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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2)

作品名称:往事如盐      作者:淮海盐夫      发布时间:2024-03-02 21:06:34      字数:4995

  半个月后,三骡子在盐课司衙门口被处以绞刑。
  行刑台是临时搭建的。三骡子被两个衙役拖出重生院。三骡子脸色苍白,抬头望了望天空,太阳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三骡子跪在木桩前面,一根粗麻绳勒着他的脖子,木桩后面的粗绳子插着木棍,两个衙役手持着,等着坐在衙门口的秦慕生扔签牌。三骡子冲着天大声呼喊起来:“爹哎……娘哎……三骡子去找你们了……”三骡子说话漏风,残留的牙齿在牙床上七零八碎地外露着。
  台下站着一群晒盐人,议论着老龚家的事情。老龚家不到一个月就死了五口人,还有一个成了疯子,是不是老龚家作了什么孽,遭报应了。三骡子惶恐地望着台下,叫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家还有谁死了?操你娘的,快说啊。”一个晒盐人大声说:“三骡子,你家女人和小鬏子都死了。”
  站在人群中的龚家三兄弟都愣住了。
  四骡子突然冲着那个晒盐人挥起拳头打了过去,大骡子和二骡子也跟着与几个晒盐人打了起来。行刑台前顿时乱作一团。巡检带着一群衙役跑了过来,他指着龚家的三兄弟说:“给老子老实点,不然就把你们都给绑了,一起送上去绞了。”大骡子忙将两个弟弟拉住了。
  三骡子伸着脖子,声嘶力竭地冲着台下大声问:“大哥,是不是我家女人和小鬏子都死了?”大骡子愣愣地望着三骡子,不知道要不要回答他。四骡子叫道:“三哥,三嫂和小根子都让大火烧死了。”
  
  午时三刻的时候,秦慕生站在摆在衙门口一张桌子的后面高声宣读了三骡子的罪状。就在这时,三骡子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喊一声:“五色盐根出世了……赤丹盐根就在盐大使秦慕生手上……”
  三骡子这一嗓子像一声惊雷,在衙门前的所有人的头上炸了开来。
  盐课司衙门前站着的晒盐人和衙役们,顿时都像是鲨鱼闻到了血腥味儿一样,扭头看着秦慕生。
  秦慕生也瞬间惊呆了,他完全没有想到三骡子临死前会将他扔了出来。他慌里慌张地将一根签牌扔在了地上,冲着行刑台叫道:“行刑……行刑!”
  两个衙役开始绞动起粗麻绳,一个衙役小声说:“三骡子,你真是个呆沙光子,半个月的时间全让你浪费了,你要是早点儿说出五色盐根,说不定就会有人来保你,也许就不会死了。你忍着点啊,马上就通透了。”三骡子的脸上现出诡异的笑,渐渐变紫。当粗麻绳绞了二圈后,三骡子的舌头就伸了出来,眼睛流着血,盯着台下站着的三个兄弟。粗麻绳绞到第三圈时,三骡子的脖子就软下来。行刑台上的两个衙役抬着望了秦慕生一眼,见秦慕生还在呆呆地看着,毫无反应,便仍旧使劲地绞着。
  此时,秦慕生心里在后悔着,一切都来不及了。三骡子这一死,他的麻烦将接踵而来,更是死无对证。三骡子死了还要拉他做垫背的,这个狗日的。
  大骡子伤心地跑到台前,捶着行刑台嚷了起来:“人都死了,不要勒了。”
  突然,四个衙役冲了过来,对着大骡子一阵乱棍。二骡子和四骡子立马冲了过去,又被几个衙役拦了下来,又是一顿乱棍。这时,秦慕生恍惚地站了起来,说:“让他们把三骡子尸首领走吧。”说完,失魂落魄头也不回地转身进了盐课司衙门。秦慕生知道三骡子死前的一嗓子是要把他一起带下地狱。现在,他已经处在了一个危险的境地;未来,他将不得安宁。
  三骡子成功地把血泼在了秦慕生的身上,血腥味已然散了出去,野兽必将来临。
  大骡子的头被打破了,流着血。二骡子和四骡子的衣服也被撕扯破了。
  
  三兄弟狼狈不堪地将三骡子从行刑台上抬了下来,用麻袋套着放在独轮车上,将三骡子的尸体往圩子里推着。大骡子推着独轮车行走在海边弯弯曲曲的路上,一阵阵海潮声伴着独轮车“咕叽咕叽”的叫唤搅得大骡子脑仁子疼。二骡子说:“大哥,我来换换你吧。”大骡子摇头道:“不用。你们说老三临死前喊那一嗓子是真的吗?”四骡子说:“要是没有,三哥他有病啊。”二骡子说:“老三,赤丹盐根,盐大使,这三样怎么会扯到一起了呢?老三没头没脑突然来这么一出,他是怎么知道盐大使手上有赤丹盐根的?盐大使总不会犯病把赤丹盐根拿到重生院去让老三看吧?这说不通啊。”四骡子不屑地说:“这年头,说不通的事多了去了。有谁去追根了?”
