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春生在大海家门口和慧儿相遇，一下子激起春生保卫自己爱情的决心，他主动地和慧儿打招呼，然后看看左右没人，就像小时候一样，上前拉住慧儿的手。
　　慧儿的脸一下红到了脖子，脑袋嗡的一声，她猛推一下春生的手，低声道："哥，你嘎哈呀。"
　　春生也意识到自己太性急了，赶紧松开了手，结结巴巴地道："小慧儿，我，我。"
　　慧儿把头一低，绕过春生向大海家走去。
　　春生紧走几步，跟在慧儿身后吭哧瘪肚地："小慧儿，你，我，我喜欢你。"
　　慧儿听了春生的话，心咚咚地跳个不停，她犹豫一下停下脚步，看看四周没人转过身来，红着脸低着头两只手使劲儿地拽着衣襟，用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道："你，你让我干爸找我爸说呀。"说完转身一溜小跑进了大海家。
　　春生听明白了慧儿说的话，但还没等他回答，慧儿已经像只鸟一样飞走了。
　　春生愣愣地站在原地，突然他使劲儿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猛一下跳了起来，转身就跑。
　　凤铃正在屋里正忙活着，从窗玻璃的反光，她看到慧儿蹑手蹑脚地进来，她稳了一下神儿，猛地转身伸出双手，嘴里哇了一声。
　　慧儿本来想在后面吓凤铃一下，没想到反被凤铃吓了一大跳，她妈呀一声捂住了脸，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大海也被凤玲吓了一跳，他回头看见慧儿哭了，赶紧用手怼了风铃一下，责备道："你嘎哈呀，吓人到怪的，还不给慧儿叫叫魂儿。"
　　凤铃一看慧儿哭了，赶紧蹲下用手摸着慧儿的头，嘴里叨咕到："摸摸毛吓不着，摸摸毛吓不着。"又摸着慧儿的腿，"摸摸腿吓一会儿，摸……"
　　慧儿扑哧一声笑了，抬手打了凤铃一下："缺德，吓死我了。"
　　凤铃用手指头戳了慧儿的额头一下，娇嗔道："死丫头，还怨我了，我要是没发现你进来，还不得被你吓死了。"
　　"你胆儿那么小，还见过世面呢。"
　　凤铃一把拉过慧儿，道："我都回来好几天了，你就来一次，咋的，一点儿也没想我？"
　　"想你有啥用，看见你还得管你叫婶儿，你是萝卜长在垄台儿上——辈儿大啊，你愿意听我还不愿意叫呢。"
　　"哈哈，大海你听听你这大侄女说的话，这不是目无尊长无法无天了吗。"凤铃大笑着喊大海。
　　大海也笑了："你俩的事儿我可管不了。"
　　凤铃和慧儿是无事不谈无话不说的好姐妹，虽然凤铃比慧儿大几岁，脾气秉性和慧儿也不大一样，但是两姐妹却有共同语言和爱好，二人除了各自干家务活，其余的多数时间就在一起描龙绣凤做女红说悄悄话，一直到凤铃嫁给了大海成了慧儿的表婶后，两人的接触才算告一段落，再后来凤铃跟着大海进了城，这几年基本没什么联系。
　　凤铃长得比慧儿略高些，身形前凸后翘的比慧儿壮实许多，黑红圆润的大脸盘，粗眉毛大眼睛，一张诚实的厚嘴唇子说话从不会小声小气，手大脚大是个能干的姑娘。屯子里有人看凤铃的面相和身材，说她是旺夫命，以后谁娶她准能发财。但是凤铃可不是谁都能娶走的，她在等人，她在等那个能把自己带出穷窝的人，最终她等到了张大海，为这事儿她父母哥嫂没少劝她，可她偏偏就有这么一股子拗劲儿，自己的路自己走，不用别人说长道短。
　　虽说大海比凤铃大六七岁，但是自从大海回来以后，凤铃就感觉到救自己脱离贫穷的人来了，这个说话大声大气敢说敢做的姑娘，自己闯到大海家，把自己的心事对大海的爹妈说了。一开始把大海妈吓了一跳以为她是闹着玩呢，后来一看她说的是真的，就和大海爸商量，大海都快三十了，在农村这个年龄的男人还上哪去找媳妇，既然人家姑娘不嫌弃咱，咱还有啥不同意的，把这事儿跟大海一说，大海乐得一下子蹦起老高。
　　就这样，凤铃成了慧儿的表婶，凤玲结婚那天还是慧儿给做的伴娘。
