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红尘一笑 和你共徘徊（十二）

　　什么？你问我幸福是什么？这我一时半会儿还真是回答不出来。不过据我想来，那幸福的感觉，也许是因人而异的。小孩子吃块糖就觉得幸福，大姑娘有件漂亮的花衣裳会感到幸福，光棍汉娶上媳妇就是幸福，穷人突然有了点儿小钱财觉得也是幸福，可富人们已在享用无穷的福祉时仍然在求神拜佛地乞求幸福。可见，幸福似乎是一个没有任何标准可以衡量的东西。
　　德国古典哲学家费尔巴哈说：生命本身就是幸福。
　　我觉得，他这句话很不错，像是一个过来人说的话，是一种对跌宕起伏的人生有了明确体验后的总结，才说出来的话。你想啊，一个人从呱呱坠地开始，直到会坐，会爬，会走，直到在人生路上体验各种酸甜苦辣，直至最后的大彻大悟，了然人生的全部意义。
　　若是说白了呢，其实人生的全过程，就像是在翻越一座大山，无论你愿意不愿意去翻越，它都横亘在你的面前。人生的过程，更像是一场马拉松跑步比赛，辉煌也罢，平淡也罢，你总得用你的双脚去丈量这一程的短暂或是漫长。也许，命运还要安排你遭遇许许多多根本意想不到的事情。但即使这样，你也不必疑虑，更不必抱怨，既来之，则安之，无论眼前是福是祸，只要肯坦诚以待，就能从中找寻出自个儿体味得到的幸福来。
　　真正的幸福，那是装在每个人的心里面的，别人未必能看得见。
　　人生本身，还好比是一面简单的镜子，你对它哭它就哭，你对它笑它就笑。只要你面对的不是那种扭曲了哈哈镜，只要你给生命的每一个足迹都注满真诚，生命将有了它独特的分量。这种分量，本身就是一种大幸福和一种大智慧，其中更是蕴藏着正能量。
　　有个微信段子是这样说的：什么叫大幸福？白天有说有笑，晚上睡个好觉。什么叫大智慧？安排的事情能做好，没安排的事情能想到。什么叫高情商？说话让人喜欢，做事让人感动，做人让人想念。什么叫正能量？给人希望，给人方向，给人力量，给人智慧，给人自信，给人善良，这就是最实在的正能量。
　　作为一个普通人，我们需要的正是这样一种有节制的幸福，不求浓烈，但求绵长。在享受这种有节制的幸福生活的意境中，我们更看重的，是那种朴素的真诚，和发自心底里的善意。
　　今天，马良好不容易挤出来两天休假，就带着天雨和马驹回乡下看望他的父母去了，家里就剩下我们老两口和天授。我呢，就想抓住这个难得的安静时刻，对儿子嘱咐一些应该嘱咐的事情。
　　前些日子，在把小粮店转手出去的同时，我也把在本小区给天授买的那套房子卖了。我将卖房子所得的七十万元钱，全数拿出来，交到了天授的手中，并嘱咐儿子，抓紧时机在北京交个首付买套房，好奠定未来人生的立足点。我对天授说：“儿子，爸爸年龄大了，有些事心有余力不足了，今后能帮到你的地方也实在是太少了。但是，爸爸无论如何，也要亲眼看见你住进自己的房子里去。咱现在买不起大的，可以先买上个小的，等日后有条件了，再换成大的。至于那些贷款，咱全家人一起，努力还吧，相信总有还清的一天。”
　　天授看着我发笑说：“爸，你这也太操心了。我都多大了，还用你这么操心？这些钱，你们就留着养老吧，都给了我，我这心里过意不去。我这个年龄，正是应该奋发努力的时候，我相信前面，阳光灿烂。”说着，把包钱的袋子塞回我手中，还故意逗我高兴，手舞足蹈地唱了两句“我相信明天，我相信伸手就能够着天——”。看他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我不忍心说些世俗的话来打击他的积极性，可心里还是忍不住叹息：别看他长的人高马大的，也别看他现在这么意气奋发的，那是因为他还没有遇到过挫折啊。况且，再怎么着，他也还是个也涉世未深的孩子啊。
