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
　　众人到宾馆办理入住后，又集结到叶子峰房间。不知不觉，在七嘴八舌的讨论中，时间已到凌晨。每个人都顽强地跟困倦斗争着，吃的又叫了一轮。而这也几乎成了今后几天的常态，大家都极有默契地配合着，早晨在库房出发，或分散前往不同的校区，或一起行动，晚上回来后一边用餐一边开会。
　　简茗虽不像何柳嫣和铃铛那样热情，但终于不用再依赖任何人便能与客户交流了；王泽也加入监工的任务后，夏宁悦和简茗便组成了一队；铃铛和何柳嫣一如往日地将想到的办法在推销的过程中实施，还发现了新的商机——卖袜子。叶子峰早在大一时，便在学长方尽提的带领下卖过袜子，故也通过已有的渠道帮何柳嫣联系到了货源。而计划中因人力有限无法前往的校区，何柳嫣也抽时间骑车过去寻找兼职大学生分发传单，一人一个下午30元，何柳嫣控制着每个校区的用人成本，将收益实现最大化。姜柏便是盼着这样的生活早点结束。日复一日的推销、统计、熬夜复盘，终在9月15日这夜划上了句号。女生们先回到宿舍休整，男生们则前往各个校区监督厂家的工人安装，分担叶、王二人的压力。
　　
　　（二）
　　9月17日这晚，众人再次齐聚在千厦酒店。包厢内，孙昊拿出平板电脑，将统计好的表格发送到群里，道：“大家对照一下自己手里的数据，没有问题的话，我可就要上真东西了。”
　　待众人确定完毕后，孙昊便叫人拎进两个箱子。来人动作流利，将箱子打开，一匝一匝以一万为单位的红钞滚落在桌面上，堆成一座小山。
　　“哇！”
　　众人都惊呆了，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是他们的人生中第一次体验到一百多万堆放在一起是什么感觉，物欲只在一瞬便膨胀到了极致。何柳嫣瞪大眼睛，捂嘴道：“这是干什么？”孙昊道：“总不能忙活了半天，最后就给大家转账吧？也该让大家瞧瞧我们这段时间的成果堆积到一起是什么样子，也该让大家感受一下自己的付出放在包里有多沉。这次卖货，全种类商品总销量25500件，总售额1284750元，总成本878673.5元，总利润406076.5元……”孙昊的话像是一击击重锤敲在众人的心上，不论它击起的回响是让人兴奋的，还是厌恶的，都阻挡不了它在心海激起的波涛。叶子峰起身拿起一匝，道：“还愣着干什么？自己动手拿！先拿整数啊，零头一会儿拆了分。”
　　“来了！”
　　叶子峰说完，众人起身将桌上的钱瓜分殆尽并激烈地讨论着。但在心绪平静之后，萦绕在众人心头的疑惑又开始作祟，慢慢地，包厢里竟然安静了下来。叶子峰见状，说：“看来大家已经做好准备了，我现在可以告诉大家，我们要做短视频和直播带货。公司名字为意象传媒有限责任公司。目前我、猴子、阿泽、铃铛已经确定要做这件事，现在就看你们其他人的意思了。”
　　何柳嫣没有迟疑，问叶子峰道：“你有多大把握？”
　　叶子峰笑答：“这次我就不敢打包票了，成败都只能以结果论。”
　　何柳嫣没有丝毫犹豫道：“算我一个。”
　　叶子峰笑道：“别急，我还没有解释，你这样配合，会让人觉得你是托儿。”
　　何柳嫣说：“如果还没开始就有了这种不信任，那这样认为的人现在就可以直接退出了。”
　　叶子峰便道：“那我尽力不辜负大家的信任。”
　　姜柏看了看分到手里的钱，与其他人动辄数万的纯利相比，他那到手的2000多块钱实在过于单薄，便勉强笑道：“我就不参与了啊，不过你们有什么要帮忙的，随时叫我。”孙昊这次不劝姜柏了，道：“不参与，还是朋友。不过既然是帮忙，到时候可没人给你开工资。”
　　姜柏笑道：“随你，管饭就行。”
　　“只要你看得开，我们没意见。”叶子峰说，“关于我们要做的事，大家有什么看法可以提出来。”
　　
　　（三）
