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求索 第十二章 录音机

　　第十一章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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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了很久，最终田蓉蓉还是搬出来自己住了。
　　周六上午，田蓉蓉租了一套位于A县郊区的房子，与一中读高三的妹妹挤住一起。她存了一张五十斤的全国粮票，一直没舍得花，下午，她咬咬牙还是拿到城关粮站换了大米。恐怕够她们一月的伙食。
　　一早，田蓉蓉和着南瓜泥，做了一锅南瓜饼，自己拿了一块放在嘴边，喊着妹妹快点起来。妹妹昨晚睡的迟，还在睡懒觉。她一边吃着一边说母亲送的南瓜又香又甜，吆喝妹妹快点起床。田娜娜懒烊烊地起来，接过姐姐手中的南瓜饼吃了起来。
　　家人路过县城看望田蓉蓉，带了几个家种的南瓜，田蓉蓉放着一直没肯舍得吃。小时候，田蓉蓉见母亲做过南瓜饼，看了几回就会做了，田蓉蓉心灵手巧，一学就会。往年只有在冬至才能吃上南瓜饼，现在随时都有一点不觉稀奇。田蓉蓉有空做顿南瓜饼，让妹妹换换口味，可见姐妹情深。临走时不忘煮个鸡蛋塞到妹妹的书包里，让她路上带着。
　　每到晚饭时，妹妹回来讲着学校的事情，姐姐一旁坐着听着。一次妹妹无意中说到学校的事情，最近学校来了不少社会青年过来听课。她还特别讲到邻桌的大姐借走她的笔记。这位大姐真不容易孩子才一岁还坚持准备高考，她的丈夫已在大学读书，给她很大压力。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姐姐田蓉蓉听在心里，真当一回事了。
　　夜班回来，田蓉蓉饭也没吃，骑上自行车去往妹妹的一中听课去了。她拿着几本已经读过的高中课本来教室旁听，悄悄地记着笔记。她躲在教室的后排生怕被别人知道。这怕什么，真的就来什么，还没听了两节课，偏偏被一位嘴角长痦子、爱管闲事的女老太给发现了。田蓉蓉心想：女人为何难为女人呢。女老师一双三角眼盯着，食指指向后排问道:“班长，后排右边坐的那位女生哪一班的！好像从没有见过，你站起来！”田蓉蓉战战兢兢地，乖乖地站了起来。同学们回头面面相觑，都说不认识。一个个摇着头，像不郎鼓一样，都说没曾见过这位女生。一听“没曾”二字，像针尖扎在田蓉蓉的脊梁心上，她像一个贼似的垂下了头，羞愧难当，感到无地自容。
　　四月草长莺飞，清明将至，田野上一片金黄，正是油菜花开的季节，辛勤的蜜蜂嗡嗡地叫，煽着翅膀忙着采蜜。年轻人奔跑在荒野中，绿肥红瘦，踏青赏花。清明到了，人们给亲人的坟头祭扫，寄托哀思。而在A县一中，却与外面呈现着别样的景象，，一早阶梯教室早已挤满了社会青年，莘莘学子涌向学校每天在这里开课补习。一年一度的夏季高考马上又开始了。
　　一中一下子涌入这么多社会青年，让学校难以重负，教室的过道，挤挤挨挨，有的席地而坐，学校为此伤透脑筋，扰乱了正常的教学秩序。后来学校专门出台政策：每周下午两个半天对外开放，开设高考辅导课目；晚上七点至十点，阶梯教室一律对社会开放，安排有经验的老师进行授课辅导。
　　那时正值社会的转型时期，尊重知识尊重人才蔚然成风，一切都在不断地变化着，各种夜校夜大风起云涌。
　　田蓉蓉不想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复习机会。她每天除了上班不想别的，想着高考的头等大事，那个时候千军万马闯独木桥，高考仍是农村人走出去的唯一出路。那一年中国女排奥运会上获得冠军，全国人民为之振奋，掀起了学习女排拼搏精神的号召一一人生能有几回搏。田蓉蓉每天被女排精神感染着。她从棉纺厂夜班出来，就骑着车赶往学校，从厂到一中至少半个小时路程，如遇堵车恐怕更长一些。