　　我重新把钱塞回到他的手中，忍不住又开口嘱咐：“听我的！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爸我是过来人，尘世上有多少风险，我比你知道的清楚；我吃过的那些咸盐，都比你吃过的饭多了。再有，我和你妈百年后，咱家这套老破小的房子，你也别急着处理它，就留着它，万一将来有个山高水长的，在那大城市里待不下去了，回到咱这里来还有个落脚之处。将来你就是混的再好，也别看不起它。俗话说的好，破家值万贯的……”
　　天授就叫起来了：“爸！你今日怎么了？怎么这么啰里啰唆的，总说这些让人心里发怵的话呀？你没事吧？”他竟然走过来，看着我的脸，表情奇怪地端详我。我就笑了：“我能有什么事儿呀？这不是年龄大了吗？有些话，想趁早嘱咐嘱咐你，免得到时候说不及。人这一辈子呀，其实操心自己的时候还真是不多，但操在儿女身上的心，那真是没个完。他们取得成就了，我们跟着没完没了的瞎高兴；他们要是遭遇什么大的挫折了，我们肯定是夜不成寐地跟着提心吊胆。”
　　天授就说：“我怎么发现你病了一场，胆子变得越来越胆小了呀？这可不像是过去的你，倒有点儿像我妈的样子了。”我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估计人越老，就越是前怕狼后怕虎的，顾忌的东西也会越来越多，也就越是婆婆妈妈的了。”
　　天授想了想后说：“要不这样，等我在北京把房子买好以后，我就把你和我妈都接到北京去，省的你们一天到晚不放心我，我也可以天天看见你们。你们有个身体不舒服了，我也可以照顾你们。而且，明年，马驹也该考大学了。如果他能考上北京的大学，那咱一家人就可以在北京团聚了。那样，我也就总能吃到我妈做的红烧肉了。”
　　天授的话，让老太婆听的热泪盈眶，还激动地说：“看看我的儿子！谁家能有这么出息这么孝顺的儿子？”我却说：“大城市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我们老年人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俗话说得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只要你能过得好，我们在哪儿，心里都是踏实的。如果你要过不好，我们到死都闭不上眼睛的。”天授就坐到了我跟前说：“爸，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尽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呀？这让我心里觉得很不安的。”
　　恰在这时，门被敲响了。听这种力道很重的敲门声，我就知道，一定是瓜蛋来了。
　　果然，天授刚把门打开，风尘仆仆的瓜蛋，把手里的一袋子红枣和葡萄干往门口一扔，就突然来了个“狗熊抱”，一下子就将天授连胳膊带身体紧紧地抱住了，慌的天授往后退了两三步，都没能挣脱他。天授就大声说：“别这样，别这样！再不松手，我可就恼了！”
　　瓜蛋一听，赶紧松开手，但眼窝里的泪水，滚珠一样滴落下来，看的我都热泪盈眶的，老太婆已经是在一下又一下地擤鼻子了。瓜蛋这个百折不挠的汉子，竟然也会这样流泪，这绝对是我事前没有想到的。可见，天底下，这父子亲情，是什么也割不断的啊。
　　瓜蛋松了手，两眼却还是看着天授，也不擦脸上的泪水，而是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摸摸你吗？”天授紧张地把两只胳膊抱在胸前，看看我又看看这个比自己矮了半头的瓜蛋：“摸？摸哪儿？！”瓜蛋腼腆地笑了：“让我摸摸你的头，就可以了。”天授这才顺从地低下头去，瓜蛋就将自己粗糙的右手，轻轻在天授的后脑勺上抚摸着。刚摸了两下，眼泪就又不由自主地流淌下来，还哽咽着说：“这一天，我日思夜想地，盼望了多少年啦，今日终于……”
　　当瓜蛋得知天授准备在北京买房子的事情后，而且听见天授要把我们老两口也接去北京的话，突然来劲了。他突发奇想地把脑袋一拍：“好主意啊，这个主意好！干脆，我也把这儿的摊子收了，跟着你们一块儿向北京转移得了。反正，我在这里也是无牵无挂的一个人，倒不如跟着你们，咱两家人合作一家人，就算了。”
