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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墓人的故事(二)

作品名称:守墓人的故事      作者:杨牧之      发布时间:2012-10-29 11:20:17      字数:4943

引子:
[守墓人的故事]原来已经写过六篇,本意接着往下写,写多少是多少,最好能够集成一本书册。但后来毁誉参半,反正胆小的、肾亏的不敢看,我便停了。我想,利用守墓人来讲已经发生过的故事,只是一种结构的需要;和现在编辑笔下的故事一样都是故事。如果说不同,编辑说的故事是往前看。守墓人的故事是回头看。我还是不要顾忌太多,接着写吧!                             ——牧之


【七】 査 泰 莱

  那天随着一声轰鸣,一架客机带着火焰摔在地上。明犊镇的人看见飞机从西北往东南飞,头上传来响声,飞机便冒了浓烟,然后从中间断开把飞机里的人下饺子似地扔下,扔了三里路剩下的那半截才栽下来。
  栽下来的不仅仅是人,还有人指上的戒指,散落在田野里的皮包、西服、手表、手链、项链甚至还有巧克力糖……
  那天明犊镇能行能动的人全离开了家。他们就像被一泡牛尿冲散的蚂蚁,霸占了这块地方:除了尸体没人要,其他的都收藏了。
  明子是一个男娃,上初中。他拾到一个钱包,里面能有两千块钱,还有一个纸条,上面写了一句话:“査泰莱,给他三千元。电话:137042866××。”明子装起皮夹,迅速跑了。因为警车开来了,还有军车。
  遇难的飞机很大,罹难的人很多;事后报纸上登了豆腐块大的消息,说客人以商人为主,但“无一生还”。
  当我一再核实机号后,我窒息了:刘赫崖搭的就是这班机。因为他要上班,他把钱交给我求我替他买的机票。现在看来是我害死了赫崖,我懊悔极了;如果我提前一个小时或拖后三个小时去买,或者我换个地方去买,这班飞机可能就会错过去,他就不至于死。他不该死,是的谁都不该死,但他尤其不该死。因为他欠下的债还没还呐!
  赫崖姓刘,出生在青铜峡附近的一座城市里。父亲是工厂里一名技术员,工资本来就少,后来工厂又破产了!赫崖和白莉结婚时买的房子是按揭的,首付十五万元全是他老子给他借下的。赫崖不想让妻子住在出租房里,那些地方人杂,而白莉又漂亮,他不放心。赫崖出事那年三十三岁,二十三岁大学毕业,在社会上已经拼了十年了。“会拼才会赢”的歌子唱了几百遍,也拼了,拼得牙龈出血也没赢。但他对妻子说:“会好的。现在难一点,主要是我学的专业不对口造成的!”赫崖学的是锅炉专业。城市不用煤炭了,用锅炉的地方是火葬场,后来火葬场也不用锅炉了用电炉。他就去打工,白天在一家制药厂上班,晚间去一家叫做“阳光地带”的娱乐场唱歌。赫崖的歌唱得真好,不同类型的歌不同风格的歌他都能唱。只有“爱拼才会赢”这首歌他越唱越不自信,而“掌声响起来”这支歌他越唱越动感情。
  制药厂年底联欢,他的歌声引起一位姑娘的注意,这姑娘就是他后来的妻子白莉。白莉也是西北人,长得甜甜的,憨憨的。白莉没多少文化,就因为她长得白长得俊她常常遭到同伙们的“欺侮”。
  白莉引起赫崖注意是因为她在听他唱“掌声响起来”时,哭了。他走下台,腾出一只胳膊把她轻轻地搂了一下。他们相识并且相爱了。他们把休息日调在同一天,他带她去郊游,骑自行车;也骑骆驼。白莉对赫崖说:“赫崖,咱们走吧?走得远远的,我不想在这里待了!”“为什么?她们又欺侮你了?”“说不上是不是欺侮,她们老在我跟前誇衣服,誇化妆品誇有钱哩!”赫崖说:“知道了,我会带你离开的;不过现在还不能走,你知道吗?越往海边走房子越贵!”
“为什么贵?”
“因为往前走就是海了,走投无路了!”
  白莉就不做声了。赫崖要她高兴,教她:“以后谁再在你跟前说‘我不差钱’你就说‘我比你白!’”赫崖说你试试,只要你这么说,她们准伤自尊。
  白莉试没试不知道。白莉最得意的不是自己俊不俊白不白,而是赫崖待她好不好。
  三年后他们来到西安,结婚了,而且买了房子。赫崖买了新床,新灶具新书架新书,书中有本叫做《査泰莱夫人的情人》,白莉看过。白莉问赫崖:“是不是男人一有钱就变坏?”
  赫崖说:“有这一说,但缺乏理论支持,不能绝对嘛对吧?”白莉说:“这书里的女主人公简直就是发情的猫,嗷嗷的多丢人!”赫崖把她揽在怀里,笑。说:“外国人就那样,身上的毛还没褪尽呢,直率;不像中国人会忍,不叫光嗯嗯。”白莉把赫崖压倒,抽他耳光,一边抽一边娇嗔:“叫你瞎说!叫你乱说,你这坏种呀,起个名也不正经起,什么不好叫叫‘赫呀’!你说,哪个女人叫你这名儿不脸红!”
  赫崖坐起,正经地说:“那看谁叫呢!我听小陈说他在号子里最怕听‘政府’嘿呀,‘政府’一嘿呀,小偷就害怕哩!”白莉跪在他面前,撅着嘴,说:“又胡说!你这张嘴就是叫我不放心哩!你听着,不许你和那帮女人胡说,你胡说人家以为你对她骚情哩!不许离开我么,”赫崖说:“不离开,不离开!成天和你在床上打滚!”两人疯了一气。白莉笑得喘不过气,问赫崖:“你这名字不好,土得很!咋叫的这名?”赫崖说:“技术员起的,我前面有个姐,我妈生我时我爸吓得没敢往前站,等生下我,见我长个这,说:‘嘿呀!这下好了!’”
  音同字不同,就叫了这。
  白莉说:“那我这名就起错了!我妈生下我,我爸说:‘咦!咋又是个这!’你说我该叫啥?”
  赫崖说:“叫白姨?”
  白莉一听就乐了,说:“这可是,你,你叫的,你以后就叫我白,白姨吧!”