  大骡子推着独轮车想着晒盐人的议论,一个月里死了爹娘和兄弟一家。娘病得奇怪,死倒是能说得过去的,可爹的死实在没法解释,大骡子始终不相信三骡子真的会杀了爹,而三骡子老婆和小鬏子死得就更为蹊跷。难道三骡子在家偷东西就是在偷赤丹盐根?是藏着赤丹盐根让老龚家遭的报应?可家里又怎么会有赤丹盐根的呢?从来没听爹娘说起过啊。大骡子麻木地推着三骡子的尸体往前走着,不敢把心里的猜疑说给两个弟弟听。
  二骡子在路上捡到一个大贝壳,看了看,迎着风又扔了出去,说:“老三迟不喊早不喊,临死前喊,我估计肯定有事。盐大使这下就别想睡安稳觉了。还好,衙门给老三留了个全尸,也算是不错了。”
  大骡子突然停了下来,叫道:“老二,你是闲的吧,你就不怕老三现在正在听着,今天半夜来找你说道说道?过来,你来推。”二骡子拍了拍手,说:“我也没说什么啊,就是觉得奇怪。我来推就我来推。”
  大骡子觉得二骡子和四骡子没心没肺,很伤心,人都死了,还记什么仇呢?他也知道二骡子和四骡子心里认定三骡子是杀死爹的凶手,可终究还是一娘同胞的亲兄弟。大骡子叹气说:“少说两句吧,人都死了。等会儿到家了,就不进圩子了,你们去把老三家把娘儿俩的骨头也拿来吧,让他们一家团圆。”四骡子叫道:“为什么不进圩子?”二骡子说:“老三是被官家处死的,煞气重,圩里的人也不让进啊。十年前老张家买私盐被衙门砍头了,爹也不让他进圩子,你忘了?”四骡子问:“那把三哥埋什么地方?”二骡子看着大骡子说:“反正不能埋爹娘的边上。爹不可能是自己淹死的。”四骡子指了指海边说:“那就随便找个地方埋了。”
  当兄弟三人望见圩子时,就停了下来。二骡子回到圩子里,大嫂带着二嫂和四嫂要跟过来,被二骡子拒绝了,说有煞气,女人和小鬏子火气弱,不能靠近的,免得沾上不干净的东西。大嫂说:“是自家兄弟,还能祸害自家人吗?”二骡子说:“他都能杀了亲爹,还有什么他不敢害的?你家不怕你就跟着去看看,我家不能去,老四家的你要是不怕你也去看。”大嫂见二骡子这么说,也就不敢再坚持了,便回到家里拿了一叠子黄纸交给了二骡子,说:“给三骡子一家子烧去吧。”
  二骡子把三骡子老婆和小鬏子的骨骸包着出了圩子。龚家三兄弟就在海边上选了一块地,挖了一个大坑将三骡子一家子埋了。
  挖完最后一锨土,大骡子对二骡子和四骡子说:“老三家算是死绝了,你们心里有什么怨恨也都结了吧。”四骡子说:“我觉得三哥家失火蹊跷,听说那天三嫂回家也没升火做饭,烟囱没冒烟,怎么会失火了呢?三嫂又不是那种想不开寻死的人。”二骡子道:“难道是有人故意放火不成?”四骡子说:“难道是仇家放的火?可也没听说三哥跟谁有仇啊?三哥从不惹事的。”大骡子道:“老三哪来的仇家?整天在滩上干活,跟我们都少来往,圩里的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窟里吃窟里屙的,跟别人也不啰嗦,他家女人恐怕是知道老三肯定要死了,所以就想不开,这也是难说的事情——女人头脑是整的,不会拐弯。