　　老太婆就问：“开玩笑还是真的？”瓜蛋说：“这怎么是开玩笑呢？既然天授要买房子，那这件事倒不如交给我来操作。再说，他一个小孩子，哪儿能懂得买房子这种事呢？我去考察，我去寻觅合适咱们住的地方。咱们呀，就买上它连环的两套，要么是楼上楼下，要么干脆就是对门，这样一来，咱们也好互相有个照应了。”
　　老太婆一听，满心欢喜，赞口不绝：“那敢情好，那敢情好。这一来，就再也不用担心我儿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了。”我瞪了她一眼，截住了她的那点儿忘乎所以：“好什么，就好？那北京的房价，高的伸手摸不着天的。那哪儿是我们这些普通人说去就能去的地方？快别想那些不靠谱的事情了。只要天授自己能安顿好，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瓜蛋却说：“怎么普通人就去不得了？北京，是我们全中国人民的首都，凭什么别人去的，我们就去不得？要都是大哥你这种想法，那北京的两千多万人口，是从哪儿来的呢？大哥你，该不是怕我去了会影响到天授吧？”
　　他把话说成个这，倒叫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我只好望着天授说：“看你说的！好像我包藏私心一样。这样吧，那你和天授商量，他若是同意你去呢，你就跟着他去；他若是不同意你去呢，我们也不能强迫他。”
　　瓜蛋听了，就眼巴巴地望着天授。天授就看看他又看看我，开口说：“去也行，但是咱们得约法三章。”瓜蛋赶紧说：“哪三章？你说，我高低遵守。”天授就说：“第一，不准到我工作的单位找我。”瓜蛋赶忙点头：“我懂，我懂。”天授说：“第二，见到我的同事，不能暴露你和我的真实关系。”瓜蛋还是赶紧点头：“我懂，我懂。”天授又说：“第三条，我的房子用我自己的钱，不用你给我贴钱。”瓜蛋却说：“这个再说，再说。”天授就说：“嗯？”瓜蛋赶紧点头：“听你的，全听你的。”
　　到这时，真是皆大欢喜了。我是做梦也没想到，事情还会发展到这一步。看看，老天爷不光是给我送来了个儿子，现在又给我送来了个这么热乎乎的兄弟。看起来，我们这辈子的缘分，注定是不离不弃的了。我发自内心的感叹：这又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吃饭的时候，老婆子又使出了她的十八般武艺，明明只有四个人吃饭，她却摆满了一桌子的盘子碟子，就这还钻在厨房迟迟不出来。瓜蛋已经叫了她两三次了：“大嫂，别忙活了，够吃了，够吃了。”老太婆却说：“就好就好，你们先吃，你们先吃。我还要给我儿做一盘他爱吃的红烧肉的。”
　　瓜蛋一听，起身就往厨房跑，边跑边说：“原来天授爱吃红烧肉呀？做红烧肉，我可是最拿手的。今天这盘红烧肉，就让我来做吧。”
　　说着，已是挽袖子洗手，当仁不让地站到了煤气灶前：“我做红烧肉，和别人的做法不一样的。做红烧肉呀，千万不要直接下锅炒，那样久炖不烂，吃起来还塞牙，而是要首先在温水中加一勺盐，放入五花肉浸泡一下，锅中油热，倒入五花肉，然后放葱姜八角，煸炒至肉面金黄，这才是红烧肉肥而不腻的关键……”
　　瓜蛋终于端着热气腾腾的红烧肉出来了，放在天授面前，热辣辣地说：“你尝尝，你尝尝，超好吃的。”天授尝了一口说：“是好吃，果然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瓜蛋得了夸赞，来劲了，挤巴着眼睛说：“是吧？这红烧肉呀，据说还是那个大文豪苏东坡发明的呢，又叫作佛跳墙。据说，苏东坡做红烧肉的时候，隔墙的和尚都被香味吸引的，跳墙过来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