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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月儿弯弯照九州      作者:沧桑战神      发布时间:2024-01-15 13:07:55      字数:5411

  庆宝出走的第二天早上,根宝备好干粮,带着两个长工就出发了,他们前往蒲州城寻找庆宝。根宝骑一匹枣红马,那两个长工各骑一头毛驴。他们出村,拐过一个弯,就见路边老槐树下站着一人一马,因为离得远,加上天色不甚明亮,看不太清,等走近了,根宝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他妹妹春景。
  “春景,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要跟你们一起去找我二哥!”
  “可算了吧,你一个女娃娃能帮什么忙,到那里也只能添乱,快回去,咱娘昨天哭了一夜,出门三分险,要知道我把你带走了,她怕是要吓死了。”
  “我不!要去一起去,甭想撇下我。”
  兄妹俩唇枪舌剑的舞了几个回合,根宝还是拗不过她,两个长工在后面也劝,算了吧,带她一起去吧,反正来回也就三四天,如果在蒲州城找不到庆宝,别的地方就更不好找,到时候只能回来听天由命了,咱们三个大男人,谁还敢把咱们怎么的?你们再锵锵一会儿就误了时辰。
  根宝无法,转念一想,两个长工说的也有道理,路上肯定能碰到熟人,让他们捎个信回来告诉爹娘,就说甭担心春景,她跟我们一起呢就是了。想到这儿,根宝说:“好吧,今天我就做一回主,可以跟我们去,但你最好扮上男装,这样也没那么显眼,免得在路上节外生枝。”
  春景见大哥答应带她去了,转怒为喜,说:“这一点我也想到了!”从马背上取下随身的包袝,翻出一身男人的补丁衣服,直接套在了身上,再戴上一顶毡帽,乍一看就是个男子,她穿戴齐整,翻身上马,四人渐渐远去,消失在山间密林之中。
  夜里三更天,他们一行四人就走出了山口,第二天早上,才赶到蒲州城的郊外,根宝知道马帮的第一站就是这里的集市,顾不上歇息,他们把牲口交待给大车店,便分头去找。在这里,他们并没有看到马帮的伙计,原来,一个时辰前,马帮去往南边的一个叫崇家铺的镇子了,崇家铺距蒲州城约有一百多里,那个镇子盛产瓷器,他们计划在那里趸一些茶杯茶壶带回山里贩卖。
  于是,根宝几个人一个店一个店的找,问店伙计有没有见过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孩子,他们描述那孩子瘦长脸,肤色微黑,中等个子,人家都说没见过。一直找到第七个大车店,店里一个伙计回忆,你们说的这个孩子,可能就住在我们店里,前天下午住进来的,现在还没有退房呢。根宝和春景一听,大喜过望,忙问:“兄弟,那孩子住哪个房间?麻烦带我们看看吧。”伙计把他们领过去,春景推开门,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只在炕上放着一只钢笔,一本书,一个包裹,春景一眼就认出那只钢笔,正是她送给二哥的那支,当时她看二哥这么喜欢看书写字,她觉得用毛笔写好慢呀,跟蜗牛爬似的,而且还不容易把字写好看。有一次去县城逛街,正好碰上一个走街串巷卖钢笔的小贩,她便买了一支,回来送给了庆宝,为此二哥还高兴了好几天呢。春景看着钢笔,心中自言自语道:好呀二哥,终于还是找到你啦。春景高兴的跳起来,没想到寻找二哥的过程竟然这么容易。