　　这几年，一中明显看到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位于操场右侧两年前又新盖了一栋宽敞的阶梯教室，可容纳三百多人，学校很多大课都集中在这里上的。
　　蓦然间，想起一年前高三毕业典礼好像也在这里举行。那次田蓉蓉没敢参加，碍于高考落榜没有面子，无脸再见自己的老师和同学。
　　在校时的美好时光回不去了，但失去的时光总是让人回味。
　　田蓉蓉很怀念在校时上晚自习，阶梯教室两只白炽灯泡灯火通明，广大社会青年早已占满了座位，等待老师过来讲课，那种对知识的渴求至今留在脑海里。
　　今晚上第一节课的老师，是一位戴眼镜的语文教师，老师姓刘，清瘦的脸颊，细长的脖项，几根银白头发稀疏地露出光亮的秃顶，显得非常特别。
　　刘老师患有小儿麻痹症的旧疾，给他带来诸多不便，每次见他上讲台都要费半天力气。前排一位青年不忍看见老师受窘，忙上前去搀扶一把，这让老师非常感激。
　　刘老师有一根十分精致的教鞭，是她女儿读师范时帮他买的。他打开教案，忙从口袋里掏出一根似金拐棒的明晃晃的东西，坐在前排的同学吓了一跳，以为老师要惩罚他们。老师手握教鞭露出笑容，这根伸缩有度的教鞭确实帮了他大忙。他捏着公鸭嗓子，手舞足蹈地不紧不慢地授课，讲到尽兴处，吐沫星横飞。有时也会讲得口干舌燥，呷上一口浓茶，继续眉飞色舞地表演着。听他讲课连瞌睡虫都会飞掉。
　　他对鲁迅的作品情有独钟，对于讲述民国时期的作品也轻车熟路。一会，他从鼓鼓囊囊的口袋里像变魔术一样掏出一根香烟，点上烟火，一阵烟雾缭绕，伴着呛鼻的咳嗽，忙着转身喝上茶水，把呛人的咳嗽给压下。
　　一次老师讲台上讲课，讲到一半，抽起烟来，突然哮喘病发作，脸色铁青，咳得腰都直不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哮喘不止，他知道自己老毛病又犯了，赶紧停下，用手帕咳出大量痰液，硬把窗台边某位女生的饭缸给糟蹋了。后来老师缓过气来，连声说着对不起，对她打躬作揖。可那位女同学气得睑都变了形，硬把饭缸给扔到窗外。可见女生真的气坏啦。
　　老师先讲了《藤野先生》，他是徽州人，时常提到南宋的临安，讲到屯溪老街融宋明清于一体的建筑，徽州有六邑等等。但他对日本的仙台的发音总是不准，引起同学们笑话。他因腿疾缘故不停地绕着讲台走动，说话时前仰后合抑扬顿挫，一副弱不禁风老先生的样子，鲁迅笔下的孔乙己与他很像，这些都给同学们留下极深的印象。
　　老师一手拿着黑板坼子，一手勾勒着近几年高考命题痛点，粉笔子断了一地。老师因患腿疾很不方便，时掌踮起脚尖，伸长脖项，喘着粗气。快讲到一半课时，突然教室门开了，老师转身瞄了一眼，仿佛被风刮的，门开了，问了同学风吗？好像又不是，他转身继续比划着自己的锦囊妙计，反复强调今年就出这类考题。大家竖着耳朵，睁大眼睛一字不拉地全部记下。
　　刚才不是风，是田蓉蓉背着挎包慌张张地进来。她瞅了瞅教室四周，仿佛没有空位。有人站起指了指后排空着的位置，她这才惴惴不安地落坐。
　　教室内非常寂静。鸦雀无声。田蓉蓉抬眼望去，讲台前的四块黑板密密麻麻地写着小说中的人物:阿Q、祥林嫂、孔乙己等等。鲁迅先生把国人形象刻画了三种人，十分惟妙惟肖。如打折腿的知识分子孔乙己，死了丈夫的祥林嫂，一生没娶媳妇的阿Q，这些人物深深地植入国人的心里，特别发人深省。田蓉蓉戴上一副近视眼镜，从挎包里赶紧掏出红色笔记本，问着同位的同学：“老师都讲到哪里？”身旁的同学低声指了黑板：“讲到快半个多钟头了，重点写在黑板上，老师还没擦掉。”田蓉蓉听了，这才松了口气，赶紧抄了起来。
