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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月儿弯弯照九州      作者:沧桑战神      发布时间:2024-01-16 12:51:49      字数:5288

  第二天早晨,秋风猎猎,阳光刚刚照到西边的山梁上,家庙前的那面大鼓就“咚咚咚,咚咚咚”的响了起来,家庙建在村子北边山坡的一片平地上,面南背北,居高临下,雄浑的鼓声顺着山坡往下翻滚,整个山坳都震动起来。
  “族长召唤啦,族长召唤啦!”人们开始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往这里涌来。
  家庙前面的那面鼓是不能轻易敲的,一旦敲响就说明发生了极重大的事情,那是族长在召唤,所有牛姓家族和外姓的成年男人都要参加。不大一会儿,家庙前面的平地上就聚集了黑鸦鸦的一群人,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没有人叽叽喳喳的议论,都静悄悄地等着族长开口。
  族长站在一个高台上,望着下面,神情冷峻,他后面是村公所的几个公干,牛万家也在列。族长抚了一下随风飘扬的苍髯,用力喊道:“乡亲们,今天,把大家召集过来,是有两件,特别重大事情,向大家宣布!”为了让大家听清楚,他把一句完整的话劈成几段,再加上他说话中气十足,穿透力极强,又是顺风,所以这句话的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地送到了人们的耳朵里。
  此时此刻,台下几百人像学生盯老师那样盯着族长,眼神里充满疑惑和期待,都等着他宣布那件特别重大的事情,牛尊昌扫视一遍会场,略微停顿了一下,攒足力气,大声的、铿锵有力地喊道:
  “大家,听好了,下面,先说第一件事,民国二十五年啦,是时候,告诉乡亲们,真相啦。这个,真相就是,我们,不,姓,牛!我们,姓,朱!是,大明皇族的后代!”
  这句话像炮弹一样从族长嘴里飞出,落在人群里,“轰”的一声炸响,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什么?我们不姓牛,姓朱?还是大明皇族的后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族长是疯了吗?人群就像黑色的大海一样,波涛翻涌,潮声澎湃,久久不能平静。
  族长把双手向下压了压,人群的骚动还是没有平息,过了片刻,族长又双手下压,大家才慢慢平静下来。牛万家从后面走出来,手里托着昨天那块大象皮,走下高台,开始让人们传看上面的字迹和印玺。大家争相传看,不识字的着急地让识字的念出来:“快念念,上边写的什么!”识字的就把大象皮举起来,一边辩识,一边一字一顿的将上面的内容读一遍,既使这样,由于人们没有历史知识,又年代久远,所以大家对上面的名字只是感到新奇。
  大家传看了上面的文字,但事情来得如此之快,没有铺垫,没有过渡,就这样“砰”的一下蹦了出来,人们的脑筋转不过弯,许多人还是将信将疑,在下面议论纷纷。
  人们在下面传看,族长这边把明亡之后朱由榔如何被拥立为帝,又如何与满清斗争,最后又如何败走缅甸,自己的先人又如何在咒水之难后逃脱来到中原的历史讲了一遍,为了让大家都听清楚,他用最大的力气讲,直讲的口干舌燥,声音嘶哑。
  人们如梦方醒,原来自己真的是大明皇族的后代啊,这样一下子就可以解释长久以来萦绕在他们心头的疑问!为什么他们要在这个极为偏僻的地方居住,为什么族长有如此高的权威,为什么牛姓族长可以统辖整个山里面的村落,原来迷底在这里!
