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大海送常磊出门，回来推了一把凤玲，小声道：“你嘎哈要那么多的钱，再说了他们是口头定的娃娃亲，还没正式订婚，哪有什么彩礼钱，你这不是蒙人吗。”
　　凤铃没有理会大海，而是喊慧儿过来。
　　慧儿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地低着头，凤玲对她道：“刚才我说的你可都听见了。”
　　慧儿点点头嗯了一声。
　　凤玲又道：“跟你说，我要这些钱，主要是给你要的嫁妆钱和你们老张家的养儿钱，虽说城里不实行要彩礼，但是我们也不能白白地给他家养了个媳妇，再就是我回咱屯子为他办事儿，难道还要我自己掏路费钱吗。”
　　慧儿从嗓子眼里又挤出几个字，凤玲没听清，就大声地问：“你说啥那，大声点儿。”
　　“我是说春生咋办呐？我爸咋和我干爸说啊？”
　　凤铃看着慧儿问道：“现在我再问一遍，你到底愿不愿意和常磊好，你要是愿意，别的不用你管，你要是不愿意，就痛快儿地回去，往后这个地方你也待不了，就连我们也得搬家，你明白是咋回事儿吧。”
　　说完这句话，凤玲见慧儿还在犹豫，就放低了声音道，“我不是说你，那春生是好，可也得跟谁比啊，再说了，你傻呀，放着城里的不嫁，非要嫁给老农民，你想一辈子待在那穷地方。”
　　其实慧儿早就在心里同意了，只是姑娘家碍面子难以说出口，同时还觉得对不起春生，现在经凤玲这么一说，她不再犹豫了。
　　来省城里两个多月，慧儿已经习惯了城市生活，再也不想回到穷得叮当响的羊骨头屯，也不想在那根穷骨头上找肉吃，更不想让她将来的孩子，因为她而错过当城里人的机会。慧儿想起了来的时候对张红莲说过的话，等自己在城里干好了，就把妈和爸也接进城里来。
　　想到这，慧儿下了决心，对凤玲使劲儿地点点头，道：“我愿意。”
　　凤玲用手拍了拍慧儿的肩膀，道：“你可自己想明白了啊，这不是我们逼你的，是你自己愿意的啊。”
　　慧儿又使劲儿点点头“愿意！”
　　慧儿忽然想起来，屋里的角落还有一个人呢，她赶紧过去。
　　角落里空荡荡的，那人不知道啥侯走了。
　　在农村，青年男女定婚是需要双方父母，媒人及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到场的，男方是要给女方下聘礼的。
　　本来王庆和张福已经找保媒拉纤儿的三老擓说好了，等收完地，让慧儿回来和春生办个订婚仪式，完了再把结婚证领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慧儿跟大海进城一晃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只有刚进城十几天来过一封信报平安，后来再没有给家写过一封信，这让张福和张红莲很担心。
　　其实比张福一家牵挂慧儿的还有王春生。
　　自从慧儿进城打工，到现在已经这么长时间了，连个信儿都没有，春生心里急的像火上房一样。
　　春生听人说过，城里是花花世界，很多人到了城里，就被城市里的五颜六色迷惑了，从此再也不想回农村了，慧儿是不是也是那样的人呢？他的心里像挂上了十五根短绳的吊桶，七上八下地够不到底。
　　春生整天闷闷不乐，干活也没精打采。
　　这天吃早饭，春生端着碗对低头吃饭的王庆道：“爸，我想去省城打工。”
　　“嗯？上省城干什么？”王庆放下手中的饭碗，抬头看着春生问道。
　　“慧儿上省城大海叔的饭店打工去了，我，我，我想去找她。”
　　“不是说好了吗，等你福子叔忙完了，你俩一起去把慧儿找回来把亲事定了吗，你现在着什么急啊。”
　　“我嘎哈不急呀，这都多少日子了，慧儿连封信都没来，她在那咋样了。”
　　王庆一想也是，于是对春生道：“也是哈，这个慧儿一走就没了音信，是让人心里没着落的，这样吧，我一会上班顺道找你福子叔商量一下，你俩这几天就上省城一趟。”
　　“就怨你，要不我和慧儿早就领证了。”春生埋怨王庆道。
　　“行，行，怨我，是我耽误事儿了，我现在就去。”王庆放下饭碗下地穿鞋。
　　大翠道：“嘎哈这么急，不能吃完再去吗。”
　　“不能再等了，当时要是和福子把这事儿定死了，哪能有今天这事儿，唉，都怨我啊！”王庆长长地叹了口气。
　　正当王庆去找张福商量哪天去省城的时候，消失了好长时间的张大膀子，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在羊骨头屯，并且带回来了一个惊人的大新闻。
　　张大膀子是昨晚天擦黑儿回来的，他坐了一宿的火车，又在汽车上逛荡了一天，差一点儿被颠散架子，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太阳照腚，他老婆莲花才连推带搡地把他喊起来。