　　大海这次回来还有一件事要办，那就是想在本屯子，找个知根知底的人到自己的饭馆当服务员，正好现在慧儿来找凤铃，他见慧儿无论是长相还是身段一点也不比城里人差，于是心里一动，心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这眼前不就是一个知根知底儿的人吗，如果慧儿同意进城到自己的饭店当服务员，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大海找了个借口把凤铃喊到院子里，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凤玲听后表示一百个同意，本来就是好姐妹，慧儿要是真能上自己的饭店，以后就有和自己唠嗑的人了，她自然也是满心的欢喜。
　　凤玲进屋看着慧儿道："慧儿，你就打算在这穷骨头屯待一辈子了？"
　　慧儿看着眼前穿的像城里人一样的凤玲道："不在这还能上哪去啊，你给我指条道呗。"说完咯咯地笑了。
　　"想进城吗？"凤铃问。
　　"想啊，你不是说城里到处是黄金，遍地是白银吗，那谁不想啊。"
　　"给你个进城的机会，不知你愿不愿意。"凤玲似乎在吊慧儿的胃口。
　　"啥机会？"慧儿看着不着急不着慌的凤玲急切地问，"你说啊，到底是啥机会？"
　　"哎呀，你看给慧儿急的，赶紧说吧。"大海插嘴道。
　　"我寻思着气气她，谁让她不管我叫婶儿了。"凤铃说完自己先哈哈笑了起来。
　　"哎呀，缺德的疯玲子，你快说呀。"慧儿急得直接喊出凤铃的绰号。
　　"你管我叫啥？哎，你这没老没少的张慧儿。"凤玲又嘎嘎地笑了起来，震得房顶上的铁皮直响。
　　"你快别逗慧儿了。"大海在一旁看慧儿急了，赶紧出来打圆场，"是这么回事儿，我的饭店缺个服务员，问你想不想去。"
　　"去，去，嘎哈不去啊！"慧儿兴奋得脸都红了，眼睛都没眨一下就答应了。
　　"管吃管住，到月给工钱，"大海补充道。
　　本来慧儿找凤铃就是想打听一下进城的事，现在一听大海问她想不想去他的饭店当服务员，还说管吃管住给工钱，这正中她的下怀，便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那你爸妈能让你去吗？"
　　慧儿听大海问，刚才还兴奋的脸色顿时暗淡下来，她说不准爸妈能不能让她进城，毕竟她从生下来就没出过羊骨头屯。
　　大海见慧儿有点迟疑，知道她是怕张福不让她去，就说道："你爸妈那我去说，这是好事儿，难道他们想把孩子们都钉在这根穷骨头上一辈子啊。"转头又对凤玲道，"晚上咱俩去一趟，大哥是个开明人，一说就透。"
　　慧儿转忧为喜，临走的时候还特意嘱咐凤铃，千万别忘了上她家和她爸妈说她进城的事儿。
　　慧儿回到家有点儿魂不守舍，一边吃饭一边往窗外看，张红莲问她有什么事儿，她只是一个劲儿地笑，弄得张红莲说她中了邪，晚上烧个信封给她叫叫魂儿。
　　傍晚时分，大海两口子吃完饭，来到屯东头张福家。
　　张福家也刚收拾完桌子，张福和张红莲坐在炕上逗小孙子，二丫拿着笤帚扫地，慧儿坐在炕稍扭头看着窗外发呆。
　　二丫扫完地见慧儿在那发愣，就走过来小声地道："你今天上大海叔家去了？"
　　慧儿点点头，继续看着窗外。
　　"和凤玲子说啥了？"二丫用手推了慧儿一下。
　　"没说啥，就是问问城里好找活不。"
　　"那她咋说？"
　　"她还能咋说，就说省城遍地是黄金白银，只要肯吃苦肯定挣钱。"
　　"真的假的。"
　　"那谁知道呢。"
　　"咱俩也去呗？"
　　"你也想去啊？咱俩都去了，咱妈咱爸谁管那？"
　　"有咱哥呢。"
　　张福见俩姑娘在那小声嘀咕，就问："你俩在哪嘁嘁啥呢？"
　　"啊，没嘁嘁啥。"
　　正在这时有人在院子外喊："福子哥在家吗？"
　　"谁啊？"
　　还没等外边回答，慧儿就说："是大海叔和凤玲子。"说完蹦下地去开门。
　　"你这孩子，连个婶儿也不叫，一口一个凤玲子，咋的她也是你的长辈儿，没大没小的。"张福看着慧儿的背影不满地埋怨道。
　　"她俩从小就在一起……"二丫接过张福的话还没说完，大海和凤玲推门进来，慧儿跟在后边站在门口。
　　张福见大海两口子进来，连忙从炕里蹭到炕沿边，把两条腿耷拉着，用一只脚在地上勾鞋，勾了两下没勾着，见慧儿还在门口站着发呆，就对慧儿道："老闺嬢你着魔了咋的，赶紧给你叔和婶儿拿凳子啊。"
　　慧儿一脸急切的样子，两眼在大海和凤铃身上打转，身子还是没动。
　　张福不好意思地笑着对大海道："这孩子，今儿晚咋了，刚才就直末愣眼的。"
　　慧儿依旧没搭腔，她把目光落在凤玲脸上，盼望凤铃快点儿把她要去城里的事儿挑明。
