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签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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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早，就说要检查每位老师的教学教案。陈老师一开学就到文印室打印好教案，并把各科教案的电子档发给办公室的每个人。春妮办公室的语文老师要准备语文、道德与法治、劳动和写字四门学科教案。春妮昨天叫丈夫在他办公室里把教案帮她打印好带回家。
　　昨天通知检查教案时，室长陈老师指名道姓，要王春妮手写教案，说学校规定，五年以下教龄的教师必须手写教案，说其他年段的新老师都是手写教案。手写教案？一个晚上的时间？光光一个语文教案就三四百页，还有四门学科，这叫不叫人活？春妮斩钉截铁毫不退让地坚决地说，“我教龄早超过五年了！”
　　教务检查完教案，并在每个人的教案上盖了章和日期。防止一些老教师每年都用同一本教案来应付检查。陈老师语气轻松地对春妮说，“你的教案上，每课都要写上自己的心得和总结。下次还要再检查。”春妮想起英语蒋老师每次开会都在专心致志地在教案上写批注，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接着，学校开会严厉地通报了一起教学事故。一个轮岗老师“塌课”了。就是该上课时老师没到班级上课，整节课学生放空。除了学生的人身安全，“塌课”就是最严重，学校也是最忌讳的事故了。你想想，整节课，学生没有人监管，万一出点什么事情，这责任该有多大。
　　还有一个轮岗老师因性情急躁，一直辱骂学生。被学生家长告到教育局，教育局通报批评下来，弄得美好小学很难堪。
　　再接着，一个新进的合同老师，也就是所谓的临岗临聘教师，因为不堪学校的繁琐和沉重的压力，辞职了。原本一个老师一个坑，哪有多余的老师，学校被搞得很被动。就让各科老师轮流代课。家长们不干了，把这事捅到抖音上，单单点了美好小学的名。校长赶紧花钱找人让抖音把视频给删除了。
　　今天刚好轮到春妮值勤。就是从学校门口开始，每层楼，每个楼梯口，每天课间时间，都要安排老师值勤。值勤老师早上七点半就得到校，要等所有学生都离校了才能走。每个老师每周都会轮到一次。今天原本是轮到英语蒋老师值勤的，可蒋老师小女儿发高烧，要带她去看病，昨晚临时找春妮顶岗。春妮今天是替蒋老师值勤。春妮爽快地对蒋老师说，不用还了，反正她也没事。春妮已经替蒋老师值勤好几次了。
　　美好小学不大，整个学校就一幢楼，就像一个没封口的回字形。三栋楼互相连通，每层有七八个楼梯口。中间围着的就是一楼的塑胶操场。全校学生的体育课，课间活动就全都在这一个小小的长方形操场里了。回字形没封口的那一面对着的是居民区，用一堵矮矮的围墙隔开。围墙里面是小小的主席台，用来升国旗。
　　春妮在三楼下了课，就急匆匆抱着课本往四楼东边楼道去值勤。下了课，孩子们就像疯了似的往外跑。吵闹声、尖叫声、嘻笑声，像响雷一样在安静的空间突然爆裂开来。孩子们抱在一起，你推我搡，在地上打滚踢腿的，什么花样都有。在课堂上压抑忍耐着的孩子天性，这时全都爆发出来。难怪要派老师看羊一样盯着，就怕孩子行为激烈，伤到别人或滚下楼梯。
　　杨回回和张壮壮跑过来问春妮，“老师，可以下操场吗？”学校禁止二楼以上学生课间下到操场。操场太小了，容纳不了太多学生。春妮摇摇头，“不行。”但是如果学生私下跑到一楼操场玩耍，春妮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当做没看到。杨回回指着操场上的钱多多，不满地说，“你看，钱多多都跑下去了。”就拉着张壮壮跑了。
　　一会，钱多多上来，站在春妮身旁。春妮跟钱多多拉家常。得知他还有一个哥哥，初中毕业读中专去了。爸爸送外卖，从早到晚都见不到人。妈妈没上班，一天到晚在家打麻将，也不管他。都是爷爷奶奶做饭给他吃。
　　春妮问，“你昨天语文优化和抄生字的作业又没交上来。”
　　钱多多搔搔头，不好意思地，“忘了。”
　　春妮鼓励道，“我看你认真写的时候，字还挺漂亮的，我还挺爱看你的字。明天争取把作业补齐了，交上来。”
　　钱多多点头说好，就往前走。不提防吴圆圆旋风一般地冲过来，钱多多绊了一跤，跌在地上，下巴磕到地板上。吴圆圆停住脚步，干脆响亮地道歉，“对不起！”钱多多摸了摸下巴，不以为意，“没事。”两人都跑开了。