　　张大膀子吃完饭，内穿T恤衫，外套半新不旧的不太合体的灰西服，下穿深蓝色牛仔裤，足蹬掉皮的白色运动鞋，还带上了一副黑墨镜，在莲花摇头撇嘴的表情下，神气活现地出了家门，背着手旁若无人地来到老榆树下。
　　张大膀子在羊骨头屯一现身，立刻引起了轰动，简直超过了两个月前回来的张大海。
　　张大膀子从前可没有这待遇，那时人们见着他躲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敢上前和他搭话，但今天就不一样了，因为他毫无症状地消失了这么长时间，问他老婆孩子和他爸妈，都说不知道他去哪里了，记恨他的人甚至私下猜测，他可能死在外边了，现在他又神奇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再看他那一身的穿戴打扮，这肯定是上哪淘金去了，这让人们觉得他是个奇迹。
　　不大一会儿，张大棒子身边就聚起了好几个男男女女，人们七嘴八舌地问他在哪发的财。
　　张大膀子神气地用手抖了抖西装的衣襟，可能觉得自己在这一堆人当中有点儿矮，他走到老榆树下的最高点。
　　有人喊道：“大膀子，别几把装了，赶紧说说这几个月你嘎哈去了。”
　　有人跟着附和道：“就是嘛，麻溜地说说。”
　　“我呀……”张大膀子颇有些自豪地道，“我上省城挣大钱去了。”
　　“就你？”有人怀疑地道。
　　“不信啊，不信拉倒。”张大膀子说完，从里边口袋掏出两张百元大钞，一边在手心里抽打，一边看着大家伙儿问，“认识吗？认识这是什么吗？这是毛爷爷，一百一张的。”说完又把钱举起来。
　　“真是啊，不是当小捋偷的吧？”有人笑着道。
　　“去你爷个孙子，你才是小捋呢，这是老子在……在……”张大膀子眼珠转了转，“在水洗公司上班赚的，还偷的，你给我去偷偷试试。”说完把钱装了回去。
　　又有人大声问道：“大膀子，水洗公司是嘎哈的？”
　　张大膀子嘴一撇，不屑一顾地道：“水洗公司是……跟你们说你们也不明白。”
　　羊骨头屯的人们，瞬间就对张大膀子刮目相看了，就连从前那些懒得看他一眼的人，见着他都毕恭毕敬地称他一声兄弟或大膀叔。
　　张大膀子先是在屯子里招摇了两圈，然后来到王庆家找春生。
　　春生正在扫院子里的落叶，看见张大膀子来了，放下手里的扫帚把张大膀子让进西屋。
　　春生惊奇地问：“大膀叔，这些日子你上哪去啦，啥时候回来的？”
　　张大膀子没回答春生的问题，而是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一圈，然后坐在炕沿上，看着春生话里有话地道：“看来你这小窝要圈不住小母鸡儿了，小母鸡儿翅膀长全了，要上树变凤凰飞走了。
　　春生听张大膀子说的云里雾里，就困惑地问：“大膀子叔，你说的是啥意思啊，我咋没听明白呢？”
　　张大膀子呵呵一笑，道：“没听明白啊，想听明白就弄俩菜，咱俩一边喝，我一边告诉你。”
　　春生一听，以为张大膀子又想蹭吃蹭喝，就冷冷地道：“还不到晌午喝的哪门子酒，你先坐着，等我把院子扫完再回来陪你。”说完就要往外走。
　　张大膀子见春生不理自己，也站起身来跟在春生后边，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媳妇都要跟别人跑了，还有心思干这干那，也不知愁得慌。”
　　春生停下脚步，转回身若有所思地看着张大膀子，稍停片刻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疑惑地问：“大膀子叔，你是说，慧儿？”
　　“不是说她我说谁，说别人能上你家来吗？”
　　春生赶紧把张大膀子推回来让到炕上，又上东屋让他妈大翠切几个咸鸭蛋，自己到园子里摘了几根儿嫩黄瓜，还特意告诉大翠炸一碗鸡蛋酱。
　　大翠不解地问：“春生，你这是咋的了，大膀子混吃混喝的你也不是不知道，搭理他嘎哈！”
　　“妈你别管这些了。”
　　大翠忙活完，喊春生把桌子搬上炕，把下酒菜和碗筷摆好就回东屋去了。
　　春生给张膀子倒满一大杯白酒，然后坐在对面，等张大膀子开口。
　　张大膀子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用筷子夹起一块酱里的鸡蛋花放在黄瓜上，咔哧咬了一口，嘴里嘟囔着，还是自家园子的好吃，城里那玩意艮了吧唧的，嘀咕完又拿起一个咸鸭蛋，把里边的黄抠出来，端起杯喝了一口酒把鸭蛋黄放到嘴里，慢慢地咀嚼起来。
　　春生看着张大膀子的样子，心里有点生气，他不满意地道：“大膀子叔，咋的，就是喝呗？”
　　张大膀子嘿嘿一乐，用手摸了摸下巴颏，用唱二人转的腔调道：“坐好了哇，听我细细给你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