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红尘一笑 和你共徘徊（二）

　　我还没说完呢，老太婆突然张开两只胳膊，横挡在我和天雨的中间，大吼了一声：“别听你爸的！这可不是瞎义气的时候。一旦传染上了，这上有老下有小的，怎么得了？一个天授就已经说不住，咋还又再加上个你？再说了，你也为马驹考虑考虑。你就听听妈的吧，我说咱就别逞能了，行不行啊？就让人家别人去吧。”
　　天雨搂着她妈的肩膀说：“妈，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瞎激动呀？把我们都搞得神经紧张起来了。你这可有点儿自私的紧啊，而且你居然还能说，让别人去吧。亏你能说得出口！别人，难道就不是别人家的孩子了？就你家的孩子精贵呀？要都像你这样，那还有人去吗？再说了，我可是共产党员，你让我在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呀？”
　　老太婆自知理亏，換了一种商讨的口气说：“那——要不你这样，人家要是点着名儿让你去呢，你就去；人家要是没点到咱的名儿呢，咱也别自己抢着去……行不行？”天雨和我相视着做鬼脸，然后我俩就一齐哈哈大笑了。
　　老太婆揉着眼睛说：“你们还有心思笑呢，我可笑不出来。”天雨就说：“妈，你们给我把马驹照看好，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了，好不好？马驹现在正在假期里，这倒不用担心他会出去到处乱跑，这一点我还是放心的。来来来，我们一起合个影吧！大家笑一笑……大家一齐说：茄子！”说着，举起手机来为我们拍照。
　　老太婆一脸的不开心，咕嘟着嘴说：“我偏不说茄子，我偏不说什么茄子！我偏说是南瓜豆角。”马驹歪着头，惊奇地瞪大眼睛说：“姥姥，原来你还这么任性啊？我还以为，你只会顺着我们说话呢。”
　　这之后，天雨也去了。
　　马良是初四就赶回来了，他是被许家山用“拘魂令”急急拘回来的。
　　许家山这家伙，机敏地从这场疫情中发现了商机，紧急招募了一批下岗职工，在附近租用了一个废弃的厂房，开始做起了口罩机。许家山自己忙着跑原料，跑洽淡，两腿停不住，屁股坐不到板凳上。所以，他要马良当他的急先锋，负责在现场组织调度生产。
　　马良从此便披挂上了阵，忙得白天黑夜不着家，电话都忙得顾不上接，说不上三五句话就急忙挂断了。再见着他时，不过才三两天功夫就明显地瘦了，脸上胡子拉茬的，连嗓子都是哑的。他偶尔回来吃顿饭，总是狼吞虎咽三口两口塞进肚算事，上个厕所都不等系好皮带就跑出来了，火烧了屁股似的。
　　不过，口罩机现在可抢手了，原来一台口罩机只要二十五万元，现在居然卖到了一百二十万元，还是供不应求。他们可真是张罗了个好活儿。谁能想到啊，小小的口罩机和更小更小的口罩，如今竟然能成为抢手货了呢？
　　老太婆这些日子犯了唠叨病，不时地唉声叹气两句：“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全家总共才有六口人，倒分在了四个地方，连个面都见不着。唉，也不知孩子们现在是什么样子。”
　　老太婆的唠叨和担忧，我完全能够理解。况且，我也担忧，我也不是铁石心肝，我也牵挂我的儿女。但是，我骄傲！我有几个多么值得我骄傲的后代呀！
　　原本，我们是准备正月初六这天邀请瓜蛋来家里吃顿饭的，但现在，瓜蛋听说天授已经走了，他也就不过来了，而且这个瓜蛋，这时还出人意外地做出了一个壮举。他大咧咧地告诉我，说他已经运筹来一批白面大米和其它吃食，准备亲自押车，指挥着他的三辆红色运输车，满载着去驰援困在武汉那座城市里的老百姓。他说，他这是在为自己过去的行为赎罪呢。他还在电话里开玩笑说：“我就是前世没修好，所以今世才老做错事的。现在多做点儿好事，就算是修修来世吧。”
　　这个行为一贯独特的家伙，开个玩笑也和别人不一样。我只能祝他一路平安了。
　　这一来，我也不能闲着了。往年，我的小粮店总要等到过了正月十五才会开门。今年不行了，各单位都延长了假期，这么多的年轻人歇在家里，要吃要喝要买东西。如今的年轻人，在现在的环境中，缺少我们这些老家伙们从困难年月就养成的那种“深挖洞，广积粮”的习惯，他们没有养成储存的习惯，所以他们几乎天天要买东西。说来也是，横竖现在物质过剩，哪哪儿都能买到吃的喝的，所以他们连钱也存不下来。
　　于是，我的小粮店正月初六就开门营业了。
