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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1)

作品名称:往事如盐      作者:淮海盐夫      发布时间:2024-03-15 11:04:38      字数:5376

  盐课司衙门。席上,王副使说要在灌东盐场的盐滩上为龚肇康建一座“金殿传胪”的石牌坊。龚肇康听了,一脸难色,心里害怕花银子,当即就婉言谢绝了。王副使看出龚肇康的心思,笑道:“放心,建牌坊的银子由盐运使司衙门出,盐司大人主要是想借此激励一下我两淮沿海二府二州六县的灶民,你是文曲星下凡,几千年来在这海边灶籍盐户里没出一个秀才,但也只有你一人成了金殿传胪,天子门生,这是何等的恩荣,是两淮灶民的荣耀,也是龚家的脸面,更是为你老龚家光宗耀祖的事情。”陪席的三个哥哥,还有两个姐夫都喝得红光满面,小心翼翼地点头称是。坐在龚肇康身边的章渠璈悄悄地拽了拽他的衣服,小声说:“又不是花你的银子,答应他们就是了。”龚肇康只得点了点头。
  午后,章渠璈对王副使道:“王大人,我们也要回扬州去,不知能否搭一下大人回扬州的顺风船?”王副使笑道:“有何不可?这船大得很,不过我们今天就要回扬州去。”章渠璈道:“听从大人的安排,我们也今天就回,那先借用一下大人的船,我们先回趟圩子,把东西收拾一下,随后就来。”王副使应允。
  王逼使见龚肇康一众走后,便来到盐课司衙门的公事房,问秦慕生道:“来的时候,盐司大人特意让我问一下他交待给你的事情有进展没有?”秦慕生给王副使递上茶,诚惶诚恐道:“下官一直在追查,毫无头绪,张瞎子下官一直找,就是找不到,就算是没死,也肯定藏到没人知道的地方去了。五色盐根最能吸引的人不外乎扬州的那些盐商,我也派人在扬州时刻注意着,一有消息肯定能马上知道。刚才副使大人也是看到了,这就是龚家的人。涟城我也派人去查过了,龚肇康一直住他小姑家里。龚肇康去江宁乡试,还有去京城会试,我的人夜里都进过他住的房子,可还是没有找到,我猜想,是不是真的让张瞎子给带走了?”王副使端着茶盏轻轻地吹了吹,说:“具体细节我也听不懂,更听不明白,我就是替盐司大人带个话而已,这龚肇康现在跟仪征的章家公子扯在了一起,就不太好办了,章家也是扬州的盐商,更是有来头的。你在灌东盐场的政绩不错的,我在运司衙门里都看到了,听说官声也不错,升迁是有望的。这里确实是不毛之地,你在这里都苦熬二十多年了,就不想到运司衙门去做事吗?回扬州跟家人团聚吗?可如果盐司大人交待给你的事情没办好,估计你还得要在这里待着,待上多少几年本官就不知道了,你自己掂量掂量,好自为之吧。”秦慕生慌忙取出两张银票来,递了过去,说:“还望副使大人在盐司大人面前美言几句,下官一定竭尽全力寻找。”王副使笑着收了下来,说:“听说这里的蛏干味道不孬。”秦慕生忙说:“副使大人稍坐片刻,下官这就去办。”王副使道:“是运司衙门的同僚们想尝尝,本官也没有办法,那就辛苦秦大人了。”
  