  等大家基本平静下来,族长又大声说:“现在,我宣布,从今天起,大山里,所有,牛姓乡亲,一律恢复朱姓!”人群里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掌声,泪窝浅的激动的泪流满面,哭着哭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有人激动地跳来跳去,有人肆无忌惮地大喊大叫着,天哪,真相被掩埋了三百年,一旦重见天日,那是一种怎样的欣喜若狂的场面啊,是啊,三百年前,自己的先人国灭身死,后人连姓朱的资格都没有了,今天终于能光明正大的回归本姓,每个人都听到了自己灵魂解放的声音,听见了自己心花怒放的声音。
  人们癫狂的叫喊声惊飞了栖在家庙屋檐上的鸟雀,它们鸣叫到逃向天空,天空瓦蓝瓦蓝的,一大朵雪白的云垂挂在对面不远的山顶上,风一吹,它忽然跌落,像瀑布似的倾下一斗白雾,山顶便淹没在一片朦胧的乳白之中。没有人知道,此时这个山顶的林子里隐藏着两双眼睛,他们正悄无声息地盯着这里的人群,黑洞洞的枪口正冲着他们的后背。
  过了好久,兴奋人群才慢慢地安静下来,这时,人群中人有大喊:“族长,你不是说有两件特别重要的事吗?那一件呢?”
  族长听见了,说:“那一件事,我想留在祖坟那里,在先人的墓碑前面说,朱姓乡亲们,现在,咱们祭祖去!告诉先人,我们恢复本姓啦!”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欢呼声在山谷里回荡,族长走下高台,在众人的簇拥下向朱家祖坟走去。
  朱家的祖坟在西山,是朱慈爝三兄弟的下葬之处,墓地选址找的阴阳先生,当时前后共找了两个,敬业的阴阳先生踩遍大山的每一寸土石,历时月余,把墓地选在了西山脚下一条溪流的北侧,这条溪流叫明月溪。为了验证选址正确与否,牛家将此事隐瞒,又寻到另一个口碑极好的阴阳先生,此人手持罗盘,四处勘查,他发现罗盘的指针总是指向西山脚下的明月溪,然后在这里细勘,发现在明月溪南侧,指针偏转角度最小,遂将墓址定在明月溪南侧。两个阴阳先生,得出结论相差无几,一个溪南,一个溪北,最后由第一任族长牛思工(朱慈爝)定夺,他叹口气,说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天下之事,岂能好事占尽。”于是墓地就定在了明月溪的北侧。
  此后几年,朱家兄弟先后辞世,都葬于此。如今才知,原来这里有一座富铁矿,所以其山林形貌和土石色泽异于别处,罗盘定位也是这个原因,没想到,朱家三兄弟误打误撞,竟葬在一座铁矿旁边。
  说话间,众人已经来到墓地,墓地在一个平缓的山坡上,那里并排三座坟丘,上面已荒草萋萋,黄花摇摇,坟丘后各有一块无字碑,石碑嵌于塔中,以东边的石塔最高,古人以东为尊,估计是老大朱慈爝之墓。墓地长满松柏,给人以苍凉肃穆之感。
  族长站在墓前默立片刻,转身面朝众人,说道:“过去乡亲们年年祭扫,可是都不清楚自己的根在哪里,现在知道了,来自大明皇族。不是刚才有人问我第二件事是什么吗?”他顿了一下,接着大声说:“第二件事就是日本兵马上就要进山了!”
  大家鸦雀无声。
  族长退后两步,站在一块石头上,以便人们都能够看到他:“他们为什么要进山?就因为咱们脚下的这座铁矿!他们要进来抢夺这座铁矿!我们怎么办?逃跑?将这座富铁矿拱手相让?让他们安安生生地采矿,然后制成枪炮反过来屠杀我们中国人?不能啊!想当年,我们的远祖朱元璋举义兵反元,一直将鞑靼人赶回漠北草原,其四子朱棣定都北京,从此立下‘天子守国门’的家规,他本人也数次亲征北元,使他们不敢南下侵扰。如今,大家都知道,日本人来了,来侵略我们了,听说他们十分狂妄,要在三个月内灭亡我们中国!古话说的好,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纵比不上先祖英雄豪杰,但至少不能做软骨头!我们要保卫我们的财富不被掠夺,保卫我们的家园不被践踏!从今天起,凡朱姓子孙,在日寇面前,不许做出辱没先人的事来!全体都有,跪下!起誓!”
