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墓人的故事(一)
作品名称:守墓人的故事 作者:杨牧之 发布时间:2010-06-01 16:41:50 字数:14624
序:
不是贪便宜去墓园逮画眉鸟认识公孙左,就不会有后来的诸多故事;更不知道答子见的存在,娥七的存在。墓园里有好画眉鸟儿,是孝子放飞在这儿陪他老子的。画眉鸟值钱值在饲养和遛放的功夫上。孝子不爱钱,爱父亲才把鸟儿放进墓园里。说到墓园,大家都认为这是一个清凉去处,其实不然:人在世上有多大的光焰,来到这里仍然有多大的架势,所谓“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话是鬼话,这话骗人已经骗了两千年了!这儿有山有水,有松梅翠竹,环境是好,但这是活人用来骗活人钱钞必不可少的布景。阴阳两界,要说有所不同,那就是阳间的官吏管不了阴间的鬼魅,而阴间的判官却能看清世人的品行,但他也过问不了世人之事。所谓各事其主,各司其职,阴阳和谐!可是那些生前混得好,自觉着生得太伟大死得太光荣的鬼,不吐不快,往往自个儿就暴露出来了,这一说不要紧,一时间戚戚嘈嘈,人情鬼事,人鬼难辨了,这就是守墓人公孙左说给我的故事。
【一】娥七
那晚月光甚好,虽不清朗透彻,笼着山照着水,倒也山水分明,看得见竹影摇动、狸猫上树。
答子见来到值班室外,旋起一阵阴风,只听“咔”地一声,值班室里的电灯电视就断了电;未及发话,公孙左已经喊叫开了。公孙怪道:“来便来了,起的什么阴风,冷嗖嗖的,莫忘了你我的不同!”
答子见问:“有何不同?”
公孙左说:“我是人你是鬼!我在阳间你在地府,能一样吗?”答子见冷笑道:“你倒区分得好!敢情阳世的人行事就一准光明正大么?”一句话噎得公孙左答他不出。答子见说:“今晚,我要让你见识一番!”话音未落,公孙左已经随答子见来到一处园林,园林一旁有条河,公孙左认得,这才知道已然进了市区。答子见领着他,穿过一片花丛、来在一块草坪前,指着地下躺着的一双裸男裸女,说你看吧!公孙左不看还好,看了一眼忙不迭地吐唾沫,连说晦气晦气,你这鬼东西,人间衣食男女不行房事,哪来子孙延续?你鬼心眼子阴气太重,你不阳光嘛!答子见并不与他纠缠,一把将他拉住,示意他先不要走,听听他们说什么!
这里地下草上,那二人正生生死死的缠在一起难分难解。男人说:“宝贝儿,我这辈子若不遇见你,不是白做了男人吗!”女人说:“真的吗?你有一张好嘴!”言罢,二人更是不要了性命。人鬼两位避开去,公孙左已然紧张的透不过气来,答子见却在一旁冷笑。公孙骂道:“非礼勿闻、非礼勿视、今晚斯文扫地,我是真的撞见鬼了!”
答子见对他说:“这女人叫娥七。你没看清眉目,此女生得十分美貌,一双杏目,秋水盈盈,一副肉身,绿荷嫩藕;自小背会诗文,又能写一笔好字,不料家道中落,父亡母嫁,她被一徽商保养了。娥七被包养并非出于情愿,她是中了人家圈套。那老板对她也好,锦衣美食任她享用,又下功夫日日哄着淫着讨她欢心,可好景不长,没过几年好日子,那男人却瞒着她,私下里与别的女子勾连;不幸的是娥七聪慧过人,觉着不对,一抓让她抓个正着,娥七性情刚烈,裂心裂肺地哭了一昼夜,心里苦楚塞堵便来曲江散心,见着天上风筝,她流泪;见着枝上鸟儿也流泪。不巧那日忽然天变,哗啦啦一阵过路雨劈头盖脑地砸下来,正无处可躲时,一把大阳伞罩住了她的身体……撑伞的男人是画家。叫拓夫。就是刚才你看见的那个,”
公孙左见说,气恨道:“这个画画儿的,文化人,咋也不知廉耻!”
答子见质问:“人间夫妻同床异梦者少吗?你怎见得他们不是一番真恩爱?娥七此番遭遇,也在情理之中!”
公孙左哪能认同?两个争吵起来,吵了半夜,眼见着天要亮了,这才回到墓园,各归其所。
时间飞快,一晃过去八年。公孙左显然老了,好在有答子见夜夜陪他,精气神虽弱,阴气神却饱满。一双鬼眼看人时冒火星子,满嘴鬼话,人家就躲避他,他非但不恼,反觉轻省自在。这年清明过后,墓园里来了一个男人,卧在地下不走。眼见着红日坠去,月上东崖,雾气浓重了,那人仍无去意。公孙左前去催他回家,不想一眼瞅见墓碑上刻着娥七的名字,只听那男人自言自语地说着呓语:“妻呀,你干嘛替我去死?该死的是我!如今我家破人亡,生不如死呀!我对不住你!”
这时老鬼答子见已经来在公孙背后,附着公孙耳朵,告诉他这个男人就是那老板,他现在是这个城市的干部,管城建,犯的受贿罪,理该决绝;结果娥七替他顶了,承认所有的贿款都是她收下的,她男人并不知情!录了音后,娥七就自杀了。
“那娥七太冤!这傻女子,她怎么想的?”公孙左眼冒金星,气冲牛斗。
答子见说,让她亲自对你说吧!说罢一招手,墓地走出一位中年俊妇,垂着头,未曾开言泪珠已落,说道:“我,娥七也,我与画家情投意合,相爱是真,但有违妇道,而今夫君有难,娥七以命相报,我不欠他了!”说罢一阵清风飘然而去。公孙左惊出一身冷汗,唏嘘不已,直叹人间竟有这样奇女子!后悔那晚错怪了她。又问拓夫呢?那位画家知道娥七的结局吗?