　　不管力大力小吧，我这也算是为抗击疲情出点儿微薄之力。前方打仗，后方忙活么，牵一发而动全身，是这么个理吧？我以前听我爹骄傲地讲起过他们当年参加淮海战役时的情景。当年打淮海战役的时候，我爷爷和我爹全参加了，父子两人共同推拉着一辆独轮小车，为前线的将士们运送军粮。他们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从黄河边一直把小车推到了长江边上。今天，我感到当年的那股子劲头又回来了。
　　看到我的小粮店开了门，“杜鹃花”主动跑来帮忙。她说：“看你这雇工也没来，我干脆给你老孙打打下手吧，省得坐在家里和他们脸对脸地生气。”我就说：“连房子都成了他们的了，他们还和你生气呀？”
　　“杜鹃花”叹了口气：“气是生不完的，哪天咽他娘的这口气了，估计就不用生气了。老孙不怕你笑话，我这人自小要强要脸，凡事都抢着做，生怕别人说出个不字来，一辈子也没和人置过气。哪知道，如今老了老了，却要和儿子媳妇置气呀？按说，房子都成了他们的了，那有些费用他们也该承担起来了吧？”我就说:“是呀。不然呢？”
　　“杜鹃花”冷笑了：“想得美！才不是呢。去年冬天要交暖气费的时候，儿子站在我卧室门前喊了一声：妈，该交暖气费了！我听着心里就来气，不打算给他。后来想想，还是免气吧。一旦争吵起来，让人家听见了笑话，于是不吭气甩给了他一千五。告诉你老孙，我们平日见面，是连句话都没有的，吃饭都是各吃各的。”
　　我听了摇头，就说：“那你这样住着多别扭呀，还不如自己出来租个小房子住呢。”“杜鹃花”说：“不是没想过，只是不甘心，更怕人家看了笑话。等多会儿忍不下这口气去了，也只好走这条道儿了。”
　　后来人一多，她也就顾不上唠叨这些烦心事了。“杜鹃花”是个很要强的女人，你别看她七十多岁了，扛面袋子搬油筒子这些重活儿全来得，不比个年轻小伙子差劲。
　　这样，我们两个老家伙就互相照应着，一齐在这个小粮店里，称米舀面拎油壶装豆子，供应那些前来购买的人。不过，人们都戴着口罩，也极少交谈，都是匆匆而来匆勿而去。周围的那些小菜店小卖部快递店也都开了门，倒是那些小饭店熟肉店煎饼店油条店包子铺弹棉花店修车店的门，全都关着，铁皮卷闸门都上了锁，纹丝不动。
　　但是，接下来连续出现的事情，就越发让我们的心不安了，因为令人目不暇接的新闻一个接着一个，而新闻报道中，已经把这次抗击新冠病毒的事情，称为了“一场战役”。党中央已经发出号召：要举全国之力，来应对这一场战役，打好疫情的阻击战和总体战。
　　紧接着，党中央派出了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兼国务院副总理孙春兰为首的前线指挥小组，坐阵武汉，亲临指挥。
　　紧接着，全国好多省市的专业医疗队和解放军的专业医疗队，整装集结，一批接一批地坐着火车坐着飞机，向着武汉进发，去参战。
　　紧接着，在党中央的统一领导下，武汉开始日以继夜地建设名为“雷神山”和“火神山”的两座方仓医院。
　　钟南山、李兰娟等一批科学家的身影，也日日不拉地出现在了电视屏幕中，解答人们对于新冠病毒的各种疑问，指导人们做好各种预防病毒的自我防护。
　　这些日子回到家里边，没事时除了坐在电视机前看新闻报道，就是看手机里的微信段子。看新闻报道，为的是了解国际国内大事；看微信段子，知晓的是民情民态，也活跃和增添了不少生活中的趣味。
　　电视中，我们看到一支支的医疗队，仍然从全国各地出发，连续驰援武汉。一批批的医疗器械和物资，也从全国各地出发，直接去往武汉。一时间，大超市里的肉蛋奶少了，价格也有些上扬，但一听说是支援武汉了，人们也都没有二话，都挺理解地点着头。
　　武汉这个城市，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时时刻刻牵动着亿万中国人民的心。过去，我们对武汉人似乎不太“感冒”，言谈话语间还总是调侃说：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意思是说，他们那地方的人不光泼辣，还心眼多，不肯吃亏，不好打交道。可今天，他们遭难了，也就不再有人多嫌他们的这点儿缺点了，反而一门心思地祈祷着，让他们赶快好起来吧。
　　如今，走在小区的主要道路上，能看到的人很少，只有为数不多的那几个社区工作人员，显得格外忙碌，格外咋呼，领着一些年轻志愿者守护着小区的门户。
　　我还看到，退休职工的党支部书记章老师，带领着他手下的六名党小组长，除了发动共产党员们和群众为灾区捐款外，还在各个楼宇的侧面墙壁上，挂上了好多用红布做成的横幅标语。
　　这些标语虽是统一口径，倒也花样翻新，让人看了不由得心情激动，同时还顿感到匹夫有责。比如：
　　疫情就是命令，防控就是责任！
　　全面落实党中央部署，坚决打赢疫情防控阻击战!
　　践行初心使命，体现责任担当，投身疫情防控第一线!
　　加强联防联控，构筑群防群治抵御疫情的严密防线!
