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要做荨麻不好惹

　　一
　　
　　妈妈返京一个月来，向阳就在和爸爸两个人比谁能干。在电话里骄傲地告诉妈妈，自己已经挣了一百五十块钱，妈妈还不相信。他为此还感到非常委屈甚至生气，还向爸爸诉说，并发誓一定要挣够安装电话的钱。为了自己的这个目标，他可是真够拼的，一天三顿的锅碗都包了，早上爸爸让他吃完饭就上学去，而他偏要刷了锅碗再走。迟到了几次之后，杜大伟拧不过儿子，就把饭盛出来，让他先刷锅。
　　11月份，也是漫山户漫山遍野的草药成熟时，熟知的诸多野草中，令人望而生畏的除了天仙子、马刺盖之外，就属荨麻草了。这种也叫天仙子的野草药，貌似温柔，其花毒性极大，误食有可能致人死命，不啻为“温柔的杀手”。触之即可让人肌肤红肿、疼痛难忍，其蜇人的绝招则更是非常了不得。荨麻草的势力范围也很广，走在山区的小道上，一眼望去，无论是野草蔓延的草坡上、崎岖蜿蜒的沟渠边，纵横交错的田埂上，人来车往的大道旁，还是在农家小院的房前屋后，你总能看到一窝一窝枝繁叶茂的荨麻草。荨麻草的外形和蒿子、灰条有几分相像，但色泽却鲜绿亮丽许多，不像蒿子灰条那般灰不溜秋。此草株高一般在50到100厘米左右，茎杆直立，有钝钝的棱角，疏疏的螫毛。它的叶子形状与大麻相似，边缘具大型粗锯齿。七、八月份是荨麻开花的季节，穗状的花序在叶腑处悬垂而下，为素面朝天的荨麻草平添了几份妩媚的风韵。到了九、十月间，荨麻的茎杆顶端就会挂满了黄绿色的蒴果，乍一看，就像沙枣树上缀着的一簇簇花蕾，分外诱人。但是，你千万不要以为它一定是一个驯顺乖巧逆来顺受的懦弱角色。大凡接触过荨麻草的人都知道它外柔内刚的火爆脾性：如果你不去招惹它，那便相安无事。倘若你无意间用手去抓或不经意碰触它时，它绝对不会对你手下留情。被它碰触到的部位，顿时会觉得奇痛难忍，就像被蝎子螫了一样，所以人们也叫它“蝎子草”，也有人戏称其为“会咬人的草”。收割时必须要倍加小心，全副武装，穿厚衣服戴手套。
　　附近村庄有一户收各种草药的人家，大家没事儿就去到山坡或田间地头、沟垄河边，跨着小篮子或化肥袋子出去溜达一圈儿。看见什么挖回来什么，再分类晾晒，向阳看到邻居家爷爷奶奶晒的一片一片，瞅准了样子，放了学就去找寻。这不，一个月下来，去卖了两三次，又卖了七十元钱。晚饭后写作业早早犯困，也没那么认真了。今天已经是老师第二次找他谈话了。
　　
　　二
　　
　　向阳一边磨磨唧唧的往办公室走，脑海里一边回放钱老师叫他时严厉的眼神。他明白一定是昨天晚上犯困，作业错了很多题，写的也潦草。
　　“杜向阳，进来呀，咋蔫头八脑的?”钱老师在办公室门口就看见他了，大声喊道。其他几个老师，随即也都看过来。他一时觉得无地自容，红着脸径直走过去，心想：“过去就过去，不就错几道题、潦草一点嘛，有什么大不了，你还能把我吃了?”
　　“你知道我叫你什么事吗?”