  族长跳下来,猛转身,“扑嗵”一声,双膝跪地,后面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
  朱尊昌挺直上身,把右手抚到胸口,朗声说道:“祖宗在上,我朱尊昌对天发誓,若日寇来犯,坚决和敌人血战到底,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决不屈膝投降,决不做亡国奴,决不做辱没先人的丑事,若违誓言,天地不容!”后面的人也跟着起誓,雄浑激越的声音撞到对面的山峰,又反射回来,整个山谷嗡嗡作响。
  祖先曾经的辉煌带给大家一个良好的心理暗示,源自先祖的强大精神力量注到每个人的身体里,每个人都感到热血沸腾和无限荣光。
  宣誓结束,大家都站起来,族长说道:“跟鬼子干仗,光有一腔热血还不行,我们要组织起来,把手掌攥成拳头,这样才有力!”他边说边挥动了一下拳头。
  “对对,要组织起来,一盘散沙弄不成事。”
  “族长,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都听你的。”
  “对,你是大家的主心骨,你看着安排吧。”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
  族长说:“好,那我就给乡亲们简单说说我的想法,细节事咱们回到村里再研究。想保住咱这世外桃源,保住咱这座铁矿,就要建一个民兵团,这个民兵团怎么建,三两句话说不明白,在这里,我先承诺两件事。”说到这里,族长加重了语气,“自古以来,当兵吃粮,天经地义,所以啊,第一,谁扛枪都不让白扛,参加民兵团的,每人按月发饷,具体发多少,怎么发,回村里再商量,饷钱由村公所出;第二,我曾经说过,这座铁矿是公家的,对吧?如果铁矿保住,将来能采矿了,采矿净利润分成三份,三一三十一,一份按人头平均分给打仗的人,一份分红给全体村民,包括扛枪打仗的人,也就是说,扛枪打仗的可以分大小两份,剩下的归村公所,做为各项开支的款项。今天我就粗略地讲这么多,如果想参加民兵团就到村公所报名,记住不管将来打赢打不赢,朱家子孙都没有孬种!好了,就这么多,大家都散了吧。”
  朱尊昌今天在家庙前披露大家的前世今生,还有在祖坟前的宣誓和组织安排就相当于战前动员大会,因为自从昨晚朱尊贺跟他说了那件事后,他心里就跟明镜似的:日本兵很快就会进山,留给他和全体村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一切事都要往前赶,招兵买马,后勤支持,新人训练,恐怕只能仓促中进行了。
  人们纷纷往回走,边走边议论:“族长说日本人为了铁矿进山,我觉得就是没有铁矿,他们也会来,因为没有铁矿,还有田地,还有梨树,哪样东西不是钱?他们肯定要进来把你打服,然后强占,你不服就杀。”
  “三百年前,满清入关也是这样,到处屠城,现在日本兵又是这样,他们不拿咱中国人当人啊!你说万成家那个幺儿,四宝,他有什么罪,听说就因为手上有个鸡眼,就被日本兵当国军给枪毙了。”
  “是啊是啊,人家占领的地方,人家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在人家眼里,咱都不是人哩,听说在东北他们拿活人做试验,硬生生把人肚子拉开,把心肝肺都掏出来,你说要是把你当人能这样干吗,还不是拿你当牲口!”
  “吔,这他妈不是魔鬼是什么!”
  “还不如魔鬼呢,魔鬼杀人还给你个快性,让你少受点罪,这家伙厉害,活活折磨死你啊,他们要跑咱们这里来,那咱们肯定没好!”
  “是哩是哩!”
  “对,他们只要过来,只能跟他们拼了,咱大明朱姓没有孬种!”
  “对,拼了,拼了!不能再让别人欺侮啊!”
  也有人比较冷静:“人家有枪有炮,咱拿啥跟人拼?赤手空拳的,那不是白白送死么?”
  “也对呀,总不能拿着锄头、镢头跟人家干仗吧?还没跑到人家跟前,人家手指一搂,咱就见了阎王。”
  “没听族长说扛枪这几个字吗?他肯定心里有底,能搞到枪。”
  “就是没枪,豁出去死,也不去给这帮畜生当奴才,辱没先人哩!”
