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此时的不醉不归正热闹，有两桌酒客正喝得热火朝天。
　　慧儿和凤铃站在柜台里一边说着闲话，一边看着这些男人的酒态，不时地捂上嘴笑。
　　门忽然被打开，一股凉气钻了进来。
　　一个靠近门口坐的人站起来，红头涨脸地冲着门口喊道：“哥们，关门，关门。”等他看清是常磊时，对着常磊摆了一下手，道，“不好意思啊。”说完一屁股坐下。
　　常磊没有理会那个人，只是看了一眼四周，领着戚美华坐在里边的一张桌旁。
　　凤玲见来客人了，用手推了慧儿一下。
　　慧儿赶紧拿着菜单儿来到常磊的桌前，当看清是常磊和一个年轻女子时，她愣了一下，随即把菜单儿递给常磊微笑着询问道：“哥，今天想吃点儿啥？”然后盯着戚美华看，讶然道，“这位大姐长得可真好看。”
　　“啊，这是，是我朋友。”常磊使劲儿盯着慧儿。
　　“朋友不是男的吗，咋还有女的啊。”慧儿疑惑地看着戚美华。
　　常磊看着慧儿一笑，道：“是女朋友。”
　　戚美华看了慧儿一眼，然后满脸疑惑地看着常磊道：“你们俩挺熟啊。”
　　常磊赶紧从慧儿的脸上收回目光。他发现戚美华正盯着他看，便尴尬地笑了笑，道：“两碗米饭，一盘炒鲜蘑，一盘拌菜，一瓶啤酒，赶紧的，饿了。”说完又对戚美华道，“总来这吃饭，认识了。”
　　“你天天中午晚上都在这吃？他家的饭菜这么好吃吗？”戚美华不解地问。
　　“有时候也上别人家吃。”
　　戚美华看着慧儿的背影，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故意给常磊听：“这小姑娘是水灵，还会说话，换做是我也得常来啊。”说完乜了一眼常磊。
　　“哎，王师傅你们早来了？”常磊装作没听到戚美华说的话，转头跟另一张桌喝酒的人打招呼。
　　被叫做王师傅的中年人见常磊打招呼，有点不相信地四下看了一下，问：“常警官，你是和我说话吗？”见常磊点头，王师傅赶紧回答，“啊，我们几个来半天了都快干了一箱了。”
　　一个人用脚踢了王师傅一下，冷冷地小声道：“快喝得了，勒他干屁，牛逼哄哄的。”
　　又一人接话低声道：“是啊，今天咋的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说完看了常磊那边一眼，高声说道，“来来，喝酒，不醉不归。”
　　几个人打着哈哈，端起酒杯一口喝干。
　　戚美华吃完饭，用纸巾擦了擦嘴，然后冲着慧儿摆摆手。
　　慧儿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小姑娘，你算算这些多少钱。”戚美华用手指了指桌上的饭菜。
　　“大姐吃好了吗？”慧儿轻声道。
　　“吃好了。戚美华微笑地回答。”
　　戚美华拿钱付完账，笑着和慧儿聊起家常来，她问“你叫慧儿啊？多大了？家是哪的啊？”
　　慧儿不知道该不该回答，于是看着常磊。
　　常磊正把最后一杯酒倒进嘴里，他用餐巾纸抹了一下嘴，对戚美华道：“你问人家这个干什么，查户口啊？”
　　“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吃完了？那走吧。”
　　“走吧。”常磊穿上夹克衫往门外走去。