　　有关鲁迅先生的书籍，田蓉蓉从A县图书馆借了一些，苦于没有时间读它。近几年鲁迅的作品不断地出现在高考命题上，也是这次辅导的重点之一。大家目不转睛地听着讲解，认真地记着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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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完课，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了，田蓉蓉独自推着自行车往回赶走，快走到校园的林荫道上，看到三五成群的高中学生手捧着书本往宿舍返回，个个脸蛋上荡漾着青春活力，谈笑风生，让人羡慕啊。
　　与他们相比，觉得自己自卑多了，这种反差影响她的自尊心，本来就显得内向要强的田蓉蓉，故意掩饰着自己的自卑，佯装出一副强大的样子，显然不让别人看出她的自卑……一位社会青年走在林荫道上，还是来自A县棉纺厂的一名女工，一种自卑油然而生。心想，如果他们知道她的底细，肯定会笑话她看不起她的。她故意躲着他们，远离他们，避开他们，仿佛自己与他们那么格格不入，是自己的内心与他们格格不入，令她默然起来。
　　每天棉纺厂的工作十分单调乏味，除了上班就是下班，一日三班轮轴转：早班、中班、晚班，这里离县城特别远，每天等公交汽车都要等待半天，更谈不上有什么文化生活，仅一家电影院也离的很远，位于三岔口附近。
　　后来任阿姨退休回家，田蓉蓉成了厂里的顶梁柱，厂里也离不开她。
　　田蓉蓉因工作业绩干的出色，来厂不久就安排了一名女徒跟着上岗。那时人才紧缺，厂里希望她能做好传帮带。她具有这方面能力，厂里对她能力充分信任。
　　田蓉蓉收个徒弟倒也不错，至少平时工作上有个伴，有一位可以倾诉心曲的人说说话。
　　下班后她忙完妹妹的伙食，满脑子装的都是“高考”“高考”，“高考”二字像一个紧箍咒一直提醒着她。在她心目中，“高考”比天还大，她不可能一辈子呆在厂里，当一名工人委屈自己，这根紧绷着的琴弦丝毫没有放松。
　　每天田娜娜很晚才从学校回来。一见妹妹像见到了希望，姐姐满心欢喜。人的动力在于希望，希望无所谓有，无所谓无，存于幻想与梦想之间。她见妹妹回来，马上兴奋起来，忙去厨房替妹妹把饭菜热好，端来热腾腾的饭菜让妹妹先吃，自己却拧开房桌上的台灯，趁着妹妹吃饭的空档，如饥似渴地把她带来的资料重新翻阅一遍。有时一旁问问妹妹。每次妹妹带来的模拟试卷，她都抽空复印一份，有的没见过的习题与妹妹一起解惑，也给自己带来不少挑战。姐妹俩相互鼓励、相互促进，也感到十分快乐。
　　周末下班回来，田蓉蓉从传达室准时拿到男友王伟寄来的信件，每次读到王伟的鼓励心里暖暖的。信封上王伟每次贴的邮票都不一样。王伟的细心体贴令她欢欣。也让她想念王伟。
　　每次从大学寄来的信件，王伟都会传递很多信息，不是大学的所见所闻，就是最近发生的新事，仿佛田蓉蓉也置身其中。两人每周鸿雁传书，也让她心满意足。
　　大学仍是田蓉蓉追求的人生梦想。每次睁眼醒来她常被梦境笑醒。对她来说，校园的美好生活仍然是一场没圆的梦，对她充满诱惑与幻想，心想“我的未来不是梦”。她暗下决心一定要考上大学，临睡前她去下发卡，不忘对未来发誓一遍。
　　昨晚她又做了一个美梦，月光下她依偎在王伟胸前，坐在xx师范大学校园的石凳上，望着湛蓝而深邃的夜空，月光皎洁，照在她亮闪闪的额头上，王伟献上他的一个热吻……
　　这边想着曹操，那边曹操就到了。
　　周六一早，王伟真的赶了过来，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巧事。
　　田蓉蓉刚下夜班回到宿舍，正在水池旁刷牙洗脸，回头见王伟笑着进来。忙问道：“怎么是你？你咋过来啦！”一脸惊讶并关切地问道：“你吃早饭吃了没有呀？”王伟憨笑着：“下车路上吃过。”他见田蓉蓉正在洗漱，不敢多说。忙问：“我能帮你做什么呢?”
