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非非之想 (1)
作品名称:神山·魔山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24-01-07 08:42:23 字数:4645
被当地人视为神山的五凤山——也有人把它视为魔山,就横亘在大岑湖的正北面。一字排开的五座山峰,有时淡淡地像天空中一抹浮云。
秦彦想着“一瑞四孽”的传说,一连数天坐在南岸的一处湖堤上,目光忧郁地眺望着这山影。传说中,五凤山的这五峰,并非全是由天上飞来的凤凰神鸟所化,只有一峰是的,若有缘人碰上了,这凤鸟就能帮他实现心中的一切愿望。而其余的都是“似凤却为妖”的猛禽所化,没有一个人遇上后可活着回来的。也就是说,所谓“一瑞四孽”,仅一凤是善神,其余的都是凶神。五峰从西至东,分别为金凤、银凤、玉凤、赤凤和青凤,玉凤峰最高,是五凤山的主峰。但哪一峰是神凤所化,谁也搞不清楚。因此,没有人敢随便上去的,只有到了五凤“娶新娘”那一天,才会把被挑中的新娘抬上山去。这些新娘也没有一个回来过,有人说她们在山上化为了石头。
而他多想得到那只瑞凤的帮助啊!在已近绝望的心中燃起了巨大的希望。他希望自己暗恋的比他低几届的同学申玉凤,心中也是爱他的。不过,这种指望也渐渐成了一种执念,甚至是一种妄念。
如果他知道在不久之后,命运还会他像以前那样(让他从繁华的大上海迁移到像农村似的小城市石城,再从石城来到了大岑湖南岸的这农场),又将摆布他到五凤山下的一个村子里去;而且在几年后,房东家的女儿小桃,还会抱着一个病得奄奄一息的小女孩,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令他惊惶失措。那么,眼下他也就不会一心想上五凤山一试运气了。
关于“一瑞四孽”的传说,他是听已经做他们队长的老职工辛根宝,在接他们回队的路上讲的。
那天,从场部回机耕队时,辛根宝让另一位老职工去开拖拉机,自己却爬上拖斗,与他们坐在一起。一路上,健谈的辛根宝告诉了他们许多当地的异闻传说和农场的现状和历史。但他与他的同学好像都只对五凤山的一些传说感兴趣,对农场里以前发生的事,连听下去的兴致也没有。可以这么说,在他的这些同学面前,农场的这些事,真是“小巫见大巫”了。也可以说,他的这些同学早已经过大风大浪的,除了他和那个叫“老申头”的同学外,他们都是参加过真刀真枪,有流血、有伤亡的大武斗的。连他这个什么组织都没有参加过的“观潮派”,因“老申头”的缘故也险些被抓去搬运尸体。
“你们都对阶级斗争都不感兴趣?”辛根宝似不相信地停住了介绍,用疑问的目光扫视着他们。
他见他的那些同学此时都面面相觑,——避开着辛根宝那扫视他们的目光。心中也想,这叫人怎么回答?说是(不感兴趣)显然不行,因为阶级斗争是纲;说不是,叫这些心中多少已有上当之感的同学,怎么心甘情愿地说出口?不要说这些曾经在大风大浪里冲锋陷阵过的同学,连他这个被视为“观潮派”的人,也隐隐地有上当之感。
当辛根宝的扫视目光落到他身上时,他与辛国宝的目光对视了一会后道:“我想去爬五凤山。”
“你说什么?”辛根宝仿佛被他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想爬到山顶上看看。”他态度坚决地道。显然,他想爬五凤山不仅出于好奇心,还看到一线希望,那只瑞凤也许真的能帮他实现心中的愿望。他忘不了那张常常对着他仿佛带羞一笑就低下头去的脸,但也明白,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道巨大的鸿沟。这倒不在于他们的派别不同,派别是能很快变换的。让他深感不安的是,他们客观上是属不同阶级(出生)的,生活习惯上也是有着很大的不同。申玉凤与她哥哥老申头(申玉林)虽然也是随部队上的父亲调防到小石城的,但是被多数同学认可的“内地人”;而他在许多同学眼里,是一个从南方来的傲慢的“上海佬”,都对他不太友好。这是他随父母迁到这个内地的小城来时,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本来是可以留在上海的。国家出于当时的战略考虑,把许多厂有的是整厂、有的是部分的车间,搬迁到了内地,甚至深山里面,他父亲的厂也是属于整个厂搬迁的。他父亲是厂里的模具工程师,作为厂里不可或缺的骨干,是不能不随厂而内迁的。但他母亲并非这个厂的,但为了照顾丈夫的生活,也义无反顾地跟来了。母亲本来是想把他留在上海,让她父母带的。而且老父亲也特别喜欢这位外孙,但老母亲还是劝她不要这样做,说儿子将来会与她不亲的,实际上,是老母亲是怕两位儿媳不满和生事。她理解老母亲的苦衷,也舍不得与儿子分离,就不再犹豫,也没有去与儿子的大伯和几个叔叔商量,就把儿子带到了简直像乡下的石城。