　　戚美华站起身来穿上风衣，跟在常磊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慧儿跟在他们后面道：“哥姐慢走，再来啊。”把二人送到门外，她看见戚美华跨上常磊的胳膊，突然心里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凤玲见慧儿似乎有点儿不高兴，就问：“咋的了？刚才还秧歌戏的呢，这一会儿咋没精神了？”
　　慧儿问道：“女朋友是啥朋友？”
　　“女朋友就是对象，城里人都这么说。”回答完，凤玲又有点儿不解地反问道，“哎，你咋想起问这个来了？”
　　“没啥，就是问问。”慧儿有点儿心不在焉地回答。
　　凤玲若有所思地看着慧儿。
　　雨从昨天开始下，一直下到今天傍晚时分还没有停的意思，马路上落满了枯黄的杨树叶，小轿车压着积水来往穿梭，行人举着雨伞在秋风里缩着脖子匆匆走过。
　　小街上的各家店铺都冷冷清清，只有挂在外边的霓虹灯招牌一闪一闪，可怜兮兮地变换着不同的颜色。
　　慧儿站在店门口呆呆地向外张望，凤铃在桌子上摆着扑克牌，大海在厨房熬制汤汁，不醉不归只有一个食客在慢慢地喝酒。
　　大海从后厨出来，一边擦手一边道：“这雨下的没完没了，腻歪死了。”见慧儿在门口往外看，就道，“慧儿啊，今天早点儿下班。”
　　慧儿没做声，依旧看着外边。
　　大海摇摇头。
　　“真闹心。”凤玲把手中的扑克牌一扔，又划拉到一起捋顺，在桌子上顿了顿，道，“摆了好几把都没摆开，慧儿，咱俩上老街溜达溜达去啊？”
　　“别去了，下着雨呢，一会要是上客人呢。”大海阻止道。
　　“这天鬼才出来喝酒呢。”
　　“嘿嘿，哎，你咋说话呢？”那个喝酒的客人端着酒杯刚要往嘴里倒，听到凤玲的话，把酒杯往桌上一墩。
　　凤铃一下想起屋里还有一位客人呢，赶紧笑着解释道：“查大哥我不是说你。”
　　“那你说谁呢。”查大哥紧绷着脸，“满屋就我一个喝酒的，刚才还一口一个大哥叫着呢，咋这一会就把我说成鬼了。”
　　查大哥住在附近是这里的常客，和大海两口子都很熟，再加上查大哥是个活泛人，爱开玩笑，他是故意逗凤玲。
　　“大哥，我的意思是现在出来喝酒的才是鬼呢，也不是，是一会儿，不是鬼，是……”凤玲语无伦次地。
　　“行了，别解释了，等以后我白天来晚上不来了，呵呵。”查大哥说完自己先笑了
　　慧儿好像没听到屋里的说笑声，依旧两眼紧盯着外边，不时地转头看看大街的两头。
　　“慧儿，看啥呢？”大海大声问道。
　　“没看啥。”慧儿有点儿心神不定地答应了一句。
　　大海拍拍凤玲的肩膀，冲着慧儿努努嘴儿，悄悄地道：“常磊有几天没来了？”
　　凤玲放下手中的扑克牌，看着天花板想了想，道：“从那天带个女的来吃饭，到现在有十多天了吧，中午间来过两次，咋的了？”
　　“你没见这段时间慧儿像丢了魂似的，没事儿就看着大街，好像是等谁呢，你说，她在这认识谁？”大海神秘地道。
　　“你是说慧儿等常磊了？”凤铃惊讶地道。
　　大海点头道：“我观察好长时间了，只要常磊一来，慧儿的脸就笑成花，常磊不来她就打不起精神，是常磊把咱家慧儿的魂儿给勾走了。”
　　凤玲不相信地道：“净瞎说。”
　　“瞎说，自从那次事儿往后，常磊差不多天天都来，慧儿看常磊的眼神儿都不一样了。”
　　“我咋没看出来，再说，那些年轻的，那个不是冲着慧儿来的。”
　　“你能看出来啥，你没看见慧儿对别人和对常磊不一样吗？”
　　“没看出来。”
　　大海寻思了一下，对凤玲道：“你去探探慧儿，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那天常磊不是领来一个女的吗，还说是他女朋友。”