  赫崖要去深圳唱歌。赫崖说:“我和你,一人一月挣一千二百元,刚够吃;十五万啥时能还清?你让我去唱歌吧,钱来得快!”
  白莉心想,还有你跑场子的钱呐?咋不说?留给你爸养老呐?心里想口不说,便默住了。赫崖去心已决,便天天给她算账,要南下!白莉终于同意了。
  赫崖走前白莉对他说:“记住,咱们虽然穷,穷也要有个穷志气,咱们卖艺不卖身的!”赫崖涨红了脸,举举手又放下,问:“你把我看成啥人了?你这不是侮辱我嘛!”
  白莉说:“我咨询过了,女人干这一行沾四个字:骚、贱、疯、傻;傻是装的其他三个字全是真的。男人也有干这行的,叫乖、甜、狠、猛;我不说谁给你说呀?还有,你的歌得改改了,你去海边唱大海阿大海没人听,要唱原生态,唱咱们这儿的调调,但我不许你唱酸歌!”
“那我还咋唱呀?”
“你学宝贝嘛!一句词多哎哎几下,多加些‘那个、那个’不就行啦?还省力气!”

  刘赫崖出事了。白莉得到信就傻了,不吃不喝就是个哭。这小两口都认识我,那张倒霉的机票——下地狱的签证还是我给办的!我得去看她。
  我去时,屋里有个男孩,他说他叫明子,钱包和纸条是他捡的。明子见白莉哭他也想哭,明子对我说:“爷,钱不要了,你给我路费我回呀!”
  我给了孩子一把钱,他握住,走了。明子是打了电话送钱包来的。钱包里两千元一分没动。可是“査泰莱”是谁呀?白莉也不懂。
  望着她家一架子书,我突然想起一本叫做《査泰莱夫人的情人》的书,问白莉你家有吗?她说有,赫崖买的,为了这本书我还骂过他。
  我说:“快!这本书里有东西!”
  白莉从抽屉里取出来,一翻,书里掉出一个存折,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一长溜小数字,但总数是七万七千元!白莉握住存折砸自己的头,猛哭。
  我让她哭得心都碎了!想着赫崖生前的笑模样,仿佛他还在我身边一样,他说:“老师,你有时间吗?咱们找个没人的地方我给你拉开嗓子唱一回,你给我提提意见!”
  我说:“怕我提不了意见,你们唱的歌连个词都没有,火烧火燎的,怎么提?”他说:“我唱原生态,唱走西口,反串!”

  那段日子是我这一生里最灰暗且阴冷的日子。我要替他们还债他们坚决不要。我总觉得我欠他们的。我把这想法告诉了守墓人,要他带我去见赫崖。答子见把我领到赫崖的墓前,令我吃惊的是墓修的那么大,那么好!我问答子见这座墓要花多少钱?答子见说:“这个墓我知道,一共花了七万七千元!”
  回到守墓人小屋,我把带去的酒,还有祭品给他留下,还留了这个故事。答子见说:“作家,你别伤心了,老兄只问你一句,你的故事是真的还是你编的?你们不是都会编吗?”
  我说是真的,真的就像我的泪一样。
  答子见说:“是真的就好,等公孙左回来我一定向他介绍,叫你侄子还唱歌吧,别干苦役了,他是好娃娃么!”
  后来西京便传说了这个故事。而且加进了许多民间创造。我知道这个故事已经成了守墓人的故事;故事的直接效益是一年四季赫崖的墓上献花不断!

