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班上转来了两个学生，同时转出去两个学生。转出的学生并没人告诉王春妮，是几天后春妮才知道的。学校的各种通知，转出生家长的电话永远拨不通，当时春妮就很纳闷。后来问班上学生，大家争先恐后地说这两个学生转走了，因为他们的父母回农村老家了，他们也就跟着父母一起回去了。
　　转入学生是学校拿通知单给王春妮的，每个班级都有。通知单上有学生姓名，性别，学籍号，父母姓名，职业，电话等信息。到春妮班上的男生是韩来来，女生是朱团团。春妮看他们父母都是国家事业单位或企业中层领导，就明白他们是因为工作调动，进美好小学的门坎低，才把孩子学籍先落到美好小学来。
　　韩来来才到班上一天，他爸爸就心急火燎地打电话过来，“王老师，孩子说今天发新书，可回来一看，他书包是空的。”
　　王春妮笑着解释，“不好意思，是这样的。学校说转学生的书先不发，让回原学校领。因为班上孩子的书都是上学期统计好人数，按人头购买的。你要是嫌麻烦，这些书新华书店都有卖。一会我把所有书和本子的照片发给你。”
　　韩来来爸爸停顿了一会，说，“王老师，还有一件事，我要跟你商量下。韩来来学籍先放在美好小学，开学后，韩来来要到理想小学去借读。希望王老师能帮忙办理相关手续。”王春妮听孙老师说过，理想小学是区里排名前几的，美好小学有门路的学生都到理想小学去借读。
　　这又是一个新难题，反正现在碰到的每一件事都是新鲜事，春妮也就见怪不怪了。理想小学不好进，只能把学籍放美好小学，找关系到理想小学借读。这也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
　　王春妮问办公室其他老师，转学又借读怎么办理。其他班也有这种情况，但其他老师说，每年都有差异，今年怎么办理，要等校长的最新指示。
　　一次开会，校长都已讲完，正准备交给李副校长发言。又想起什么，校长停顿了一会，临时补充了一句：凡是有到别的学校借读的学生，一律要写好承诺书交到学校。大概是如果学生出了人身安全事故，一概与美好小学无关之类的承诺。否则，一律不予办理放行。王春妮很留心地把每一个字都记在脑子里了。
　　春妮通知韩来来爸爸要写承诺书。韩来来爸爸一听就苦笑，“我知道，理想小学也是这么要求的。我刚刚在理想小学写完承诺书交上去。承诺韩来来如果出什么安全事故，一律跟理想小学无关，理想小学不承担任何责任。承诺书我明天就送到学校给你。”
　　春妮很同情韩来来爸爸，可她也无可奈何，毫无办法。孩子就跟皮球一样，被两个学校踢来踢去，成了三不管地带。两个学校都不愿意为孩子的安全承担任何责任和风险。孩子只能安全自负。这合理吗？有法律依据吗？
　　春妮想起开学第一次动员会，德育处主任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来通报暑假的一次安全事故，全场气氛肃穆凝重。对于学校来说，宁可教学不行，也绝不能出一起安全事故。这是学校的第一条高压线，谁都触碰不得。成绩倒数，最多被批评两句；可要是安全事故，领导的乌纱帽可就不保了。
　　是已经毕业的六年级女生私自游泳溺亡事故，不在本市，是回乡下老家时发生的。“本来不关我们学校的事。”德育处主任加了着重号地提醒大家，“可是，只要学生还没踏进初中，责任就还在我们美好小学身上。”
　　“我们几个校领导，在教育局，从早上，一直汇报到半夜。”德育处主任擦了擦一头的冷汗，还心有余悸。“幸好我们班主任做事细致认真。放假前的不许私自去陌生水域游泳的安全教育有传达到位，传达到每一位家长，每位家长的答复都有截屏保存。同时还有通知单，每位家长签名的回执都有保存。我们把所有这些宝贵有利的资料都压缩上传，交到教育局，教育局一条一条地核查。最后才判定主要责任不在美好小学。你说这事多悬，万一我们没有这些材料，我们有口难辩，这口黑锅美好小学肯定背定了。”
　　德育处主任接着宣布了新的规定，“现在疫情期间，防疫是所有事情的重中之重。疫情期间，任何无法想象的事情都可能发生。为了保护好自己，也维护学校的声誉，从今天开始，一个学期中的任何通知、要求、待办，都要求截屏保存，不得删除。学校的通知要保存，班主任通知到家长要保存，每位家长的回复要保存。没按要求落实的，万一发生安全事故，追究班主任的责任，严惩不贷。”
　　春妮学乖了，从那后，一个月一个文件夹，一日一个小文件夹。每天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把当天的所有通知截屏保存。家里存一份，办公室电脑存一份，U盘还存一份，以防万一。