　　大海奇怪地问：“你咋知道的，谁跟你说的？”
　　“跟慧儿说的，慧儿问我啥是女……哎呀妈呀，我说的呢。”
　　“咋的了，一惊一咋的。”
　　凤玲小声道：“从那天慧儿问完我啥是女朋友，就再没有笑模样了，八成这孩子对常磊那小子有想法了。”
　　“你没看见常磊看慧儿的眼神啊，再就是嘎哈他天天上咱家来吃饭，咋的，咱家的饭菜比别人家的好吃啊？小鸡儿不撒尿总有它的道儿。”
　　“也是哈。”听大海一说，凤玲也觉得是这么回事，但是又一想，“不行，慧儿在家已经定亲了，这要是整出点儿啥事儿来，咱咋和福子哥交代呀，”
　　大海眼睛转了几转，对凤玲道：“这样，你去套套慧儿的意思再说。”
　　凤铃把扑克牌放好，悄悄地来到慧儿的背后，突然用手一指，小声道：“常磊。”
　　“在哪呢，在……”慧儿一下子反应过来，脸一红，回头拍了一下凤玲，嗔怒道，“缺德，谁来了？”
　　“谁也没来啊，我说我来了。”凤玲故意逗慧儿，“你等谁呢？是不是等相好的呢？”
　　慧儿脸又一红，嗔怪道：“哎呀，缺德的凤玲子，你说啥呢！”慧儿一急，连表婶儿也不叫了，直呼起凤玲的的乳名来了，说完还用手捂住了发烫的脸。
　　“看看让我说着了吧。”凤玲大声说道，然后小声地问慧儿，“那天常磊让你帮他往车上搬啤酒，我看你俩在外边唠了半天，他都和你说啥了？”
　　“啥也没说。”慧儿低下头看着脚背
　　“没说？没说在那嘀咕十好几分钟？”凤铃怀疑地看着慧儿。
　　“那天他就问我，问我……”慧儿越说声越小。
　　“说呀，看你吭哧瘪肚的，问你啥了”凤玲小声地追问道。
　　“问我家是哪的，有没有搞对象。”
　　“你咋说的？你说没说你搞对象了。”凤玲有点着急地问。
　　“啥是搞对象啊？我也没搞啊，我就说没搞。”慧儿低着头小声地答道。
　　凤玲一听，两手一拍冲着大海嚷嚷道：“你听见没有，慧儿这丫头不知道啥叫搞对象。”
　　里边传来啊噗的一声，紧接着就是剧烈地咳嗽声。
　　查大哥把头抵在桌子上，一个劲儿地咳嗽，风铃赶紧撇下慧儿，疾步地来到查大哥跟前。
　　原来查大哥，刚把一个馄饨送进嘴里，冷丁地听凤铃说慧儿不知道啥叫搞对象，竟然忍不住一笑，结果把还没咽下去的馄饨一下子喷到桌子上，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把脸憋得通红。大海赶紧过去用手掌在查大哥的后背连敲带拍，凤铃也麻利地倒了一杯凉开水放到桌子上，又用手在查大哥的前胸划拉，慧儿紧张地摇晃着两只伸出去又收回来的手，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
　　折腾了大约十几秒钟，查大哥这才缓过劲儿来，他喝了一口水，用纸擦了擦鼻涕和眼泪，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道：“我的天呐，今儿个不顺啊，刚才被说成是鬼，现在又差一点儿被呛死。”
　　凤铃忍不住一边笑，一边道歉：“咯咯，真是太对不住了，咯咯，没想到你会笑呛住，对不起啊。”
　　“嘿嘿嘿，没事儿，这不怨你，是我自己没注意，不过你想啊，那有不知道搞对象是啥意思的，按现在的话说，这小姑娘真是太纯洁了，这太难得了，我要是有儿子啊……”说完咂咂嘴又道，“可惜啊，我是没这个福喽，我家那是个千金。”
　　“姑娘好啊，那是爹妈的贴心小棉袄啊。”凤玲笑嘻嘻地道