你们以后就不要再说这些事情了,听到没有?都回吧。”二骡子突然将手上的铁锨扔在地上,说:“不对,赤丹盐根应该是老三的,是被盐大使抢去了,所以要处死老三,还有他家的老婆小鬏子,不然老三死前说那句话是没道理的,说不通。”大骡子吓了一跳,叫道:“胡说八道,老三上哪弄五色盐根?要是老三手上有赤丹盐根,他家盐田早就该长得满满的了,有吗?你狗眼瞎了吗?一个快要死的人什么话不能说?你要是信了,你也得让人弄死,你一家子也得被人烧死。”二骡子一下子被唬得愣住了。四骡子嘻笑着问:“二哥,你是不是惦记上了?你要是死了,我推你回来。就埋在三哥边上。”二骡子急了,一把薅住四骡子,在三骡子的坟前打了起来。
  二骡子的话让大骡子心里感到害怕,他没有勇气面对,更不敢去深究是否有人故意放火这件事,他不能再让家里人没事找事了。现在父母都不在了,他是老大,得护着弟弟妹妹们的周全。更何况家里还有一个疯癫了的小弟弟需要他来照顾。大骡子突然变得胆小起来,战战兢兢。
  
  龚肇康依旧住在父母的老屋子里。
  白天,龚肇康穿着父亲留下来的衣服游荡在圩子里,盐滩上,还有海边。父亲宽大的衣服像袍子一样挂在这个十二岁的少年身上,风一吹就会鼓起来。每天回来,龚肇康的辫子总是散开的,圩子里的人都说他走路脚不沾地,像阎王不收的孤魂野鬼。圩子里的小鬏子们常围绕在龚肇康的身边,拿树枝或棍子捅着他玩,或都在他的头上插上很多的草,小鬏子们拍着手欢叫着,叫他傻子。龚肇康也跟着小鬏子们一起欢叫。大嫂每次看到了都会提着铁锨出来,追打着这些小鬏子,骂他们失天教。小鬏子们在嘻嘻哈哈中散去。
  大嫂将龚肇康摁在板凳上,一边替他梳辫子,一边骂圩子里的人嘴上长疮了,不说一句人话,他们全家都是傻子。而龚肇康却总是看着大嫂“呵呵”地笑着,叫娘。这让大嫂很难过,她总能想到母亲临死前那双看着她的充满哀伤恳切的眼睛。大嫂流着泪,捧起龚肇康的脸说:“老七啊,你就醒醒吧……你的魂到底跑哪儿去了,告诉大嫂,大嫂替你找回来……”
  龚肇康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似乎已经不认识家里的人了,每天就是吃饭、游荡和睡觉。
  龚肇康整天眯缝着眼睛,看着圩子和盐滩上的人和物。他努力地想看清楚,因为他所看到的人和物都是重叠的双影,一个是实的,一个是虚的。他一时无法适应,拿东西的时候常常会拿空,拿空了,他也会不好意思,冲人傻笑,后来他渐渐习惯了,也习惯了圩子里的人说他是新的“守圩人”。
  海边的每个圩子里都有一个守圩人。老的守圩人死了,就会有新的守圩人出现,他们自生自灭。
  守圩人都是些精神不正常的人,有先天的,也有是受了刺激的。他们行为古怪,偶尔会说出圩子里一些天灾人祸的预言来,奇奇怪怪的,但都很灵验。守圩人虽然心智低下,却很纯真。守圩人在圩子里活得都很卑微而友善,挨百家墙,吃百家饭。便是有人欺负他们,他们也只会傻笑,从不记仇的。所以,圩子里的小鬏子都爱跟守圩人玩。晒盐人说,守圩人就像是县城的城隍老爷一样,守着圩子,都是好人变的,坏良心的人是做不了守圩人的。