　　“你去买点菜吧。”田蓉蓉侧身刷着牙支支吾吾地说道。
　　“我们今天包饺子你看咋样？”他轻轻地多问了一句。田蓉蓉扬起头，娇情地笑道：“好啊，想吃饺子，你自己包啊，现在也没馅呢。”
　　“我这就去买。”说完王伟跨上自行车，朝城南菜市场方向奔去。
　　很快，他买来了包饺子的所有食材，如猪肉、芹菜、韮菜、虾仁和饺皮之类，他还买来田蓉蓉爱吃的豆浆和油条。田蓉蓉见了这些可高兴坏了，连夸王伟暖男一枚:“亲爱的，你真贴心啊”。说着在王伟的脸颊上吻了一口。王伟笑嘻嘻地说着：“这包饺子的食材全了。”“好啊！正好晚上妹妹娜娜也回来，一起吃饺子。”田蓉蓉只是不住地微笑。“好的，今晚就吃饺子了。”说完，王伟提着两只铁桶挑水去了。
　　棉纺厂里仅有一台压水井，还在家属院里头，每天提水都要提前等待，排着长队。
　　晚上王伟与田蓉蓉一起包饺子，她说田娜娜喜欢吃芹菜肉馅和三鲜肉馅，恐怕又要多包一些。她们还包了虾仁馅和韭菜鸡蛋馅饺子，一个竹筛子很快被装得满满的。王伟望着田蓉蓉包饺子的手腕十分瘦削，心疼地问她:“蓉蓉，好像你又瘦了不少，你若累了，我一人把剩下的饺馅包完也行。”田蓉蓉听着脸羞得通红，本能地自卫说：“平时没这么瘦吧。还是咱们一起包吧，还能说说话呢。”不知不觉地，天快黑了，两人互相打趣着，他们的恋爱生活也十分甜蜜。
　　一会田娜娜就会回来。
　　晚上，田娜娜从一中回来，王伟已端上一大盘热腾腾的饺子。田娜娜望着这么多饺子，忙问：“这都是谁包的。”王伟与田蓉蓉互相指着对方，两人会意的笑了。大家开开心心地围坐一起，吃上一顿自己包的饺子，其乐融融。
　　王伟的到来，让姐妹俩的生活气氛活跃了不少。
　　有时，妹妹田娜娜学习上遇到难题，也会主动向王伟请教。那时，她还不能称呼他姐夫，只能悄悄地喊上一声王哥，其实，王伟也不见怪。作为王伟毕竟过来人，他算是高考的成功人士。去年高考时，他的一套高考经验还没过时。每次王伟一来，姐妹俩都会有不同程度的收获。
　　有一天晚上，田蓉蓉又去上晚课了，她路过校园的凳上坐了一会，歇一歇。可能太累了，有些昏昏沉沉。她想着自己读过三年书的校园，正是繁花烂漫的时节，时光却变得有些悠长，长廊上紫藤花已开，香味浓郁，景致依然。这所解放后建的第一所A县重点中学，让她感慨万分，抬头瞥见一对对情侣正坐在石凳上窃窃私语，恍若自己置身梦境。同样，也是这样的夜晚，在倘大外国梧桐树下的石凳上，透过密密的树叶，皎美的月光照着树荫投到她的脸颊上，这世界多么美好。她依偎王伟的胸前，与他相拥接吻，她把第一次的热吻献给了自己的男友。
　　当她听到一对情侣咯咯的笑声，仿佛如昨。她不敢继续在这里看了，转身快速地离开这里。
　　
　　第十二章录音机
　　好半天过后，田娜娜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发上流着眼泪，一些曾经的往事不断地在她的脑海里闪现，令她无法释怀，有时不觉有些凄然。
　　她从医院下班回来，也不想做什么吃的，感到自己一点也不饿。
　　田娜娜这次从南方回来像变了个人似的，科里的人是这么认为。
　　翌日清晨，突然下起冷雨，四下一片朦胧，天开始渐渐凉了起来。南方打完饭从食堂回来，想回宿舍添一件外套，刚进科室见田娜娜早已到了。南方与她远远地打着招呼:“田大夫早。”田娜娜娜似乎没听见，没见她抬头可能忙着，半天才应了一句：“你早。”