  “对,对,就是死也不能给他们当奴才!”
  “吔,也许当奴才还轮不上你呢,看你没用,人家把你当牲口一刀宰了或者也拿你做做试验。”
  “哎,你扛不扛枪?”
  “我?我回去跟媳妇商量商量,她要是愿意,我就扛,反正我是不怕死,再说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日本兵要是来了,坐家里也可能被他们弄死,还不如有杆枪心里有底呢。”
  村公所是五间石头房子,座落在村子中心,村公干牛尊喜坐在一张方桌前面,桌子上放着笔墨纸砚,等着参加民兵团的人前来登记。不一大工夫,就陆陆续续有人前来,第一个来的竟然是小逃。
  小逃虽然住在朱家庄(牛家庄),可并不姓朱,姓苗,因为他是住姥姥家长大的。那年他娘在逃难路上生下他,不久后就得产褥热死了。当年秋天,小逃爹赶马车的时候,马惊了,连车带人摔到山沟里,连个囫囵尸首也没落着。出了这事后,姥姥心疼他是个孤儿,就让舅舅把他接到朱家庄。当小逃长到十岁的那年夏天,大山里流行伤寒,姥姥染病不到一个月便撒手人寰,临终前把小逃舅舅叫到身边,嘱咐他一定好好待小逃。
  “你要不,好好待他,你都,对不起,你死,去的姐姐!”姥姥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着,她想起自己早逝的女儿,泪如雨下。舅舅也红了眼眶,边答应边说着宽慰的话,当天半夜,姥姥就扔下她这个放心不下的外孙咽了气。
  姥姥死后,舅舅待小逃挺好,可是舅妈不行,总看小逃不顺眼,吃饭的时候,一会儿嫌小逃巴唧嘴,一会儿嫌拿筷子拿短了,小逃把手指向上移一点,她又嫌拿长了,小逃看她一眼,她便大声斥责:“你看你跟个大眼灯似的,瞅什么瞅!”小逃就赶紧低下头,舅妈永远没有好脸色,动不动就喝斥。开始舅舅还护着小逃,可是只要他向着小逃说话,媳妇就跟他没完没了的生气,闹得家里鸡犬不宁,最后舅舅也没法可想。
  日子就这样别别扭扭的过着,一直到小逃十六岁,他实在忍受不了这样寄人篱下的生活,就找到一个叫金喜的马帮掌柜,想跟着人家赶牲口拉货混口饭吃,金喜的见他可怜,童工工钱又低,就收留了他,所以这几年他一直跑马帮。现在马帮的牲口还有伙计们都被那群当兵的掳走,他也失业了,他逃回村里无家可归,只好再到舅妈家看脸色吃饭。
  今天,他去了家庙,但没有去朱家祖坟,他不姓朱,没有理由去祭拜朱家祖坟,但他知道了招民兵的事,听说不但管饭有饷钱,还能分铁矿的红,哪里找这好事!就像一棵久旱的禾苗遇到及时雨,一下子支楞起来,一阵风似的跑过来报名了。
  “多大了?”朱尊喜问。
  “二十。”小逃说。
  “你不姓朱吧?”
  “不姓朱,姓苗,禾苗的苗,大爷,当民兵是发饷吧?”
  朱尊喜笑着点点头,在纸上工工整整的写下了“苗小逃”三个字,后面还空了几个格,然后抬头对小逃说:“不光发饷,将来铁矿保住了,还能分红呢。对了,过几天可能会发枪给你们,会写自己名字吗?”
  发枪的话,是族长让朱尊喜这样说的,他当时很吃惊,族长会变戏法吗?他从哪里弄枪?该不会是火铳吧?
  “不会。”
  “那在这里按个手印吧。”
  小逃把右手食指放到印泥上用力摁了摁,力图多蘸些,然后无比虔诚的在自己名字处按了指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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