又上下打量一下张大膀子：“我这里招的是勤杂工，你听懂了吗？”
　　张大膀子看着老板：“啊……”他眼珠转了转，“不就是干活吗。”
　　老板见张大膀子好像没明白，就补充道：“烧炉子、推煤、拉灰……”
　　张大膀子有点儿心虚，他不仅没干过，就连听都没听说过，但是他现在两眼一抹黑抓瞎呢，现在既然有活干，那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他哪有不接着的道理。
　　于是张大膀子点头道：“啊，能，干。”张大膀子眼珠又一转接着道，“只是……”
　　老板心想，这活还没干就要谈价钱了，于是便说：“这你放心，工资不会少你的。”
　　张大膀子赶紧道：“老板，我不是那意思。”
　　老板奇怪地问：“那你啥意思？”
　　张大膀子吭哧瘪肚地哼唧了两声，心一横对老板说：“我先不要钱，你教我咋干就行。”
　　老板一听，对张大膀子道：“合着你不会干啊，那你和我磨叽什么，耽误事儿。”说完转身就要走。
　　张大膀子一看这活要废，赶紧又拉住老板的胳膊，对老板真诚地说自己家在农村，这是第一次进城，恳求老板收留他，教教他怎么干，他保证一学就会，至于工钱给不给都行，只要给碗饭吃。
　　老板一听张大膀子说的挺诚恳，想了想道：“这可是你说的啊。”
　　张大膀子赶紧点头。
　　
　　有人说张大膀子混吃混喝，那是冤枉张大膀子了。
　　张大膀子是个热心人，屯子里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他都是跑前跑后帮忙，在别人家吃喝，那是帮人家干活换来的，再说也不止他一个人在别家吃喝，凡是帮忙的不是都在事主家吃喝吗，只是因为他长得瘦小枯干，让人觉得他不是帮忙干活，才有人背地说他混吃混喝。
　　张大膀子不仅不是混吃混喝，人也很仗义，干活也不偷懒。
　　张大膀子为了保住这来之不易的工作，在浴池一气儿干了七八天，连门都没出去过，终于把烧炉子学会了。
　　半个月后，张大膀子独立上岗工作了。
　　浴池老板是个有良心的山东人，他见张大膀子脑子灵活学东西快，并且干活也非常卖力，便打心里称赞这个其貌不扬，可以说长相有些猥琐的张大膀子。
　　老板问张大膀子想不想学搓澡做搓澡工，要是想学就给他认个师傅，前提是要先交五百元押金，学徒期间工资一个月二百元钱，出徒后的工资按搓澡人数提成，两年之内不能跳槽，要是毁约押金不退。
　　张大膀子当然愿意了，这段时间他打听到，搓澡工一个月能开八九百块钱，这上哪找这样的好事儿啊。他千恩万谢地给老板鞠躬表示愿意，老板真就给他认了个师傅，还嘱咐师傅好好带他，让他早点儿出徒。
　　张大膀子认了师傅，心里那个高兴啊，可是他上哪去找那五百元押金啊，他想去大海那借，但他知道凤玲看不上他，他也不想现在就让大海知道他来了。他灵机一动和老板商量，在他出徒前，一个月给他点儿零花钱就行，剩下的就当押金，等扣齐了再开工资。老板一听这也是个办法，就答应了。
　　就这样，张大膀子摇身一变，从一个干零活的小工成了搓澡工。
　　张大膀子勤奋好学还能吃辛苦，一个多月就出徒成了正式搓澡工，第二个月就挣了七百多块钱，扣除了剩余的押金钱还剩四百多块，他孝敬师傅一条老巴夺烟，给老板买了两瓶酒，又给老板家的孩子买了水果，最后还净剩两百多。
　　张大膀子从生下来，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他跟老板说，先把钱放老板那存着，等他回家的时候再给他。
　　老板一听就笑了，对张大膀子道：“你要是对我放心就先放我这，等下个月开工资，我领你上银行开个账户，把钱存起来，等回家的时候到你们当地的银行取。”
　　张大膀子乐得像猴子一样直蹦，干活就更卖力了，闲下来的时候还帮着打扫卫生。
　　师傅和老板都说张大膀子不仅勤奋，还会来事儿，将来准有出息。
　　虽然张大膀子干活的地方离大海的不醉不归很近，但是他不经常到大海的饭店去，开始他因为兜里没有钱不好意思去，最主要是浴池管吃住，他没必要到外边吃，后来当上了搓澡工，兜里有了闲钱，腰杆也硬了起来，为了炫耀他才到不醉不归喝酒。
　　张大膀子第一次来不醉不归的时候，就发现了一点儿端倪，他注意到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对慧儿显得特别关心，还管大海夫妇叫叔叫婶儿，叫得很是亲热。张大膀子琢磨来琢磨去，也不记得羊骨头屯儿谁家亲戚的孩子在省城工作。