　　刚好冯老师路过，看到这一幕，担心地看着春妮，庆幸地说，“我还怕这学生牙磕了呢。还好，没有。牙齿可贵了。这种赔偿纠纷，最难缠。上次我班上两个学生打架，把一个学生的眼镜打碎了。眼镜不是很贵嘛，三千块，还是三年前配的。我还怕另一个学生家长不肯赔。幸好碎了眼镜的学生家长说眼镜发票还在，还好另一个学生家长也认赔，说让孩子带三千现金去赔，让孩子自己记住教训，长点记性。这要是学生家长不肯认，不肯赔的，可麻烦了，班主任头疼死了，最怕这种事情。”
　　说得春妮心里一阵后怕。正说着，看到卫老师气忿忿地走上来，嘴里愤愤不平地囔着，“值勤值勤，天天就给老师派苛捐杂税！七八个楼道，也不标东南西北，乌七八糟的！早签到，晚签到，一天签四次，就尽想着法子折磨老师！天天这些事情都忙不过来了，还有什么力气上什么课，这什么鸟学校，我没见过这么乌烟瘴气的！我轮岗也轮了四五个学校了，我最有发言权，我没见过哪个学校这么压榨老师的。”
　　春妮看到一楼校门口的入口处，一群老师围着值勤签到本，正在激烈地讨论什么。原来学校规定，值勤的老师，上午签到签退，下午签到签退，一天要签到四次。如果忘了签，即使值勤了，也算缺勤。
　　卫老师对这种签到制度痛恨不已，怨忿已久。从进办公室第一天起，卫老师就对学校的各种规定各种要求抱有强烈的不满，并毫无顾忌地在办公室表达他的各种不满。这春妮早就心知肚明。这值勤签到成了卫老师长期以来各种怨恨不满的集中爆发点。刚刚卫老师到一楼，竟然把值勤签到本给撕了。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乱，所以老师们都围在那边。
　　春妮来不及细想，就看到通知说下午放学后，要召开全校大会，所有老师必须参加，不得以任何理由请假。放学后，在去会议室，也就是四楼录播室的路上，春妮碰到老乡孙老师。春妮好久没见着孙老师，两人站住聊了一会。
　　春妮看看没人，朝自己办公室方向努了努嘴，有些担心地问，“像卫老师这样，会不会受处分？”
　　孙老师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不可能！学校最能给脸色的，就是我们这种签合同的临时工。我们待遇最低，地位最低，却对我们要求最高，工作最累，什么最脏最累最没人干的活，全都往我们身上推。我们做牛做马，累死累活，一个屁都不敢放，却什么好处都不沾边！”
　　孙老师越说越来气，往空中唾了一口，“像卫老师这种，轮岗老师，最牛逼的。三不管地带。原来学校不管他。卫老师的工资关系都在原来学校，他就是闹到天上去，美好小学也不能拿他怎样。就是美好小学的编制内老师，他跟校长对着干，校长也不能赶他走啊。哪像我们这种临时工，看你不顺，随时可以赶你走。”
　　春妮明白孙老师说的大部分是对的。可也清楚美好小学不会轻易赶她们这些合同老师走。聘到一个老师并不容易，学期中缺了老师也让学校难以招架。
　　春妮和孙老师依旧坐在旁边靠墙的座位上。是例行的每周会议。轮到德育主任讲评暑假工作，春妮一直在出神，心里想着英语蒋老师把发烧的女儿一人扔在家里怎么办。
　　突然，一个女老师腾地站起来。是其他年级的快退休的老教师，春妮并不认得。女老师身材瘦削，穿件黑色上衣，一张苍老的脸窄窄尖尖的。声音又尖又锐，像针一样，好像要把会议室凝固僵硬的空气刺穿。
　　女老师站起来，针锋相对地指着德育主任说，“暑假门卫室的值班，我是很不愉快，我是有想法的。学校官方的说法是所有老师都轮过一遍。可是我刚值完班的第三天，又排我值班。明明就有人一次都没值过。我就不满，我就不服。公道在哪里？”
　　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这样公然刁难指责，德育主任自觉颜面全失，脸气得通红，脖子都粗了，拿起值班本，投影到大屏幕上，在屏幕上比划着，“就是按全校老师轮过去，怎么不公平了？怀孕的老师没有排，三个校领导要排领导值班，也没有排。”
　　女老师叫嚣着，“就是有人没有排，有胆你说出来！”
　　德育主任气得浑身发抖，转身面向听众，手指急促地敲着值班本，纸都被敲破了。他快失去理智了，用手指着女老师，愤怒地说，“你不要指桑骂槐的，有什么话明说出来！”眼看就要演变成一场街头的吵架争斗。
　　校长霍地站起身，一拳敲在桌子上，击得山响，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校长咆哮着，“出去，都给我出去！在我的学校里，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情！再有发现，严惩不贷！”
　　女老师悻悻地坐下，德育主任也悄悄退回到自己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