　　“昨天晚上做作业困了，字写的潦草，题有做错的。”
　　“你还知道呀，那是你故意啰？我这已经是第二次警告你了，上次说说只管了几天。我这次说了再不管事儿就请家长了。”老师看他这么明白，又气又想笑。
　　“老师，我觉得你不公平我，就我这字虽说不如以前，也能超过咱班一半的同学。我比五年级的学生写字都好，你干嘛只管我?”向阳扭着头，带着不服气。
　　“嘿，你这孩子，你妈给我打电话，我还夸你呢。看你这臭脾气，我管你是为你好……。”
　　“你拉倒吧，你别是看我好欺负。”向阳小声说。
　　“得得，你回去问你爸，我管你好还是不管你好。”钱老师不耐烦地摆着手让他走，去打上课铃。
　　“哎哟，钱老师你给个孩子生这么大气，干嘛呀，你这怀着孕呢别动了胎气。他妈以前还当过老师呢，现在一心钻钱眼里了，也不管他。”向阳往外走，听见有个女老师这样说。他气得站住了脚，攥起了拳头。几个老师隔着窗户看到，也立马不再说话了。
　　向阳整个下午都在魂不守舍的郁闷着，他说不清是生气还是后悔。生老师的气吗?有点儿。但好像更多的是生自己的气，钱老师一向是很器重自己的，管自己肯定是为自己好的，但怎么就给他别扭起来了呢?既然老师提醒了，以后就好好写、认真写吧。但是他还是高兴不起来。
　　周五的最后一节课，照例还是大扫除。李亚海看他闷闷不乐的样子，却故意幸灾乐祸地在他旁边跳来跳去，还把扫帚扬得很高。他胀红着脸说：“妈的，别烦我。”
　　“咋的啦?受气啦就拿别人撒气啊?”李亚海作着鬼脸，捏着着嗓子调侃他。不曾想，话刚落音，向阳就已从书包里拿出来一个明晃晃的水果刀。吓得同学们都目瞪口呆，李亚海也灰溜溜的坐回到自己的位子。
　　放学铃声一响，他便快步跑到校外去找舅舅。奋强看他红头胀脸，汗水湿透了额前的毛发，神情紧张地跑过来，就问他咋弄的。他却快速地爬上了摩托车，催着舅舅快走。舅舅又问，他却说是李亚海给他都闹着玩儿，要追过来了。
　　三
　　
　　虽然向阳头脑灵活，侥幸地躲过了周五，但周六接妈妈的电话得知：放学后，李亚海还是把他有刀的事，报告给了钱老师，昨天晚上钱老师已经给妈妈打了电话。当林静让儿子周一去上学，把水果刀交给钱老师，并要给钱老师道歉时，向阳竟大哭了起来。
　　“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认真做作业，周一也可以去给钱老师道歉，但是我不能把水果刀给她。我这几个月天天在装着水果刀，就是为了吓唬李亚海的。”向阳哭泣着对着电话声嘶力竭地说。
　　“阳阳，你听妈妈说，我知道你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但是学校有规定咱一定要遵守。无论任何地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想让李亚海不敢欺负你，可以再想别的办法呀。”
　　“想什么办法?对付这种小混混就要以恶治恶，就得像荨麻一样全身长满刺，叫人都觉得你不好惹。”
　　“荨麻长刺那是它自己的独门秘籍，人也是呀，你要想胜过别人，就要有别人拿不走的本事。钱老师那么器重你，你想想如果你不上交水果刀，钱老师以后就不喜欢你了。而且你上学也不能带刀了，李亚海也照样不怕你。最重要的是，同学们都认为你是像他一样的坏孩子，就失去了威信。”
　　林静耐心地为儿子讲，向阳也觉得妈妈说的对，才无奈地答应了。挂了电话，奋强直夸外甥听话，为了岔开此事就问他怎么知道荨麻长刺。他就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小舅，奋强忙鼓励他只要好好学习，期末考了好成绩、得了奖，自己给他安电话。向阳虽说高兴，但表示不愿意用小舅的钱。说天冷了以后不再割荨麻，但是还可以给爸爸洗衣刷碗挣钱。