答子见一指娥七身边的一座墓,公孙左又是一惊,原来拓夫在娥七亡后的半年里,因思念成疾,也来到这里了。
【二】镜儿
西京城东南方向,离城十五里有个地名叫做“守凤坡”。是纪念当年唐明皇领着杨玉环春游经过这里,人神鬼吏在此候过驾,沾过皇恩。
政策松绑后,民营兴起,赚钱的行当莫过卖能源、办医院、办学馆。守凤坡下有所“扶贫工程学院”,学生来自贫困山区,教师取自五湖四海。正是寒门出学子,五湖育英才,教师肯教,学生肯学;学院办的有声有色远近闻名!教师队里有个叫做柳子青的,最是德才兼备受人尊重。柳老师专攻机械,但平生最爱读书博古,又会弄乐器,真是笙管笛箫样样来得,琴瑟琵琶件件能行;还有件东西堪称稀罕,此物如笛似箫非笛非箫,前后畅通并无塞堵。但有音孔膜孔。演奏起来,清音超俗绝尘,甘洌凌厉直上云霄;甭说学院的师生不曾见过,恐怕西京的名流雅士识它的也不多见。这柳先生本领虽好,命运却坎坷。早年有过一房妻室,不料妻子早亡,丢下他孤苦一人,没了唱和,便执意不娶。柳子清离群索居,搬来守凤坡,图个安静自在。平日只以音乐为伴,常在星稀月朗之时奏上一曲半曲,以抒情怀!
不料2008年中秋夜里柳子清失眠了。那晚月圆之时,天气清朗月华如水一泻千里,子青放下酒杯正要执箫鸣奏,突然耳畔传来妙音,子青耳聪,知道吹箫人吹的是玉屏箫。玉屏箫产在云贵,竹质细密,管径一纤指,通体无节色地黄亮,十分名贵。只是此箫乃闺房之物,非男儿擅长也!
那箫先吹一曲《平沙落雁》,曲子让她吹得天高地远,愁云隐隐;又一曲《凤还巢》亦奏得欢天喜地,令人联想无穷尽!这厢里柳子青哪肯认输?取过长笛吹了一段“蓝关行”,又随意儿吟奏了一些散曲慢板,对方这才止了吹奏,默默再无声响;柳子青又将那件稀罕物取出来,卖弄了一番,遗憾对方并不答对,悻悻然只好作罢!第二晚,子青又吹;突然门铃作响,心下狐疑:此时夜深,可是扰了邻人问罪来了?忙将宝贝收好,准备开门谢罪!门开时,只见门外立着一位少妇,这妇人年龄虽过而立,却依然精神饱满,山清水秀!女子身着一袭素衣,笑盈盈唤了一声柳老师,言道:“听你吟箫,实在惬意得很,我是请教来了!”子青连忙请进,待女子坐稳,子青速将大灯打开,台灯也打开,又忙着泡茶取糖果。妇人看在眼里,并不阻拦,待他忙罢,这才做了自我介绍。妇人说:“我姓敬,叫敬子丹。住新丰镇。因幼年学过笛箫,一直未曾丢手,闲时随意把玩,修身养性,陶冶情操,自觉不俗。这两晚听你演示,方知天外有天,一下没了自信,认定老师才是高人!”
柳子青打量妇人,只见此女身材窈窕,秀发如瀑,谈吐非但不俗,举止还有书卷气!更觉难能可贵!口中谦让几句,一伸手却把那件宝贝儿从被子里抽了出来,捧在手中让人家查看。妇人接过去,浅笑一下,问道:“柳老师果然吹的是‘筹’,这乐器世上早已绝迹,这是你改制的吗?吹筹是用口角吹的,没有丹田气的修炼,筹是吹不响的!”柳子青闻言大惊,口吃起来,说道:“知它是‘筹’,却不知这乐器出自哪朝哪代,作何使用……”子丹莞尔一笑,答道:“老师考我哩,‘筹’出汉代,兴于唐,为道家所用。”柳子青听了,更是喜欢,一时乱了方寸,竟不知如何招待人家了!
因为这次不期而至的会晤,柳子青与敬子丹相识相爱了。不过往来半年时间,敬子丹便搬过来与柳子青住在一起。二人情投意合,经常是柳子青在读书,敬子丹立在他身后,或伏在他肩上,一同去看面前镜子中的形象。看着,二人都笑起来,因为他们都有一张生动的圆脸盘,一双大眼睛,而且眼睛长得极像,眼神也像。“这是为什么?”敬子丹要柳子青说。柳子青便告诉她,他们之间是有着“夫妻相”的。事实上他们不但长得像,就连说话的神气儿,语气儿,待人接物的风格和方式也像。这是为什么?柳子青找不到因由,敬子丹便告诉他:“这是吹箫吹得!吹筹和吹箫都要调节内气,讲求修养,所以天长日久,我们的性格都趋向一致!”
柳子青为他女人的诠释而兴奋。他推开书本,开始亲吻她。这样,双方的差异在情爱的海水里浸泡的没了形状,也就不觉得“差异”了。柳子青已然忘了自己已经57岁,子丹芳龄39,整整大了人家一十八岁!