  有一天,龚肇康从盐滩上抓了一条滩跳鱼提着回圩子,刚进圩子口的时候,他看到圩子西头的张大头家的丁头舍子着火了。龚肇康吓得慌忙躲到正在做饭的大嫂身后,紧紧地抱着大嫂的腰。大嫂忙转过身来叫道:“是不是哪个臭逼养的又来欺负你了?”龚肇康把头埋在大嫂的怀里,紧张地说:“娘,西边张大头家失火了。”大嫂一听,慌忙丢下龚肇康跑了出来,往西边看了看,只见张大头家的女人正在屋前的芦席上不紧不慢地晾着咸菜。大嫂拍了拍围裙,转身进屋就把龚肇康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头,安慰道:“你又瞎嚼蛆了,张大头家好好的呢,没失火,雨生别怕。”大嫂看着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小叔子,小鬏子没娘了真是可怜。大嫂感到很伤心,很心疼,也很温暖。
  自父亲和母亲海葬后,龚肇康就一直把大嫂当成娘,晚上睡觉也要搂着大嫂,像小时候搂着娘一样,这让大骡子很是厌恶,更不许他喊大嫂是娘:“娘有她这么丑,这么黑吗?真是瞎了眼了。”大骡子觉得这世上没有人能跟母亲比。大嫂甩下手里的簸箕,指着大骡子骂道:“我是没娘好看,没娘白,从今儿起,老七我是不管了。”龚肇康不答应,在家里大哭大闹起来。大骡子一时没了主意。大嫂看着龚肇康满脸的鼻涕眼泪,心里舍不得。她弯腰将地上的簸箕捡了起来,说:“小鬏子叫娘是心里有个依靠,遇事知道找娘,不害怕。老七现在这个样子,脑子也只有五六岁,你不让他叫,就是把他往死里逼。我是比不了娘,老七不管叫不叫娘我这当大嫂的都得照顾他。”说着,在大骡子的腿上踢了一脚,顺手将龚肇康拉出了屋子,回头吼道:“没人跟你抢娘,谁稀罕。”
  第二天中午,张大头家的女人烧锅做饭时,往锅膛里添了一把芦柴后,就到外面翻咸菜去了,谁知芦柴从锅膛里掉了出来,引燃了一灶屋堆放着的芦柴。白天圩子里的男人都去盐滩上干活了,留下的,都是老弱妇孺,当盐滩上的男人们跑回来的时候,丁头舍子的屋顶已经被烧没了,只剩下一圈土墙了,不一会儿,土墙也轰然坍塌了。
  大嫂望着张大头家还在冒着黑烟的土墙,越想心里越害怕,直愣愣地看着蹲在屋墙脚的龚肇康。
  龚肇康还是眯缝着眼睛在望着不远处的张大头家,他看到了很多陌生的人围在坍塌了的丁头舍子旁,这些人他从未在圩子里见过。就在土墙坍塌的瞬间,龚肇康看到这些陌生的人都飘进黑烟里去了。龚肇康赶紧跑过来抱住大嫂胳膊,指着黑烟说:“娘你看,好多人都让黑烟吸走了。”大嫂惊恐地看着龚肇康,知道他肯定又看到什么脏东西了,瘆得直起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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