　　四
　　
　　再次休息，林静又遇到了春霞。公司依然是有人愁眉紧锁，有人大肆喧哗、八卦闲扯。春霞就说带她一起到位于西单的北京图书大厦看书，走在路上她就先给儿子打了电话。
　　虽然说了二十多分钟，挂了电话，也依然没有那么轻松。以前因为儿子的胆小懦弱、怕他受欺负而担忧，而如今，又怕他太强势因冲动闯祸！她给春霞说着自己的心事，叹着气。而春霞却对她说：“一个集体就是一个社会，哪里都有弱肉强食，所以孩子从小有自我保护意识也挺好呀。没有发生的事不要过于焦虑。”
　　然而，林静还是极不放心地说：“我很了解这孩子，有点像我，喜静不喜动，不太合群。我是女孩儿，学习很好，也不爱斗、不惹事儿，所以也没人欺负我。而男孩子就不一样，要是性格内向就被人欺负。”
　　“诶?我刚才在旁边，听孩子电话里说什么要做荨麻，不好惹。我现在就突发奇想，荨麻如果是单根独苗肯定不行，而成大片就没人敢靠近，即便是现在成熟了也得戴手套割。所以你要鼓励你孩子多结交同学，那坏孩子不就不敢靠近了。”春霞的话立即让林静眼睛一亮：“是啊！好的朋友，有智慧的朋友一个顶十个。”两个好朋友走在大街上，兴奋地拥抱在一起。
　　西单图书大厦是北京最大的新华书店，一层以红色书籍为主题，党史著作，军事历史，琳琅满目。置身其中令人心情激荡，热血澎湃，两个人虽说只是一枚小小的保姆，但也胸怀爱国热情，也翻看了几位伟人的著作和传记。紧接着又上二楼，主要以中国文学和世界文学为主，也包括中外书法绘画书籍。在这里，林静找出来许多在中学时候就仰慕已久的名著，可春霞告诉她还有三楼和四楼，看一圈再下来也不迟。三楼主要是英文和家庭教育，教学理论为主。两个人没有过多停留，又上了四楼，这里几乎是个儿童乐园，许多家长陪伴着孩子，选书，看书，也有自己认真学习的孩子。
　　林静看看这个摸摸那个，说：“我再回家时，就来为阳阳挑选一些书和学习用品。”
　　春霞笑着说：“姐姐，带着上车下车多沉啊，你到县城再买也不迟。”
　　林静不好意思地说：“可不，春霞，别看你比我小两岁，但是你可比我脑子活泛的多。我第一次看见你觉和我的一样，穿着打扮喜欢朴素简洁的人。性格也是清淡平和，拙于言谈，疏于交往的人，但是越来越发现你可比我有本事百倍。”
　　“姐，你别夸我了，你在这儿一年之后比我强，在这里经的事儿，得比在家十年成长的都快。”春霞清秀的脸庞，掠过一丝悲凉但即尔又绽放开笑容。
　　“是啊，社会大学才锻造勇士。三千年读史不外功名利禄，九万里悟道终归诗酒田园，自古以来读书万卷书不如多经事儿啊。”林静说着，握紧春霞的手。看着不少家长与孩子席地而坐读书，共同享受周末的亲子时光，两个人都羡慕不已。
　　
　　五
　　
　　进入了腊月的北京，才稍稍有些冷，天气雾气腾腾，好像要下雪的样子。过了年来时掏六十块钱买的那件丝棉袄，带到这带到那，现在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行李包立马瘪进去一大块。林静每天带着梦涵出去在小区里玩儿。有时背着，有时抱着，有时牵着手跑，总是眼睛和手不离开孩子，注意着她的安全，也从没有感觉到冷。抱孩子或背孩子的时候还经常会出汗，所以她常常怀疑因为楼太高，挡住了风。
　　雪终于飘起来了，而且越下越大。小魏买菜回来，嘟嘟囔囔地说：“这天儿她妈的，北京的冬天真烦人，出去时一层一层的穿衣裳，回来了又一层一层的脱，像剥洋葱一样。我可受不了了，我得赶紧回家过年去。”奶奶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听她这么说，忙说：“那你快回家吧，反正也用不了这么多的人，你走了小林就可以搞卫生。我和爷爷俩带梦涵玩儿，她小姑过年也会放假。”