  龚肇康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而章渠璈却早就想离开了,他实在受不了盐圩子的潮湿和臭鱼烂虾的味儿了。仪征人几乎不吃海鲜,偶尔吃的也就是海带和小虾干仁了,而且都是盐腌过的。就是咸海带章渠璈也觉得很腥,吃不习惯。他是个有洁癖的人。
  龚肇康一行坐上副使的官船返回圩子。龚家兄妹一番商议后,决定让大骡子和四骡子代表老龚家便随龚肇康和章渠璈一同前往仪征。
  临行前,龚肇康将包裹里所有银子都拿了出来,把三百两银子交给了大骡子,说:“大哥,这么多年来,多亏三个哥哥抚养,这些银子算是弟弟孝敬哥嫂的,如果将来弟弟有一天发达了,一定再来图报哥嫂。”说完,又拿二百两银子分给了两位姐姐,大姐彩云惊叫道:“还有我们姊妹俩的份?”大骡子笑道:“怎么能没有你们的份呢?老七难道不是你俩的亲弟弟。”大姐夫忙点头说道:“这还能有假吗,嫡亲的……”二姐夫也跟着说道:“都是吃一个奶头长大的,当然是嫡亲的。”
  刚要上船时,章渠璈突然很难为情地搓着手,对大骡子说道:“昨天晚上吃的那个咸鱼能不能送我几条,挺香的。”龚肇康笑道:“你不是觉得海鱼腥味你受不了吗?”章渠璈笑道:“我是吃不习惯海鱼,可昨天晚上吃的那个咸鱼,越吃越香呢。”大骡子问:“章公子说的是鳓鱼吧?有呢。”章渠璈笑道:“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咸鱼,就是咸了点。”大骡子笑道:“要是鲜鳓鱼还不好吃呢,刺多;咸鳓鱼好吃,腌了三次呢,不咸不好吃的,不咸油就腌出不来。”大骡子随后让大嫂回家把一整坛三抱鳓鱼全都搬了来。
  
  龚肇康辞别岸边的亲人,乘船离去。
  岸边,大嫂伤悲地对二嫂说:“你说这像不像是在送亲?哥几个好不容易把老七养这么大,成了金殿传胪,得了功名,马上就要做官了,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送给别人家当女婿去了。这叫什么倒头事!”二嫂撇了撇嘴,说:“人家章家可是大户人家,总比做你娘家的女婿强吧?这个小疯子一下子就成金殿传胪了,人真是没有前后眼。大嫂,别看了,赶紧回家把这三百两银子分了吧,你看中不中?”二嫂的话狠狠地刺痛了大嫂。大嫂一甩手,骂道:“不中!分你奶个老腿,这是男人家的事情,你插什么嘴?你算哪根葱?等他们哥几个都在家了再说分不分。你知道老七在小姑家读书有多苦吗?你这个臭逼就知道分银子,屁股还没有银子白呢!”二嫂也不甘示弱,回怼道:“就你白,屁股跟磨盘一样大,难怪老大天天要操你,骚货。银子也有我们家一份。”
  大嫂挽了挽袖子,鄙视着二嫂,说:“刚好现在老大不在,每次要揍你,都让老大给拦下来,今天我要是不把你打跪地上求饶,你就当我大嫂。”二嫂一见大嫂拉开架势,心里顿时就慌了,满眼的胆怯,知道自己是打不过大嫂的。
  二嫂慌张地望着二骡子。大嫂叫道:“老二,你大哥不在,你要是敢欺负我,你大哥回来饶不了你,我跟你家女人的事你少掺和。”二骡子忙道:“你们打你们的,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了。”二嫂见二骡子不来帮她,也慌忙道:“你这个臭逼是不是疯了?我还要回家做饭呢。”说完撒腿就跑了。四嫂在后面叫道:“二嫂你别跑啊,还没分出个输赢呢。”
  谁知,大嫂上前给了四嫂一巴掌,骂道:“你这个臭逼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热闹不怕事大,滚。”
  
  龚肇康站在船舷边上,回头望着越来越远的圩子,心里空落落的。盐河两岸稀稀拉拉长着半枯的盐蒿,风在枯枝间吹着的口哨声,像淮海小戏里的拉魂腔一样。龚肇康感觉很冷,心里很凄凉。
  当船行到一处盐河拐弯的地方,龚肇康猛地看见一个身材高大长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正孤傲地站在岸边,满头的黑发像海带一样在风中飘动着,一大群大杓鹬①盘旋在他的上空。中年男人仍是用忧郁的眼神在望着龚肇康。龚肇康一眼就认出这个中年男人就是多年前出现在他梦里的人。他还是八年前那样的面容,没有丝毫改变,脸上的胡须还是那么地整齐漂亮。龚肇康下意识地向他挥了挥手,随后又作揖一拜。站在身旁的章渠璈不解地问:“你这是在干什么?”龚肇康道:“碰到一个熟人,打个招呼。”章渠璈四下望了望,疑惑道:“哪有什么人啊?”龚肇康不禁愣住了,再次回望时,岸上真的什么人都没有,海鸟也不见了。龚肇康失望而又尴尬地对章渠璈笑道:“算是拜别家乡吧。”
  这时,龚肇康听到从圩子的方向传来一阵一阵的哭泣声,若有若无。龚肇康感到耳朵里塞满了哀伤,他看到哭泣的声音贴在了船帆上,缠在了绳索中,也飘到了盐河里。
  龚肇康这一走,没想到竟是对家乡的一次永别,涟城和海边的圩子从此成了他魂牵梦萦的地方。
  