【八】 答 子 见 与 公 孙 左

  答子见与我相识多年,还在我年少时他就已经拉头骡子在水库边上驮客挣钱了。水库的走向是东南走西北,一共四个库,它的源头在秦岭。水库的南北两岸是崖畔,我所言说的墓园在川道的尽头,在南岸;那崖呈环抱状,岸与水之间有平台,一路下来长些槐树及杂木,往里走则是成片的竹林,一直延伸到蓝田县。
  改革开放后南岸建了墓园,村民因此致了富,答子见成了墓园工作人员,年老后也不拉骡子了,也不算卦了,专一守着这片墓地。因为家父母的墓地买在这里,我常去祭奠就和答子见相识了。说起过去往事,他都还记着,又有一个朋友在他村里他就把我看作了自己人,说起话来没有顾忌。
“答”字确实是个姓。蒙古族。原来姓什么?他没说,只说元朝他们镇守陕西,到了明初杀鞑子他们进了秦岭深山,为了避兵火统一姓了这个“答”字。后来满人建了大清国,满蒙一家他们才陆续走出来,在蓝田丢下一支,另一支住到这里。现在姓答的占了村中大多数,六百年历史同化使他们的生活习俗早就同土著居民没了区别,也读四书五经,也学毛选,说着同样的秦腔吃着一样的泡馍和锅盔!
  答子见和乡党们不同的一点是这人阴气重,很少与人厮磨,却能和鬼交涉,这样他就成了名符其实的黑龙沟驻阴曹地府代办处主任了。
  其实,那机构就是平俗的两间瓦房,守墓人的起居室。
  公孙左的故事是答子见告诉我的。
  公孙左原是古城一位检察长,这人原则性强,办案不徇私不要钱最恨魍魉作怪鬼魅横行,素有左青天之称。这就得罪了恶狗村一伙人鬼:长舌妇无中生有、无脸男颠倒是非,骚师姑淫痒难耐,醋八姐不明就里;和着忽悠鬼到处忽悠,势利鬼乱中取势,色鬼蹚浑水,淫妇讨肉钱;这伙贼人一边做着赔钱养汉的勾当,一边又用迷露饼、酥麻糖、孟婆汤、麻迷了苦恼天尊、钟馗、鬼谷道人、识宝太师;使出浑身解数:诈死赖活、写拐书、造谣言,首先争取了枉死城隍,经他指点建立了来奸馆、割球斋、奈何驿、脆皮食府、麻辣肛肠;引来扛丧鬼、催命鬼、饿死鬼、齐聚在无脏庙,孟娘庄嚼蛆;最后达成默契,指使来搧客,忽悠鬼散布鬼话,鼓吹阴风,意在引来黑背狗、花面狗、摇尾狗、落水狗,势利狗、野狗柴狗吃屎狗一齐上!
  终于将左青天掀翻,致死;这伙贼人恶鬼才会餐三日,吃了亏心饭,饮了忘情酒,交欢三晚把些子骨水白浆流尽方才散去。
  公孙左来到阴曹地府依然正气凛然,不服管束。阎王奇怪,暗中一查知了头尾,心中实在不忍,便让他做了此间营管,还把此间做了试点;决心除恶扬善实行人性化管理,决不允许把阳间的恶习带到阴间来,否则不能确保人种质量,下一轮托个人形到世上还是害人误国!
  公孙左受此恩宠自然勤勤恳恳,该提升的提升,该打入地狱的打入地狱,讲究鬼权,意在创造一个如意天国,梦香地界,干净邻里。
  那日黄天黑地起了一阵阴风。答子见说:“陕西地方邪、说王八到鳖!这不是他来了?”
  刚才还是一块空明地,眨眼间多了一位客人。此人方脸赤面,秀眉星眼,十分强壮。答子见指着我,问他:“这人给你说过,你受得了他?”
  公孙左说:“受得了!要说早三十年,他阳气太盛又是皇家兵丁,我有可能惧他;三十五年过去了,他现在不过是个活死人,不怕他了,有话尽管说你的!”答子见说:“你这老鬼!你在作家面前说话斯文点!人家是讲文化的,人家把日人从不叫日人,是叫做爱的;把日头儿不叫日儿头叫太阳;把月亮也不叫月亮叫欲(玉)盘;而把头目叫领导,把狱规叫政策;你怎么一过阴沟与奈河就忘了?你真是令我失望!照这样下去那些指望你的‘四清鬼’‘五七鬼’‘文革鬼’‘死鬼活鬼穷鬼’们还有翻身的一天么!?”
  公孙左闻言,马上立起来行了一个举手礼,表态:“请作家放心,我一定文明办案、科学管理,决不把坏分子再放回阳间去!”
  作家正要作谢,突然一阵昏阙倒在地下。答子见见他口吐白沫面色青黄,忙叫:“公孙快走,你阴魂冲了他了!”公孙左叹道:“只知他阳痿,却不知阳魂也萎缩了,去也!”一溜风去了。
  待作家悠悠醒来,方知一夜惊恐乃沉沉一梦也!而答子见在、朗朗乾坤在,实实在在的景物历历在目,也在;一时间竟分不清阴阳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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