　　凤铃见慧儿一个劲儿地给自己使眼色，心里想，我得让你再急一会儿，她故意装作没看见慧儿给她使眼色，接过张福的话音道："就是，慧儿你想啥呢，赶紧给婶儿拿凳子啊。"见慧儿依旧瞪着自己没动，就装做生气的样子，"你这孩子没礼貌，婶儿生气了啊。"说完故意冲着慧儿吐了下舌头。
　　慧儿使劲儿地躲了一下脚，对着风铃一歪脖子一瞪眼。
　　二丫看看慧儿，又看看凤铃，然后一脸狐疑地搬个凳子递给凤铃，小声问，"看你俩神叨的，嘎哈呢？"
　　凤铃接过二丫递来的凳子，故意大声道："你看看人家二丫多懂事儿，慧儿你得多学学，要不进了城咋混呢。"
　　二丫马上接过话茬道："小婶儿，你说慧儿要进城？"
　　"谁进城？慧儿进城？"张红莲也把小孙子放到炕上，翘着腚看着凤玲问。
　　"大海，凤铃刚才是不是说慧儿要进城，是真的吗？"张福也追问。
　　大海没直接回答张福的问话，而是装迷糊地问慧儿："慧儿，你没跟你爸说你要跟我进城的事儿啊？"
　　慧儿低着头小声道："我，没敢说。"
　　"这孩子。"大海说完这句话，转头对张福道，"大哥是这么回事，我不是在省城开了个小饭店儿吗，现在我和凤铃俩忙活不过来，想请慧儿上我那当服务员去。"
　　"上你那饭店当服务员？"张福看着大海。
　　"是啊，我看咱是实在亲戚这才要带着慧儿去省城，要是别人家求我，我还得掂量掂量呢，肥水不流外人田么。"
　　张福看着张红莲，张红莲也看着张福，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的拿不定主意。
　　凤铃见这俩人犹犹豫豫，心想，我得再烧一把火，她对张福道："你这当爸的，难不成还要把她们当小鸡仔儿，留在你这翅膀下，在这穷骨头上和你一起受一辈子穷啊。"
　　"看你说的，那哪能呢，那哪能呢，只是……。"张福被凤铃说的有点儿活泛。
　　凤铃见张福有点儿心活，赶紧追问道："只是啥？"
　　"城里的钱就那么好赚？"
　　"看你说的，不好赚我俩的饭店还能开吗！"
　　大海接过话道："那当然了，城里边的钱不仅好赚，还有老鼻子有意思的事儿呢，咱这再过一百年也赶不上，你听我给你说啊。"
　　大海给张福一家，讲述城里的一些奇闻乐事，说城里人真怪，上茅厕用纸擦屁股，自己一开始不习惯，经常劲儿使大了，就把纸扣个窟窿，但没办法啊，城里也没有苞米瓤子啥的，这把张福一家逗得是前仰后合。大海说起城里人喝啤酒，那更是了不得，那哪是喝呀，简直就是往肚子里灌，两个人能喝一大箱子啤酒，一瓶就算一斤一个人还得喝十几斤呢，都不知道这酒喝哪去了，这又让张福一家听得目瞪口呆。大海也讲述自己是如何，从被戴红胳膊箍的到处追撵的小摊贩，变成饭店老板的故事，情到深处几次哽咽，这又让张福两口子不时地叹息，嘴里发出：那嘎，真的，唉。最后大海说，虽然被罚过钱，被掘过秤杆，被抢过车，不管咋的现在终于熬出头了，开了饭店再也不用东躲西藏的和那些人兜圈子了。
　　"城里人咋那么恶呀？"张红莲抱着小孙子插嘴道。
　　"我说大海，省城真像你说的那样好赚钱？我咋就不信呢。"张福听完也是半信半疑。
　　"大哥，看你说的，我能和你瞎掰话吗，你看看我家现在啥样不就知道了吗，这还用我多说啊。"
　　"就是嘛，大海说的是实话，再说了，这还不是为了你家好啊。"凤铃附和道。
　　"就你刚才说的什么的那么恶，就连你都害怕，那慧儿去了能行吗？"
　　"慧儿去了是当服务员，人家和她说不上话，有事找大海，大海要是不在家就找我，我是老板娘。"凤铃颇有点儿自豪地说道。
　　"这样吧，让慧儿先跟我俩去，行就接着干，不行我再把她送回来，这样你总放心了吧？"大海对张福道。
　　"吃住咋办啊？"张福把最关心的话说了出来，他就担心慧儿到城里没地方吃没地方住。
　　"这你不用担心，我管吃管住，到月还开工资。"
　　"哎哟，还给工钱，有这好事儿？"张福装作怀疑地看着大海。
　　"那当然了，城里叫发工资，一月一发。"大海诱惑般地道。
　　张福两口子的心彻底被大海两口子说活了，张红莲看着慧儿道："老闺嬢，你敢去吗？"
　　"敢，那有啥不敢的，再说不是还有表叔……"慧儿乜了一眼凤铃，"——和表婶儿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