  两天后,王副使的官船到了扬州,章渠璈和龚肇康向王副使拜别,然后又雇了一条船西去仪征。
  中午的时候,章渠璈和龚家三兄弟在仪征的真州城南门码头上了岸。
  龚肇康看到码头上不论是装货的,还是卸货的,都对章渠璈很恭敬,又像是老朋友一样,不停地跟他打招呼请安。龚肇康感觉章渠璈在这里的人缘还是不错的,是个受欢迎的人;而更让龚肇康感到吃惊的是,章渠璈也竟然都能叫出他们的名字来,显得很随和很亲近。章渠璈满脸春风地与众人招呼着,突然,一个中年艄公从船上跳了下来,上来就要抱章渠璈。章渠璈本能地往后退去。艄公叫道:“章大少你也别躲啊,我家小伢子今年要考童生呢,你就让我抱一下沾沾你的喜气,你现在比县太爷还要有名,全县人都知道你中了进士呢。”章渠璈笑道:“大蒲扇,你就是没个正形,吓我一跳。”说着,张开双臂等着艄公过来。艄公忙将全身拍了拍,双手又在身上擦了擦,说:“我可真抱了呀。”章渠璈一把将他拉了过来,笑道:“快点,我还有贵客呢。”艄公一把将章渠璈抱了起来,在原地打了个转放了下来,说道:“这下我家小伢子肯定能考上,还是大少爷没架子。府上有事就打个招呼,大蒲扇随叫随到。”章渠璈笑道:“还真有事要找你,这几天你家船哪都别去了,银子少不了你的,你就在码头等我信,过几天让你出趟远门。”艄公忙道:“大少爷真是菩萨。放心,大蒲扇这几天哪都不去了,就等着大少爷吩咐。”
  当章渠璈他们刚穿过南门时,只见章家在南门的一家店铺掌柜跑了过来给章渠璈道喜请安:“大少爷你可回来了,老爷天天在家盼着你呢,要不要叫顶轿子来?”章渠璈摆了摆手道:“不用,顺路带贵客看看我们真州城。你现在就派人回去跟汪总管说一声,就说有贵客来家了。”掌柜的看了章渠璈身后的龚家三兄弟一眼,笑道:“这事哪能派别人去呢,我得亲自回去禀报。”说完,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章渠璈一路带着龚家三兄弟沿街看着,章家在南门的六家店铺掌柜都跑了出来给章渠璈请安。章渠璈笑道:“你们先忙你们的吧,晚上记得到家里来喝酒,有贵客呢。”一群孩子围着章渠璈叫道:“章大少中进士了……章大少中进士了……”章渠璈扭头看了看身边几个掌柜,问道:“谁身上带铜板了?给伢子们每人发五个。”一个掌柜忙道:“我身上有,我来发。”
  伢子们像一群麻雀一样围着掌柜跳跃着,叫唤着。伢子们得了铜板后,一哄而散。
  龚肇康明显感觉到了章家在仪征的地位与权势了,这不是一般商人或富人能做得到的。
  章渠璈和龚家三兄弟一直走到真州城的中心地段,一座宏伟的鼓楼横在了他们的眼前。章渠璈指着鼓楼道:“这是前明成化年间建的,值得看一看,我们上去看看。”众人正要上楼时,就见一个中年人领着刚才那个掌柜的气喘嘘嘘赶了过来,叫道:“恭喜大少爷,贺喜大少爷。”章渠璈见了,忙一把将中年人拉了过来,对龚肇康说道:“这是我家汪总管,汪棣通。”然后又对汪总管道,“这位可是今年的两榜进士金殿传胪,龚肇康。”说着,又在汪总管的耳边说了几句话。汪总管窝着嘴,睁大了眼睛,一脸惊喜地望着龚肇康。汪棣通忙过来给龚肇康请安。章渠璈道:“汪大哥,你先回家准备一下,我们看完鼓楼就回去了。”
  