子丹有过一次不幸的婚姻,又有一子,又无工作。首先,经济拮据便成了一个大问题。时值世界金融危机,国内商贸萧条,物价飞涨,生活愈加紧迫。柳子青把敬子丹安排在朋友的公司里打工。一日数次打电话问候她,生怕她不适应,不愉快,关怀备至。
这段生活的真相,敬子丹是瞒过家人的,本想着柳子青再不用为人捉刀作曲。他可以自己干。只要成功便会成为音乐家,一样地坐在央视大厅里当评委,指指点点即便胡说八道也能赚到大钱!可这种事,容易吗?别的不说,单只买他曲子的人就不会放过他。敬子丹终于认识到,这是一个不要学问只要忽悠的时代。而她太过理想化了。她深深地陷入矛盾中。
同居的事,敬子丹的家人终于知道了。
这是个有着众多成员的庞大的家族。家人紧锣密鼓经过一再的合议,最后向敬子丹提出一个警告:“你们之间存在‘代沟’!他不适合你!!”
子丹心存狐疑,开始寻找“代沟”。这一找,还真的让她找到了。
她问柳子青:“我们没有结婚,住在一起。我用你的钱,我这是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
柳子青说我在爱你,你也在爱我。
她说不。“起码别人会以为,你在买春,而我在,卖!”二人说不到一起,说不到一起就存在“代沟”!
从此敬子丹神情恍惚,少了激情和言语。柳子青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只是苦于没有良策。
那是一个落雨的日子,雨从清晨一直下到天黑,不紧不慢的总停不下来。敬子丹没回来。柳子青一直站在雨地里,撑着伞。敬子丹手机关了。打不通,他只有等。
等到黎明。柳子青接到电话,电话是从医院打来的,说他的爱人出车祸了,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让他快来。
他去了。见她躺在监护室里,他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对他说:“对不起。其实我爱你。”她的眼角滚下一滴泪珠,走了。
他以丈夫的名义安葬了她。墓碑上并未刻下敬子丹的真名,只留下“吾妻镜儿之墓”几个字,左下方的落款倒是实写,记着“夫柳子青立”的字样。只要一有空闲,他就来到她身边,依着墓碑为她吹筹。吹着,眼前幻化出敬子丹的身形和容貌,筹的声响在墓园里扩散开,如苍狼之嚎、似银狐之啼,又同风过空谷雁泣长空,是凡听见的人,都想死!
公孙左没了主意,夜间点了招魂香,让答子见快回来。答子见说四川地震了,我还得去那里领人去,回不来,家里的事你自己做主吧!公孙左很作难:墓园是涉外单位,总不能封园拒客吧?
柳子青累了,他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梦里好啊,他又见到敬子丹了!子丹偎着他说那边的世道也不好,照样厉鬼横行,善人受欺。子丹说她冷……
他睁开眼,天光已经大亮。他发现身上盖着花被,这被子眼熟,细一认顿时骇得不行,这被是敬子丹的,可这床被子本在她家里,怎么会跑到墓园来?还有一件怪事,自从敬子丹离去,柳子青就再也照不得那面镜子了!只要照,他就能看到敬子丹,并且能够清晰地听到她的声音,子丹说:“……以铜为镜,可正衣冠;以人为镜可知得失!子青,我不在你身边,你好自为之呀——!”
柳子青闻言痛哭,捶胸顿足,呐喊道:“镜儿镜儿!你别走开,我离不得你!”
柳子青问公孙左,镜儿的被子怎么会来到墓园里?公孙左对他说:“那晚睡到夜半,我被冻醒,起来加盖毛毯时,听见外面女人哭啼,或许是她给你盖的被褥?”
柳子青百思不得其解,心下思忖:难道真是镜儿不死,魂灵不去所致?从此枕边多只枕头,床前多双拖鞋,又把子丹平日使的那支箫摆在枕头上,等她归来使用……
子丹的墓葬在青松区里。青松区在第一个台地的左上方,墓地是公孙左为柳子青建议的。公孙左说这儿风水好。
【三】丫丫
答子见从西南归来,并未领回多少游魂野鬼。一方面当地政府安置得好,再者那些川人恋家,死活不离故土。只有几个欠债太多,孽债还不清,讨债的又一起震过来了,为躲债才随他迁过来。只有一双男女,因为失了脸面家乡待不下去心甘情愿报的名。这对冤家男人叫谭乞儿,女人叫丫丫,学名司马香。公孙左说见着啦!“在那边如何不知道,到了这里还纠缠在一处撕扯不开,我给他们分了一套大房子”答子见答道,“他二人为着一个‘房’字丢了性命,即便去死也不背弃,说来可怜可叹哩,给套大墓应该应该!”公孙左问:“怎么为着房子,舍了性命?”答子见诡异一笑,说我说的房子不是住房,是乳房,你们俗常说的奶子!
公孙左骂道:“你这死鬼,又在胡吣!你以为人间所言奶子不恭不敬?岂不知‘奶’当动词用,‘子’是婴孩,‘奶子’即是哺乳!是件关系到种群繁衍的大事,你倒斯文,还知道奶子便是乳房!”答子见让公孙左说得恼气,顶撞道:“你这人,真是鬼都不如!我在位子上时也读过书嘛!你的那个朋友,写书的,他的《世相》里就有这方面的描述,他说人类永远离不开一个‘弧’,说婴儿在母亲腹中,母亲隆起的肚腹是个弧;生下来吃奶,乳房是个弧,住的帐篷是个弧,头顶的天是弧,吃的馒头是弧,死后埋入坟包还是弧的。作家在这里不是把奶子称作乳房?而且不避讳,知道乳房是个弧,哪象你只知住房,忘了乳房!”