随着内迁,他仍然有令许多同学羡慕的独自居用的房间,手头的零花钱比在上海时还更多,但他变得郁郁寡欢起来。一方面他是插班生,另一方面,在生活习俗上他也与当地的同学大不相同,除了老申头兄妹,他总感到这些同学身上都有一股羊膻味,令他受不了。因此,总难融入同学中去。回到家,除做完成家庭作业外,就是远望着天边发呆。他想念过去的同学,也想念外公家与爷爷家的众多的兄弟姐妹。因此,当他第一次在家里提到同学“老申头”时,为他担心的母亲显得很高兴,认为他有了新的朋友,还让他邀请人家到家里来玩。他虽然口头上答应了,但始终没有付诸行动。
在同学眼里,他也有点特立独行,其实只是有些愚钝,或者说是优柔寡断,当他把一件事想明白时,已比别人慢了一拍、半拍的。因此,被同学认为落后、保守。其实,他的内心一直处于矛盾和思考中。
“你要上去做什么?”辛根宝见他态度坚决地要上五凤山去,追问着他。
“看看呀!”他搪塞道。他要上五凤山看看,一方面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自从听了这五凤山的凶险、怪异,他的好奇心已被极大地激发了起来,总想去揭开笼罩在上面的神秘面纱;另一方面,当然是为了自己心中的那点妄念——他希望自己暗恋着的申玉凤,心中也是爱着他的,但怎么对人说呢?他也不知道老申头对于自己想与其妹申玉凤发展恋爱关系,有什么想法?
“没有人敢爬的!”辛根宝又看了他好一会儿,又强调道,“你不要看山峰不高,但还没有人爬上过山顶。因为它是神山,只有在少数规定的日子,才会有人抬着供品上去祭拜,那也只是到山脚下的五凤庙,庙会上还要演一场场傩戏(娱神),又是唱又是跳舞的。小时候我也去看过热闹。听说,过去五凤要娶新娘,就把生不出小孩的女人,抬上去给凤神做‘新娘’,但也只抬到半山腰上,把‘新娘’放下后,抬轿的人就下来了。”
“这不可能!”“老申头”叫起来道。
可辛根宝却信誓旦旦地道:“我小时候真的看到过。把人抬上去后,一会儿这‘新娘’就不见了。”
他也觉得这位老职工是在瞎吹牛,一会儿说是听说的,一会儿又说是亲眼所见的。他有点不屑地道:“一定是逃走了么!”
“手脚都是绑起来的,”辛根宝摇头道,“逃是绝对不可能的。”
“要么山上有野兽,把人拖走了。”那位叫老申头的同学也推想道。
“不是的。”辛根宝又否认道,“野兽吃了人,应该留下骨头什么的,但什么也没有,连血迹也没有一点的。而且,在有的时候,还能见到她。有人说,见她穿着一身红衣,在山路上行走;也有人说,她已化为了一块石头。一块叫‘石新娘’的巨石,现在还有。”
“越说越离奇了!”他心里想道,觉得这位老职工不是在吹牛,就是脑袋瓜有问题的。也更觉得自己一定要爬上去看看,也考虑起具体如何去五凤山?想到如果要是沿着湖绕过去,恐怕半天也走不到那里,但到底要需要多少时间?心里一点也没底。因此,试探地问:“要走到湖对岸去,半天时间恐怕也不够吧?”
“哪里够?”辛根宝伸出了两根手指。
“要二天吗?”他半信半疑地问。
“两天不要的吧?”老申头也发表意见道。
“怎么不要?我还是按走得快的人(计)算的。不过,”辛根宝又道,“我们都是搭船过去的。”辛根宝又补充道,“成家之前,我是经常回家的。”
“你老家在哪里?”他心中疑团重重地问。
辛根宝像看出了他的心思,解释道:“我是当兵回来,自己选择到这岑南农场来的。”
“哦,是这样!”他道,“原来你也是当过兵的。”他有一个有点幼稚的想法,认为当过兵的人,不会太迷信落后的。
“当时我也可以不来这农场的,”辛根宝道,“但想想还是来农场的好,来农场虽然是干农活,但是拿工资的国营农场的职工。如果选择到公社的农机厂去,虽然不干农活了,但还是一个农民。”
他对辛根宝的这种想法也不甚了了,但对辛根宝的老家就在湖的对岸已觉得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便很信任地打听道:“搭船过去要多少时间?”