　　“你难道要我们去直播、拍视频？”简茗直视着叶子峰的眼睛，与其说疑惑，不如说是质问。在这之前，她所理解的短视频、直播多以一些颜值稍高、具备某些才艺的人从事。但随着涌入这个行业的人越来越多，竞争逐渐激烈，有的人为了吸引更多的观众，她们会穿些“擦边”的服饰、做些性感的动作、说些令人浮想联翩的话语。当然，也有些颜值不高的人，他们会通过某些夸张、自嘲式的演出来吸引看客的眼球。虽说也有一些生活、才艺、知识分享类的短视频和直播，但被时下常用到的“火”、“红”来形容的还是以前述的二者居多。她无法想象自己，或者坐在这张桌前的其他人将要在某个狭小的房间里，用灯条配上某些装饰营造出某种氛围后，穿着低胸、露肢的服饰对着镜头做出某些动作、说某些话。或者在一间屋子里，故意制造某种冲突，用对骂和马上就要动手了的剧情来刺激观众的胃口。是的，哪怕这只是在心头短暂出现一瞬的念头，哪怕脑中已经有了具体的画面，简茗也不愿予这“某些”以具体的定语来概括。
　　叶子峰解释道：“当然不是。大家知道web2.0是什么吗？”
　　席间有人看着叶子峰等他解释，有人看着桌面不语。叶子峰解释道：“不论是我要解释的web2.0还是一会儿要提到的web1.0，它们所指的都是媒体不同时期的发展。先从web1.0说起，它所代表的就是传统媒体的时代，那时我们能够通过报纸、手机等媒介浏览各种各样的信息，但我们只能被动地接受媒体传达给我们的信息，无法留言、互动。直到web2.0时代，互联网的崛起和发展取代了传统纸媒成为我们获取新闻的主要形式，我们不仅能在评论区留言、互动，甚至还能成为信息的发布者，各位理解吗？”
　　何柳嫣思索道：“有画面感，也是亲身经历。”
　　简茗说：“这个就是自媒体吧？可有什么用呢？”
　　叶子峰道：“挣钱。”
　　简茗道：“你不能光说它能挣钱，关键是怎么挣钱。”
　　“是的，这也正是我要说明的东西。”叶子峰说，“大二时，我刷到了一个视频。其人在web2.0的基础上，提出了web3.0的构思，其大意为，通过后台的数据分析，了解客户喜欢的内容，进行精准推送，由此进行广告推广。但实际上，他的构思在当下就已形成。大家可以看一看自己在各媒体平台的浏览记录，是不是会发现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内容，平台就会推荐什么给你看？这就是我们现在常说的大数据在发挥作用。”
　　众人纷纷点头。叶子峰继续道：“广告的目的是通过视听，让产品重复出现在客户的视野中，达到客户需要什么的时候相应的产品便会在他大脑自动播出的效果。不管是朗朗上口、容易被人记住的广告词，还是电视、公交站台、电梯里的影音广告，甚至大街上贴得满满的‘牛皮癣’，都是为了做到这一点。而各种软件的后台能够直接分析出使用者的喜好，进行精准推送，其广告价值不言而喻。我们要做的，就是利用这一点，在视频中植入广告，一方面赚取广告代言费，一方面客户只要从我们这里购买商品，我们就可以赚取佣金。”
　　简茗苦着脸，叶子峰所说的她还未完全理解，新的问题便接踵而来：“这听起来有些天方夜谭，厂家凭什么相信这样可以带来经济效益？客户又凭什么相信我们，从我们这儿购买商品？”
　　叶子峰道：“凭已经认识到这一点，并且已经开始行动的人。”王泽试图通过举例让众人明白叶子峰的意思，道：“叶子峰说的那个视频我看过。里面有一句话叫做：要卖一件商品，最好的方式就是教客户怎么使用这个商品，让看视频的人直接看到他们使用的效果和感受。现在视频领域出现的化妆教学、穿搭教学，做的就是这件事。而这个过程最精髓的地方在于，我只是跟你分享生活，想让你跟我一样变好，而不是在卖东西，这种沟通方式就是在搭建信任。”
　　夏宁悦问：“听起来有些门道，可我们该怎么做？”
　　叶子峰道：“请明星代言，在我看来和请网红代言一样，都是在利用粉丝的信任。我没有能力把大家都打造成网红，但我们可以吸收已有粉丝基础的网红成为我们的人，搭建一个从厂家到网红到客户之间的团队，借已有的短视频平台，吃一波互联网红利。”
　　叶子峰说完，众人都陷入了沉默。王泽、孙昊、铃铛相视一笑，这跟叶子峰单独给他们解释时，他们的反应如出一辙。很快，数人同时开口道：
