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
　　虽疯玩了一夜，但因心事堆积，夏宁悦六点刚过便再也无法睡着了，独自一人去了食堂。王泽远远看到夏宁悦的身影，打好餐便坐到了夏宁悦的对面。夏宁悦吃了一惊，抬头看是王泽便赶紧低下头，不让王泽看出她有情绪。见状，王泽已知夏宁悦藏了心事，放下早餐便朝打餐窗口走去。夏宁悦以为王泽要走，又抬头看了看王泽的背影，见他是去买别的了，放心的同时也才发现她真的害怕王泽会因为她的情绪离开，便暂把心事抛诸脑后，静静等待王泽回来。
　　不久，王泽打好一碗冰豆浆便回来了，见夏宁悦还不说话，就把她面前的面推到一旁，道：“心情不好就不要吃面了，那碗里又是辣椒又是葱，红红绿绿的挤到一块儿去，还油腻，看了心情更糟。来，喝碗冰豆浆。”夏宁悦知道自己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也不问王泽是怎么看出她不高兴的了，至少他愿意关心她，心里便有了一丝满足，接过豆浆喝了一口。王泽盯着夏宁悦的脸，道：“怎么样，有食欲了吧？”夏宁悦也觉得精神不少，点头道：“是有点，不过我想吃你的。”王泽大方地将自己的早餐推到夏宁悦面前，笑道：“拿去拿去。果然啊，油条豆浆，越吃越香；豆汤酸菜，越吃越爱。”
　　夏宁悦笑了起来，说：“你这么说，我还真馋了。”
　　“那有机会我请你吃豆汤泡饭？我给你做，怎么样？”
　　“啊？”夏宁悦失望道，“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不用。西门开了一家叫什么……‘那家炒菜馆’，只需50块，就能用那儿的厨具自己做饭吃。虽然是小包间，但面积大，就跟家里厨房一样，连桌椅都有。”
　　夏宁悦笑道：“你好像老板一样，跟我打广告呐？”
　　王泽认真道：“人家本来就这样啊。去不去？”
　　“可以啊。”夏宁悦微笑着回应，然后又像想起了什么，说，“真有意思，咱俩好像被食堂给诅咒了，回回见你都是在这儿。”
　　王泽强调道：“第一次见面不是百团大战的时候吗？你忘了？”
　　“那倒没有。”夏宁悦见王泽光顾着说话，问，“你不吃吗？”
　　“你的不是没动过吗，我吃你的。”王泽把夏宁悦点的面端到跟前，才嗦了一口便嫌弃起来，“真难吃，你在家肯定不带做饭的。”
　　夏宁悦停下蘸油条的动作看向王泽，王泽却不管她，端起面到调料台加了些什么，回到桌前，道：“尝尝。”夏宁悦挑起一根面尝了尝，惊喜道：“是比刚才好吃了。”
　　王泽也不谦虚，道：“那是，我只需略微一尝，就知道你在厨房是什么水平了。”
　　“哦！”夏宁悦微微一笑，看着王泽大口吃面的样子心里又多了一份满足，问道，“你平时跟朋友都这么处吗？”
　　王泽道：“不，他们不值得我出手。”
　　回答还算满意。夏宁悦微微点头，又看着王泽，心情逐渐变好。
　　
　　（二）
　　随后的几天，夏宁悦跟王泽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心照不宣地在这个时间共用早餐。夏宁悦没有忘记，也等到了王泽请她去吃饭的这天。两人在西门地下的超市买菜、买米，然后在“那家炒菜馆”里租了一间厨房做饭。夏宁悦在旁看着王泽熟练地择菜切墩、热油炒菜，然后坐在餐桌前等王泽将做好的饭菜端到餐桌上，听他说他跟爷爷奶奶学做饭菜时有趣的经历。饭后散步了约十分钟，王泽又开了一辆共享电车，这次，夏宁悦不等王泽说话便坐上了后座。王泽载着夏宁悦一路向市中心而去，闲聊间便到了花鸟市场。夏宁悦一路就察觉到了王泽不同往日那样随意，显然是带着目标驾驶着车辆，她并没有问去哪，但下车的时候还是好奇地问道：“怎么到这儿来了？你要送我宠物啊？”
　　王泽一边领着夏宁悦进去，一边说：“是啊，逛商场多老套啊，不如带你来看看花花草草，猫猫狗狗。多看看这些有生命力的生物，很治愈人心的。我跟你说，那种叫兰寿的鱼胖嘟嘟的，贼有福相。看完了咱接着去看锦鲤，沾沾好运……”夏宁悦没有回答，她喜欢听王泽滔滔不绝地在她耳边说她不知道的事，也确实从这里每走一步就能看到的不同生命中，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活力。