　　田娜娜的念念有词，嘴唇在不停地动着，她躲在办公桌的角落正默诵着英文。除她之外，还有几位科里刚毕业的大夫也在学英语，学英语的风气不是很浓。她的桌上摆放一本新书，好像《新概念英语》，看上去新买的，椅子上放着那款她每天背的花背包，她一声不吭地专注自己的英语。
　　参加工作后不久，田娜娜搬到外面租了房子，每天骑着一辆新买的永久牌自行车上下班，很晚才从医院离开。
　　以往见她与医院后勤上班的一位胖乎乎女士待在一起。一下班，经常遇见这位女士有事没事过来找她，要么一起逛商场，要么拿来新买的衣服让田娜娜试试。这位女士天天喜欢买衣服，有时不合身匆忙又拿到商场调换。每次田娜娜都非常热情，乐意帮她这个忙，两人处的像姐妹一样。可是，好久没见她俩在一起了。
　　与以往不同，有人见田娜娜最近安静许多，觉得她真的变了，她还拾起好久没碰的《新概念英语》，开始学起英语。
　　一次田娜娜与南方大夫一起查房，突然飚出一句英语：“WhatcanIdoforyou?（我能为你做什么）。”南方大夫爽快地回答：“No,thanks.（不用谢谢）。”田娜娜微笑着瞅着他，竖起大拇指说道：“哎呀，真没想到哎。南方大夫的英语还蛮不错的，这随口就来。”
　　“哪里，哪里……”南方大夫谦虚地连忙摆手。
　　南方大夫进大学时，学校已经开始注重英语，但大多数学的“哑巴”英语，跟着音标学习，不注重读音的轻浊。说到南方大夫的英语，得益于他的一位老师。这位曾是北外高材生的老师，由于特殊原因下放回农村。后来农村中学紧缺英语老师，硬是被校长从水田里把他喊了过来，当了一名中学英语教师。南方的英语就是跟他学的。
　　今天查房时，南方大夫秀了两句英语，让一直心高气傲的田娜娜高看一眼，刮目相看。
　　有一天晚上，大家围着胖子听他又在说笑话了。
　　每天这个时候胖子成了大家的快乐中心，寝室里一下围聚着一群人看着胖子表演。有时见他撸起圆圆滚滚的胳膊，神秘兮兮地竖起剑眉，眯着小眼睛，讲着天南海北的故事；有时扯得一点不着边际，瘦子一旁开始调侃他，揭他的老底，胖子马上跟他急眼。
　　这次胖子却认真起来，他诡秘地使了眼色说道：“你们知道吗？”胖子故意卖关子。
　　“知道什么呀？”胖子你快说。
　　“田娜娜买了录音机啦！”
　　“啥时候的事呀。”
　　“这个月。”
　　“买的什么牌子。”
　　“听说红梅牌子，产地无锡。”
　　“鼋头渚的无锡吗？”
　　“是的是的。”
　　“这小妞他妈的真有钱，我每月工资都不够吃饭花的。”胖子讥笑着。
　　“听说是你胖子帮她买的，别哭穷啦。”有人调侃着。
　　“别寻我胖子开心。”
　　“这录音机要是你胖子买的，人家小妞说不定就愿意了。”
　　“拉倒吧。”
　　“我每月仅几十块钱工资，还不够自己买包烟，喝瓶啤酒呢。”胖子一旁自嘲着。
　　“那也是。”
　　“田娜娜自己买的……”一旁的人带着怀疑的目光。
　　田娜娜为了学英语真的花了很大的价钱，投了不小的血本，买了一台相当奢侈的橙色录音机，还是无锡产的红梅牌录音机，这要花去她好几月的工资，让她心疼不已。
　　那时社会上刚刚时兴买台录音机，还是相当时髦的家伙，黑白电视机上天天播放着“燕舞、燕舞，一片歌来一片情”的广告语，深入千家万户。那时，“燕舞”牌收录机几乎家喻户晓。
　　“田娜娜买了录音机”像长了腿的新闻在医院内满地跑，连看大门的大爷都知道。平房住的几个单身没一个好鸟，一天不议论田娜娜的消息，不知道怎么活了，好象今天就活不下去。一听到田娜娜三个字，开始兴奋不已，立马血管贲张，说着她的闲话，嚼着人家的舌头，好像有种离不开田娜娜的味道。