  汪棣通转身离开,小跑着来到一家轿行,高声叫道:“来生意了,快点啊。”坐在门前的轿行掌柜抬起眼皮子看了汪棣通一眼,没好气地问道:“汪总管,你这是要回章家还是去别的地方?”汪棣通道:“回家,快点。”掌柜的一听,冷下脸来,说:“十个铜板,少一个子都不行。”汪棣通愣住了,说道:“平时不都是五个铜板的吗?怎么一下子就成十个了呢?”掌柜扭头看着别处,说道:“今天就十个铜板,你爱坐不坐。”汪棣通笑道:“行,十个就十个。”掌柜迟疑地问:“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这不跟我吵几句我还真不习惯了呢,不抠了?”汪棣通笑道:“别啰嗦了,是大少爷回来了。”掌柜一听,忙招呼四个轿夫过来抬轿子,笑道:“章大少回来好,这回能讨到赏钱了。”汪棣通笑道:“瞧你们这些掌柜的,就知道大少爷的钱好骗。”掌柜笑道:“不是我们骗章大少的钱,那是人家章大少仁慈,谁像你这么抠,我这还有几件破衣服你要不要?”汪棣通指着掌柜笑道:“你就恶心我吧,快走。”
  汪棣通回到章宅,立即去见章老爷。汪棣通进门就拱手作揖,笑道:“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我们章家今天真是双喜临门了,大少爷把老爷的娇客也带来了,两榜进士金殿传胪。”章老爷正坐在高背藤椅上看书喝茶,一听,惊得差点儿被一口茶噎住,忙放下手里的书,用手擦了一下嘴角,紧问道:“金殿传胪?你亲眼看到了?人怎么样?”汪棣通竖起大拇指道:“我是亲眼看到了,真是没得说,顶刮刮,大个子,一表人才,俊着呢。”章老爷听了,笑道:“他总算是做了回人事,心里还能想着他妹子。”汪棣通道:“去年大少爷秋闱回来时不是说过这事了嘛,老爷忘了不成?”章老爷笑道:“我当时还以为他就是信口胡说罢了,没想到还真的成了。棣通啊,你就别在我这儿站着了,还不赶快准备去,什么吃的住的用的,别怠慢了人家。另外,去跟渠瑶说一声,这些日子不要出院子半步,你派人在她的院外守着。至于婚事呢,一定要办得风光一些。”汪棣通愣了一下,问:“老爷,是不是太快了?再等些日子府里上下也好有个准备。”章老爷道:“东西都是现成的,还有什么好等的?赶紧把事办了,我心里踏实。”汪棣通小心地问:“这么匆忙,要是大少爷他问起来该如何回答?”章老爷道:“实话实说,他做哥的心里没数吗?快去准备吧。”
  章老爷待汪棣通走后,手里捧着紫砂壶,心情大好,突然感到无事可做,空落落的。他在屋里踱了几步,自言自语道:“看来闺女是有福之人,得了个金殿传胪,这可真是个实打实的金龟婿了。我家伢子也不差,那也是三甲的进士呢。”随后走出书房,冲着空荡荡的院子叫道:“老张啊,我要洗一下头,把头和脸都刮刮,准备迎接新姑爷上门。”
  章老爷并不知道自己说的话瞬间传遍了章家大宅院的角角落落——新姑爷来了,大小姐马上就要成亲了。
  章家大宅院顿时陷入了短暂的慌乱与惊喜,嗣后,在大总管汪棣通有条不紊的指挥下,一切归于秩序,忙而不乱。这是章家多少年都没有的喜庆事了,上上下下,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如释重负的欢愉。
  
  ①大杓鹬(sháoyù),又名红背大勺鹬、红腰勺鹬、彰鸡,是鸻形目鹬科杓鹬属的鸟类动物。(编者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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