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枪弹专家金远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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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妮想，她在机构的教学生涯应该到此结束了。不想，过了几天，生管又给她排了一个初一男生，金远远。家长要求只上作文。
　　金远远每次都戴着口罩，口罩戴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双黑溜溜的眼睛。又总低着头，当他抬头看春妮时，那双黑溜溜的眼睛就像从屋檐下冒出来似的。
　　春妮慢慢引导他说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在孩子信任你以后，孩子都是愿意说出心里话的。甚至连父母都不知道的小秘密，伤心和喜悦，他都会告诉你。只要你愿意静静地倾听，尊重他，平等地对待他，不对他加以任何道德上的评判和指责批评。对，把他当做你心灵上的朋友。
　　金远远文理偏科非常厉害。他已经在阅读宇宙大爆炸和量子力学方面的书籍，逻辑思维能力相当强。可语文英语只在及格线上。而且，他有个很显著的特点，只要他不愿意的事，或者他认为违背了他的行为准则，他绝不肯有半点通融或妥协的。换句话，就是，他绝不做他不想做的事。
　　金远远不喜欢写作文。可是，如果写他最喜欢的东西，他可以试一试。他喜欢兵器，他做了各种各样的简易的手枪，甚至可以发射子弹，子弹也是他自己做的。可同班一个男生居然剽窃了他的手枪专利，做了一把跟他一模一样的，在班上公然污蔑说金远远偷盗他的。
　　金远远气坏了，要求在有证人的场合下，公开比赛。男生的枪还没出膛，子弹就炸了，掉地上。可金远远的手枪在操场上射了17米。17米啊，金远远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豪。从那后，男生再也不敢跟他提枪的事了。
　　春妮提议说这就是一个很好的素材，可以写进作文里。金远远很快就写好了。写得不错，因为有真情实感，文章自然有血有肉。可是词汇量很贫乏，句法语法的毛病比比皆是。春妮让他一句一句地修改订正过来。
　　下节课，金远远就把他做的三把枪带给春妮看。除了用作弹簧的牛皮筋，和一根冰棍棒用作枪杆外，其余全是用纸做的。甚至子弹也是用纸卷成的。手枪相当灵巧轻便。要用纸卷成细细的枪托，不能斜，不能皱，那要多大的耐心和技巧啊。春妮对金远远的精湛做工赞叹不已。
　　金远远叹口气，遗憾地说，他用数学的概率论，自己设计了一款游戏，制作了五十多张小卡片，都是作业纸，全是三国人物，可以把许多数学公式都用上。他放在校服外衣口袋里。他爸爸把校服扔洗衣机洗，也没掏口袋。结果纸片全糊了。他的全部心血全都付诸东流了。
　　金远远趴在桌上，难过了好一阵。金远远说，他的手枪、弹弓、火箭，他爸妈全都当做垃圾。他只能偷偷地藏在一个角落。春妮鼓励他，“继续努力，以后可以争取考个兵工大学。”金远远眼里放光。
　　金远远想写一个地球人移居外星球的科幻小说。春妮说，“现在就可以写，为什么要等以后呢。不会写的字词问我。”金远远冥思苦想了半天，终于动笔了。
　　他的构想是：在外星球上先建一个大大的氧气罩，少数地球人先用宇宙飞船运送到外星球上，然后生活在氧气罩中。氧气罩中的氧气可以自给自足。人们吃的是营养液，可以省去制造食物的麻烦。等条件成熟后，再陆续运送更多地球人到外星球上。
　　写了一页纸，以地球广播播报“外星球惊现地球人”这一新闻做结束。
　　春妮建议说，可以写得更完整些。开头结尾再添加些内容，可以和“人类的梦想”、“我的追求”之类的题材贴合。这样，考试时，梦想追求这一类题材的作文就有素材可以写了，不然考试时，又是胡编瞎造。
　　金远远断然拒绝，不屑一顾地说，“我才不愿加呢，一个字也不加。我本来就是想写科幻，这就是科幻，我才不愿去应付考试用呢。”
　　春妮知道金远远不干的事，绝不能勉强。只得作罢，另换题目。
　　金远远说，班上的班干部，都有拿“工资”的。这“工资”就是道德品德可以加分。班长值勤一天，就加六分，这不公平。他当信息科代表，每天要给老师抱电脑主机，还要钻到讲台下满头满脸灰尘地找插座，累死累活，一周也才加一分。他跟班主任提，可班主任就是不理他。