　　“可是我已经和雅婷说过了，也要回家过年的。”
　　“我不管你们了，反正我明天就走。我们湖南多舒服。”
　　“好吧，我过了小年再回。”林静一边为喂梦涵水果，一边淡淡地说。
　　“还是林姐好，等你走了让葛姐连搞卫生带做饭。”小魏笑着恭维林静。
　　“凭什么?我也回家呢，我去年都没回家过年。前两天我都和齐大姐说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坐到兰州。”葛姐从厨房边走过来边大声说。
　　“好了，大家没必要因为这个争吵，不然你们都回家我今年在这过年。明年我再回家过年，你们在这儿值班。”林静话一出口，她们都高兴了，但是她却后悔了。四个人的活儿，自己一个人干，得忙成什么样啊!而且，杜大伟没事儿要再赌博，那又可苦了阳阳。
　　好在，打电话问阳阳竟非常同意她过年不回家，爸妈听到这个情况也说应该在这儿。不用问杜大伟也是举双手赞成，她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只能悄悄安慰着自己的失落。
　　说走几个人就陆续全走了，多亏爷爷奶奶可以帮忙带孙女，林静就可以搞卫生。每天还要做三顿饭，幸亏小区有超市买菜就在旁边，小舅妈又搬回到姥姥房间住，以便照看。这样一安排，林静也还高兴，每天三顿吃饭的时候，姥姥和爷爷奶奶都在一个桌上。听着爷爷奶奶和梦涵亲昵地说话，姥姥有时候还会露出笑脸。而奶奶看到姥姥笑，她也很开心，之前长期的隔阂，似乎一下子就不存在了。
　　
　　六
　　
　　年味儿越来越浓了，但天气也越来越冷了。腊月二十下午，天空又一次飘起了雪花，林静在扫院子都感觉寒风刺骨。小舅妈晚饭后就要去机场，也要回娘家过年，并且说当地有一个老中医能治姥姥的病，想带着姥姥去看看。雅婷自然支持并感激，她做梦都想让妈妈能好起来，于是让林静早点儿做饭，吃完开车送她们到机场。
　　很难得一家子这么齐全的坐在一起吃顿饭，张总也提议为小舅妈和岳母举杯饯行。从来没有给小舅妈和姥姥说过话的奶奶，也忙站起身来端起酒杯微笑的敬酒辞行。小梦涵也跑来跑去，无比高兴。
　　
　　吃了饭，几个人开车去了机场，爷爷奶奶也带着孙女上楼了。林静刷碗，收拾厨房，张总去客厅打开了电视，并把声音放的很大。林静听见直嫌聒嗓，但也不好说什么。
　　张总这时却悄悄地走到了厨房，从裤兜里掏出一沓百元大钞，拿在手里，轻声说：“小林，辛苦啦，给你些钱，作为酬劳。”林静看过去时，直感觉他的笑容有点诡异，似曾在那里见过的那种。对，她突然想起来了，是春天那次受骗签单。再一看他手中的钱，足足有几千块，显然，这不是他所谓的酬劳，而是另有目的。
　　她就一边擦抽油烟机一边说：“张总，别客气，我在这儿不是为了要什么酬劳，只是怕我们都回家让雅婷作难。而且大爷大妈对我像亲人一样关心，您俩也特别尊重我，我只是知恩图报罢了。这钱您拿回去，过年时给儿位老人每人包个大红包，保准他们都开心。到发工资时，只给我个加班费就行了。”
　　张总不好意思地说：“您说这话就见外了不是，大过节的您为了我们不能和家人团聚，我们应该有表示。那好，你现在不要，到雅婷发工资再给你吧。你真是林姐呀，是大姐大。”
　　望着他低头走出去，林静一手拍着突突的心脏，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心想：“喝几口酒盖脸，仗着点臭钱就想占我便宜，也不想想，我是一般的保姆吗?还对我施这种小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