公孙左一下正经起来,转身给答子见盛了一碗鲶鱼汤,答子见最喜这个。答子见饮下鱼汤,故意卖弄起来,问公孙左:“你先说何为‘五讲四美’?”公孙左知道“五讲四美”是讲文明讲礼貌的说词,但不说,执意要听鬼话。答子见说道:“你们人类可笑至极!五讲,是讲究女人要有好头发、好乳房、好臀、好腰、好腿;四美是肤白为美、声甜为美、知耻为美、温柔为美!”
公孙左诺诺言是,心下暗想,人常说鬼话不能信,今日看来这鬼话里也有真话哩!又一想可不是吗?人在阳间假话说得太多,真话便留到阴间去说了。想到这里,当下把锅端过来,说你喝吧,不够时我再熬!
答子见才将小丫的故事说给他听。
大巴山在丫丫的家乡,一伸手臂那里便多了一道梁。靠山吃山,丫丫的父亲司马归田是个复员军人,枪法好,便在秋末冬初季里去打猎补给家用。司马行猎母雀不捕母兽不打,因为家乡这座山名叫“望儿山”,又称“回头梁”。枪击雌兽于心不忍。可是好景不长,上头一声令下,枪全收了。司马无奈只得在沟里放鱼养鸭。就在伺弄水库的第二年,司马得了女儿。
司马妻子怪道:“你天天鸭鸭鸭鸭地叫唤,这下倒好,叫来个女娃儿!”司马笑说:“你晓得我为么子那样叫吗?我要的就是女娃儿,我稀罕得很哩!”这样,这个女娃儿就叫了丫丫。水库里有鱼有虾,有鸭有鹅,鸭有家鸭还有野鸭,鹅有家鹅还有天鹅!司马逢人便问:“丑小鸭能变成白天鹅,你晓得这个故事吗?你不晓得!这是外国人的故事!”
十六岁上丫丫初中毕业了。远乡近邻哪个见了司马香也要多看几眼,以答子见的“五讲四美”量她,她样样够得上。
丫丫十八岁时,和她班上一个叫做谭乞儿的男娃下广州去打工。两人日久生情,乞儿一直向丫丫求婚。谭乞儿性情好、会疼人;丫丫便向他要了一个条件,答应时就嫁他,不答应就吹。乞儿说:“只要能做到,你尽管说!”丫丫说:“你若做上门女婿,我就应你!”
乞儿一把搂住丫丫,亲了又亲,直亲得泪流满面,说:“丫丫,你回你家我跟上不就上门了么!”
乞儿又说:“我妈生下我就死了,连口奶都没得吃上,我老子又续娶了女人,生了娃儿;那个家正多我一人哩!”
这样,丫丫二十岁上嫁给了谭乞儿。司马归田大摆酒席,酒席上主菜以鱼虾为主,什么蒜瓣烧鳝段,清蒸白鲢,红烧松鼠鱼,喝的甲鱼莲子汤;而把家乡的熏肉当成了平常菜。
司马归天乘着酒兴对乞儿说:“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儿,香是你的妻,你要待她好!”
乞儿跪下发了重誓,说他和香儿生生死死在一起,不分离。第二年,司马香生下一个儿子。长到两岁时才把孩子撇给老人去广州会谭乞儿。乞儿自然喜得不行,不说夫妻久别的事儿,但说这个乞儿,许是儿时缺奶水缺母爱,他最最喜欢丫丫那双奶子。就是不吃,睡时也在手里握住,生怕谁抢了去!
丫丫怜他无娘,也不管他,图个安逸享受。二人白日做工,夜间行房,闲下一分钟还得想孩子,如此不消一年,丫丫那对奶子已经枯萎。谭乞儿摸了一把便撒了手,转过身去独睡了。丫丫好不伤心!
听工友说笑,丫丫知道有个补救的方法是朝奶子里打胶水,这样奶子便可永葆青春,招人喜爱。她瞒着丈夫偷偷地找着那家店,花了两千元把那东西打了进去。那店专事美容、美乳、修补处女膜、无痛药物流产。
丫丫回到家,一切如常,只是不让乞儿靠近她。一个星期过去,丫丫感觉适应了,这才把乞儿的手拉过来,放上去。乞儿觉着不对,爬起来打开灯,一看,顿时傻了!丫丫说:“吃吧吃吧乞儿,你是饿鬼!你权当我是你的妈!”
一个月后,丫丫感觉不好,乳房里又刺又痒,去找店老板,不料人去楼空。胸前原先那双美乳,现在垂着硬块,像挤过奶汁的羊。
“丑人多作怪,黑馍多加菜。”“丑人怕人不爱,才割双眼皮,露肚脐,露腰臀!”丫丫这么一想,思想便背了包袱,但她不能对乞儿讲,死也不能讲,因为一旦乞儿知道她的奶子经过这番折腾,乞儿会骂她妖怪。可是奶子越来越疼,并且已经晚了。乞儿终于发现了,问她这是怎的?谁动过?怎么里面硬梆梆的?乞儿让她去医院检查!
丫丫吓得不行。因为她知道一旦随他去了医院一切将暴漏无疑。可不去又不行。最后还是去了,医生对她说:“乳房得切掉,里边已经癌变,切了才能保住生命!”
这消息如五雷轰顶。
丫丫给乞儿留下纸条,告诉他她回望儿山去了,别找她。乞儿随后撵了来。丫丫望见乞儿远远进了家门,一直在水边游荡的丫丫便栽进了水里。放羊的娃儿喊救人,乞儿奔来看见水边丫丫留下的一双鞋,便跳到水里去了。
丫丫是司马归田背大的,丫丫是只“旱鸭子”。丫丫在阴阳界上想回来,就死抱住乞儿不撒手。乞儿由她抱,一块儿沉,乞儿想只要两人在一起,死就死吧!这才一块儿到答子见跟前报了名儿!