　　“可别提了，我那姑娘啊……”查大哥往嘴里送个馄饨，一边嚼一边道，“这不，今天我老伴儿上我丈母娘家去了，临走的时候告诉我，让我和姑娘在外边对付一口，结果，呵呵。”
　　“你姑娘不来？”
　　“啥呀，我下班回家，根本就没看见她的影儿，打电话给她也不接，我只好一个人下来喝点儿酒吃碗馄饨了。”
　　“查大哥你是在公安大楼上班吧？”大海试探着问道。
　　“啊，对啊。”
　　“哦，那我向你打听个人呗？”
　　“谁啊？”
　　大海看了看慧儿和凤铃，然后小声道：“一个叫常磊的小伙子。”
　　“常磊。”查大哥踌躇了一下，问道，“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大个子，挺壮实的？”
　　“对，叫常磊。”“
　　那我知道，是我们常副局的公子。”
　　“那，那他这个人咋样？多大岁数？结婚了吗？他爸妈是干啥的？”
　　“我说老板，你问的这么全，是查户口啊，还是要给他介绍对象啊，”查大哥满脸狐疑地看着大海，忽然他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慧儿，于是点点头道，“行，不过太多的事儿我也不知道，我只能给你简单地说说。”查大哥又看了大海一眼：“不过这碗馄饨你得给我免单啊，就当咨询费了。”
　　“那当然了。”大海忙不迭地答应。
　　查大哥笑了，摆摆手道：“跟你开个玩笑。”
　　从查大哥嘴里知道，常磊的父母都是公安大楼里的领导父亲还是个大官，常磊在警校学习了几年，毕业后被分配到了安福街派出所，现在正是这一片的管片民警，家里有一个上大学的妹妹，家里条件很不错。
　　“他结婚了吗？”凤铃问道。
　　查大哥端起碗喝了一口汤，放下碗答道：“没有，他妈整天为这事儿嘟囔。”
　　慧儿在一旁似乎漫不经心，但是她听得比谁都仔细，当她听到常磊没有结婚，心里暗暗高兴，于是插嘴问道：“他咋不结婚呢？他不是相亲了吗？”
　　查大哥看了一眼慧儿，顿了顿道：“相，对，相亲了，都相了好几年了。”他又看了慧儿一眼，发现慧儿的眼神暗淡了一下，心里便多少明白了一些，心想，这小姑娘心挺高哇，不过我得点点她，听不听的明白那就不是我的事儿了，别日后骂我就行。
　　于是查大哥加重语气接着道：“他和对象已经处了好几年了，听说明年就要结婚，可不知道为什么前两天他和对象黄了。”他盯着慧儿看了一会儿，又把头转向凤玲接着道，“听懂了吗，黄了，这对象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下乡还在一个青年点儿，回城后又在一个工厂上班，两人都处了好几年来，不知为什么常磊突然不干了，就把那姑娘蹬了，为这事李副处长的嗓子都肿的说不出话来了。”
　　“李副处长？”大海狐疑地问道。
　　“啊，就是常磊的妈妈，我们局督导处的副处长。”
　　大海几个人根本就没听明白查大哥说话的含义，只知道常磊现在没有对象了，关键的是他家里都是当官的。
　　凤铃也不管查大哥在没在场，看着慧儿道：“傻丫头听明白了吗，人家没对象。”
　　慧儿脸一红赶紧躲进后厨。
　　查大哥看着大海两口子心里道，合着我说的话，你们是一句也没听明白啊！
　　于是查大哥又添了一句：“处了这么多年的对象都甩了，这心可真够……”
　　查大哥的狠个字还没说出来，门猛地一下被打开了，一股凉风跟着吹了进来，把桌子上的几张纸巾刮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