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领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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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春妮抱回办公室的学生的新书，各种本子是用塑料膜压膜包装好的，一人一套。春妮就放在自己办公桌上。
　　第二天，春妮到办公室，发现桌上只有三套本子包装完好。有一套本子塑料膜被人撕开，各种本子散落得满桌子都是。春妮心下着急，把本子一本一本地捡起来摞好，不知道会不会丢失少了哪本，不好跟学生交待。春妮急急地问，“有人看到我丢了的本子吗？”没有人理她。
　　郑老师到门前倒水，颇不以为然极冷淡地对春妮说，“我们昨天想看看新生都有哪些种类的本子，就把你桌上的本子打开了。”
　　春妮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长吁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弄丢了呢，我要赔给学生，还不知道哪里有的卖呢。”
　　郑老师鼻子里出了一口冷气，冷笑道，“这怎么会要你赔呢，从来没听说过。学校多的是。昨天没领到的书啊本子，学校还会进第二批第三批。从来都是多的。”
　　昨天学生的三门主科语数英的书都发了，但是老师的书还没有，说后面会来。春妮就傻傻地坐在办公室里等通知。上课上了一星期了，春妮还没有语文课本。
　　春妮很焦躁，“你们都没领到语文课本吗？”还是没人搭理。
　　这时卫老师拿起五年级语文书，“早就发了呀。”卫老师是办公室唯一的男老师，从其他学校轮岗过来的。卫老师对春妮一直很和善。春妮手机联不了网络，邮箱打不开，表格用不了，只要春妮遇到什么难题，卫老师都会主动帮助她。
　　春妮办公室转了一圈，才发现除了她，每个老师都拿到语文课本了。春妮急了，拔腿就往舞蹈室跑。
　　春妮说领一本她自己用的语文书。可音乐秦老师两手一摊，“这都什么时候了，好多天前就全都发完了。一本也不剩了。”春妮又问还会再进吗？秦老师说不再进新书了。
　　春妮只得自己去新华书店买了一本五年级语文书。
　　孙老师听说春妮自己买了书，指着春妮笑话她，“我可是头一回听说，这在美好小学也是第一次，语文老师自己买语文书，这可是天下奇闻！”
　　孙老师一边摇头，一边替春妮抱不平，“你们办公室的都欺负你，领书时也不通知你，也不替你多拿一本。秦老师那边肯定还要再进新书的，只是她懒得帮你进罢了。”
　　孙老师说着又埋怨春妮，“你也不先告诉我一声，找六年级老师拿一本旧的用就好了，她们多的是。”
　　春妮笑了笑，“不就一本书，值什么。”春妮转身回到自己办公室。
　　春妮口渴，想倒水喝。可是门边的公用电脑前，陈老师正在查找资料。原来连接公用电脑的排插只有两个插孔。显示器一个插孔，主机一个插孔，排插就满了。可饮水桶的压水泵也要插电才能用。麻烦就来了：电脑开着，饮水桶就无法压水；饮水桶开着，电脑就无法使用。要压水就只能拔掉电脑。春妮看陈老师正忙着，只得作罢，不压水喝了。
　　春妮想起开学前，段群里，段长让每个老师报所需购买的办公用品。就春妮报了一大堆的订书机、胶水、剪刀……段长都懒得理她。结果只发了两支圆珠笔和几支圆珠笔蕊。春妮现在回想，觉得自己好傻。学校各种办公用品奇缺，都得老师自己解决。
　　春妮第二天从家里带了一个崭新的十孔插座，换了旧的，把电脑、饮水桶、打印机统统插上。打印机因为没有插孔，一直无法使用。春妮把换下来的旧的两孔插座给了卫老师。卫老师办公桌上的电脑，因为没有插座，也一直没法开机。
　　各种通知接踵而至，春妮手忙脚乱。要报各科的教学进度计划表，要求细化到每周教到哪几课。语文老师要报四科。卫老师提议：“这个没必要浪费每个人的时间精力吧。一人做一科，做完发到办公室群里共享，文件名和标题改成自己班级就行了。”
　　褚老师是组长，自告奋勇挑了最难的语文，“我找六年级的语文组长要去年的进度表。时间改成今年的就好了。”卫老师主动承担了劳动和写字两科，说网上应该可以找得到。冯老师慢悠悠地说她手上有去年道法的。这天大的难题，转眼就迎刃而解了。春妮好开心，心里热乎乎的，第一次感受到了集体的温暖和力量。