　　田娜娜牵引着平房几个年轻人的大脑中枢，触动着他们每一根神经末梢……
　　但也有人开始说着风凉话“田娜娜开始学英语啦”。用胖子的话“她学英语关你屁事”。其实有人对田娜娜学英语这事，是羡慕还是嫉妒不得而知，当然更多的恐怕还是肃然起敬，认为田娜娜学英语是件好事，至少不是坏事。
　　大伙不知道胖子内心怎么想的，只知道胖子非常喜欢她，他们故意开着他的玩笑：“田娜娜学英语啦！你还不着急！人家要飞啦！”。胖子摇着头尴尬地笑着：“人家要飞，关我屁事。”其实胖子每天只要见上她，看她一眼，也就心满意足了，并没想太多。
　　田娜娜买台录音机被闹得沸沸扬扬，传的什么话都有。有人说她可能与前任男友闹掰了，前任男友为了安慰补偿她，买的分手纪念物吧；有人却反驳道：“平时田娜娜连一顿饭都舍不得请客，怎么可能花几月工资买这么好的消费品呢？”有些太不可思议。
　　但是，依南方大夫对她的了解田娜娜完全有这种可能，她认准的事一定坚持去做的。她攒几个月工资买台录音机有什么不可能呢？同时，南方认为田娜娜这人特别优秀，还相当有骨气，不会轻易接受别人馈赠，更何况她与前男友早已分手。这些人对她的误解纯属无稽之谈。
　　那时《上海滩》和《射雕英雄传》等武侠大剧正在国内炙手热播，大街上播放的皆是《上海滩》《万水千山总是情》的流行音乐。邓丽君的《甜蜜蜜》，费翔的《冬天的一把火》等港台音乐更是风糜一时。随后，年轻人买录音带、录音机也跟风时髦起来。大街上，一群年轻人穿着喇叭裤，烫着时髦的卷发，听着港台音乐，踏着那个时代时尚的节拍。
　　相反，田娜娜却逆时尚而动，跟着磁带啃着这些枯燥无味的英语，这在当时十分罕见。田娜娜起早贪黑、走火入魔地学着英语，而且一本正经地学着，让人不可思议，匪夷所思。
　　田娜娜去了趟南方，对她的触动很大。有人说，这次她看到了外面的世界，肯定受到什么刺激。也有人说，这次她失恋可能伤的不轻，也许伤到自尊心了。
　　傍晚，平房的几位同事扛着饭碗蹲在门口，扯着闲淡，离不开议论美女田娜娜。有人开着玩笑怂恿着胖子胆子大一点，步子迈得快一点，大胆地向她追求，说不准人家愿意了，抱着被子今晚就过来啦，胖子一个劲地哈哈傻笑，小眼挤得都看不见了。有人嫌弃胖子个矮，替他借了一双增高皮鞋，买了上等的皮鞋油帮他擦得锃亮，让胖子感动得热泪汪汪。他为了谢谢大家，特地花了十块钱买了一包红塔山香烟。见胖子跃跃欲试，大家拼命地在背后为他打气。胖子也真信了，满怀信心像乐开了花。
　　还是南方大夫为人厚道，比胖子清醒。他冲着胖子大声喊着:“胖子，你不要听他们的蛊惑，人家都是开你玩笑的，别信以为真？”胖子对田娜娜真的有点动了心，这吃不到葡萄还说葡萄酸的。胖子酸溜溜地说:“田娜娜若要嫁给我，这人世间又少了多少痛苦啊，哈哈，你们说是吧。”大伙一旁偷着乐：“是的，胖子说的对，真是这样。”
　　胖子还说田娜娜现在遇到的困境，有点像《一盘没有下完的棋》。还说：“她的这段感情，很像1982年中日合拍的一场电影，《一盘没有下完的棋》，大家谁还记得这部电影。”大伙儿努努嘴，好像都看过，历历在目，感觉真的有些相似。听了胖子这一番高论，大伙儿一阵捧腹大笑。胖子每诮一句，大家跟着和了一句，觉得胖子讲的都很有道理，他像钻在田娜娜肚子里的蛔虫，样样知晓。有人调侃道：“胖子啥时候成了哲学家了，成了苏格拉底……”最后听胖子归纳总结：“田娜娜学英语是让前任男友给逼的。不然为什么有前任和后任，这前任有时是动力，也是好事，可能她正与前任男友暗地里较着劲呢。”“是的，很有可能，这也是博弈。”有人随声跟着附和着。