丫丫死了。司马归田疯了。他从女儿的骨灰盒里捡出两块不成形状的硅胶,握在手里,见人就说:“进口货!真是进口货!”有时醒转来,便跑到丫丫墓前,不住嘴地说:“爸爸错了,我不该放你进城去!”
乞儿是和丫丫一块走的。他们的肉身合葬在望儿山上,碑上刻着“谭乞儿司马香之墓儿司马谭立公元2002年秋”。
立碑之后,山上多了一种鸟儿,经常落在墓上啼叫,其声凄凉哀婉,晨昏啼叫不止,那鸟儿叫“香——回头!香——回头!”鸟有两只,雌雄不弃不离。教过丫丫的老教师便说着鸟儿是他的学生司马香,和义士谭乞儿的化身。望儿山的父老便把那鸟视为神鸟,严加看护,任何人也不许亵渎!
说到这里,答子见对公孙左说,他们哪里知道,司马香怕人耻笑,已经随他来到西京?要是知道还不炮轰了他!
公孙左擦去眼泪,叹口气,又烧鱼汤去了。这回烧得多,他要给丫丫和乞儿送些去!
【四】跌子
“跌子”是西京捕鸟人对翻笼的俗称。“跌子”挂在笼子上,笼里养着能说会唱的诱子。诱子甜言蜜语,新鸟老实厚道,诱子一召唤,新鸟就去了,一去就回不来了!
有捕鸟人将这套机关挂在墓园里,结果出人意料:笼门关得好好儿地,只要往树上一挂,笼门就开了,诱子便走了!捕鸟人不信邪,又试,结果仍一样。捕鸟人吓坏了,去问公孙左,方才知道笼门是那个叫做尤得守的死鬼打开的。
尤得守生前做托儿。一天天泡在黑市上,泡在婚姻介绍所里帮闲诈钱,弄的钱又不交给媳妇,全自个儿吃了花了。死后来到这儿没少挨答子见收拾,加之媳妇桂花儿隔三差五的来哭他,他也后悔,后悔在阳间不做好事,折了阳寿。所以他把笼门打开。他打开笼门放走诱子可不是为诱子,为的是不让新鸟上诱子的当。
捕鸟人听得脊背发凉。说气话:“我使诱子与他何干!真是死不悔改嘛!”
公孙左说:“怎么不相干?哄人上套在人间叫托儿,在鸟类叫诱子;‘托儿’与‘诱子’是一路货色呀!”捕鸟人这才回过神来,非但不生气反觉好笑。问公孙左:“他媳妇还哭他?哭些什么?”公孙左竖起一根指头,放在嘴前轻吹一下,又支起耳朵来听,然后对捕鸟人说:“你自己去听吧,桂花正哭哩!”
捕鸟人出于好奇,来到桂花身后,隔一排墓茔找个地角坐下,只听桂花哭道:
尤得守,你守得好,
如今(你)守到这里了!
妻儿老小你不守,
夫妻情义你全抛,
孤儿寡母让人笑!
我的人吔——
我问你心焦不心焦?
捕鸟人听到这里,鼻子一酸竟然落下泪来。
桂花仍哭:
三更起夜难入眠,
只听房上春猫叫,
我撒了一碗铁豌豆,
一捡捡到天破晓!
捕鸟人站起朝桂花那边看,结果看见桂花蹲在那里身材看不甚明,只见手臂白嫩,瘦骨丰臀十分性感,由不得心脏狂跳起来。
桂花还哭:
如今我想找条路,
无奈娘老孩子小,
生前你不听为妻劝,
游手好闲不学好,
你说我能有啥法,
厂倒家破吃低保!
桂花哭着,这时坟前突然起了一阵阴风,霎时间树摇叶落,尘土飞扬,桂花只得转过身来躲避,谁知那风猛丁地又停了。桂花抬起头,看见面前立个男人,手里托块纸巾正要递给她,那人说:“大妹子,别哭了,你把人心都哭疼了!”
桂花接过纸巾,道声谢谢。桂花的俏模样儿早叫捕鸟人看个仔细。捕鸟人不知被谁推了一下,又往前靠了半步,说道:“起风了,回去吧!坐我车吧?”鬼使神差,桂花被风推着,便随他下了山。墓园进城只此一条路,当二人分手时,捕鸟人给了桂花一张名片,桂花才知道捕鸟人原是一家私有企业的老总。因妻子对他不忠,离了。现在也是单身。当然这是后来知道的。
桂花嫁给了捕鸟人。结婚那天晚上,分明朗月在天,不知怎地一阵清风吹来,门缝里传来叹息声,一声一声地直到天亮才停歇。二回老总上山,专意访了公孙左,言及此事公孙左告诉他:“你俩能够走在一起,牵线的正是尤得守。那天他去参加婚礼,只因心中难过,才放悲声!还是答子见吹了集合哨子才把他叫回来!我见他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五】晏子巢
这话要说明白,还得按下晏家说柳家。黄河流过彭城地段时,留下一汪湖水许多佳话,还留下一个地名儿,柳家坝。坝下有村,以坝为名;好在大河改道去了山东,村民免去头顶悬河的危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也活得得过且过。村中一户人家,世代单传,儿子完婚多年媳妇才娩下一个男婴,上下左右把那孩子当做狗头金。爷老儿更喜得了人种,常把孙儿抱在怀中,拨弹娃儿的命根子。当儿子让他取名时,他便脱口而出:叫根子。
根子长到三岁,已经显出他的不同来了;这“不同”不仅给柳家带来喜悦,同时还带来了惊异和惶恐!