　　她知道这是王泽刻意安排的，这几天他们虽然常在一起共用早餐，但她从未向他说起过那天让她不悦的心事，而王泽也自然就记到了今天。夏宁悦并非刻意隐瞒，她虽从未对林析动过心，也从未给过林析什么希望，按理说应该可以很坦然地说出这件事才是，但她害怕的，是给王泽留下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跟多个男生纠缠不清的印象，便只有按下不提了。
　　逛过了市场，两人看着时间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王泽去花店门口拿了预定好的花，摆放在车筐里系好，又驾着车往千厦大学走。闲聊间，夏宁悦问起王泽的家事，才知道他从小一直跟父母居住在国外，是高中时才回到了国内，便问道：“你放假之后都出国去找你爸妈吗？”
　　王泽答：“是啊，他们在国外工作嘛，家也在那边。”
　　“那你为什么回国了？”
　　“因为想回国发展啊，这里让我更舒服。”
　　夏宁悦不解道：“为什么？国外不好吗？那么多人想到国外读书呢，你那么好的条件，还想着回来。”
　　王泽道：“继续留在国外，那我可能就真的回不来了。如你所说，国外很好，但我想要的民族归属感和文化认同感是它们无法给予的。在国外，即便拥有了那个国家合法公民的身份，但当你看到自己的肤色和他们始终有区别的时候；当你掌握了那个国家的语言，却还是不懂那里面包含的真正含义时，潜意识就会告诉你，你不属于那里。在这里，我不用刻意强调我是哪国的公民，目光所及之处即是同胞，我不用刻意去听，就能理解每个字的含义；我不用在开口前刻意思考某个词汇是否含有我不知道的贬义而伤害到他人；我不用刻意感受，这个国家的历史和文化就自然地与我融为一体。你知道吗？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小时候翻开中文典籍的时候，我就会感到有东西在吸引我，有声音在呼唤我，当我发现这种让我最舒服的表达方式和思考方式不能运用到生存的环境中时，我就在心里追问，它来自于哪里？它真的存在吗？我要怎么才能找到它？直到十五岁那年我双脚踏在千厦机场的那一刻，我听着来往的人说的话，看着跟我一样的面孔，我感受到了。所以，我从那时候就决定要留在国内，接受国内的教育。”
　　夏宁悦微笑道：“这听起来，还挺中二的。”
　　王泽疑惑道：“中二？难道不是热血吗？”
　　“有什么区别？”夏宁悦继续问，“你父母没有劝你吗？居然同意你小小年纪就自己拿主意？”
　　王泽道：“我爷支持我啊，而且，不是没有退路嘛。”
　　“那你读的是国际交流，这说明你还是想在国际舞台上大展拳脚吧？”
　　“是，就像种子热爱让他植根的大地，也向天空伸出自己的触手。你们社团成员见面的时候说得好啊，我们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王泽说完这句话，夏宁悦便不再问了。
　　这一晚，她从这个男孩身上感受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民族归属感、文化认同，这些词汇对她来说十分熟悉，但当王泽说着他的故事时，夏宁悦又觉得它们是那样的陌生。而王泽之于这些经历对一些东西的理解，显然高于此时的她。有那么一刻，夏宁悦开始怀疑，他们之间是否真的存在某种可能呢？她不知道。当她看向前方时，路灯光还是一道道地落在王泽的身上，他的脸部轮廓依旧棱角分明，而夏宁悦却觉得他们之间隔了好远。等电车再次停到宿舍楼下，夏宁悦刚要上楼时便被王泽叫住了，她回头问道：“怎么了？”
　　“这个送你。”
　　夏宁悦看着王泽递来的红色袋子，疑惑道：“送我的？”
　　王泽道：“是啊，让你学会享受生活。”
　　“切。”夏宁悦接过袋子，打开袋口看了一眼，问，“这什么花？都还没开呢。”
　　王泽眨眼道：“就一般的花，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夏宁悦道：“行吧，养好了归我，养蔫了归你，走啦！”
　　“走吧。”
　　夏宁悦微笑着转头，小跑上进楼的台阶，在要刷卡的时候，回头向王泽挥手。王泽轻轻挥手回应，见夏宁悦的背影消失后，才驾车离开。
　　
　　（三）