　　接着又有督查组要来检查，要求各个教室的板报明天之内要完成。春妮想到冯老师在学生注册的时候就开始画板报了，暗暗佩服，真是老教师，有先进之明啊。
　　春妮从同学中了解到，教室后面黑板的板报，向来都是班长许婷婷（也是大队长）、副班长何佳佳，以及校广播站站长吕好好三人负责的。许婷婷和何佳佳是高个女孩，只有吕好好是坐第一排的矮个女生。春妮把三人找来，交待内容要画“习爷爷的话记心间”和“一盔一带”，让她们利用课间和放学时间抓紧把板报画好。
　　还有靠走廊那边，教室玻璃窗下面那半堵墙，也要贴上学生的图画作品。春妮想起学生交暑假作业时，交上来的图画作业，自己都小心地捡出来收在抽屉里。这下刚好可以用上了。
　　春妮在中午在学校午托的学生中，特意挑了劳动委员尤美美、钱多多和杨回回，利用中午时间，负责把走廊那半堵墙贴好图画。尤美美做事情一向很积级，春妮让两个男生要听从尤美美的，给尤美美打下手。
　　春妮布置完任务，回到办公室。刚好语文组长褚老师从段长那领了教材参考书和教案范例。褚老师给室里每个老师都发了两本，独独春妮只有一本教案范例。面对春妮带疑问的眼神，褚老师淡淡地说，“少了一本，你找别的老师借着看吧。”
　　褚老师接着又郑重交待，“刚才发的这两本书，属于公共财产。大家要保管好，到学年末要上交回收的。”
　　接着统计中午在学校就餐的老师名单，春妮看人数很少，还不到全校老师的1/4。春妮对学校周边的饭馆不是很熟悉，回家吃也得自己煮，很折腾。春妮就报了名。
　　春妮随口问了句，“中午学校吃是免费的吧？”
　　褚老师沉吟了半晌，一字一句斟酌着说，“我们是免费的，你们就不知道了。”
　　春妮心内不平起来：就一顿饭，也区别对待吗？代课老师就什么都不如人吗？面试时，春妮记得校长说过，中午学校提供免费午餐，和学生一起吃，学生吃什么，老师也吃什么。学生交钱，老师免费。春妮不作声。
　　这时，赵老师急冲冲地进来，站在春妮旁边的空办公桌边，斜了春妮一眼，又收回眼光。赵老师挥着手里的一张排班表，不满地大声嚷嚷，“中午午托班的教师值班，怎么都是排我们学校自己的老师，他们怎么就一个都不用排，这也太便宜他们了！”
　　春妮明白，赵老师口口声声的“他们”，就是指包括春妮在内的代课老师。怎么处处把他们当眼中钉看待？春妮心中愤懑起来。春妮听孙老师说过，中午看管午托班的老师，一个中午有120块钱。孙老师就很想值午托班，可以额外赚点零花。
　　春妮看都懒得看赵老师，就冷冷地顶回去，“这种有钱赚的活，怎么可能轮到我们临时工头上呢？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这时，音乐秦老师进来，给了春妮20本班上所缺的五年级《劳动》书，去年用过的旧书。秦老师解释说，“像劳动这种科目，一般用的都是循环书，各年级循环使用的。”秦老师又交待说要把教室里堆放的旧的《劳动》书搬到资料室去。
　　春妮记起校长早上在校群里发的各个班级的照片。校长每天七点多就到学校，就开始在每个教室巡回检查。一年级教室排放整齐的，提出表扬。其中某班讲台靠墙角落的柜子堆得乱七八糟，校长专门拍了特写照片，提出严肃批评，责令今天之内整改完毕。明天要全校教室大检查。秦老师说要搬书应该也是校长提出教室整洁的要求之一。
　　春妮讲台边柜子上，堆满了三年级的旧的《劳动》书。春妮看到《劳动》书歪斜地扔了张写着“王春妮”几个大字的白纸，上面落满了粉笔灰。也就是一星期前孩子们要求她签字的。春妮看了，不以为意，捡起“王春妮”那张纸，团成一团，扔到垃圾篓。
　　春妮特意点了吴圆圆，让吴圆圆带领大家把三年级《劳动》书搬到六楼的资料室去。吴圆圆可高兴了，搬得比谁都多，胸前摞得老高，还要求再往上加书。春妮笑着拍拍她的肩，让她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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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学以来，王春妮简直忙得脚不点地。各种闲杂琐事，上报各种表格，应付各项检查，春妮只恨不能生出八只手八只脚来。还有春妮桌上堆得满满的暑假作业，当天的语文作业交上来，整张办公桌就全满了，简直连批改的空隙都没有。
　　春妮每天早上都提早半小时到办公室，平时只要有一点点空闲时间，都拿来批改暑假作业。春妮想抓紧把暑假作业改完了好发给学生，统一讲评。也可以腾出办公桌来，好歹她也得有个办公的空间啊。