　　坚定信心，同舟共济，科学防治，精准施策。
　　万众一心，众志成城；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重科学，听官宣，谣言消息莫去传。
　　也有一些自编的标语口号，言词犀利，格调诙谐，让人看了忍俊不禁，会心一笑，而且从心里佩服编出这些段子手们的智慧与才华。比如：
　　讲卫生，勤洗手，不串门子不乱走，乱走你就不如狗。
　　戴口罩，防病毒，不戴你是毒君子，别人骂你有道理。
　　少吃一顿饭，亲情不会淡。
　　拜年就是害人，聚餐就是要命。
　　国家有难，我不添乱；坐在家里，也不捣蛋；看书吃饭，也是贡献。
　　我们的老范大哥，一个人待在家里没事干，便充分发挥他的特长，热衷于搜罗各种网络和微信里的搞笑段子，然后发给我们。那些搞笑段子就更加令人发笑了。比如：
　　段子一：小区门口卖鸭脖的那个老汉终于承认了，他卖的鸭脖根本就不是武汉来的，一直就是用本地的鸭子来冒充的。
　　段子二：一直以来，都是人把动物关进笼子里的。今年春节，动物成功地把我们这些自称为龙子龙孙的人关进了笼子里。由此可见，天道轮回。人类，从今往后，善待动物，就是善待我们自己。
　　段子三：今年过年，能出来见个面的都是生死之交，能出来打牌的都是亡命之徒，能出来约会的男女绝对就是生死相许的真爱。
　　段子四：疫情是一面镜子，照出了百面人生，既让我们看到了佛光普照天使降临，也让我们看到了鬼魅出没魍魉横行；甚至，让我们看到了会写日记的魍魉，蘸着罹难者的血渍，涂抹红了自己的脸蛋，不要脸地招摇过市。
　　有时，我仔细想了想这一段时间的生活状况，还真是就像有些人形容的那样:
　　仅仅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我们就似乎又回到了令人难忘的毛泽东时代。赌博没有了，小偷没有了，乞丐没有了，离婚没有了，拐卖没有了，传销没有了，斗殴没有了，车祸没有了，卖淫嫖娼的没有了，妓女、小三、贩毒的，统统都没有了；连算命的也没有了，医托也没有了，“黄牛”更没有了。更令人惊叹的是：污染没有了，噪音没有了，废气没有了，红事不办了，丧事简办了，拜年不用了，宴请取消了，戴红袖章的却又出现了。
　　一场疫情，还让全民都成了厨师，那些过去从来不晓得做饭的人，如今一日三餐守着锅台，烹炒煎煮，大献厨艺。
　　一场疫情，还让医护人员变成了真正的战士。过去，我们也称呼他们为白衣战士，但那不过是一种形容；今天，则是确确实实地把他们当成了冲锋陷阵的无畏勇士。
　　在这场疫情中，平日里那些四平八稳的机关干部，都放下了架子，跑出来当起了保安和门卫，而且个个都变得面目和蔼，还平易近人了。
　　更可笑的是，在这场疫情中，无论小学中学还是大学的老师，统统变成了网络主播，从视频中给学生们开设讲坛，授业解惑。家长反倒成了班主任，时刻关注着课堂纪律不说，还得一反常态，一本正经地嘱咐孩子们：“认真看!”生怕孩子们不好好看。只有孩子们，一下从繁重的课业中解放出来，成了活蹦乱跳的神兽，不用再早起了，不用再熬夜做作业了，还光明正大地捧起了手机与平板电脑，再也不怕家长来训斥和吆喝了，想看多长时间就看多长时间，家长还根本找不出任何理由阻挡他们。
　　还有最神奇的呢，范祖爷这个历来的社区活动积极分子，他一辈子都是小孩子心情，从年轻起就一直喜欢干些显山露水凑热闹的事情，如今自然不肯放过这种机会，居然堂而皇之地戴着红袖标，当起了志愿者，神气活现地站在了小区的门口，协助那几个保安人员，对来往行人和车辆进行检查盘问。范祖爷见了我的时候，还得意地伸展起胳膊，让我看他的红袖标，一副洋洋自得显显摆摆的神态。
　　小区门口以往那几个面目呆板的保安人员，平日看他们就像一尊雕像似的杵在那儿，毫无生气，如今也个个都神气活现起来了，而且仿佛个个都成了满脸庄重的哲学家。他们理直气壮地，脸对脸地逼问你的问题，都是直击灵魂的终极哲学问题：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要到哪里去？然后，格外深情地给上你一“枪”，看你是不是头脑发热了。
　　另外，如今想要出次小区的门，就跟出次国门似的，身份证健康码齐查不说，还要用“枪”对着你的头。出去时挨一“枪”，回来时再补上一“枪”，“枪”“枪”对准你的头。
　　哈哈，过去挨枪会送了命，如今挨“枪”却是为了保命。不过，也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而且我们的态度还都是毕恭毕敬，回答问题时也绝对不隐瞒任何细节。
　　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好传统不知不觉就又回来了。
　　（待续）