爷老儿问孙子:“谁个带你来的?”
孙儿说:“燕子!”
“燕子?”
“就是。我跑了好几家,家家有小孩,有狗,我怕,不敢进,”
“俺家没狗,你就来了?”
“嗯。你家没小孩跟我玩,不想来,后来燕子叫我,我才进的门!”
爷老儿那里当真,有一句没一句地哄他玩儿,又问:“你从哪里来?”孙儿答:“庙里。”
“庙里?你前世是个和尚?”
孙儿说:“我叫了凡,我没老婆是和尚……”
孙子小小年纪说出这种话来,爷老儿这才惊讶地发现孙子的小鸡鸡已经长出拇指长,暗想根子前世若真是和尚,今生挺个尘柄,是报仇来了!不免生出许多惆怅,认他是怪物,自此后不再抱他。
正是那一年,明堂的二道椽上泪了燕子窝。五月天,小燕子黄口未褪,叽叽叽终日嗷嗷待哺,你争我挤的,一挤挤掉一只,碰巧儿地下有盆水,那如燕正好落在水盆里。根子见它挣扎,忙跑过去,将它捧起放在太阳地里尿介子上一块晒!当从田间归来的父亲看见,那只燕子扑棱棱已经上了房檐。
这之后,柳家的这孩子与柳家的这窝燕子又发生过令人费解的事,爷老儿命令家人不许朝出说,他怕断根绝后折了孙子的命儿!捡件说来听听:
隔邻有猫。那天根子午睡,仰扒拉叉地躺着开裆裤里的“根子”竖着,随着呼吸一动一动的;倒霉那天猫来串门,见了,便拱了腰,正要扑,突然头上飞下十几只燕子,大呼小叫轮番冲击直到把猫赶走……
你说奇也不奇?
根子长到七岁,取了学名叫做柳青羊。十岁那年彭城处处炼铜铁。火太旺。火旺水不旺。水不旺庄稼不长,阳间减产,阴间爆满。柳青羊洒泪别了爷老儿去了西京长安找父亲。
光阴荏苒,十五年后跟随父亲生活求学的根子,已经长大成人大学毕业了,来说亲的接踵不断,青羊情窦未开人事不晓,二十二岁上“嫁”给大他五岁的“姐姐”。说来好笑,直到圆房那天,青羊仍未开窍,好在“不开窍,姐姐教”,青羊才知道作为一个男人,除过担起世界革命的担子勇往直前外,还要做好“深挖洞,广积粮”生产人类的工作。
星期六。青羊跪在床上,对媳妇姐说:“伟大统帅教导我们说,有了人就有了一切,我要!”
媳妇姐也说:“无数革命先烈在我们前头英勇地牺牲了,一想起他们就心中难过!比起他们,我给无产阶级生个孩子,算个什么?来吧!”
那过程,味如嚼蜡。很不幸这女人后来走了。柳青羊又有了第二位妻子。这妻子小他十来岁,是颗青杏。青羊怜她爱她疼她,十分力只用五分,结果人家嫌他不卖力,也走了。二夫人走时青羊已近天命,又十年青羊已是花甲之人了。想想自个一生,啥好事儿都没遇上,啥不幸又全让他赶上了,这上帝安排得好!一切交给他了,如今只剩下了半条命,好不心酸!
想也不敢想,就在他一卧了残年之际,上帝让他碰见了晏家女人晏子巢。这女人年方四十,七零年生,属狗。生得如何?只见两汪秋水盈盈处,秋草又染江南绿;一只嫩唇掩皓齿,蜂蝶无序纷纷死!更兼酥胸秀乳肤如凝脂,声若琴韵,谈吐高雅智慧过人,守得住孟夫子教导,耐得起寂寞月宫,真真是呀应了伟人那两句风流词: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二人相处数月便再也分不开,老话本说的“如胶似漆”“男欢女爱”远不能解个中味道。这个前世的了凡和尚本就是色中饿鬼,来在人世又屡遭砍伐,二人相遇一携手,柳青羊放声大哭!问道:“汝从何处来?”女人答道:“零口。”零口在灞上。他在坝下。又问贵姓?答曰:“晏”。
柳青羊这才破涕转笑,击掌长叹道:“苍天有眼,不绝忠良!我柳青羊何德何能,能与娘子厮守?”自此便把性命家当交给了她。却没想到这段短促姻缘只是个梦幻。两年后晏子巢离开了他。“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晏子巢振翅一飞,抛下老情痴去寻下一个去了。
柳青羊这才醒来,思忖道:是你燕子引我降生人世,救我于狸奴之口,伴我于穷途之中;你怎的这般无情,忍心割舍这份心血交流!?悔之恨之恼之,终日以泪洗面不能自拔,不几月便命归黄泉了!
柳青羊的坟茔葬在松柏区里,编序九排九号。坟前栽有树木花草。树为“无花”,草为“含羞”。知情者纷纷赶来祭悼,也是含泪而来洒泪而去,弄得墓区阴风不散,愁云密布。忽一日,来了一只燕子,落在青羊坟上哀嚎不止,其声哀哀动人心脾,其情揪揪,令人心痛;辨其声,分明说道:“一二三四五,我哭我的夫!六七八九十,后悔业已迟;十九八七六,恨不将己留,五四三二一,爱我只有你!”