　　王春妮把两个转入学生韩来来和朱团团的学籍，以及韩来来爸爸拿来的承诺书交到教务处。教务处主任从一摞一摞跟山一样高的学籍材料中翻出五（八）的文件夹子来，春妮暗叹：真是穷文累牍啊。春妮重新填写了学籍统计表就走了。
　　这天下午发新书。书都堆放在二楼舞蹈室里，听广播，叫到的班级按顺序下去领书。
　　春妮刚在讲台上问了一句，“谁愿意跟我下去抱书？”大多数的孩子就举起手，站起身，挤到过道上来了：有的举双手，有的踮起脚，有的伸着脖子直囔囔“我！我！我！”春妮不愿损伤任何一个孩子的积极性和自尊心，可又不能同时要这么多。
　　春妮特意点了杨回回、沈天天、吴圆圆、钱多多几个人，尽管杨回回和钱多多身材矮小，还点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春妮一边大声地鼓励其他孩子，“轮着来，轮着来，每个人都有机会！”
　　孩子们蹦着跳着，一溜烟就不见影了。春妮是最后一个到舞蹈室的，孩子们都在里面等她呢。舞蹈室一整面墙都是镜子，镜子脚下堆着些录音设备。其他地方都垛着一堆一堆的新书。春妮惊奇地发现做楼道卫生的阿姨夫妇俩也在这帮着发书。音乐秦老师负责发书。
　　春妮报了班级和班级人数，秦老师让春妮在一张发书总表上签字，然后指挥阿姨去搬那一摞摞五年级的书。阿姨点了数目，把各科的书单独放一旁，交给春妮。春妮让个子小的学生搬少点，个头大的多搬点。可孩子们总要求多放点，再多放点。春妮含笑阻止了。
　　正忙着，原四（八）班主任王老师，也就是从一年级带到四年级的（王老师现在是三（一）班主任）也到舞蹈室。孩子们都停住了，围在王老师身边，欢呼雀跃，“王老师！”“王老师！”“王老师，我们可想你了！”可王老师就只专心致志地查验她三年级的书，对孩子们的欢呼充耳不闻。
　　不知谁提议了一句，“我们请王老师签个名，做个留念吧。”立即得到一致的赞同。立马就有孩子跑回班级，拿了十几个本子和几支笔来。孩子们拿着本子和笔围着王老师，可怜巴巴地央求道，“王老师，给我们签个名吧！”王老师只淡淡地说了一声，“现在没空，以后再说吧。”就拨开孩子走了。
　　三（一）就在舞蹈室旁边。孩子们不肯放弃，又一拥蜂地追到三（一），举着本子，小声了许多，“王老师，签个名吧！”王老师把教室门关上了，孩子们只能垂头丧气地走开。
　　书和本子都搬到五（八）的讲台前面了。堆得七歪八扭的。春妮按科目又把书和本子重新清点一遍。
　　不知谁嚷了一句，“王老师不肯给我们签名，我们就请新班主任给我们签名吧。”立刻响声如雷。孩子们重又拿了本子和笔，一齐簇拥到春妮身边。
　　春妮不忍拒绝孩子。看到孩子们刚才受冷落，春妮已经很不忍心了。这是一颗颗挚爱炽热的童心，怎么可以置之不理呢？
　　春妮直起身，走到第一排座位前，建议说，“不要挤，大家排好队，一个一个来。”春妮俯下身，依次在每一个放到她眼前的本子上用力地写下“王春妮”三个大字。有的孩子没带本子，就从别人的本子上撕下一张纸递过来。春妮从来没有签过这么多的名字，春妮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明星级的待遇。春妮写得手都发麻发酸，但还是坚持写完了最后一个。
　　春妮决定按四排座位来发书。春妮特意挑了四个坐第一排个子矮小的同学来帮她发书，并让他们报上自己组的人数。指定同学到讲台从她手中接过点好数目的书，再发到每一个人手中。到过外省而必须在家隔离一周的同学，由住在附近的同学负责转交新书。
　　这时，吴圆圆气嘟嘟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吴圆圆是个健康结实的高个姑娘。人如其名，脸圆圆的，胳膊大腿也圆滚滚的。春妮刚到班上，就听到人告状，说吴圆圆老找男生打架。吴圆圆一只手举着，一只手生气地指着发书的第一排同学，不服气而又霸道地说，“老师，发书是我的！怎么变成他了？”
　　吴圆圆的积级性被调动起来，这是好事。春妮思索了一下，和颜悦色地说，“每位同学都有为别人服务的机会，你觉得呢？明天还要发其他书，再交给你，可以吗？”
　　吴圆圆不甘愿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气鼓鼓地坐下。
　　除了韩来来和朱团团两个转学生没有书外，其他同学的新书都发完了。还有四个居家隔离的同学的书没人转交，春妮就抱回自己办公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