　　另一头，林析已在宿舍躺了很多天，除了买饭、上厕所，便一直用被子把自己捂着，不跟人说话，也不做其他事。宿舍里响起的是一阵飞快的打字声。叶子峰紧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片刻，他看看蒙在被子里的人，开口问：“林析，这周的社团活动你来得了不？”
　　“来。”林析似乎就是在等人跟他说话般迅速掀开被子，只是把自己蒙得太久了，双眼还未习惯刺眼的灯光便用手遮住，待稍适应后他翻身下床，坐到叶子峰的身边，看他在名著社团负责人群里发出的消息。叶子峰道：“马上周末了，大家对第一次社团活动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
　　何柳嫣道：“策划哥，你这问得不具体啊，哪方面的想法？”
　　叶子峰道：“上次我们只举行了社员见面，没有布置阅读任务，我想，这次活动就围绕着读书分享展开，引导大家说说这些年看过的书，产生的困惑，然后我们也提供给大家一些阅读经验和建议。至于地点，我没想好。”
　　简茗道：“活动内容可以。要说地点的话，就借个教室吧，我去借。”
　　何柳嫣道：“别，社团活动还借教室？换个环境呗，博物馆后的三阶池不就很好嘛，有亭有池，有树有花。”
　　铃铛道：“我也想到那儿去了，就定在早上十点吧，早了起不来，晚了天儿太热，大家觉得呢？”众人表示赞同。叶子峰便在名著社团成员群中发出公告：各位亲爱的学弟学妹们，晚上好。本社将于本周六早10点于博物馆后三阶池东侧的亭子里举办社团活动。本次活动以读书分享为主，主要谈谈大家这些年的读书经历，大家可以准备一些读书过程中遇到的问题，到时可以直接向我们提问，大家一起帮你解决哟。另外有事不能到场的小伙伴提前与各位副社长进行报备！期待大家的到来。
　　随后，叶子峰又打开画图软件，把千厦大学的地图打开，用画笔工具画出从三个宿舍区的大门走到三阶池的路线，连同三阶池边的照片发布到了社团群里，道：“这是从大家的宿舍区出发到三阶池的路线和见面地的照片，大家按图走很快就能到活动地点了，如果有不明白的，到时候可以在群里问社团负责人，我们会为大家指路。”紧接着，叶子峰又返回负责人群中道：“忘了个事，百团大战后横幅和海报都弄社联那边去了。谁去拿一下？”
　　夏宁悦道：“我去吧，你们到时候先过去等我。”
　　孙昊道：“点子都你们女生提的，干活的事儿男生去吧，我跑一趟就好。”
　　夏宁悦道：“别搞性别歧视啊，先来后到。”
　　见状，孙昊便不再争，从桌子角落拿出一个手机递给林析，道：“小林子，你还没换手机吧？我刚换了个新的，你就暂时用我这个，方便讨论拍照啥的。”
　　林析接过手机，抱歉道：“对不起啊，那天砸到你了。”
　　孙昊笑了笑，那天虽发了脾气，但不至于记恨到现在：“多大事儿，你想清楚就行，这千厦大学又不缺女孩，别一棵树上吊死。”
　　林析却反驳道：“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夏宁悦啊。”
　　“不会吧你！”孙昊瞪眼道：“你还惦记人家呢？那你毛病啊，发那么大火？”
　　“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了。算了，不提了，慢慢来吧。”说罢，林析又看向叶子峰道，“峰子，你常在外面兼职，有没有什么好工作推荐？”
　　
　　（四）
　　叶子峰笑了，双眼盯着电脑，说：“兼职哪有好不好的？随便找一个不就成了，你不是搞写作吗？你要是愿意，去给小学生上写作课？”
　　孙昊笑道：“你这是在要一个艺术家的命！”
　　林析也否定叶子峰道：“就是，你让我给小孩讲我那种文风，家长同意吗？”
　　闻言，姜柏也加入了讨论，劝林析道：“你有自己的风格，但也有通用的技法啊，你就去教人家技法嘛。你这又是文学院的，又是搞创作的，辅导机构不把你当成宝来看呐。”
　　孙昊摆摆手，说：“技法虽是通用的，但他审美已经固定了，他教的东西和举的例子都是他认为好的东西，你能想象他讲课的时候突然起身吟诗一首‘看，情绪在夜之境翻腾听，那是巨人挣起的呐喊我站在夜、站在人类思想的边界用眼睛看呐用耳朵听暗夜无声！’，我要是请他的人，分分钟叫他看病去。”
　　林析不满道：“说我的事儿，你念叶子峰的诗干什么？”
　　孙昊道：“你不也模仿疯子吗？”
　　林析早已习惯他人调侃他的风格，但对别人说他模仿叶子峰的事却始终不认，说：“谁模仿他了。那是情绪，是精神。”