　　暑假作业学生基本都做完。可是完成的情况，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惨不忍睹。大多数学生不会做的，就空在那，而且空白都挺多的。即使做完的，字迹歪歪扭扭，涂改很多很随意，错字连篇。一页里边错字十几个，有的甚至几十个，简直触目惊心。可学生自己却浑然不觉，错字使用得如鱼得水。作文就更甭提了。基本记流水帐，早上吃饭晚上睡觉之类的占大半，然后是从哪本作文书上抄的风马牛不相及的一段话。连篇累牍都是病句错字。
　　春妮看得心都凉了大半：我的妈呀，就这种水平，这哪像是要升五年级的学生呀，连三年级的学生都不如。而且一大半以上都是这样。只有班长许婷婷、副班长何佳佳、广播站长吕好好的暑假作业没有一处空白，字迹工整没有涂改，极少错误，文笔通畅流利。另外还有几个男生的作业也很不错。春妮留心数了数，称得上好的，班上不超过10个。
　　这时，赵老师进来，看到春妮正批改暑假作业，不由得惊奇地“啧啧”两声，接着冷笑起来，很不屑地劈头甩了一句，“这个你也看？”声音拖得很长，像风筝的尾巴。
　　春妮并不理睬，手没停笔继续批改。但心中暗暗揣摩：好像整个办公室，就她一人把暑假作业放在桌上。其他老师都是堆在地板上，除她外，也没一个人瞅过暑假作业一眼。春妮听孙老师说，暑假作业，学校是不做要求的。春妮自问，难道我又成异类分子？但是责任心告诉她必须这么做。春妮继续埋头批改她的暑假作业。
　　7点45，春妮到班上查看早读情况。学校规定：8点之前到校的学生，一律参加早读。五（八）乱得像一锅粥：三五个一群聊天的，在空中扔着纸团空战的，趴在桌子上小憩的，科代表叫喊着收作业的，男生揪女生辫子打成一团的……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人早读。
　　春妮扯破了嗓子，让大家坐回座位，停止喧闹，拿出书本来晨读，读刚教的语文第一课《白鹭》。同学们稀稀拉拉地读了起来。
　　钱多多抗议的声音就起来了，“这我们昨天读过了。”春妮看着钱多多，平静但很坚决地说，“你一字不错地给我背一遍，我允许你今天早上不用晨读。”
　　钱多多扭了扭身子，缩了缩脖子，吐了吐舌头，坐回座位上。
　　但是更多异样而不和谐的音符此起彼伏，“我们不想读书！”“读书没意思！”“我们不是读书的料！”“我们是烂泥——”“我们是垃圾——”“读不读书都一样……”
　　看到学生这么明目张胆地摆出流氓无赖的模样，这样自甘自愿地破罐子破摔，公然无视学校的规矩，公然挑战春妮教师的权威。春妮浑身发抖，身子都哆嗦起来。春妮咬紧牙关，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绝不能让这股歪风邪气占主流，绝不能让这一小撮小人牵着大家的鼻子走。
　　春妮平静而威严地扫视了教室一圈，一字一句缓慢但充满力量地说，“我宣布，从今天起，我们五（八），绝不允许出现‘烂泥’、‘垃圾’这样的字眼。谁要是再说，就站到讲台上来，对着大家说‘我是烂泥’、‘我是垃圾’，说一百遍，说一千遍，直到他不想说为止。今天谁愿意第一个站到讲台上来的？”
　　教室鸦雀无声。
　　这时，坐在第二排的一个矮小墩实的男生，张壮壮，站起来，挺着胸，昂着头，颇有雄纠纠气昂昂的气概，大声说，“我看到一本书上说，人要是自己看不起自己，就谁也看不起你。我们一定要自信，自强，让自己成为有用的人。”
　　第一次听到这么激扬奋发的话，春妮不禁心头澎湃，热浪如涌。春妮赞许地望着张壮壮，对全班说，“张壮壮说的好，我们大家都要向张壮壮学习，我们一定要学会肯定自己，赞扬自己，让自己充满自信，并慢慢改掉我们的不足，这样我们才能一点一点地进步。”
　　最后一排的两张桌子上，各自坐了一个学生。一个是钱多多，一个是自闭症女生施盼盼。施盼盼又高又瘦，背微驼，眼睛长得太靠上，快跟眉毛挤到一起了。施盼盼上学放学由七十多岁的爷爷接送，上课课间的活动范围基本局限在她座位周围。施盼盼的妈妈跟班陪读到三年级，到四年级家里经济压力太大，妈妈必须出去上班赚钱养家，不得已才让施盼盼独自上学。劳动委员尤美美宣称，只要出了教室，去操场或是放学路上，施盼盼都由她负责牵扶。尤美美很自豪地宣称，走这么多年，其实施盼盼路都熟了，都可以自己走了。只是她妈妈不放心，交待尤美美看管照顾一下而已。
　　转学生韩来来报到时，教室已经没有多余座位。春妮就把韩来来安排跟钱多多同桌，钱多多表示不满。第三天，韩来来就已经到理想小学借读了。朱团团是坐在转出学生的空位上。