  根宝也很高兴,这下对爹娘可以有个交待了,唉,娘在家不知愁成啥样了,也不知道春景跟着出来了,到这里也没碰上一个熟识的人,没法往家里送信呀,他盘算着,在这等庆宝回来,说服他,然后一起回家!想到这,昨天的疲惫和焦虑一扫而光,浑身有说不出的轻松,他像爹那样掏出旱烟,抓给两个长工一把烟叶,自己则坐在屋里的板凳上,吧嗒吧嗒抽了起来。
  一袋烟没抽完,外面突然响起了乱纷纷的马蹄声,远处还传来“呜呜,呜呜”的怪音,根宝一楞,发生什么事了?疑惑间,刚才那个店伙计屁滚尿流地跑了进来,连声说道:“我的大爷啊,过兵哩,过兵哩!他们边跑边烧房子呀!”一群人赶紧跑出来看,只见漫山遍野都是头戴钢盔的大兵,有骑马的,有坐车的,还有靠两条腿跑的,后面烟尘滚滚,隐约还有枪声,他们正乱哄哄地朝这里来,市场北边有一片民房,已经火光熊熊,有人在火焰中挣扎,有士兵朝着火的房子开枪。
  根宝大惊失色,匆匆招呼春景和两个长工:“快去牵马,快离开这里!”春景返身回屋抓了钢笔塞到口袋里,抓住大哥的手,俩人一起跑向后面的马厩。此刻,整个市场里到处都是奔跑的人群,人们都在哭泣和呼喊,根宝紧紧抓着春景的手,在人群里左冲右突,慌乱中,有人被挤倒,再没机会站起来,无数只脚从他身上踩过,眨眼之间就被踩成了肉泥,后面的人继续潮水般的往前涌,又有无数的人被绊倒,再后面的人又从他们身上踩踏而过……好端端的市场俨然变成了人间炼狱。马厩离这里仅几十米远,却像隔了万水千山,怎么也跑不过去。在人群里冲撞了一会儿,突然,他们紧紧拉着的手被人撞开了,根宝焦急地大喊:“春景,春景!”春景也大声喊着:“大哥,大哥!”他们的声音淹没在人们的呼喊声和密集的枪声中,根宝眼前全是晃动的人影,他的眼睛到处搜索,希望能看见春景,可是没有,他发疯似的往回冲,试图找到妹妹,可是再也找寻不见。
  混乱中,不知从哪里闪出两名士兵,他们冲到他跟前,扭住他的胳膊,用绳子捆上,他大声喊道:“干什么你们,放开我!”因为刚才的呼喊,他的声音已经沙哑。“干什么,抓你当兵啊,快走!”一个士兵的朝他的屁股踢了一脚,他的双手被捆得结结实实,丝毫不能反抗。“放开我,放开我!”他疯了似的嚎叫着,不断地蹦高,一个士兵举起枪托照他头上狠狠砸去,他眼前一黑,世界突然变得寂静无声。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侧躺在地上,胳膊被绳索勒的麻木到没有知觉,天空阴沉沉的,苍白的太阳半死不活的躲着云层后面,似乎在偷窥这人间的惨剧,市场已经安静下来,地上到处都是一滩滩殷红的鲜血,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士兵们正在抬着一具具尸体,这些人大多是踩踏而死的。他脑仁剧痛,努力地回忆着以前发生的事,庆宝,春景,对,春景,我是和春景在一起的,春景哪里去了?他费力的张开嘴,嗫嚅着:“妹妹,妹妹……”,一个士兵凑了过来:“他妈的,你没死啊,嘟囔什么!”