　　来过几次后，张大膀子看出来问题了，他问大海，这小子是不是看上慧儿了。大海说不可能，人家城里人不可能看上咱这农村姑娘。话是这么说，但是张大膀子还是告诉大海，慧儿可是定了娃娃亲的，可别做出对不起王春生的事来，到时候没法向人家交代，大海还是说没有的事儿。
　　虽然大海打了保票，但是张大膀子还是多了个心眼，只要没活儿他就到大海的饭店去转一圈，有一次他看见慧儿送那小伙子，到了外边那小伙子用双手搂了慧儿一下，慧儿并没有不高兴。
　　前几天，张大膀子搓澡的浴池因为停电歇业，他去大海的不醉不归想找大海喝两杯。
　　在快走到不醉不归时，张大膀子忽然看见那个小伙子喜滋滋地奔着不醉不归去了。于是他紧走几步，跟在那小伙子身后，就在门还没有关上的时候，他凭借着小巧伶俐的身形，悄无声息地跟了进去。
　　张大膀子把帽檐拉得很低，在拐角处坐下，低着头摆弄桌上的纸巾，他断断续地听到了风铃和那小伙子说的话，也听到了那老头和老太说的话。
　　张大膀子知道，慧儿和春生的婚事彻底完了，再后来凤玲他们几个进了后厨，他想过去再听听他们说什么，但是又害怕被发现，何况那老头老太时不时地就瞟他一眼，张大膀子就又悄悄地溜了出去。
　　张大膀子哪里知道，那老头老太见他鬼鬼祟祟的样子，以为他不是好人，一路追踪跟到了浴池。
　　在浴池张大膀子哭笑不得地当着老板的面，把事情的原委跟老头老太说了一遍，老头老太听完张大膀子说完，俩人也是哭笑不得，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
　　借这机会，张大膀子向老板请了几天假，一是回家拿过冬的棉衣服；二是回去把媳妇莲花也带来上浴池干活，这是老板答应的；三是借这机会把慧儿的事赶紧告诉春生。
　　张大膀子拿着老板帮他存钱的存折，顺道在县城把钱取了几百，他在老榆树下显摆完，回家把钱交给了莲花，就赶紧到春生家来了。
　　谁知道张大膀子的话才开个头，就被春生截住不让说了。
　　虽然春生对慧儿在城里没消息心里直打鼓，但他就是不愿意相信张大膀子说的话。
　　春生对张大膀子道：“拉倒吧，大膀子叔，你要是想喝酒就直说，可别瞎说，慧儿不是那样的人，她走的时候说了，让我爸找她爸把我俩的婚定了，她回来我俩把证领了。”
　　张大膀子听春生这么说，恼怒地一拍大腿，道：“你这小子不知好赖，我差你一顿酒了，我现在是挣工资的人了，我好心好意地提醒你，你不领情拉就倒呗，还说我瞎说，我吃饱了撑得啊。”说完就下地穿鞋。
　　大翠在东屋听见张大膀子嚷嚷，以为他喝多了，赶紧过来问咋的了。
　　张大膀子继续嚷嚷道：“我好心大老远地跑回来告诉你家春生和慧儿的事儿，你家春生不信，还说我瞎白话，我这是何苦的。”
　　大翠一听立马紧张起来，连声道：“慧儿咋的了？出啥事儿了？”
　　“啥事儿，慧儿出天大的事儿了。”张大膀子生气地道。
　　大翠听完，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腿打掌地嚎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数道：“我苦命的慧儿呀，我的儿媳妇啊，你……”
　　张大膀子一看大翠的样子，赶紧道：“嫂子你哭啥呀，我还没说完呢，等我说完你在哭。”他又看着春生接着道，“你也得哭。”
　　“到底咋的啦？你赶紧说啊。”春生也急了，他一边推张大膀子上炕一边说。
　　张大膀子重新上炕盘腿坐下，喝了一口酒又看看酒杯，这才把他看见的，听到的，想到的，从头到尾给春生和大翠说了一遍。
　　大翠看着张大膀子，将信将疑地道：“大兄弟，你说的可是真的？可不能说没影的事儿啊！”
　　“看看，你也不信是吧，再说了，我能拿这事儿开玩笑吗？信不信由你。”
　　春生站在原地发傻，好半天才缓过神儿来说了一句：“我就说嘛，嘎哈这么长时间都不来信。”
　　“是啊，这孩子才走几天啊，咋就变了呢。”大翠像是自然自语，又像说给张大膀子听。
　　张大膀子又喝了一大口，缓缓道：“城里，谁去了也得晃瞎了眼睛，那花花绿绿的，就好像这杯酒一样，就是不喝，闻着都得醉。”
　　“听人家说城里可乱了，那男的女的都挎着胳膊，在大街上就亲嘴儿，真是不要脸，呸。”大翠愤恨地往地上呸了一口。
　　“不懂就别乱说，人家那叫搞对象，以后就是两口子。”
　　“两口子就没羞没臊的了？两……”大翠停下话，急火火地对春生道，“你还愣着嘎哈，赶紧上你福子叔家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