　　这时，施盼盼走上讲台，这是今天早上第三次施盼盼走上讲台了。施盼盼双手紧紧地拉着春妮的手，天真地笑着，焦急地一直连着说，“我的语文优化书呢，我的语文优化呢？”
　　春妮和颜悦色地回答，“过几天就要发了，到时我会亲自发到你手上。你放心。”施盼盼还是茫然地望着春妮。
　　春妮依旧拉着施盼盼的手，慢慢地把她送回到最后一排座位上。施盼盼冲着春妮一阵傻笑。
　　春妮看到施盼盼前一排的女生曹婧婧，转过身对着施盼盼，好言好语地耐心安慰施盼盼。春妮留心记在心里。
　　自从春妮让尤美美负责走廊墙壁的画报后，尤美美对春妮就格外亲切热情。尤美美时不时在课间跑到春妮办公室，打小报告。
　　“王老师，钱多多又打架了。”
　　“王老师，吴圆圆把一个男生的头皮都打破了。”
　　“王老师，你班上同学的姓名还不认得。可以让同学带姓名牌，放在座位前。这样就方便多了。”春妮看到一楼一年级教室里，每个新生的座位前都统一放着统一制作的姓名牌。
　　“王老师，沈天天今天又是没来上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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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尤美美的这些话，春妮既不鼓励，也不打压，顺其自然吧。
　　有一次，春妮看到副班长何佳佳撇着嘴，很生气地对同学说，“那个尤马屁精，又跑去跟老师拍马屁了。”何佳佳学习好，做事敢做敢当，承担了班上很多事务。
　　春妮想在班上选出一个晨读领读的，以改变晨读乱糟糟的情形。春妮刚问了一句，坐在班长许婷婷边上的孔军军就一把把他前排的严兵兵拽了起来，声音洪亮地大声说，“老师，这就是原来的领读，一年级到四年级都是他领读。”
　　严兵兵是个安静老实的高个男生，被孔军军平白拽起来后，就已经局促不安了，话还没说，脸就通红。严兵兵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想再当领读了。都是他们逼的。”
　　春妮尊重学生的意见，就叫严兵兵坐下。春妮把目光落在孔军军身上，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选：人高马大，声音洪亮，积级热情，在同学中很有威信。字也工整，是为数不多的成绩优秀的男生之一。当然，毛病也有，男生嘛，就是管不住自己。上课爱做小动作。后面钱多多动他一下，他时不时就转过身去跟钱多多干起架来。
　　春妮追问，“孔军军，你为什么不选你自己呢？”
　　孔军军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连连摆手，“老师，我不行，我家远，天天迟到！”
　　春妮作罢，又问，“谁愿意自告奋勇来当领读的？”
　　杨回回站起来，双手高举，两脚跳着，嘴里乱叫，“我！我！我！”
　　春妮不由得笑了，“好！从今天起，就由杨回回给大家当领读。大家都要跟他一起读。”
　　杨回回倒是认真负责。每天七点半不到就到校了，就拿出课本站在讲台前领读。
　　春妮查看了几次，晨读依旧乱糟糟的，并没有改善。原来杨回回个子小，站在讲台前，同学几乎看不到他。声音小，只顾自己读书，头埋得都快到课本里去了，只有第一排的勉强能听到他的声音。杨回回原本胆子也不大，只凭着一股冲动热情站到讲台前。这下可好，泾谓分明：杨回回自己读自己的，同学们自己闹自己的。
　　华旦旦，班上最随意散慢的男生，他可以从上课到下课一直讲话，要不就在座位上旋马灯。华旦旦此时正摇头晃脑，阴阳怪调，一声长一声短地学杨回回的声调。引得周围人一阵一阵的哄笑。
　　春妮冷冷地久久地注视着华旦旦，直到华旦旦惊察，乖乖地坐回座位。大家也各就各位，总算秩序井然，开始晨读了。
　　春妮私下问孔军军为什么老迟到。孔军军说，他原来在一所不错的小学，但是因为美好小学划片的中学比较好，就转过来。因此离家很远，他妈妈电动车送他过来要四十分钟。
　　春妮问，“可不可以提早半小时起床？”孔军军迟疑不决，“我试试。”春妮拍了拍孔军军的肩，“你一定可以做到。领读就交给你了。”
　　自从孔军军当了领读后，五（八）就每天书声朗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