  “妹妹,我妹妹。”
  “妹妹?你还有妹妹?她在哪里呀,我帮你把她找回来。”那士兵把脸凑近根宝的耳朵,假惺惺地说。根宝看出这小子不怀好意,便闭嘴不语,那士兵见他不说,便咬牙切齿道:“你他妈还信不过我,等着,一会儿就把你放到前沿阵地上去吃枪子儿!”说罢,甩了根宝一个耳光,扬长而去。
  有人给他松了绑,把他拖到一伙人当中,周围有端枪的士兵看守,怕他们逃跑,又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个长官模样的家伙,他满脸横肉,头上缠着绷带,绷带已经被血洇透。他叼根洋烟卷站在人群前面开始训话:“老乡们,我们是国民革命军,是打小日本的军队,实话实说,日本鬼子不好对付,在前线打死我们不少弟兄,部队减员严重,急需补充兵员,现在本人宣布,执行战时法律,凡十八岁以上,六十岁以下都有参军参战义务,你们完全符合征兵条件,现编入国民革命军第三二九旅三十八团,如有抗拒征兵者,一律就地正法!”说罢,他下巴一摆,两个士兵立刻从旁边架过来一人,那人蓬头垢面,被五花大绑,士兵喝令:“跪下!”那人麻木地跪在地上,长官继续他铿锵有力的讲话:“此人不惜以身试法,袭击部队,抗拒征兵,现予以枪决,以敬效尤!”行刑士兵后退两步,“哗啦”一声,子弹上膛,对准那人的后脑扣动了扳机。“啪——”一声脆响,尸身一头栽倒,人群齐声惊呼,每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三十八团隶属原东北军张俊伍的第七集团军,1931年九一八事变之后,张俊伍随张学良入关,被派往华北驻守,此后几年,一直在华北一带活动。两天前,张俊伍奉命在热河阻击日军,侦察兵探知,进攻承德的日军约一千人,其大部队仍在北京附近,距此地约四百公里,张俊伍大喜,小日本这不是孤军深入么!归他指挥的军队有两万人,兵法云:十则围之,活该我张俊伍立功受奖!他马上命令部队在省城左侧老山头集结,准备给日军迎头痛击。
  战斗是在傍晚打响的,刚一接火,张俊伍就发现自己低估了日军的战斗力,日军无论是单兵作战还是集体作战,其战术素养都远胜国军,他所依仗的三十八团一触即溃,兵败如山倒,日军在正面阵地撕开了口子,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冲了进来,国军顿时阵脚大乱,几乎腹背受敌,日军像一头猛兽冲进了牛群,凶狠地嘶咬起来,这样以来,不但围歼日军的计划泡了汤,整个集团军还面临着全面溃败的风险,在这种情况下,张俊伍只得收缩战线,选择牺牲三十八团,严令三十八团南撤以吸引日军进攻,而其余军队向西运动就近躲入山中以避日军锋芒。
  日军不费吹灰之力占领省城,三十八团沿铁路线南撤,这正中日军下怀,军部指令务必全歼国军三十八团,占领蒲州城,向南可以控制蒲阳铁路,向西可以占据山中煤矿铁矿。所以,当三十八团撤到蒲州城时,日军尾随而来,千余人日军兵分两路,呈钳形攻势,欲歼灭三十八团主力。三十八团团长苏立云见无法摆脱追击,察看地形后,决定让出蒲州城,在蒲州城西郊打一次阻击战,只要打痛敌人就能有喘息的机会,以期从容南撤。所以上午国军撤出蒲州城,一支日军在后面追击,只放了几枪,几乎兵不血刃,占领了蒲州城,日军进城时,庆宝正好站在蒲州国立高级中学的门口。
  当根宝他们在蒲州城西郊寻找庆宝时,苏立云的三十八团正从蒲州城往这里进发,三十八团很多是士兵是之前收编的土匪,所以军纪极差,经常劫掠百姓,弄得人们怨声载道,现在来到到西郊的市场,他们就像看见了一块肥肉,岂能白白放过,所以就开始了一轮的劫掠,又是烧房子,又是抢东西,又是抓壮丁,弄得市场里许多人踩踏而死。
  劫掠之后,市场一片杂乱,三十八团的士兵趁着敌人尚未发动进攻,在市场的房屋里开始泼洒大量的柴油,再扔上芒硝,计划把敌人引入市场,然后放火焚烧房屋,引燃整个市场,达到消灭敌人的目的。
  市场外面的阵地上人来人往,根宝和刚才的那群人被押了上来,有人塞给根宝一只铁锹:“挖!”部队开始挖战壕,根宝顾不上多想,接过铁锹就挖起来,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他刚想停下喘口气,背上就被砸了一枪托:“妈的,还想偷懒?一会儿打起来,枪子儿可不长眼,不想吃枪子儿就他妈赶快挖!”根宝不敢反抗,又拼命挖起来。