　　“是，诗歌是将精神直接展现给精神看嘛。”孙昊往嘴里扔了颗坚果仁，道，“那你想找什么工作啊？”
　　“简单点的，一个月能挣五六百就可以。”说罢，林析又看着叶子峰，道，“你快帮我想想。”
　　叶子峰道：“你先说你想干什么？”
　　林析道:“好做的，不用出去跑的。”
　　叶子峰思索片刻，道：“自媒体写作感兴趣吗？”
　　林析问：“怎么又是写作？”
　　叶子峰耐心解释道：“这是商业性写作，跟诗歌、散文区别很大，不必需要太好的文笔，基本都是格式化、套路式写作，也不会对你的艺术观念造成多大冲击。”
　　林析一脸认真道：“都这样了还不算冲击？你一年不参加新艺派的活动，就把我们的宣言都忘了？我们崇尚艺术的、且只为艺术的创作，推崇一切创作者用艺术的且只为艺术的创作展现人和人的精神。我们不服务于市场、商业的需求，我们只服务于艺术本身，服务于一切追求艺术本身的、愿像创作者突破创作极限而突破理解极限的、追逐艺术的艺者群体。这还是你当初跟哥姐一起带着我们念出来的！”
　　叶子峰道：“且不论是谁带着大家一起说出来的，你得理解商业写作不会动摇文学的根基，只是文字工具性的体现。”
　　林析道：“我们要做的不就是把文字的工具性剥离，让它朝着展现艺术的方向发展吗？”
　　叶子峰道：“照你这么说，文字也是表现艺术的工具啊。”
　　林析苦笑道：“没见过创始人把自己也否定的。”
　　叶子峰道：“不是否定自己。是想说商业写作和文艺创作不是一回事。是，优秀的文艺作品可以带来无限的经济价值。但你要创作艺术的东西就用艺术的态度去创作，你要搞钱就用商业的态度去写作，这两者并不冲突。”
　　林析道：“可在我看来就是冲突的，我只崇尚艺术的且只为艺术的创作。”
　　叶子峰看了林析数秒，才道：“也可以，那你就跟以前一样写诗作画，然后投稿去，你想想那些东西给你带来多少稿费了？你也别装，大家都是一个专业的，一个字值几毛钱我们门儿清。”
　　林析面上有些难堪，他虽把自己经常投稿的事儿挂在嘴边，但从不说自己落选的事，偶尔有公众号收稿也是没有稿费的，便沉默不答。叶子峰继续道：“我不是否定你坚持的东西有机会让你身价高涨，只是有无机遇、才能和时间长短的问题而已。你自己考虑，我只是说短时间内想搞到些钱，商业写作是个选择，不是让你放弃什么。”林析被叶子峰说服了，但他还是想听更实际的经验，便问：“那你做过吗？”
　　叶子峰答：“做过一段时间。”
　　“收入怎么样？”
　　“勤快点，一个星期150块，够吃喝。”
　　“勤快点？任务很重吗？”
　　“一天的量至少在5-10篇。”
　　“打发叫花子呐？”在林析的认知中，创作是件需要精心打磨的事情，哪怕因一时灵感汇聚而成的诗句，修改成型也非一日之功。故听叶子峰说到每天的创作量和收入存在这般悬殊时，便表现出了不可思议。叶子峰已疲于解释，另建议道：“那不然你花几百块钱买辆二手电瓶车，去学校西门的餐饮店送餐，一单是5毛钱，但一般都是十几二十单一起送，一天跑个七八趟也有七八十块了。”
　　林析道：“净瞎出主意，送外卖不是有美团这些平台吗？用我？”
　　叶子峰道：“是我不懂还是你不懂？我大一干了半个多月不比你清楚？大学周围的店铺主要做的就是学生的生意，跟平台合作光来取餐的外卖小哥都得把门槛踩烂了，人店铺是自己招人送。”
　　孙昊便笑叶子峰道：“多余解释什么？你没听出小林子的意思，他是不想找那种露脸的。”
　　林析立即否定道：“我只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跟创作无关的事情上。”
　　“那就别问了，我实在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叶子峰说完，继续在电脑上编写未完成的活动策划书。林析见状，也不再问了，回到床上把那晚捡回来的手机卡插在孙昊借他的手机上，用浏览器搜索“自媒体”是什么。而这一查，林析才知道平时所用的微博、头条、微信公众号等都可以看作是自媒体平台，而自媒体简单来说，就是个人在平台上发布新闻的行为。虽有了概念，但林析仍对这些账户是如何盈利的一无所知，只是看其所发的内容多为明星的各种花边新闻后，便不免失望起来，耳边只有孙昊说过的那句话：这，是在要一个艺术家的命。算了吧，应该还够用。林析这样想着，便暂时打消了兼职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