鬼总管答子见管得住阴间管不了阳世,管得住亡魂管不了鸟类,让他闹得不得安宁便来向公孙左讨法儿,看怎样才能驱走燕子,维护安定和韵!公孙左从四维空间走出来,对答子见说:“算了!柳青羊听见燕子哭他,吵吵着要返城哩!少惹点麻烦吧!”
【六】自持
梅三戒来到公孙左门外,被一股鱼香吸引,顾不得阳间灯火,侧身入得房内来了。这一晚月朗如华,纱一般轻软,雾一般弥漫,那月光洒在山峦层林之上,淼淼水波之间,人与鬼皆忍耐不住,纷纷跑将出来了!墓园里飞来一只杜鹃鸟儿,正在百啼千啭,泣血而鸣,其音哀哀,闻之无有不动恻隐之心的。
公孙左在饮酒。下午,库上送来一条八斤重金背大鲶鱼、正在炉火上墩着。鱼的香气融进雾幔里,勾得生人要死馋得亡人要活。公孙左脚踩阴阳两界,有什么不知什么不晓?梅三戒进得室内,他连眼皮儿都没眨一下,慢吞吞地说道:“梅先生,坐吧!稍后一刻,待还魂汤烧好,我便盛于你饮!”
三戒也不客套,道声谢谢,便在蒲团上坐下了。一人一鬼,各怀心事,各各守神定性,却不对话。此时灶房里鱼汤咕咕,香气愈加浓烈,三戒深吸几口,顿觉神清气爽,阴郁退却不少,便开口说道:“政府,我自首来了!”一句话撩拨得公孙再也坐不稳,呵斥道:“说什么政府!阴阳两界,虽说各有治辖,你的今日便是我的明日,轮转而已!你我还是弟兄相称吧!”三戒诺诺连声。公孙去厨下盛来鱼汤,摆在三戒面前,对他说:“鲶鱼属阴,但喝不妨,我饮我的火烧,不饮不解愁肠;你诉你的隐情,不诉怎得超脱?开始吧!”
三戒抹去几滴冷泪,静下魂魄,讲开了他的故事。
“在下梅三戒,生在人世,是老三届的学生。我的经历想来公孙兄知道,我就不说了。一句话,下到农村,等于流放;后到三线等于转场,总之一切交给人家安排,自己当不了自个儿家的。到了50岁上才结婚,不承想这女人伴我三年零三月,得病而亡;后来我便混迹江湖,也是终日以酒为伴,以泪洗面,光阴过得好不凄惨!直到三年前邂逅一位少妇,与其姣好才觉鱼有鱼香虾有虾鲜,自己没有枉来人世一场!这女人小我一轮,姓危,名七彩……”
“说来听听?”公孙左推开酒杯,全神贯注。梅三戒吞下半碗鱼汤,叹息罢,接说道:
“起初我并未重视她,想着男女之交终了不过生儿育女柴米油盐而已,当听了她的身世,我便深爱着她了。说爱之于我也许会让兄长见笑,一个二老汉说爱酸倒牙哩,你全当她是我寒夜里的一盆火,炎夏里的一把扇,走山过梁的一支杖吧!既如此,我能不疼她?疼就是爱,怜惜也是爱。我是又怜惜又疼她的……”
“莫拐弯子,照直了说吧!”公孙左等不及。
“诺。七彩之父名叫危崇周。他是高六八届的学生,因为响应总理号召,从上海下到了云南,生下的囡,这才取名叫七彩。危崇周天性懦弱,但聪慧过人,好读诗书,写得一笔好字作得一笔好文章。七彩四岁时,其父便叫她习字读诗了,且于家中给她讲汉语,讲孔孟、讲古训,讲做人的准则,七彩自小便牢记了‘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教导,长大后虽屡经磨难,但始终把名誉看得比生命更重要!
在云南,危崇周心灰意冷,后来死于酒后;其母改嫁,随夫来到西京。丢下十六岁的七彩,在边境上做些小买卖。云南的买卖贵在翡翠。为学本事,她进到一家公司当杂工。公司老板姓莫,大七彩一十五岁,虽然年轻但本领了得,家中进出之人庞杂,无非入境的缅商,内地寻钱的主儿,谈论的全是行当里的见识。
七彩端茶倒水,擦桌抹凳之际,暗暗学下一些知识。一日,中缅两地的‘朋友’勾结,送来一颗赌石,报价一千二百六十万!一定要莫老板收下,莫老板又在酒后,昏昏然就要签字,七彩扑过来,指着那石头对莫老板说:‘藓在哪里?**带又在哪里?你不怕是个白瓢!?’莫老板闻言大惊,一下子酒醒大半!这笔损失硬是叫七彩挽救了。
莫老板这才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七彩姑娘,七彩来到莫家六年了,怎么不见一个岩少(男孩)来拍她呀?七彩干的是家务,什么时候长的眼力呀?莫老板动了心计,后来包养了她。
包养是屈辱。危七彩怀着四个月的身孕离开云南,寻母来到西京,一直未嫁;这孩子今年已经十三岁了。这时我业已退休,平日里写字卖钱,日子久了浪得个书法家的虚名。
我们认识了。认识与相爱的转换不过一年,我俩便住到了一起,也才知道她的品性,她的能耐,我常问她:‘你是我的观音菩萨吗?你救我来了?’她笑而不答,取出几块顶级翡翠给我,让我去卖掉,得的钱好为我出书!我拒绝了她,但暗下决心,我梅三戒一定要名正言顺的娶她为妻!