　　“这合法吗？”
　　“网红的费用怎么算？”
　　“网红会相信我们吗？”
　　……
　　
　　（四）
　　铃铛拦住众人说：“别急，一个一个来。先说我听到的第一个问题，这违不违法？”
　　叶子峰说：“资本花费这么大的力气，怎么可能就给我们构建一个分享生活的地方？平台方既然鼓励我们利用平台进行创业，那就会有一个内容规范，只要我们不触碰底线就不存在违法，别忘了他们也是有利可图的，我们就是在已经出现但还未盛行的模式中捞钱。”
　　夏宁悦问：“既然是已经出现但还未盛行，那就是谁也说不准它前景如何了？”
　　叶子峰答：“是，但这几年做电商是大势所趋。传统电商那种将货物排列，让客户自行挑选的模式吃大头的还是大品牌。一般店铺或者新品牌需要吸引客户，就需要在宣传上大下苦工，但明星不是所有人都能请得动的，网红是他们的不二之选。”
　　简茗问：“网红的费用呢？现在很多大网红，光请他们见面吃饭就要不少的费用，让他们代言产品，不是用钱砸吗？我们有多少成本？”
　　叶子峰说：“已经成名的大网红我们不去接触，先吸收有粉丝基数的网红，且最好是在校大学生。”
　　简茗惊讶道：“为什么是大学生？”
　　叶子峰答：“大学生是娱乐消费的主力，具有同等身份但掌握更多产品信息的网红，容易获得目标受众的信任。而已经开始接触短视频、直播的大学生一般都只知道这样能挣钱，但实际上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夏宁悦问：“你说他们不知道怎样能挣到钱，难道你就知道吗？”
　　叶子峰答：“是的，每个平台都有自己的调性，在这里能卖什么、什么内容能够获得平台的支持、什么样的文案、视频风格最受客户喜爱，这些都是可以通过平台出示的资料看到的。”
　　夏宁悦又问：“既然这些资料都能够找到，他们就自己干了呀，哪还会来听我们使唤？”
　　王泽便举例解释道：“这就像我们读书一样，坐在一个班里的同学使用着学校统一配发的教材，由同一批教师进行授课，但依旧会出现有的人上985、211，有的人上普通高校，甚至高考落榜的情况。有些成为网红或者想成为网红的人，在拿到资料后并不一定能理解资料在说什么，还需要有人对他们进行讲解。我们担任的就是这样的角色，通过信息差来制造价值。”
　　“对，就是这个意思。”叶子峰补充道，“同时，哪怕是在我们这儿工作的网红，还是会因他们本身的差距被分成上中下三等，这是客观规律。除此之外，他们选择我们的原因，是他们不管能不能成为顶流的网红也可以发挥部分价值，至少，我说的是至少，他们可以拿到底薪。”
　　夏宁悦点点头，继续消化叶子峰和王泽的话。何柳嫣见夏宁悦问完，便赶紧问叶子峰：“那会不会出现一种情况。就是我们教会了一些网红，她们知道怎么挣钱了之后就脱离公司，不在我们这儿上班了，这对我们来说是很大的损失吧？”
　　叶子峰道：“你这话说到了今晚最核心的东西。”
　　“嗯？”何柳嫣捂嘴向后靠，问，“什么东西？你还藏着别的？”闻言，铃铛、孙昊、王泽脸上都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等着看众人在听到叶子峰的底牌后会是怎样的反应。叶子峰道：“网红从入驻我们团队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号就归公司所有，她可以建立自己的小号为自己引流，但能创造经济价值的工作号必须由公司掌握。当然，有的网红在大火后肯定会拿到和其他品牌合作的机会，到时候哪怕解约赔钱他们也会脱离公司，这是人性。所以我们要做的，是借这些网红的势在我们初创团队中培养一个真正的网红。”