　　77年全国开始恢复高考，掀起了一股向欧美发达国家学习的热潮。人们第一次看到广播电视上陈琳《广播电视英语讲座》，这是改革开放之初全民第一次学英语的火爆场面。后来有了《许国璋英语》《新概念英语》。《新概念英语》深受国内广大学生的青睐，它融合知识性、趣味性于一体，享誉全球。当时发行了一套英语听说读写的磁带，深受年轻人的欢迎。
　　当时，南方大夫来医院之前学的《许国璋英语》。没想到田娜娜的意识如此超前。有时南方大夫也向她讨教，才知道她去了南方还收获不小。这次田娜娜去了南方，见她前任男友所学的研究生口语教程就是《新概念英语》，感到惊诧。可能她学的《新概念英语》真的受到高人指点。
　　改革开放之初，深圳作为南方改革开放的窗口深受外界的影响。
　　一次，南方大夫发现钥匙不见了，想起可能丢在值班室的柜子上。他回科室找一找，敲了半天门，不见有人，再敲一次，才见田娜娜从值班室内缓缓出来。南方大夫半开着玩笑：“田姐，干嘛大半天不见开门呀？”
　　“这门没锁，推门就可进来的呀。”想想也是。
　　值班室躲在病房的角落，像一个暗室，一盏台灯闪动着昏暗的光亮，桌上放着一本《新概念英语》的书，泡着一盏玻璃杯的绿茶，显得十分清雅，桌前一扇窗户半掩着，微风吹拂着窗帘，或隐或暗。
　　田娜娜见南方大夫进来，赶忙站起把书本合上，回头笑着：“南方，让你见笑啦，我这是看着玩玩的。”南方心想：“你看你的书，弄这么紧张干啥，我只是回来拿我的钥匙。”田娜娜转脸向他笑笑，起身到门口站了一会，然后又回屋，头上依然束着花手帕挽着的发髻，扭动着妩媚的腰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南方找到钥匙，怕打搅她了，耽搁她看书，匆匆就离开了。
　　有一回田娜娜风风火火地跑到南方大夫的宿舍，打听匡衡大夫住在哪里，其实匡衡就住隔壁，无需打听。原以为这排平房又有人开始骚动起来，有谁开始有些异样与田娜娜谈恋爱。
　　听到田娜娜的声音，调皮的胖子像嗅到了什么似的，咚咚地从宿舍里跳了出来，忙问她：“娜娜，是你找我吗？我在的。”说完掩面格格地笑着。
　　田娜娜没好气地回敬他一句：“胖子，你别臭美。”胖子的同事一旁偷偷笑个不停，看着他的笑话。他咧着嘴巴无趣地走开了，临走前还自嘲说：“我到食堂打饭去了。”田娜娜心想：“你打饭也没人跟着你去……”其实还没到打饭时间。
　　后来，才知道田娜娜找匡衡有别的事，是去省城有关外语辅导的事情。
　　这位准备考研的匡衡外科大夫，一位高高大大的篮球爱好者，外号叫“篮球先生”，又叫“傻哥先生”。他的三分篮命中率很高，全院出名。傍晚，常见一个矫健的身影出现在院内篮球场上，一见“篮球先生”打蓝球上篮的身影，篮球场顿时活跃起来，招徕许多单身女子喝彩助威，这让田娜娜也高看一眼。
　　田娜娜没能把前男友留住，一度十分迷茫，惶惶惑惑，不知所措。她把失恋归因于自己不够优秀，陷入一种自我否定的境地之中。其实她的这种认识有失偏颇，后来她也认识这点。你若盛开，蝴蝶自来。她开始重新拾起书本，不再难过。
　　医院都知道匡衡大夫正准备复习考研，他怀有远大的报负与志向，显然他在田娜娜心目中远比胖子高大啊。
　　田娜娜晚上过来找匡衡，引起男士们一阵骚动，大伙儿一阵起哄着，骂这小子什么时候与田娜娜搞上啦，就数胖子骂的最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