我根本没考虑到她的年龄,当然娶她也不是为她的年龄了!我爱她爱的是她的与众不同,她的自持。
可是日子怎么过呐?孩子要上学,我们得有个属于自己的房子,她应该有间专营翡翠的店铺吧?这些全要钱。而我当时没有钱。
后来还是她先醒了。她对我说:‘你的年龄应是弄孙之乐的年龄,你没必要来背我的负担的……’我说不累。我依然贪恋着她,恋她的声音,恋她的幽默,甚至乐于和她争吵……”
“什么?恋她声音?怎么讲?”公孙问。
“曾国藩的《冰鉴》上说,女人的声音应该沉稳,上品厚重圆润;比如中提琴,她的声音很特别,正如琴谐一样儿……”
公孙左笑了,说:“你是着了迷了!你才连性命也不要,你孽债未完,心欲难消,执迷不悟啊!真不知世上还有这等女子,能让书法家以命相酬!”
梅三戒说:“我不说,你是一辈子也想象不来的。七彩的好处岂在声音好听?前面说过她是极能干的;能干的女人在哪儿都能干,比如地下,又比如床上。二者兼而能之的少之又少,因为地下能干的女强人未必床上就成了小女人。而男人要的正是温软依人的小女人呐!
我向政府交代,”
“以弟兄相称!”公孙左打断他。
“诺。不瞒老兄说,在认识七彩之前我是有过艳遇的,那女人把舌头绷得铁硬,用舌尖挑我,同时征求意见,‘嗯!?嗯!?好吗!?’后来兴起,我把她放倒,她说我自己来!麻遛地列开阵势,谁知先头部队还未进城,她便大呼小叫起来了!这让我想到当阳桥上的赵子龙,一声怒吼,桥塌了。总部只好下达命令:撤退!快撤!城里肯定有着虎狼之师,进去就出不来了!
七彩不是这样。七彩严格遵循古训:床上是夫妻,床下是君子。说她能干是指做事,我至今搞不明白世上有什么事情她不明白,当然除过原子弹,还有克隆母牛,或者制造谣言引起混乱这些小事,她不做。她一面给你指出航向,一面不断地给你打电话,我在这一头,她在那一头,她说大先生早晨七点了还不起床?你给我起来!这是做事情。当然做爱她也行。何止是行,她是用眼睛,用绷紧的神经用心与你交流,适时适地恰到好处地给你鼓励、刺激,必要时还有挂在眼角的泪珠,扬手给你一巴掌,当然巴掌不打脸……”
她把她的全部,灵魂加肉体全给了你!
你拿什么去与她对等,去感恩去疼去爱她呢?现在的中国有不受金钱影响的婚姻吗?尤其是带着孩子的女人和带着孩子的男人?在七彩之前朋友给我领来一位妇人。那妇人矮矮的胖胖的,皮肤丝缎似的白亮白亮。‘您有什么要求吗?不妨说来听听?’我问。她眼睛盯着我,透着信任和牺牲,她说我还有个儿子,因为没有房子到现在28岁了还没谈到朋友,你给买套房子吧!也不要太大,等你百年之后……(我死了。)我肯定是要搬回去的。我住一间。儿子儿媳合住一间。小宝宝住一间,还有客厅饭厅,该买的家具和电器配上就行了……
一百万元人民币——不够。我一面听她说,一面算账。
花这样的代价迎回一位59岁老奶奶,恐怕西京没这主儿。
七彩有什么不对吗?她只是要把她的女儿培养大,自己有间店,专营翡翠。就这我也一时办它不到,除非抢劫押钞车,可是那得有枪有炸药,还得有双飞毛腿!可我全没有。没有还要把七彩揽在身边吗?决不。您走吧亲爱的,我们今世无缘,下辈子咱们商量好一块儿投胎你记住我的脊梁上是长着一遛儿青毛的,我记得你的会阴处有颗痣。
“七彩走了,你就跳了芙蓉湖吗?”公孙左问。“是的。”梅三戒答。“为什么?”又问。梅三戒说:“为她殉情!”
“值吗?”
“如果认真就值,因为失去她就像夜航人失去灯塔,与其触礁沉没不如自己了断!”
“你太自私了!你还有家人,还有特色社会主义,还有地震要你去当志愿者!你全抛下了!你连死都不怕你还怕活着吗!?”公孙左很生气。梅三戒不语。公孙左给他加勺汤,叹口气劝道:“既已殉情,也就罢了,你为何夜夜啼哭,把只夜莺儿也教唆坏了?”
“因为七彩不再自持!”梅三戒说,“今天我来见你,为的不是鲶鱼汤,我求你转告七彩,我生前爱她爱的是她自持本份,死而无怨也是为她的人品高尚,可她昨日对我说:‘我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啦!他有公司有钱,我干嘛不和他同居?’”
“不结婚?”
“不结。只同居。”
“这件事,目前没人管得了。你喝汤!我给你盛去!”
公孙左盛汤转来,梅三戒不在了。第二天古城传来消息,就在昨天晚上,古城发生了重大火灾。损失严重的是家做电子产品的业主。那业主正是勾引七彩上床的人。
后记
这组被称作“新聊斋”的小文章,并非作者心血来潮,弄些神神鬼鬼的故事来吓人。我写的全是人间真诚的爱情故事。这些事听来伤感,感同身受。这才把难题抛给答子见,抛给守墓人公孙左,抛给诸位刀枪不入的男人们和柔情似水、才高八斗的女士们。而我算是了却一段愁肠与心结,亲爱的同仁们,我因为染上写作的癖好,我要索求许多已知和未知的故事及答案,写来与大家分享,分享幸福与光明。这容易;那么痛苦和失落也分享吗?我想是的。因为我信任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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