“这要看搭到什么船的。”辛根宝道,“同样是机帆船,有的跑得快,有的跑得慢。最快的一次,我二个小时就到对岸了。但慢起来,三四个小时也有可能的。”
“照你的说(法),碰得巧,7点钟出发,九点钟可到对岸了!那有一天的时间就可以解决了。”他高兴地道,好像他一定搭得到开得最快的船似的。
“可你再得走几个小时的路,才能到达五凤山的脚下。”辛根宝又讥笑他道,“你以为五凤山就在湖边的吗?”
“它不在湖边吗?”他感到奇怪地道,“看过去,就是在湖边的。”
“你瞎说点什么?”辛根宝道,“湖与山之间还隔着一个公社哩!”
“去不成了吧?”同学老申头此时带点幸灾乐祸地问他道。
“有点难度。”他又不甘心地道,“我总有机会可以去的。”
“山上危险,刚才辛队长不是说过了吗?”老申头道,“凤凰会抓人,抓不到女的,就抓你男的,你怎么办?”
“你放心,凤凰不会抓我们男人的。”他道。
“那倒不一定。”老申头道,“凤凰也分雌雄的。”
“那当然。”他读过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故事,司马相如的一曲《凤求凰》,其中有“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等句子,明显指凤是雄性,凰才是雌性的。当然,一般老百姓不会去区分的,认为凤就是指凤凰,代表女性,女孩取名也叫金凤、玉凤的,而用龙来代表男性。因此,结婚时用的蜡烛上都刻有龙与凤,才有“龙凤花烛夜”之说。
“那你不怕女性凤凰把你抓去当老公吗?”老申头与他开玩笑道。
“你怎么这种时候开这种玩笑?”他很怕让这位可能会成为他新职工队队长的辛根宝听了,第一天就对他们的印象不佳。
“不开(玩笑)了。”老申头也意识到了第一天就在陌生人面前开这种低俗的玩笑,给人影响不好,换了口气道,“你不要老干傻事。”
他欲言又止,不想在对他并不太友好的同学们面前多说什么。可以这么说,同车的这些同学中,只有老申头是他的知心朋友。
“你哪一天真的要去爬五凤山,我陪你去。”老申头见他久久不说话,反倒这样说了。
“你们都不能去。”老职工辛国宝这时似乎以领导者的身份警告他们,但又马上意识到了什么,缓和了些口气道,“我真的怕你们会出事,永远回不转来也有可能。”
老申头向他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又转脸对辛国宝道:“你不要吓我们。”
“我不会骗人的。”辛根宝有点猴急地道,“我从不骗人,农场里没有人不知道的。”显然,辛根宝也是一个十分看重自己信誉的人,虽然他话多,难免传播一些道听途说的东西,但主观上从来没有想到过要骗人,也从不添油加酱的。
“我们没说你骗人。”他与老申头都这样说。
辛根宝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顿了一下道:“你们不要不相信,就在前几年,山下有一户人家,养的几只鸡不见了,男主人听人说看到鸡往山上去了。他也不听家里人的劝阻,操了一根扁担上山找鸡去了。结果再也没有回来!”
“你是听人说的,还是自己亲身碰到的?”老申头不相信地追问。
“听人说的。”辛根宝如实地道。
“那不大能算数的。”老申头道,“有人说碰到过什么鬼、什么鬼的,讲得活灵活现的,好像亲眼所见似的,但一问,也是听人说的!”
“听人说的,不见得都是假的。”辛根宝似很不服气地道,“反正我劝过你们不要去的!”
“万一碰上瑞凤呢?”他这样想,也说了出来。
“对啊!”老申头又对辛根宝道,“我们可能碰到那只好凤凰,就没有事了。”
“你们知道哪座山是的?”辛根宝道,“本地的人也搞不清,你们瞎碰就碰上了?我不相信。”
“这就看运气了。”老申头道。
他听着,认为都是无稽之谈。要说运气,他觉得自己是最倒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