　　他说，元旦排练节目，让他们穿红军服，脏兮兮的，全是灰尘。那些女生还拿着镜子抹口红，丑死了。一堆的人趴在台上，端着冲锋枪，瞄过来，瞄过去，瞄过来，瞄过去。“瞄来瞄去”他说了好多遍，最后他咽了咽口水，好无聊啊。
　　春妮很感兴趣地看着他，鼓励道，“这些事情都很有意思啊，都可以写下来，写到作文里。”
　　金远远吐了吐舌头，“我们班主任就是语文老师，我要这么写，班主任看了，肯定给我零分，说我败坏班级名声。”
　　春妮无奈，又放弃了这个想法，“那你们都写什么啊？”
　　金远远这时变得很老道，“每个同学都是写参加舞蹈培训啊，参加书法培训啊，参加演讲培训，怎么辛苦，然后怎么拿到名次。我就写击剑怎么获奖。我每周都有击剑课，从小学上到现在。”
　　金远远喜欢摄影。家里不让他用手机，可他有一架单反相机。金远远喜欢跟春妮谈论他拍摄的各种景物。春妮从来不打岔，只是静静地听。
　　再下节课，金远远没戴口罩进来，春妮有些意外。金远远却兴冲冲地拿着单反相机，一张相片一张相片指给春妮看，给她讲拍摄的地点场景。
　　金远远眉飞色舞地说，这是我们前天运动会拍的。这是我们班进场，我们班运动会拿第一。我们很多同学都拿相机拍运动员，或观众席上同学聊天搞笑的画面。可有个男同学，就拿着相机，专门拍女生的胸部，拍了几十张。全体男生都轰动了，大家都传着看。
　　金远远自觉得意忘形，忽地脸上飞红，突然就停住不说了。
　　几个月后，突然有一天，下课后，金远远的妈妈来找春妮，了解孩子的学习情况。
　　金远远妈妈很焦虑。春妮以后看多了，也就知道了，几乎所有送孩子来机构学习的妈妈，都是焦虑的。金远远妈妈说这孩子的成绩一直没有提上来，不知该怎么办。
　　春妮解释说，金远远比较拧，要慢慢地牵着他的牛鼻子，慢慢地让他走才行。
　　后来生管也来问春妮金远远的学习情况。春妮说这孩子不是很配合。生管点头赞同，“他的英语老师也说，他自己不愿意来机构上课，都是家里逼他来的。每次上课都要质问英语老师，现在不是减负吗，为什么还要让我上课？”
　　春妮觉得有种无形的压力。这一段时间，金远远写的作文，还没到十篇，有的只能算差强人意。看来不能只是作文，语基阅读，其他方面也得给他加强训练。
　　接下来的课，春妮给金远远发了份综合练习，要他完成。金远远很反感，弹簧一样跳起来，“为什么要做这个？”
　　春妮反问，“你英语课上，不也每天做练习吗？不通过做习题，我怎么知道你的薄弱点在哪里，从哪里下手帮你补？”
　　金远远梗着脖子，“那是英语课。”
　　春妮明白了：英语课天天做练习，已经成了习惯。语文课都没有做练习，也已经成了习惯。春妮很后悔，本来想提高他学语文的兴趣，挖掘他写作的生活素材，谁知养成他自由任性、随意散漫的风气。
　　春妮耐心地劝说，“光光写作是不够的。你语文的其他方面也需要加强训练，这样才能慢慢地提高。以后每节课，除了作文，也要做些别的习题。这份卷子，你先试试看，先挑简单容易的做。”
　　金远远不甘不愿地涂了两道选择题，古诗欣赏，“没学过！”说着就拿起笔在整道题上划了个大大的叉。散文阅读，“中考不会考这道题，”又划了个大大的叉，把整张卷子划满了大大的叉。金远远扔下笔，站起来，背上书包，摔开门，就走了。
　　后来生管问，金远远妈妈不知道今天语文课上发生了什么事情，金远远回家非常生气，饭也不吃，摔筷子摔碗的。春妮非常郁闷，把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春妮预感，金远远可能不久就会离开她了。
　　后来，金远远请了两次病假没来上课。然后，又来了。金远远还是拿着单反相机，要给春妮看。春妮瞄了一眼，就放到一边。说先做练习吧。
　　金远远有些灰心，鼻子里“哼”了一声，“本来，这语文课是我最想上的一节课。现在，也没意思了，我连语文课也不想上了。”
　　金远远拒绝做春妮给她的练习。金远远说，“我学校发的语文练习多得做不完呢。”就拿出自己学校的练习来做。春妮说做完了，让她批改下。
　　金远远用手遮着卷子，不让春妮看。也不肯让春妮批改。春妮指出他错误的地方，他就满脸狐疑地看着春妮，一脸不信任，好像春妮骗他似的，不情不愿地修改过来。
　　春妮心里长叹一声，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信任，就这样轻易地毁于一旦，毁于一张卷子，毁于害怕提高不了成绩的担心上。
　　春妮和金远远之间轻松愉快的气氛，再也没有恢复过。
　　期末考，金远远的成绩依然没有丝毫的提高。金远远妈妈停了他在机构的语文和英语课，去别的机构补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