　　“你是要借势造势！”在叶子峰说完后，何柳嫣只觉得脸皮发麻，脱口而出了这几个字。众人都忍不住重重地呼吸了一口空气，哪怕是已知道了计划的孙昊等人，在又一次听叶子峰说出后也觉震耳。当然，这跟叶子峰的演讲功力有关，又同时跟他计划了两年有关，将这些画面推演了无数遍的他，自然能通过语言和肢体动作将它描述得波澜壮阔。接下来便是持续了很长的沉默。何柳嫣只觉心跳在疯狂加速，整个房间里遍是心跳的回响，她率先打破沉默道：“可是，你要怎么做呢？”
　　“这个稍后再解释。”叶子峰道，“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在电视上看到的卖货广告。一个搭建起来的卖场上堆满了商品，一个主持人活跃气氛，一个明星卖货人介绍产品，如果是卖衣服，旁边还会有一群模特，而电视机下方是订货电话。用今天的眼光来看，我姑且将它称之为录播带货。而我们要做的，是直播带货，直播带货的就是我们培养起来的这个人。”
　　简茗担忧道：“这个人必须是我们之间的人吗？”
　　叶子峰点头道：“培养这个人需要的成本不言而喻，我们不能把这么大的期望放在一个随时可能离开的人身上，所以必须是最熟悉的、跟公司共进退、共存亡的人。”
　　
　　（五）
　　话到此处，包厢内再次安静下来。叶子峰传递的信息量太大了，描绘的画面也太大了，没有人确定最后能坚持到哪一步。简茗用复杂的心情思考着叶子峰的做法，但可见的是，除姜柏外其他人脸上写满了对这件事的憧憬，简茗不知道说出内心的想法是否会显得不合时宜。
　　叶子峰说：“现在大家还有选择继续或者退出的机会。”
　　铃铛兴奋道：“都这个时候了，一起干吧！”
　　简茗提议道：“咱学校每年都有创业扶持基金，我们要不要进行申请，这样我们不光能获得一笔钱，还能获得学校老师的指导。”
　　叶子峰当即拒绝道：“不必。刚才我跟你们说过的那个视频，阐述者在讲述的时候台下就不乏所谓专业的人士，但那时的他们都只能是观望。你让我这个连专业都挨不上边的人去跟老师解释，结果会怎样呢？我想他们大概会建议我们接受他们认为可行的行业，那与我要做的就不是一回事儿了。当然，我并不是说学校目光短浅和保守，学校有教书育人的责任，要保证每年的就业率，他们要对社会、学生负责，所以只能给出稳妥的建议。创业是有风险的，我们既然要做有风险的事，就不要让别人也承担这份风险。我现在能做的就是把我的理解传递给你们，让你们接受。但我毕竟也是摸石头过河，我的解释也必然有缺陷，我相信我看到的东西，但无法替你们决定，所以你们要退出也无妨。”
　　简茗仍有担忧，问：“可是就凭我们几个没毕业的大学生，一点经验都没有的门外汉，能做到吗？”
　　叶子峰道：“这个行业刚开始发展，没有一个人是绝对专业的。其中变数更不止你说的这些，但我相信人之一世，只要制心一处，便无事不办，无事不成。”
　　置心一处？这是简茗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也便没有注意到她所想的置心一处与叶子峰口中的制心一处有着怎样的区别。她看着叶子峰，这句话里带着不容质疑、不容退缩的语气。她不知道叶子峰是什么时候开始策划这一切的，但她能感受到，那份日积月累的坚定，非她三言两语所能撼动。
　　“那就干吧。”何柳嫣道，“成了是个事业，不成毕业了还是去打工，怎么来的怎么去！”
　　铃铛说：“就是。”
　　简茗点点头，道：“那就试试吧。”
　　“那你们商量吧，我先回去了啊。”到了该表态的时候，姜柏也不再待了。他虽不能理解叶子峰说的一切，却也知道这是一个吃饭的地方，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凑上饭桌的。孙昊问：“不多坐会儿？”
　　姜柏道：“你们说的我都听不懂，跟坐牢一样，我回去该干嘛干嘛。放心啊，我回去不会跟人乱说的。”
　　众人没有挽留，嘱咐姜柏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便又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