  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工夫,有一队士兵跳进尚未完工的战壕里,架好机枪,做好了战斗准备。根宝正挖着,枪声突然爆豆般的响了起来,日军的进攻开始了,根宝扭头一看,只见日本兵漫山遍野像蝗虫一样向这里冲来。士兵躲在掩体后面,机枪开始“咯咯咯”的响起来,听到枪声,远处的日本兵迅即匍匐在地,贴着地面继续向前进攻,边冲锋边放枪,根宝身边不断有人中弹倒下,一旦有士兵倒下,后面的立马上来填补空缺。根宝跳进壕沟趴下来,子弹像曳着火光的流星一般“嗖嗖”响着从壕沟上方飞过,不时有炮弹拖着长长的哨音落到壕沟边上,触地起爆,轰隆轰隆的剧响把耳朵都震聋了,炮弹掀起的泥土和碎石块崩到他脸上,鲜血和着冷汗往下直流。这时就听“砰”的一声,紧挨着他的一个士兵被爆了头,鲜血和脑浆溅他一身,他几乎吓昏过去,整个身体缩成一团,不住地哆嗦着。心想自己肯定是活不成了,可怜啊,庆宝没找到,妹妹走丢了,生死未卜,自己也即将变成一具尸体,想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泪珠滚滚而下。
  正伤心时,头顶上突然窜出个人来,是个日本兵,日军利用火力压制,已经冲上阵地,根宝突然明白过味来,这是你死我活的战场,不是我宰你,就是你杀我,他也顾不上害怕和伤心了,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大吼一声,抡起铁锹就拍,那日本兵正全神贯注于前面的士兵,没想到斜刺里杀出一人,躲闪不及,被击中颈部,日本兵应声倒地,根宝站起来,大声吼叫着,继续照日本兵的脖子铲,鲜血喷涌而出,眼见是活不成了,从来没杀过人的根宝突然觉得十分痛快,他要把今天所受的屈辱都发泄到这个日本鬼子身上。
  日军在夜幕的掩护下,一波接一波地冲锋,根宝周围活着的士兵越来越少了,有士兵爬出战壕向后逃跑,不料他们身后伏着一排士兵,见有人后退,便毫不犹豫地开枪射杀,逃跑的士兵又转身抱头鼠窜,下饺子似地跳回战壕,此时大批敌人已经冲上阵地,短兵相接,开始拼刺刀,日本鬼子的刺杀手段非常娴熟,采用半蹲的进攻姿势,这样可以保护身体的重要器官免被对方杀伤,同时双手握枪回缩,当中国士兵举刀砍来时,胸部暴露,日本兵突然向前向上猛刺,往往一下便可洞穿对手胸膛,这个动作比用刀砍要快得多,战场上,生死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零点几秒的差距,胜负立见,中国士兵在短兵相接时因为举刀的动作也吃了不少亏,后来便放弃砍杀,也开始练习刺杀动作。
  战斗最紧张的时候,战场上没有人叫喊,也没有人呻吟,只听见刺刀的撞击声,战刀砍断皮肉声,尸身倒地声,沉重的喘气声,中间夹杂着零星的枪声。顶不住日军凶猛的进攻,中国士兵开始后撤,不过这次是有计划的撤向市场,根宝拖着铁锹也跟着人群向后跑,不断有流弹打中铁锹,当当乱响,火星四射。
  当部分日本兵冲进市场后,突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捆一捆的手榴弹,随着爆炸声,市场登时起火,大火迅速蔓延,火光冲天,整个市场陷入一片火海之中,不少人身上着火,在地上痛苦的翻滚着,惨叫着,试图将火扑灭,可很快便停止了挣扎,有人试图逃离,被飞来的子弹击中倒地,随后身上燃起大火,几分钟便成了一具焦糊的尸体,偌大的市场顿时变成了屠宰场和火葬场。
  根宝连滚带爬地穿过市场,跟着部队向南撤退,不知道跑了多久,后面的枪声渐渐稀落起来,直至完全听不到,在夜幕的遮掩之下,三十八团的残余部队终于摆脱了日军的追击,获得了暂时的安全。第二天凌晨,部队到达崇家铺临时驻扎,炊事班打散了,一群兵到镇子里抢了一些鸡鸭,架起火来开始烧烤,望着四处升腾的炊烟,根宝又开始想家,想爹娘,想庆宝和春景,想玉红和尚在襁褓中的儿子,爹娘知道他的遭遇吗?知道他们兄妹失散了吗?庆宝和春景他们到底是死是活,如果还活着,你们现在在哪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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